霹雳之儒门春秋全文阅读 第15分节
140 友好的人
山崖上空,本不该身在魔界的黑甲魔将别见狂华笔直站在阴影下,更前方逼近断崖的是那看似被胁迫而来苦境唯一能使用昊天鼎的铸造者七巧神驼。
在这磁源之力达到顶峰的时候,突然从山崖上往山谷里砸下一方本不该出行的重物,在这么沉重的引力加成之下,效果绝不亚于之前破天邪印之极招!
七巧神驼满心郁愤,拄着拐杖动作被人控制着,一击往山谷里狠狠砸出本该放置在魔界的巨大昊天鼎:
“都去死罢!”
这不科学!
苦境没有科学这种东西……
九祸抬头之瞬间,见到昊天鼎的第一反应是魔界出了叛徒!但这真正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就许中原人类一堆叛徒一二三,不允许正道反过来在邪道那边埋伏人手么?
虽然这种事个中好手乃是素还真,但架不住杜芳霖身边有个最擅长控制人心的尘六梦。
尘六梦,梦“六尘”。六尘者“色、声、香、味、触、法”,无论是人也好,魔也罢,总有一味能令得邪灵肆意餐足,趁虚而入。
只是异度魔界的思想工作十分到位,魔的意志竟是意外的坚定,直到之前一场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之后,那跟随着别见狂华身边来自某书生的玉佩中藏着的邪灵种子,才最后一刻无声无息融入了魔将脚下影子深处。
所以,玉佩无用之后,以防万一,自然要被还回去。
而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被人控制过的别见狂华,却依旧因为兵力不足的缘故,被留在了女后九祸的身边。
磁心源上方,山崖顶峰!
涟漪之中,有邪灵伸出影之触手,将别见狂华的影子与前方七巧神驼的影子关联在一起。
影子隐藏在山崖地面石缝之中,在云层光影的变化下格外的不引人注目,在别见狂华的内心之中,是因九祸临走前密令而来。
地点选在磁心源这种地方,已可以料到杜芳霖绝对会拿对金铁之物的引力来做文章,趁此时机,丢出昊天鼎这种杀生利器,将山谷里的人一网打尽,这很符合九祸来时的设计。
在素还真眼中,似乎也毫无破绽。
魔界有埋伏——不妙!
位于谷中正避开一切眼线试图斩杀九祸并付诸行动的杜某人身处危险之中。刚刚凌空而至的清香白莲,还来不及落地转身,已是拂尘一扬,“喝,吸气成石!”盘旋之气流瞬间凝结成石块,团团包围了正急骤下坠的巨大昊天鼎,一定程度上企图隔绝下方磁力的影响,并积极形成一股向上的力量!
这口鼎实在太大,满满地堵住了整个山崖,只能往上,而没有左右偏移的余地。
按照七巧神驼的想法,我这一鼎砸下去,下面的人不死也得一起变残废!
不过有素还真的援手也算是稍微有了一点缓冲的余地。
石头并不能彻底隔绝地磁的影响,吸气成石,又不含什么特殊的物质。在另外一个世界中,磁力本就是世界本源的力量之其一。
何况被彻底激发的磁心源在吸引破铜烂铁的时候又是何等的给力!杜芳霖应该完全不能预料到素还真此时选择的出手。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怎样来自救?
遣退了身边外援守护者笑剑钝的杜芳霖看也不看上方,袖中手指轻微一勾,大地深处由灵力构成地场,轻易地转移了方向。
他还是有点相信科学的。
阵型更易,磁源突然倒转,本该往下坠落的昊天鼎连同吸气成石的巨大石块霎时受到排斥,一同被急骤转向的力道托浮在了空中——就是石块有点多,稍微有点重。
“再见。”
杜芳霖友好地抬起头,刚刚好见证了原本牢牢扎在磁源之上的圣戟神叹如炮弹似的冲天而起,险些被九祸来不及握住而追丢的局面。
成功完成“在素某人眼皮子底下顺利交接”的任务,以及排除了自身之嫌疑——都这么危险了,还报以怀疑心的话,素还真你于心何忍!
紫色莲华凌空一闪。
白发白衣绣紫莲的清香白莲素还真已到达崖顶,拂尘向外,怒急一掌拍向黑衣黑甲的别见狂华,十成功体毫不留情!
仍然认为自己是认认真真执行九祸命令的别见狂华试图挣扎,毫不意外被这一掌击飞,凌空吐血,红月一闪而逝,被迫回归神无道。
就在此时。
素还真感觉到山崖下骤然变动的磁力,心下一叹,更多仍是安心,“前辈!”一声急呼,正要赶到崖边,转身对七巧神驼那看似无辜的大眼。
佝偻着背的七巧神驼长得与曾经讲故事的人画下的画像上一模一样,能让人一眼认出这就是能操纵昊天鼎的关键人物。半秃瓢,白胡须,黑衣阴沉沉,七巧神驼一动不能动,努力地睁大眼,急切地有朝来人传递着眼神。
影子一动,尘六梦主动现身。
明明也是黑暗的异种空间,藏在影子里的人却偏偏要营造一种温暖的感觉,比如厚重的狐裘,拖地的黑发,以及色彩鲜明的唇色与怀中抱着的黄铜暖炉。
“素还真,伊无事。”尘六梦开口传递出冷淡的声音。
影子继续与七巧神驼的影子勾连,显而易见这位“抛鼎元凶”已在邪灵的控制之中。
来不及细想,崖下山谷磁心源处已爆发最为激烈的战时冲突。
仿佛最后时刻最后的拼命。
只见魔气滔天,远远地九祸一声冷厉:“移天换日!”接着是杜芳霖疲惫至极的语调:“九弈山海·移灵之术!”
圣戟神叹已落入魔界的手中,现在争夺的乃是半空中昊天鼎的控制权,对于一名要分心照料地脉磁源的术者来说,怎敌得过魔界最强者的武力呢?一直以术法对敌的杜某人,又能在此刻轻易施展学自儒门的剑法呢?
轰然一声爆响,大概是素还真落地察觉不对转身的那一时刻,包围在昊天鼎四周的岩石受九祸赤火交叉一击而碎裂,纷纷坠落的石块便是最好的掩护,刹那红芒过后,山谷一片狼藉。
九祸连人带戟带昊天鼎就这么离开了。
杜芳霖落在地上想了想,蓦然松开指诀,地层深处的一切灵力丝线刹那齐齐断裂,造成的反噬恰到好处地让他逼出了一口血。
血液洒在衣襟,点点斑红,似是惨烈。
尘埃四散,大地之龟裂由磁源处起,一直向四面蔓延,直到他之脚下。这里积攒了漫长许久的力量已被这一战彻底耗尽,近百年内都不可能再有磁石产生,除非地脉力量逐渐由深层恢复。战斗,实在是有损苦境环境健康。
他再抬头看天上白云。白云悠悠一朵,就仿佛里面再也没有躲藏着另外一个人。
远在十里之外的一道紫衣高冠的道者人影此时方才缓缓松开了之剑之琴弦,同时抬头看向天际。
玄宗道门的另外一名叛徒由始至终未曾出现,此次引蛇出洞的计划失败,杜某人与魔界女后的默契仍是不够啊……至于之前云中那道龙纹刀影,从云海逃离的人已由六弦之中其他同门一路追踪跟随了上去,多少也是一道线索。
紫芒一闪太极旋影。
六弦之首化光离开,一者避免被素还真看出破绽免得遭人埋怨,一者也是心生一念,这次计划未必算是全盘的失败。
而山崖的顶端。
见到山谷底部的种种惨状,最后一击也无法再行插手。
虽然一时也有种要趁这机会将本已属于魔界的昊天鼎强行留下的念头,但一来比较关心同志伤势,二来摸不清九祸是否还有其他陷阱,第三在用“吸气成石”以隔绝磁源避免伤亡为主而不是用别的招法做别的用途的时候,清香白莲素还真已有心理准备错失良机。
“杜前辈!”见下方尘埃落定,素还真上前一步急冲向下。片刻后光影再回头,已是多携扶了一个看上去有点惨烈的人。
杜芳霖白发披肩玉冠上落满灰尘,脱去了墨袍的白衣上血色触目惊心,手上没有扇子,腰间也丢了配饰,袖口衣角处被四散的魔火灼烧留痕,不愧是……有经过剧烈战斗的人。
至于山谷中曾经留下的天刀刀痕,已在刚才与九祸抢夺昊天鼎时的最后一击中“不小心”破坏殆尽。真抱歉素还真,没能留下九祸,吾给正道丢人了。
又是秃头又是驼背的七巧神驼被邪灵孤零零地定在山顶,侧面拼命看过来的眼珠子,在见到来人的时候眨眼频繁得要脱框。
再往后,一片黑影笼罩了山崖的后半部逐渐扩大。
见好友到来,真正从影子中现身,邪灵依旧是黑发披肩裹着白色狐裘四季不改的模样。他单薄的身躯削瘦的脸颊,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手里抱着的暖炉,脚底依旧有一线游丝束缚住七巧神驼的影子,红唇弯起笑意……还是有点渗人的阴气森森。
成功让被邪灵摄魂之术定住的七巧神驼浑身僵直,额角直冒冷汗。
看我,看我一眼啊。
杜芳霖掠过七巧神驼,对尘六梦点一点头。
“失去了昊天鼎,但能借此留下了能操纵的人,守株待兔虽是邪灵本分,也是魔界失算了。”尘六梦冷淡的声音不偏不倚,此时听来依旧可靠,忽而话音一转:“伊叫你前辈。”
素还真:“……”
两人齐齐转头,将目光全部投视在素还真的身上。 141 你要信我吗
叫一声“前辈”敢不敢答应,运气坏或者破格与失败皆由这“二字”而起!但看在之前清香白莲那么积极地跑来拯救通知,这口锅还是别了吧……
杜芳霖轻咳一声,没想到故事讲太多,这个梗竟然教坏了邪灵。
等一等,前面那句话千万不要信!
就这么把斩杀九祸失利的锅丢出去,仿佛也挺行?
素还真抬头看了看天:“耶……”
杜芳霖比较严肃,看着很正经。
“怎样了?天色还早,太阳明晃晃的。”他道。
拂尘扫去臂弯上的灰尘,素还真神情一直很正经:“今日天气不错,素某祝前辈明日依然能见到这般明媚的太阳。”
喂……
这是比前辈咒更可怕的福莱格吧!、
这句话杀伤力有点大,杜芳霖难得不太想去接。
邪灵冷冷淡淡目中透着不解。尘六梦再怎么像是个人,也未必能了解透一切人类之机锋。此时云层散开,阳光照射下来,让生存在暗界的邪灵感觉十分之不适,声音更添三分冰凉,“素还真。”他慢慢地道,“汝本欲与吾等平起平坐,何必自贬身份。”
在外面待得久了,正统儒门出身的杜芳霖反倒自在任我地活着像是个人。
……在外面待得久了,贪食七情六欲而本身不通人性的邪灵儒音低沉矜贵,处处维持身份,简直就像是个“活着的”儒门之人。
“日后请唤我‘春秋’。”
邪灵已经这么努力,杜芳霖容颜一肃,便更是正经:“今日有些侥幸。素还真,提防苦境中与魔界合作者,刀法之中似有道法云相,极有可能为昔日道境玄宗之叛徒!”
白衣血迹未干,仿佛应证了山谷一战之艰难。以素还真的了解,杜某人自入武林之后极少动手,若真只有一人独自抗衡整个魔界以及外援,对其能耐还需继续评估……
心里的想法半点不泄露在表面上。
“嗯?”素还真若有所思,“是此回又出现了吗?这便与之前鼎炉分峰协助魔界带走昊天鼎之人对上了!”
是出现了。
但就一道刀气。
但是不要紧,随便说一下有谁会冒出来指责呢。
“昊天鼎本就已失去,吾也有监视七巧神驼许久。”邪灵声音更为低沉,有刻意指责之意:“见事不可成,便该及时离开,汝太冒险了!”之前那么一大口鼎砸下来,看起来真正是紧急万分。
没见到凌空而来的清香白莲第一反应就是去救人。
真是很感动了。
杜芳霖神情一怔,看着有些动容:“既有此机缘,怎能放过!”
“魔界既得昊天鼎,稍后自然会找上能操纵鼎的人。寻根追索,再以鼎换人,这样做才是釜底抽薪。”这段话的意思是,就算没有今日这件事,邪灵也早已盯上七巧神驼这个人,鼎太重可以不要,人却要牢牢控制在指掌中。
所以邪灵出现在此地,完全是情有可原。
“素还真,汝说呢?”尘六梦坐得笔直如磐石,声音冷得像块冰。
这道题答得不对,这一左一右仿佛截断去路的两个人,会不会突然出手而留人?
此时此刻,清香白莲内心确实有闪过不少念头。
“无论如何,留得性命,才可谈‘然后’。”
素还真看似赞同尘六梦:“春秋太过涉险了!”
邪灵看了一眼杜芳霖。
角度不对,素还真无法辨认这一刻尘六梦的眼神。
杜芳霖眉头微动:“那么,七巧神驼要继续送往孚言山么?”这段时间他的家接受了不少疑难人物,比如曾经的赦生童子,后来的蕾梦娜,再然后的朱厌剑灵等等。
这个问题不能仔细想。
尘六梦反对:“收容已太多,吾不赞成。”
哦。
顺理成章两个人再度同时看向清香白莲素还真。
还是角度的问题,完全看不清此时此刻素还真眼底的表情,只见其似在思索:“琉璃仙境尚有空屋,可将此事暂时托付给吾友屈世途!”
好主意!
这边两人对视。
“也可!”尘六梦道,实在觉得这气氛别扭,骤然抬手,阴影立刻淹没了这处山崖上的小小角落,刹那已消失了行踪。
但是七巧神驼依旧站着一动不动,邪灵人虽已走,手段却未消失,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这手段都会持续控制着七巧神驼。
邪灵的离场反而打破了此刻诡异之平衡,山崖上,杜芳霖与素还真对视一眼。
“素还真,你要回琉璃仙境了吗?”
杜芳霖慢慢问出了这一句。
太阳还未落下。
与九祸之间的争锋实际上并没有过去多久远。
距离平水窟夺取圣戟的时候不长,只是岁月刀痕的传讯速度实在太快,也是因为接到传讯的人心中早有预料。
所以时间上,屈世途赶紧赶慢,也才刚刚回到琉璃仙境:
“哎哟哟……素还真啊,素还真呐,素还真你果然不在,这到底算什么,真的是……”
琉璃仙境里空荡荡的。
当然了,人还留在山崖边,互相在危险的边缘反复地试探。
庭院之中,屈世途刚刚想喘一口气,去拿些药油涂抹下在平水窟石壁上撞出的青肿,但内心始终不安,左右为难:
“不知青衣现在是否安全,唉!”情感在促使着人前往探看,理智却在说青衣宫主安全应该无恙。
最为关键是,有一种莫名对于局势的直觉,促使着屈世途在此时留下,琉璃仙境内,一会儿一定有需要去完成的事:
“总觉得这是山雨欲来,素还真,你到底有无察觉其中之根源……”
安静的庭院就在这时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
之前有发现这里有人吗?
屈世途一回头,就看到那道熟悉的坐在轮椅上的朴素黑发人影,“是你啊,无悼一人庸。”
“屈世途。”无悼一人庸从后而来,“你总算是回来了,吾在此地已等了很久!”
琉璃仙境一直没有人那还真是抱歉了。“素还真忙人去了,无悼一人庸,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熟门熟路地做着接待来客的工作,屈世途来不及细想,只觉得既然在这里等了很久,那么从后方出没也很正常。
反正他武功低微,听不出脚步也很正常啦!
——所以只要第一个回到琉璃仙境的人不是除了屈世途之外的其他人便可以了。
这边山崖上。
素还真沉着地评估着。
风冷而呼啸,然而过了片刻也不见对方开口。之后算算时间,杜芳霖直接道:“罢了,顺走!”
这就要告辞的意思。
反正屈世途再慢这个时候也该回到琉璃仙境,目的已达成,和素还真并没有任何信息可以自由地交流!
杜芳霖转身就走,一步踏出崖外,直接凌空化风而去。
这速度也是相当的自由了。
三人包括已离开的尘六梦在内,谁也没有多看在一旁的七巧神驼一眼。对杜芳霖来说,邪灵出手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有风浪。对素还真而言,此时掌握到的信息,已是更为重要。
为了这件事,他可是从四方台临时抽身,此时叶小钗还孤零零一个人被丢在翳流之地狼虎窝。
清香白莲拂尘一扫,忽而再度抓风成石,将风中一丝残留的气息凝聚成团,收入袖中。
琉璃仙境内。
这边屈世途连茶与糕点都已上完,并且惊且叹地听着无悼一人庸叙说之前发生的一二三四事,同样认为公开亭处血案确实十分重要,回头一定会说给素还真听。
其实早已经由秦假仙转达。
然而之前一直不在家的屈世途并不知情,也就无所谓了。
“情况便是如此!”
又耐心将整个过程叙说一遍的无悼一人庸看上去也不知道自己的消息早已落后,仿佛有一段时间被无名的怪兽吞吃掉一般,连同听得津津有味的屈世途一起,不知道之前公开亭已有业火红莲联袂叶小钗一同出手,因为这桩缘由而盯上了天狐妖僧。
虽然那是个已逃之夭夭的假货。
“屈世途,时间已至吾已不便再留武林,这便要去往北域帮助北辰,以偿还昔日宗主收留之恩。”无悼一人庸最后道:“江湖就此别过,告辞。”
“唉,再会了。”再度送走这位难得正义的壮士,屈世途不禁感慨,“不知乱世狂刀是否也有跟着一起去往北域,路途那么遥远,岂非相见无期……”等一等,这句是不是曾经说过?
转身再次往后,忽然有风吹来阵阵莲香。
屈世途马上止步,立刻惊喜:“素还真!你回来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当真是不容易啊。
“素某总算是脱身归来,这一路当真颇不太平。”
轻纱飞扬,前方水榭中赫然出现了白莲身影,白发披肩而淡雅,莲冠秀丽而出尘,“咦,屈世途,之前是否有人来?”刚刚踏步回家的素还真见到桌面上还未被收起的茶杯与托盘,心生触动,立刻询问! 142 魔一旦思考就
琉璃仙境。
素还真听到无悼一人庸之前来过刚刚又离开,时机太巧有些不对,立刻化光出外找寻。流水淙淙,绿树成荫,但是短短时间内,附近周边已经不见了坐着轮椅的壮士的踪影。
也就是出门与回归擦肩而过的那短暂的距离,早早被魔界捕获的无悼一人庸已踏出了琉璃仙境,手里捧着一件东西经过特意开辟的异空间通道,从蓝天白云的人间重新回归一片焦土熔岩的魔界。
在这个时候,伤在素还真一掌之下的别见狂华也才自三路守关通道中归来,只是沉疴难以控制,神无道另外的出口不知是意外还是应当,将人抛去了魔界更深处的地方。
黑暗而充满红芒的天空下方,是狰狞断裂的岩石,以及本该通往三族之鬼族朝露之城的甬道。
如今只剩孤零零的数根石柱,伴随着满是危险漩涡的异空间乱流。
神无道入口一闪即逝,留下重伤的黑甲魔将不支单膝跪落,一手扶住旁边的黑石。
别见狂华此时才发现,自己竟是来到了本不该轻易进入的断层所在,六欲天地!
正是袭灭天来所在的地点。
断崖之前,吞佛童子还未离开,此时一手将朱厌背往身后,白衣随风而动,神情自如地一转身,仿佛刚刚的问题“那别见狂华呢”只是随意地说出了口。
黑斗篷下袭灭天来一动不动,并未给出任何回应。
“听说人一思考,便会发生很严重的事情。”吞佛童子声音正随风而来,“汝,也是如此么?”
叮当数声响,黑甲的魔将用来遮掩姣美面容的黑铁面具受之前掌风而出现裂痕,此时狼狈地碎了一地。
自从元祸天荒死亡之后,这面具别见狂华就再也未摘下,就像是一种约定或是镣铐。而此时脚下的影子已不再出现如风吹过般的波纹,随之而来的则是神智中的微微恍惚。
别见狂华慢慢站起身,像是在思考,又仿佛脑中一片空白。
连同回忆也是。
曾经片刻不离的玉佩已经交给他人,但为什么那影子,还像是存留在记忆之中?然而就如风吹云散,不留任何痕迹。身上再无任何证明,那些曾经别有居心的来往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一捧黄土埋葬了故人,死去的元祸天荒尸体成灰,而另外一人就连尸体也不曾见到过。
虚实无存故缄口,慎辩善思则孚言。有人曾在她耳边提起一处本不存在的地方,也曾有声音说起过一个本不存在的人。
早已死在道境的别见狂华,也是被天魔池重新复活后再利用的存在,身躯成灰,本该是自己的命运。
所以,“别见狂华”这四个字,也当真“存在”吗?
被邪灵骤然单方面切断了联系的神魂,总有那么一些令人恍惚的后遗症。
无数念头纷纷杂杂,别见狂华用手背拂过重见天日的脸庞,慢慢起身,身为先锋中唯一的女将,她此时的心性仍旧是坚毅的,至少不能在此地倒下,记忆中还有一个念头,要将一生结果圆满,需要前往女后处复命!
临走的时候,别见狂华也看到了同在一处空间,位于不远处的吞佛童子。
传闻中最擅长玩弄心人心,这本该被万圣岩僧侣擒拿的魔者仍然一身白衣红发,背后朱厌冷锋,吞佛童子独自一人踏在断崖之上,身前是无定的虚幻海水,身后是蔓延无尽的黑暗虚空。
他就站在彼处,就像是身前是光明,而身后是深渊!
“伊已离开,再难归来。”
平淡冷酷的语调,吞佛童子感应着黑暗中的讯息,“哈。已毁坏的兵器,在汝眼中,会回炉重造吗?”
袭灭天来开口:“那,你呢?”
“吾?”吞佛童子挑动眉梢,如同在说别人一般语气不曾有半点改变:
“……吾,不正站在汝之面前吗。”
这个时候。
刚刚好女后九祸也才从磁心源取得圣戟归来。
黑暗的第二魔殿,红纱在王座前半掩飘荡。
当别见狂华一步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突然一道红芒猛地袭来,赫然再度击中她原本所受的掌伤之处,一口鲜血再度在涌出,由唇边滴落再无法停下。
伤上加上,别见狂华毫无防备地立刻被这冷酷的一掌击飞出去,一路鲜血洒落……
‘留一条性命,告汝之主人!你已不再属于异度魔界,好自为之!’
冰冷的声音混杂着刺痛耳鸣,刹那环境变化,赤红的魔界天空褪去,异空间通道关闭,四周已是蓝天与白云。
不是有意的背叛,但已经损坏的兵器归途又在何方?
别见狂华重重地摔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脑海有一瞬间的清醒,想替自己分辨,却已经再没有了机会。
生与死只有一步之遥,但已没有人会去在意了,包括这段时间无形控制着她的行动的幕后邪灵。
尘六梦永远只会关注眼前的道路,邪灵只会前进,从不记得再回头!
但杜芳霖却会问:
“别见狂华,她还活着吗?”
这里是一间小屋,前后脚离开山崖的尘六梦与杜芳霖随后又在这里碰了头。
尘六梦肩头停着打着盹的肥硕山雀,暖炉上还用炭火熏着一串烤蚯蚓。气味一言难尽十分难以形容,邪灵一不小心似乎在某种诡异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与某位爱喝猫屎咖啡的高人形象渐渐接近。
等等,也有可能没有那么糟,只是特制鸟食而已。
屋子里因此很温暖。
光线也有点暗。
很适合写密信以及说着悄悄话。
“活着,但也未必。”
有人要求,邪灵偶尔也会回头。片刻之后,尘六梦冷淡地加以肯定,“魔界将人送出,为了探查后虚之秘密吗?”
鸟食的味道有点呛。
“也许。”
杜芳霖面向轩窗外,手持开入世时一模一样的墨骨折扇,“也许,只是九祸在试图表达微弱的善意。”
“九祸,拥有善意?”尘六梦冷冰冰着脸,在开玩笑吗?
“所以,素还真拥有善意吗?”杜芳霖声音就此传来。
这个问题,尘六梦得不出答案,或者没有办法说出答案。
一时沉寂。
杜芳霖眼神仍在远方。
他手中洁白的扇面上桃花不再,墨色似玉的扇骨也依旧缺失了其中一支。这确实就是当初的那柄灵器扇子,一时武功不济被留在异度魔界当了对方的战利品的那一支。
这柄扇子找理由扔出去看似十分轻易,却直到邪灵突破了别见狂华之心防,拥有在魔界一定程度的来往自由,最近才有机会交到“恰当”的人手中。
第一根墨色扇骨,是乘着赦生童子的东风,提前来到了他的手中,其中蕴含着彼端“同意”的讯息。
现在失去的那一根则已被人留下,作为日后另外一段有可能的“合作”之契机。
折扇的本体是刚刚才被别见狂华从魔界带出,经过尘六梦的手,归还给了扇之主人。
其中缺失的那一根,虽然会影响到灵器之整体,然而总有办法稍作补救,用来上场打人应该问题不大。反正,偶尔也能用一下剑法不是么。
“所以,琉璃仙境之人有相信么?”
尘六梦开口:“鼎炉分峰,开启你所布置之幻术,又临时邀来野人扮演天外刀者将叶小钗缠住,最终由‘九祸’现身,与‘赦生’、‘螣邪’一同带走了巨鼎。”
这个过程如同今日正午山谷将圣戟神叹送出去一样,并无很明显的证据与破绽。
实际上,今日之前,昊天鼎一直收藏在尘六梦的影之空间里。
直到邪灵找到了七巧神驼,摄之神魂,封其口舌,才丢下去解围,顺便拿去给魔界。
“那九祸,又真正相信了么?”
窗边的杜芳霖并指化出阵纹,开始在折扇爆掉的危险边缘反复试探。
尘六梦低沉声音抬起眼:“为何不信?”他一路走来,做了很多本不应该的时,“吾送上阴阳骨,送上铸天石,送上昊天鼎,借魔身合纵连横,才得以如今中原正道之怀疑,换来异度魔界之信任。”
“伊,为何不信?”这之后,还要亲手送上针对魔界断层的一场阴谋,让九祸亲自将最后的隐患消灭去!
“方才那个问题。”
杜芳霖声音传来:“你觉得,我与素还真之间,有没有可能比与九祸更为默契?”
气氛继续沉寂。
太难琢磨了这个问题。
并且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其实思考除了无聊闲话之外,已经没有任何的必要性!
因为事情已在发生。
比如现在的琉璃仙境,素还真再从外界归来,并没有见到无悼一人庸的踪影。
轻纱摇动不休,给琉璃仙境带来一丝流窜之不祥。屈世途有点心惊肉跳,“素还真!”
“是有什么事情么?一人庸究竟是怎样了啊……”
破绽就在于,无悼一人庸重复了两遍无用的话。
已将一切事情托付给秦假仙转达之后的人,为什么还要在空无一人的琉璃仙境内停留?过去数日,当真无事发生么?
从始至终,素还真心中一直有一个念头。
回到最初的地方,重新将相关名词排列,“公开亭,春霖境界,四方台!”
“翳流,魔界,鬼没河。”
那么是谁先提到了鬼没河,又是谁通过奇侠无人爱一次偷盗行动,将最初发生的鬼没河事件与春霖境界鬼梁兵府联系在一起?
“所以究竟是怎样啊……”
屈世途也同时隐约有感,想到被人请走的青衣宫主,以及这段时间空无一人的琉璃仙境到底有发生过什么,就想捶捶心口处堵着的地方。
莲花拂尘一扬,化来桌上一杯冷茶,素还真手持杯盏闭目。
“可是,这与无悼一人庸到底有何关联?”
“屈世途,琉璃仙境存有与无悼一人庸前辈有关之物么?”素还真再问。
当然有!
屈世途脑子转得很快,不正是之前令狐神逸有托人送来,据说是能阻止魔界断层合拢的神兵利器,“难道是——糟糕了!”
素还真手中杯盏应声而碎:
“一人庸怕是已危险了。” 143 危险边缘
人在琉璃仙境的素还真,已真正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风雨狂潮。之前提到,无悼一人庸被魔界洗脑,清香白莲结合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不慎捏碎茶杯,看似起身要追——素还真脚步一顿,忽然又坐了回去。
“素还真?”
屈世途有些意外,疑问。
素还真端坐,抬头看天空,思索又像是在等待,“嗯?”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杜芳霖据说初出江湖便在北域,与钜锋里关系亲密,当真如此绝情背离正道联合邪魔,针对出自钜锋里的无悼一人庸?
云中有变!
一道遁光降落琉璃仙境的庭院之中,散开之后,显出其中黑色道衣白发清隽的脱俗仙子人影。
“素还真,你果然未走。”谈无欲拂尘一扬,直接点题:“或者该是说,你果然与杜芳霖有所协议!”
这是什么意思?
屈世途出现意外且疑惑的表情。在今日之前,素还真明明一直在为杜芳霖引起的各种问题四处奔走好吗!
“原本事情应当是如此。”素还真道:“但此时劣者却有些不确定了。”
“素还真,你——”屈世途心内一惊,是有协定吗?他只见到了琉璃仙境两人不欢而散,此后再无见面……就算路上偶遇,也未有商谈啊。
素还真又道:“在察觉这些事情背后有人推动,并判断那个人是谁之后,吾与他便已然心照不宣。”
“以素还真你之智慧,当察觉是有人故意将你调离琉璃仙境时,应已然心知肚明。既然你装作毫无异样,此时又为何迟疑呢?”
谈无欲眉梢一挑,上前一步。
“谈无欲你此行前来之缘由,正是素某此刻迟疑之原因啊。”素还真起身直视谈无欲,“事情已至无可挽回之地步了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谈无欲道,“你不也已察觉,琉璃仙境中所存留的物品已遭失窃吗?”
素还真道:“但在此之前,尚未有人真正身入险境!”
“身在局中,何止你吾,异度魔界降临苦境至今,又有何人不曾身入险境。”谈无欲直接点明一个事实,“在你看来,天狐妖僧公开亭开杀,那些因此而死去的人,便不算身入险境了吗?”
又何止一个无悼一人庸。
“唯独此事,待一切了结,素某自当过问!”
素还真目光一闪,毫不迟疑。
谈无欲道:“那便随吾走这最后一程,将一切了结在万圣岩!”
最终一战的地点,果然是选择在万圣岩。
从那一次杜芳霖带着秘密前来,将即将发生的事和盘推出之时,直到今日素还真已有这份预感。也正是因为在最初两人看似分歧的时候,杜芳霖表现出足够的坦诚,才让此时的清香白莲不能相信有这份决心的人会真正的与魔同流合污。
想来,在接连死去无数强力战力之后的异度魔界,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如何让人接二连三地掉进同一个坑里?第一步自然还是需要继续取悦对方获得信任。
所以有关昊天鼎与魔界断层结合一事,才会如此反复、纠葛,以至于有人终于在明面上踏出与魔共舞的那一步。
但之后的路究竟会怎样走,在近乎失去一切筹码的正道领袖清香白莲素还真的心中,其实与亲手送走铸天石之一圣戟神叹的屈世途一样的,毫无底气。
素还真只暂时笃定其中一点,以杜芳霖的算计,是绝不会这样带着一身看似洗不清的淤泥而黯然退场的。
“等一下啊!”
屈世途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明白:“也就是说素还真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杜芳霖他不可信……等等,那这个人究竟是可信还是不可信!”有绑架走青衣宫主威胁他呢!
“素还真,你当真不是去锄奸的吗?”
“哈……”
谈无欲不由笑了一下。
素还真已扬起拂尘:“屈世途,此地由你留守,等候玄宗来人。”
“什么……”
屈世途话未说完,已见眼前光芒骤闪,日月才子同时消失眼前:“为什么会是玄宗?这是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吗!”
再一抬头,就见天边乌云不知何时覆盖了大半个天空。
是不祥的预感赫然在云层中酝酿!
“那那那……一人庸要怎么办?”
屈世途再度想起无悼一人庸从琉璃仙境里面出来的事,一咬牙转身奔向屋舍后方,片刻之后两手空空回前院:“令狐神逸所交代的那个木匣,果然不见了。看来之前离开的无悼一人庸果真有问题,现在铸天石和昊天鼎皆已被魔界得到,又失去原本预定用来针对断层的利器,这这这——”还有这突然变幻的天象。
素还真啊!
这当真没问题吗?
……苦境的天空,异度空间的最深处。
魔龙的脊骨之上,所建的城池极为异度魔界。
此时此刻,位于异度魔界的最深处,俗称第二魔界的大殿内,正是如今异度魔界的领导者,邪族领袖九祸所在之地。
黑暗中传来轮椅扎扎,疑似被洗脑控制的无悼一人庸由骤然合拢的黑暗通道内出现,手中持有取自琉璃仙境的木匣。
回首时光,仿佛几天前由他与天险刀藏一同护送这木匣,从北域钜锋里一路去往琉璃仙境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木匣里据说里面收藏着由令狐神逸精心制作的对付魔界断层之处的神兵利器。
九祸认为,东西由谁送去,再由谁取来最合适。同样也已这件事试探透露消息的杜芳霖是否真正有心放弃正道这条路。
毕竟谁都知道,在前几次中原针对魔界的行动中,来自北域的钜锋里由春秋砚主亲自邀请,出力颇多。
杜芳霖并无意见。
这是尘六梦传达给九祸的意思。
于是琉璃仙境的看守者屈世途继脚不沾地素还真之后,成为了第二个被调离大本营的人。从不在正道防备名单之中的无悼一人庸,自此被魔界盯上,一旦魔气成功植入其体内,便悄无声息地成为邪族最擅长操纵的傀儡。
笑蓬莱死去一名戏偶师,不代表邪族就再无擅长此类事物的人。
让人最痛苦的是,此时的无悼一人庸依旧存在着本身的意志,只不过无法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他无法从轮椅上起身,更无法中断自己一步一步亲手将苦境未来葬送的行动!
本来自阴阳海绝死岛的剑客,继妻离子散后再一次感受到那种啃噬内心的痛苦,无悼一人庸一点一点地俯首在魔人面前,从未有一刻更恨自己无力……只因为归途已在眼前,便放弃了警觉,还是说参廖静院之前的犹豫,已让他失去了昔日剑者之心?
“女后。”
身后操纵无悼一人庸行动的魔出声道:“幸不辱命,已顺利自琉璃仙境取回东西,并按照之前的计划,有让这名苦境人在屈世途身前显形。”
黑暗中王座前飘荡的红纱覆盖了修长的五指,也同时覆盖住一柄让人很是熟悉的墨骨折扇。
九祸独坐王座之上,身后并未有任何一名亲随。
她已近乎无人可用,仿佛此时可依仗的,仅有手里那柄漆黑玉骨以桃花点缀的折扇。
只不过这是一柄完好无损的扇子,和被尘六梦从魔界带出又还给杜芳霖的那一柄几乎一样。
除了这一支,并未缺少扇骨。
世上不存在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也应当不存在两柄一模一样的神兵利器。然而人并不能一眼看穿世间一切事物,而魔也是同样。
苦境除了有数的神灵,大概再没有第三种挂逼会存在这种作弊似的千里眼。
所以在九祸的想法,交托随身兵器正是来自苦境的儒门叛逆者前来魔界递交的合作信号。
儒门多叛逆,看曾经的疏楼龙宿就知道。
而之前藏在别见狂华脚下影子中的人,正是那人身边随侍的邪灵。一名真正正直的人,又怎会容纳邪灵这种与魔无异的生物?只要目的一致,利益一致,就存有合作的契机。
扇,一日不离魔界,就等于那人将合作的诚意一直放在九祸的手中。哪怕这份“合作”的起点,起源自对方针对魔界高层的一丝杀机。
琉璃仙境中藏有能在魔界断层接合之时将断层击溃之物这件事,正是邪灵尘六梦所透露。
没有真正见到实物之前,九祸虽然笃定,也会会怀疑。
此时端坐于王座之上,九祸抬眼见到黑暗中缓缓行来的无悼一人庸,女后也依旧在思忖其中蕴含的可能。
(……有阎魔旱魃之事在前,杜芳霖此人不可相信。)
但就算合作不成,九祸也有一定的把握让魔界从中得利。
毕竟此时她手中握有的,无疑也是能送予苦境正道针对那名合作者最有用的利器。
“得到此物,魔界将真正自针对断层的危险中解脱,此后只需要从素还真手中带走能操纵昊天鼎的七巧神驼,便能开启深处吾等真正的战力!”
黑暗中声音有些激动。
而九祸则不置可否,“呈上前来。”
由无悼一人庸将木匣开启,轮椅沉默上前,一点一点展露着属于北铸令狐神逸的卓越技艺。
那是数支将追踪、破空、光明等诸多属性融为一体的锋利箭枝,搭配北隅王者北辰胤的苍龙弓,能从瀚海森林顶端悬崖直接针对隐藏在异空间中的异度魔龙!
除此之外,仍然不够!
这箭枝还差一步,本该需要梵天一页书以照遍光明之招寄托其中,方能在断层接合的一刹那令那支有问题的灵蜥骨分崩离析。
黑暗中邪灵缓缓显露身形,让曾经见过他的无悼一人庸瞳孔不自觉一丝收缩!
“将人释放,吾自能帮魔界解开所剩之隐患。”
红纱阴影后,是尘六梦冷淡的声音。
“所谓真相,不过是磁石相引。自那一日六欲天地被人闯入,吾已派人探查出岩层之中所镶嵌的异铁!”九祸合拢木匣,声音低沉,此时并不意外尘六梦的这句话。
“汝可以试一试。”尘六梦声音中冰冷无情,“吾也并非一定要带回无悼一人庸。”
救人,是因为事后钜锋里依旧有用。
以及骤雨生很是重视令狐神逸这名同道。
但儒者本身是否有情,尘六梦以他自己担保,答案是无。而这种有违儒门高层人设的话语,仿佛也唯有从表情冷漠的邪灵口中说来,方能格外令人取信。
……春秋砚主亲身体会,取信九祸,实在很艰难。
“素还真如今何在?”
九祸再度开口。
尘六梦道:“清香白莲自然继续由春秋砚主留有手段对付。”
九祸紧跟着问:“尔等不怕消息泄露,苦境中原再无立足之地?”
“一时之权衡,是因魔界鬼族尚有吾等所需之物。”
尘六梦慢慢抬头:“九祸,你,恐惧了吗?” 144 才会来回横跳
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让九祸毫无质疑地相信,这个合作是真心实意地非异度魔界不可?一个不崩人设的答案,曾让杜芳霖思索了好久。
此时,黑暗而安静的异度魔界内。
“当吾门初砚主化名入道境,在上一次争斗中误伤贵主,并留下血剑碎片……”
冷漠而莫得感情的邪灵毫无情绪地抬眼,继续道出“真相”。
“逆徒付乐书因此误入魔障,方有今日吾与女后之会面。但这件事,并非砚主所愿。”
“能伤及魔皇之躯的血剑究竟是何作用,想来有这些时日尔等也当有所猜测。血剑本是仿道境月华一族之神器,专为针对魔界银锽一族所造。如今崩毁,铸就之人也已逝去,不可再追回。”
“欲取先予,要真正毁灭,则需先要‘接纳’。这正是吾等与苦境正道分歧所在。”
尘六梦道:“想来,魔界也已见证过吾主之决心?”
比如,磁心源那场对彼此而言都算是失败的“绞杀”!
黑暗之中,有杀气缓缓浮动,与邪灵周身一点一点升起的气势相融合——这可一点也不像是有合作的意向!
九祸的眼神慢慢透露出危险!
“‘月华之剑’。”尘六梦道,“这是我们如今目的一致的理由。”
月华之剑已随着断层另一端的沉没,而消失在魔界的深处。
那是道境最初便被毁灭的月华之乡的不传之秘,究竟有怎样的秘密,是否还有魔界无法解读出的部分,多疑的九祸务必无法完全否决这番说辞。
而当年血剑在崩裂的那一刻伤及界战神银锽朱武身躯,造成此魔双魂分离至今的功效,却是魔界的每一个人都有看在眼里的。
一名昔日隐姓埋名且造成这一严重后果的人,至今踏入武林还在心心念念针对魔界造杀者,怎会轻易就背弃正道投向死敌?
但信念不同以及自信与骄傲,却可以成为拥有能力的人所提出的“合适”!理由
黑暗中轻纱无风自动,拂过后方之阴影。
阴影背后,因提及往事而几乎直面整个魔界之杀机,邪灵依旧无动于衷。
尘六梦缓慢有序的声音,冷漠而无情:“九祸,你畏惧了吗?”
——魔界,你们会恐惧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吗?”
“哼……”
王座之上,九祸霍然起身,“异度魔界从不畏惧任何挑战!”
“哦。”
尘六梦面无表情,让人看不穿他之想法,“交易完成?”
“为表诚意,只要春秋砚主依约成功助吾等袭杀日月才子,事成之后便是将月华之剑双手奉上又如何?”九祸扬起衣袖,居高临下睥睨而冷睇,“邪灵,汝未免太过小看魔界之器量了!”
“哈……”
这回是尘六梦发出森冷的声音。
黑暗的正中间。
尚有意识的无悼一人庸只感觉自己是如此的难熬,听闻着对话心惊肉跳之余,更是为九祸最后一句而微微痉挛着手指!
……邪灵并未将目光投向轮椅。仿佛在尘六梦的眼中,失败者不值一提,纵然活着,也不重要。
黑暗的能量在两人之间缓缓游动。
突然狂风飞旋,黑暗的通道在轮椅后方开启,刹那之间便将无力反抗的人吞噬其中。
阴影中的尘六梦环抱起膝上的暖炉,微微偏头,似是无声自脚下的影子中接受到外界之信息……猝然解开无悼一人庸身上之暗算,并将轮椅连人一同丢出魔界的女后九祸眼神微微一动。
便在这一刻!
尘六梦身侧影子向上浮现出碧绿修长的神刀天泣,骤然向前掷出,刹那划破红纱!
“另一半铸天石,在此!”断层要素已齐备,只差最后一缕将由炎山远赴至此之东风——
遭受了一场冤枉之灾的无悼一人庸只觉得脑海之中骤然翻腾如煮沸的阴阳海!
久违的自由在回到苦境的那一刻回归自身,他双手蓦然紧握住轮椅扶手,运转凝滞之内息,已避免自己从半空通道直坠大地而亡!
“哼……”无悼一人庸唇角溢血,不知不觉他已咬破了嘴唇。
轮椅轰地一声撞击大地。
飘散的烟尘前方,则有影子浮游在白色儒衣之下端。
仿佛已事先知晓会有轮椅从天上掉下来,顺着影子的指示早早等候在地面的儒者踏过了地面之尘埃。
“无悼一人庸,你可是无事?”
出自春秋麟阁的儒者正是前来接应的兰台轩史,由杜芳霖亲手培养起的亲信。
白衣的儒者腰间悬玉,借由足下的影子向另一端传递出平安的讯息。
但轰然一声,气流四溢,无悼一人庸倏然再睁双眼!
被算计坠入魔界以为自己铸下大错的昔日剑者双手一横,猛地震碎身下坐卧的轮椅,在四周激射的残骸碎片之中,久未曾踏上地面的双脚支撑起今日之残躯,接着凌空飞起一支暗藏利剑的黑布雨伞!
漫天阳光在这一刻没入被狂风吹来的乌云,风中透着雨水的气息,一如记忆中阴阳海中经年不散的波浪!
伞旋黑幕,造杀之剑锵然出鞘,带着此刻无悼一人庸愤然除魔之决心。
一道剑芒横过虚空,在黑伞旋转,遮蔽风雨与天空的那一刻,冰冷的剑锋已然直指兰台轩史之眉心。
“杜芳霖人在何处?素还真……人在何处!”
九祸当面有说,春秋砚主已对日月才子升起杀心,而一旁观望的邪灵并未反驳。
那就是真的了……
琉璃仙境收到消息了吗?
素还真与谈无欲真正知情吗?
杜芳霖如今人在何处?是与日月才子同在一处吗?
动怒的无悼一人庸以剑指向春秋来使。
而被魔界接连提到的春秋砚主本人却有一丝丝的不务正业中……
他忙着趁此时空档前往接应送信出关的徒孙。
——这可是某种意义上,春秋麟阁的真正传人!
此时苦境的另一端,风很轻柔,阳光灿烂。
杜芳霖蹲守在云渡山的边缘,恪守本分,谨慎地选择着距离,原则大概是能不前进一步就绝不前进半步,他和佛门向来相冲。
梵天应该不在家,而是收到消息在数日前往万圣岩而去。
继续养伤也好,另有目的也罢,总之这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杜芳霖心心念念是自己亲手从残林的湖水边拉拔出来的徒孙。没有老婆不要紧,徒弟养死了没关系,只要徒孙能逐步成长起,春秋麟阙不至于后继无人。
他堂堂挂逼祖师、一方大佬,千年以上年龄早已步入先天的卓越修行者,三教高层之一员就算好像不小心染上了苦境大能死徒弟的绝杀魔咒……赌上穿越者的名誉,也绝对不认输!
身具儒道两家绝学,并生死阴阳数股力量,再得到佛门高僧梵天一页书以佛门真元以调和相助,本身来历不凡的小白猴是很适合他那庞杂修行路子的传人,更别提又被提前替换了“阴阳骨”,也无应天命之忧。
怎么想怎么很满意。
反正和尚不需要后代,这只圆儿杜芳霖抢定了。
杜芳霖在云渡山外站了半个时辰,存在感妥妥的。
被遣送下山的石天王,隔了老远就看到那边站的笔直的白发墨衫的儒门男子。
“圆儿圆儿啊,那边是不是来接你的人?”
“是杜师亲自祖来了!”
至今圆儿仍然记得那一夜脱胎换骨时的痛苦,真正开始修行之后,也隐约明白了自己究竟获得了什么。
早早通灵的白猴对人世的指引者老乞丐四雅杂诗郎存在着孺慕与亲近,对这名很少交谈看似严肃而陌生的师祖也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
如今的圆儿已彻底褪去了猴身,容貌变幻成佛剑分说少年时之模样(并不清楚梵天是否有看出点什么),白发柔软贴紧脸颊,乖巧而认真地一路奔来,有礼有节然不失出身之灵动。
“圆儿见过师祖。”
“……圆儿,等我!等我啦!”
远远落在后方的石天王依旧笨拙如斯……经过云渡山这段时间的佛气熏陶,高大石像脚步哐当哐当,体重仿佛更加可怕了:
“石天王见过师祖……圆儿的师祖。”
杜芳霖道:“嗯。”
心情平静。
徒孙更像佛剑了!
杜芳霖抬手,摸了摸小猴子那一头手感甚好的少年白:“圆儿要染发么?白发,寓意不祥。”
不再思考,专注撸猴。
“圆儿不要染发。黑毛猴,很难看!”石天王举手反对。
“哈,石天王,师祖说笑的啦。”敏锐的圆儿并未有感到杜芳霖话语中的认真,不由弯起眼角。一句话拉近了距离,消散了久违的生疏。
杜芳霖表情不变,问:“云渡山好玩吗?”
云渡山上的和尚,一直有点凶。
……梵天才是真严肃。
“不好玩。”石天王一板一眼地告状:“园儿抓了很多的虱子了。我没有让他养起来!”
“很干净!”
刚刚变成人的小猴子有一丝丝的不好意思,忍住了抬手抓耳挠腮的坏习惯,“没有养起来!”圆儿抬头,“还有在和尚的指导下,好好学习。”
“哼!”杜芳霖问:“儒典可有背诵?”
“有的有的。”
“剑谱可有记熟?”
“有些难,不太能理解‘天衣无缝’。”圆儿很诚实。
这是德风古道的东西,背着人偷偷地传,就连杜芳霖自己也不是很会用。
“会用你之前那几招,在武林也就有着一席之地了。”
杜芳霖语气沉吟。
事已至此,众人皆有留招。看在圆儿出身来历以及清香白莲素贤人的面子,梵天会不会也有教圆儿招数呢?
“圆儿很刻苦啦,已经很熟练运用红尘剑法,德广弥天,还有云什么……圆儿还有学破甲尖锋七旋指!”
哎呀……
奸计得逞了。
圆儿蛮不好意思,都只是学会,还没有融会贯通。“不好学。”圆儿怕似乎不喜欢和尚的师祖生气,“是大师自己的招式,不属佛门。圆儿,从来都是儒门的弟子!”
杜芳霖继续撸猴。
甚好甚好!
徒孙有继承雁过拔毛的特点,比起舍己为人的蠢徒都要强!
“山林与庭院,你愿意步入哪一方?”
春秋砚主收回手,正容再问。
气氛从轻松转为凝重。
简单的问题,又仿佛包含着什么。杜芳霖不变的表情下,是鼓励的眼神。
石天王在后面小声提示:“园儿,四处走,四处走!”
——是需要回山巩固基础,还是现在去武林捣乱撒欢。
要选择那一方?
并不会存在沟通障碍,已充分了解过儒者思维的圆儿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其中深意。白发孩童眼神清亮。“圆儿想先去看望老乞丐,可以吗?”
要叫师父啊……
两个都不选,却始终惦记着亲人。
所以,四雅杂诗郎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吗?
如果日后这个“名字”始终不变,不会变成佛剑分说就更好了。
“可以。”
杜芳霖随之改变计划:“吾传你的剑法,非危急关头不可动用,如路上遇到无法力敌的人,就往北域方向逃离。”
石天王在旁边小小声:“听起来好像这一路上十分不太平似的。”
“顺心而行……是会有一点危险。”杜芳霖左手执扇,此时慢慢地道:“所以,请要小心。” 145 真正的危险
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危险。
在杜芳霖的预计中,最大的危险可能来自已不复存在的“阴阳骨”。毕竟他本人信誉有限,九祸权衡之余一定也会有自己的考量。
但更多的可能是有惊无险。
“遇到危险,汝一定要记住……”杜芳霖唰地打开扇子,半掩住唇,继而合拢折扇,正经敲入左手掌心,“先施展‘破甲尖锋七旋指’!”
阴谋怪习,异行奇能,皆是涉世祸胎。
梵天一出,谁与争锋!
这招一定能吓到人~~
“知道了,圆儿的师祖!”石天王表示一定牢牢地记住。
圆儿眨眨眼,思考得很认真。
目送两小离去,杜芳霖将目光投向上空。
正午时分,天色却有些不好。往西的那一面堆砌了太多的云层,天穹有一种朝向一边沉沉滑落的感觉!
风雨欲来,危险之征兆已出现。他又将目光看向南方另外一处。
“炎山……”
杜芳霖轻声念道。现在这个时间,骤雨生又在做什么呢?
炎山。
冷冰冰的山洞已倒塌过半。从缺口出往上看,山峰被利刃削去半边,不知何时透进来的阳光正渐渐被云层的阴影所覆盖。
骤雨生刚刚好也已察觉不对劲。他才解决完铁族五位长老,并徒手捏碎帝如来佛气凝结而成舍利子,将能引动心魔的术法逼出体外。
“呵……”
这一刻,铸天手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要比邪灵更冷。
骤雨生心情不是很好。
化身天狐妖僧也好,重开杀戒也好,一路走来看似都是自己的选择。然而考虑到这颗具有黑幕的舍利子,“选择”必然藏有猫腻。说好的用来隐藏身份并保密的舍利子呢?‘吾就说化身天狐妖僧之后,怎地突然就升起要以杀寻道的念头来!’
更何况,当初究竟是谁先提起炎山这个地名?
是与杜芳霖一直有合作的令狐神逸!
“吾咧!”
说好的产生愧疚放长假,这一路漫不经心将人回炎山寻回过去又是怎么回事?!
骤雨生:“令呗若是陷在过去出不来,就是被邪灵之力控制到死的命运——故事里的上等打手,都免去多余的思考了!”
真受昔日魔念控制,就会被全苦境通缉……这是对于那次面对非常君玩弄人心而“假死”的打击报复!
还是说,老杜见不得有人已踏出那关键一步,生怕在未来输掉约定,而动手抢夺先机与性命?
无论哪一种可能,骤雨生都认为很有可能。
风自洞外吹来,明明是才刚刚熄灭的火山,却是如此的让人感觉寒冷……
骤雨生:“我应该感觉高兴?”
如果是后一种,这老杜是要走上邪道啊!这不正是当年以性命相约时,他最真实的目的么?对于邪单锋恨世孤魂念不平看来,再没有比看着一位三教之正统在其黑暗的影响下一点一点向着深渊滑落更有启发的事情了!
骤雨生:“……吾,真、开、心!”
碎掉的舍利子化作一缕清气,绕着他的手缭绕了一会儿,气势汹汹嗖地飞向前方冰霜中冻结的黑色魔剑——被骤雨生收藏癖发作及时抓住,五指一捏团成“球”,在怀里随便收拢了一块灵玉塞进去。
魔剑创世安安静静地插在正逐渐干涸的血泊之中。
超卓的材质,苦境从未见过。这能不带走吗?必然是要收起来别在裤腰带上,作为炎山一行伴手礼的。
骤雨生本就是魔剑选定的主人。
他想了想,一步一步地接近魔剑创世。
冰霜在敕毒之剑前方溶解成黑色的液体,魔剑不动不摇,傲然屹立着等待命定之人将其拔起。
骤雨生单手按在了创世剑柄之上!
变故来临,仿佛有着一瞬间的恍惚,敕毒之剑毒气猛然向着四周扩散,一阵诡异之风刹那之间将一层半寸厚的石壁化为四散之尘末!
正是一缕玄奥的气息从魔剑创世而起,骤然向身前剑者。
就仿佛,空间微微地摇动。
好像耳边曾经听到过水流的声音。
……有风自空荡荡的大殿中嘶嘶作响。
一个孤独的王座,一道孤寂的背影!莫大的恐惧突然笼罩了下来,而人则猛然清醒,后退三步!
一瞬间这山洞中仿佛已经历过日升日落,再由黑暗转为光明!
心如擂鼓,汗如雨下!
骤雨生再看四周,发现自己已将魔剑拔起,并握在掌心。他几乎一瞬间就想松手将剑丢出去!“叮”另一只手中所握住的敕毒正在疯狂地震颤示警。
冥冥之中,骤雨生本能感觉哪里不对。山洞内微弱的光线有着一丝丝移动的迹象,而这段流失的时间却在他的脑海中完全留不下任何映象。
就像是在无尽黑暗凉风中……悄然,与人定下一个约定。
一丝难以言喻的寂静。
“……”
警惕在心中升起,骤雨生低头看向黑色魔剑时,依然舍不得这难得的材质。
还是想打包带走。
“故事都已听过不少,应当无甚大事?”嘶,骤雨生道:“看来,要查一查魔剑创世的来历。”
将安静下来的敕毒在腰带上别好,再从衣服上撕下布条从头到尾仔细缠在魔剑剑锋上。就算有问题,但还可以拿回去送人……死道友不死贫道!
——意想不到的杀机就是在此时从山洞之外迎面扑来!
那是已近死亡的炎山,所留下的最后的反噬!
骤雨生刚刚别好两柄难得一见的奇剑,一转身间,就有冰凉的杀意混合在风中迎面扑来。
敕毒之剑气由转身之脚步向外蔓延,腐蚀三尺以内一切有敌意的事物!光影变化之中,就听扑哧扑哧如岩浆滴落的声音,数柄被融化到一半的剑叮当落在地上。
但同时有更多的锐利风声,猛然自剑者身侧削过,挟有万钧之力撞击向岩洞山壁!
如果从炎山之外的高峰上看来,就是突然乌云席卷,万剑齐发。
宛如受到召唤,在某一个时刻,数不清的利剑从各个角落里凌空而起,轰击山壁,落下巨石,最终在石壁上遥遥形成四个大字。
末日骄阳!
在解决掉铁族憾事引来魔剑之后,山洞黑白转换之间,时间当真已耽搁了不少。
轰隆隆一声巨响,山洞因此而倒塌过半!
被压在最底层的魔已然脱困,正是觊觎魔剑创世已久的魔人,末日骄阳。
他慢慢斩断困束住手腕的铁链,一路沿山道石阶往上,途中渴饮鲜血生食兽肉,并取走重黎异兽干涸的尸体中埋藏的那柄“倾城之恋”。
因创世执念瓦解而离开的魔气正没入他之体内,所以末日骄阳能清晰地感应到剑的状况。
他在路途中慢慢恢复着体力,随着距离的逐渐接近,因魔而生所感应到的执念气息也正一点一点地勾勒出持剑之人的身影。
“吾之剑——在前方呢……”
一路蜿蜒向前的鲜血,如血殷红的发丝遮住模糊不清的面孔,被血污染的衣裳沾染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剑中之魔,末日骄阳,炎山终末的生机,铁族最后的反噬!
刹那光线肆无忌惮地照射了进来。山洞内血迹未干,五名剑师尸体未朽,唯一站立的人,骤雨生腰间悬挂双剑,双手拢着破袖,黑发如瀑根根坚硬,虽然脸庞微圆,但狭长的眉与单薄的唇,似依旧带着昔日恨世者那如剑之锋利!
骤雨生:“……老杜故事里,有这样说过吗?”
末日骄阳还未到达终点,已能在内心反复描绘将要面对的那个人,兴奋、嗜血、愤怒,无数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压抑的内心,变幻着眼眸炽热的闪光!
光线笼罩了来人血红色的身影,倾城之恋成为一片模糊刺目的猩红中唯一的其他色彩。
敕毒尖鸣一声,自动争破约束,剑尖指地,轻薄如叶般的剑身悬浮在主人的身前。那受地火反复锻造而融入木之万毒的碧绿的纹路间如有火焰般金芒灵动,引动它诞生之处的炎山地脉,隐隐鼓动由下往上,直到这动静止于触碰剑身的五指。
毒性收敛,隐而不发。
亦不知是洞内之毒更危,或是洞外突然驻足之魔更险!
“是你吗?”
逆光中,末日骄阳声音低微,突然转向肆意:“将魔剑交出来啊……”
交手第一招。
始于一照面!
骤雨生手指一点敕毒剑柄,扫荡而起的剑风震荡之前落地的残剑,地上坠落的一切残破铁片瞬息化为水,宛如风中雨滴,再凝为剑! 146 不存虚实孚言山
山峰之外,突然有尘烟如雾,似山岚绕云。数百柄插入山峰的利剑齐齐断裂,尖鸣中坠入深崖!
……正是炎山。
被邪灵养育过一段时间的野生大山雀仿佛开窍似的拥有了些许灵性,此时正奋力往炎山方向振翅爬云。
高峰之上能够远望,山雀忍耐着冷风,尖利的爪子一只紧扣住石缝,一只死抠着山鼠的尸体,一歪头犀利的眼神似穿云过雾,直视向坠落长剑的远方山崖……有摇曳的影子在山雀脚下微微晃动,挟裹着某种隐晦的、来自更高空上黑暗之地的信息。
在苦境的某处荒野,有一场突兀的战斗正在进行。
淅淅沥沥的雨水因冲天而起的绝死剑意而来,黑伞之下是迅疾如电的剑芒!
无悼一人庸拍散了轮椅,稳稳站立,意味着昔日纵横江湖的阴阳海绝死岛的超卓剑者已再临人间!
“刀瘟过境,唯留不解……患剑无救,踏尸步骸!”
伞旋转雨幕,剑劈斩断雨珠。
猝不及防,以对面兰台轩史之能为,也不过是凝聚四周灵力为一股赤色洪流,人骤然后退,并以双掌拍向眼前之剑锋。
然而患剑之剑,并非入道之剑,而是人间生死离散造杀之剑!
伞未落,狠戾之气已自四周而来。
当仍旧着一身蓝黑衣衫的卜卦者自黑色雨伞下抬起头,枯槁之容颜似在一刹那因元功入体而有些许改变,无救之剑在四周灵力聚集之时已似先一步凝聚住时间,雨滴坠落之势在两人正中无比缓慢,缓慢到对面的儒者瞳孔中能够映出那剑锋所过之处紧绷成一线的水光!
刹那,时间恢复流速。
而无救剑已偏过兰台轩史向外推出的掌风,一剑钉死了他所能再避的所有方向!
“……回答我!春秋砚主杜芳霖,此时人在何处?!”
黑伞下是冰冷肃杀的患剑容颜,无悼一人庸的声音沉冷而再不留任何余地。他已给自己、给他人留下过太多的机会与余地,导致身不由己一错再错。身为无悼一人庸的灵魂焦灼地希望尽早回去钜锋里,告知宗主令狐神逸,所有人都看错了!然而属于剑者的理智却在提醒此时抛开一切的患剑——如果离开魔界之前,九祸提醒的话是真,那么这件事一定要尽快传达至日月才子的耳中……
魔界女后会这样做,必然是不怀好意的。
但无悼一人庸同样可以想象,当所有人都以为杜芳霖是事出有因之时,如若此人真正已投靠魔界,所能造成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
几乎不会有任何一位对苦境对中原有图谋者会放过杀死清香白莲素还真的大好机会。
杜芳霖毫无疑问亦是如此!
而电光火石之间,兰台轩史已从自己要接应的人暴起发难这个过程中推测出异度魔界必然有做了什么针对春秋麟阙之主的举动。儒者擅谋,“兰台”之职位,则意味着他正是麟阙对外的主事者之一员!
“竟然听信了邪魔之言……”
面对袭来之剑,兰台轩史衣袖振飞漫天碧叶。落叶与雨滴交织成一片绵绵之网,让对方有去无回之剑势刹那如陷泥泞,“无悼一人庸,尔先冷静……”
冷静不能啊——身形交错之时,唯见当空落叶被凌空斩成两半,而根本无法防御住的白衣儒生脸颊一侧则赫然现出深深血痕!
“判断,吾自然知悉真假。本不可轻信之人,吾……钜锋里,本不该相信啊!”亲手取出了那个木匣,亲手断送了中原阻止魔界的一线机会,亲眼见证了尘六梦出现在九祸眼前,亲耳听见黑暗中那场密谋——患剑内心深处,已替人判了死罪。
这份决心显露在雨中剑下,也清晰暴露在兰台轩史的瞳孔之中。
之所以儒生只伤而不死,只是为了质问出那人下一步行动。卜卦者已然踏错一步,患剑便已决心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阻止下一步!
诡异的剑中异力已从伤口处侵入血脉,让兰台轩史的动作无疑是慢了一步。
但是出乎在场所有人之意料,转身再度照面的那一瞬间,白衣儒生神情骤然大变:“是魔……”下一刻,仿佛从四周挤压来第三股奇异之力量,刹那接管了时间、由风之改变而控制了剑之走向!
……伴随着极其透明、虚幻、缭绕在剑锋一侧一瞬消失的透明蝴蝶……
似梦非梦,似虚非实!
在雨水之中,鲜血骤然病发,惊骇了无悼一人庸之脸孔,凝固住此时患剑之动作。
无救之剑,分明已避开了对手要害。
但当患剑骤然住手之时,已笔直穿透了儒者的心脏。
——在这里有人死去,那么本已合作的双方是否再也无法转寰?当日后这个噩耗传入麟阙之耳,北域之格局是否会再起波澜?
一刹那间,理智重回无悼一人庸之脑海,而对面兰台轩史则稳稳抬起一只手,搭在了刺入自己心脏的剑锋之上,“尔……切切不可……回归钜锋里!”这句话纵然虚弱却依旧斩金截铁的话语出口,白衣儒者胸前再度绽放出血花,向后倒落的躯体带动了四周的气流与雨水。
而疾风过后,出现在后方的则是丢下染血长剑,手足无措地接住儒者身体的患剑,“你——”无悼一人庸心乱如麻,五指死死捂住兰台轩史胸口流血的剑伤。确实是死亡在前,怀中的身躯仿佛变得轻如鸿毛,像是最重要的生命力正随着跌落在泥泞中的无救之剑,一点一点地流逝……“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汝,入魔过。”
儒者冰冷的手指虚弱地搭在患剑手腕脉门之上,“你,入魔了!”最后三字笃定融入风雨之中。
手腕滑落在地,坠入泥水。生命逝去,死亡果真是……不能逆转。
云散而雨停。
患剑喃喃:“吾……入魔了?”
仿佛并不出意料的结果,似乎合情合理的理论。所以,这一切都只是魔界再度利用他所刻意布置的阴谋?这个结论,因为一方有人死去,而越发显得笃定了!
并无风,只有黑伞撑开,在尸体上方留下一片阴影。
此时仿佛已得出了结论,更无法再思考!他需要找一处地方先冷静,只有冷静能平息其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也只有冷静,能够告诉他真正的答案,指导他下一步的行动!
“……为何会如此…”患剑缓缓起身,喉间忽然腥涩,已有血色自唇边滴落。他抬手一翻,无救之剑自行回归,背对斜阳踏着泥泞再向前,而将轮椅之残骸一点一点留在身后:“——吾,确实已入魔。”
当下一阵风吹过此地。
患剑之人影也已消失不见。
不论这人究竟去了哪里,但恐怕是如兰台轩史临死之前所说,既不会回归钜锋里,也该不会再去琉璃仙境。
入魔,可怕的词汇!
在“魔”之一字面前,谁能保证自己时刻是“真正的自我”?当怀疑一旦产生,就是细思恐极的心寒……“人,真正死不瞑目么?”风里忽然再有声音。
是低沉听似潇洒的声音,伴随着铁链碰撞着狼首的步履声。
有一只雪白低首无力挣扎的巨大狼兽。
还有屈膝坐在狼背上无形COS昔日守关者赦生童子的银发持刀青年。
霹雳杂志社特邀嘉宾、社长之下第三股东,称号是“凤主”的神秘人士,正来自西北更深处的独行刀客,肖流光。
此人在患剑离开的不久之后出现在这处苦境战场的树影之下。
肖流光无声无息自狼背跃下,手扶浮生光影之刀柄,踏着一地的水迹站到了白衣儒生的尸体之前。
“哈,倒真是死不瞑目!”银发低垂,肖流光俯身向下,看在彼此组织有部分重叠的份上,准备劳动自己珍贵的右手,替地上的死人合拢双眼。
但就在手指即将触及兰台轩史苍白脸庞的那一刹那,似有无形的气流向外碰撞上肖流光的指尖。
一道半透明的蝴蝶影子在冥冥之中舒展开翅!
伴随着这种难以言之异象——‘浮尘若蝶翼,岁月解蜉蝣,道藏庄周梦,儒作南柯游……’是不知从何处遥远传来,听起来温文尔雅、像是应该已经死在这里的兰台轩史那依旧沉冷平静的诵读声。
接下来地上泥水中的血渍同时变浅、变淡而至虚无!整具冷冰冰的白衣儒生尸体也像是梦境破碎般,化为泡影消失在肖流光的手下。
半晌无言。
肖流光抬手撑额,低低一笑:“……不存虚实,孚言山么?” 147 不同之计相似之人
树影婆娑……除了林木间隙残留的泥水,以及四散的轮椅碎片,根本看不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生死之战。
当时几息之间。
出自儒门的兰台已在身影交错时明白事态,不问缘由,近乎以堪称决绝的姿势决定了方法与应对!这个人直接用“自我”牺牲为代价,将患剑的一切行动意义锁死在“入魔”这个词汇之上,让得到讯息的人对自身之存在产生怀疑——非常有效。
无悼一人庸果然打消了此后的行动,并且在情绪大乱之时,直接忽视了地上血迹正在水中变淡的疑点。
介于虚幻,却又真实存在,如同履覆人间的一场大梦!
“……此时,肖流光不禁怀疑起来。”
“孚言山踏入武林的‘那些人’,呈现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是否皆是虚妄?是功法所导致,或是术法所欺骗,又或者与人所存在之本质有所关联?”
随着笔划过纸面的声音,还有来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接着有位头戴布帽身着褐衣、手持记录本与毛笔的年轻人出现在树荫下,一本正经地推着鼻梁上的眼镜,而念诵着继续记载着: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甩开传记者的肖流光,必然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
年轻人“传记者”抬手将笔调转方向,笔尖指向身侧一大坨毛茸茸,“你在外界偷偷养了别的‘狼’!”
犀利的指控,锐利的眼神,年轻人低头从眼镜上方冷静地盯向肖流光。
北域故事记载,刀者肖流光身边必然存在一名以笔记录他平生故事的年轻随从。
只不过来到中原之后,杂志社拒绝外人参观,而作为小费支付的魔狼手感绝佳……总之,肖流光信任传记者如同他手中之刀,并由衷相信远在千里之外的传记者一定有办法继续记载着他的故事,并一路追踪过来……
“渣。”
传记者推了推眼镜,如实评价。
“吾对你,可是投以了一万分的信任。”肖流光不以为意“哈”了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至少有一人,吾大概已可确定,伊并非实际意义上的‘存在’……”
年轻人倒转笔尖,洗耳恭听。
“是杜芳霖么?”传记者拿好记录本,准备写字,“他有一段时间据说连坐拥苦境情报的素还真也无法追踪,并且,此人曾经自称为‘化身’。”
……是一个出现在北域,又与魔界有所牵连,看似对立实际毫无作为,反倒令得邪灵暗中达成目的之“存在”。
“此人与杜芳霖拥有太多的共同点。”一旦深究,就越发感觉像是同一人之手笔不经意留下的痕迹。
肖流光一手捏着下巴,银发随着若有所思的动作在肩头璀璨生光,“同样是初出武林踏足北域,同样有将一件东西送入了魔界,而这两件‘东西’同样具备成布局关键之品质。”
“‘玉佩信物’与‘墨骨折扇’。”传记者挥笔疾书,中肯道:“接下来你要告诉我,这两人其实是同一人,我也不会惊讶。所以春秋砚主的存在,又究竟是虚是实?”
只余风声。
“应当是存在的。”
肖流光断然道,“否则玩笑岂不是开得太过分!”
——那自然是应当“真实”存在的。否则一路从北域踏入中原,这期间被坑死的人要怎样瞑目?还有儒门天下龙首疏楼龙宿的友情背书,正是因为这样,才不会有人怀疑春秋砚主的存在。顶多是素还真有所察觉,认为这个人的“存在”可能有些异于常人,并在一次交锋错肩而过的时候,以“吸气成石”的手法留下了杜芳霖身周的一缕气息。
道有庄周梦蝶,不知身在何处。儒有黄粱一梦,梦醒须臾千载!
苦境高山。
云雾遮蔽,一处高峰。一只透明到只剩一丝反光的蝴蝶虚弱地扇动翅膀,穿透云层而来,末了化为一片秋叶,带着字迹落入一人手中。
“青莲凋落分三教,论道无聊灭欲僧。儒看人间千百态,书生执扇抱狐行!”
青纱方巾,点缀碎玉,月白直身,边滚狐绒;接住落叶的人长身直立,手持一柄青玉宫扇,扇面影影绰绰绘着白狐戏蝶。他负手之时,眉眼弯弯看向天穹,低头观信,则唇角一撇,三分随性,“魂身破灭,导致心神失守而重创,兰台之修行还需精进,还好判断无误,未曾误事……”
“玉缇姑娘,汝可以开始了。”这是春秋麟阙中一直负责跟踪天狐妖僧之步伐,从已被踏平的夜摩市追寻到混沌弓所有者当代月神踪迹,并负责此番交易之少傅“注孤生”。
……好像有哪里不对,重来!
站在山崖上面向异度魔界方向的,刚刚接到因猝不及防对付患剑的兰台虚弱至极消息的,人为春秋麟阙三孤之中游者,“抱狐观月”注狐生。
一般有人当面念错字,是会被打出去的。
云开雾散。
山崖前方现出一柄一人高的巨大弓身!弓呈银色,弓臂盘旋有微显暗红的虬龙之身,在云雾之中阳光之下,散发冰冷异样的光彩,一看就让人感觉危险而由心生寒。
一道笔直而沉寂的金色身影风姿妙曼,正沉默地抬头,一手缓缓握向弓臂正中。那是一名金发披肩容貌空灵清透的金衣女子,浅浅的金,如同夕阳辉映,白衣之洁,一如不染之心灵。这正是执掌人间大杀器的混沌弓的当代月神传人,名为玉缇。
如果不是因为玉缇需要救治她重病缠身的师父前代执弓者,面对这种生活简朴无欲无求的存在,麟阙少傅绝不会这么容易说动混沌弓烛龙箭此时出手!
要怎么形容这一双弓箭……简单来说,品质有保证,威力绝对比人为猜测临时锻造的某些暗含玄机的箭强。不管是什么目标,只要曾经见过并且能在持弓者神识中产生投影,箭无虚发,根本不用瞄准。
这样想来,是不是很合适!
是不是很安全、很保障、很放心,很让人出乎意料;而且很便宜,很廉价,只需要一点点特定的药草,或者一位靠谱的神医,就能买下当今武林独一无二的神箭与弓神!
此时,月神双手已在开弓。她在事前已被人带领着,站在高高的萍山之上,利用被借来的阿那律眼仔细观察过那尾魔龙脊背上的缺口。
又粗又长的……同样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烛龙之箭,正慢慢对准了云雾。天空上云层随之盘旋,当中一片空缺正一点一点显出巨大的黑色魔龙。
远在异度魔界,六欲天地,实际上已有征兆。
但踏入此地的尘六梦同时抬手,并非实体的影子如水流般朝向断层覆盖,并成功地地突破了阴阳二气之封锁。邪灵苍白的手指抚过掌心开启的木匣,借着感应利用影子,轻而易举将九祸无法涉及到的更深处断壁内镶嵌的磁铁碎剑取出。
一阵风过,动静扰动了异空间,掩盖了断层之异象。
叮叮碎铁一一落入木匣,双手合拢,“上一次控制,吾已自七巧神驼脑中取得昊天鼎使用说明。。”尘六梦无动于衷地地面向女后九祸,狐裘一掩单薄之身形。
六欲天地,异动被遮掩了……
云层漩涡之缺口,已在魔龙头顶成型!
“隐患已除。”
九祸所知道的一切布置,确实都已在尘六梦的安排下一一拔除!
“所有要素皆已齐备。”
巨大的昊天鼎从天而降,轰然一声,在九祸抬手动作下,伫立在二人之间。
尘六梦道:“开始罢!”他背起双手,不经意吸引着周围之注意。
——与此同时。
大地之上,同样开始有奇异之现象产生。
与石天王一起告别了师祖杜芳霖,正在奔走的圆儿停下脚步,抬头忽而有所感应。
这感应大概出自离体而去的那一部分,此时正被魔取出的封存于蜥神骨内的阴阳之气。
……再加上风有一点点冷,圆儿情不自禁打了两个喷嚏,“阿嚏!阿嚏!”
后面石天王道:“圆儿,小心遇上拦路抢劫,师祖说路上会有危险,我们快些回去破庙。”
就是不知道多日不见的老乞丐会不会也很有默契地蹲守在家,不然还得另外想办法一路卖艺一路找人。
“不要紧。”
圆儿朝后摆摆手,“不在破庙,也不在残林。老乞丐应该回家了。我们一起去,老乞丐的家!”
是泥镜台破解僧居所不远处的一所绿树掩映中的宅院。
那是四雅杂诗郎不做乞丐装扮时的真正居所。
两人一路往前,向北而去,无形之中也是距离异度魔界所在位置越来越接近……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歌谣!
“……日头赤炎炎,随人顾性命……”
“是老乞丐!”石天王声音惊喜,率先向前。
圆儿不觉已落后一步,眼神凝重,反而有着些微疑窦。
一阵风来,天际雷霆大作!乌云滚滚,无形之力量刹那让四野一片昏暗!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天道归一,断极悬桥!”
伴随道道电芒,一架黑色晶莹似虚似幻的长桥由上往下延生而来,激荡尘埃。
歌声戛然而止。
就听桥上人声道:“悬桥之邀请,仅此一次。否则汝永远见不到,汝想要见到的人!” 148 此是诛魔之始
现在的情况是,外来的“蝴蝶”扇动着翅膀踹平了夜摩市,由此引出了本该与另一人达成交易的弓之月神。
这么大的苦境,拥有的具有奇异功能的道具几乎无尽,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不靠谱地去制造呢?
在穿越者老杜的记忆里,弓之月神所使用的烛龙之箭的使用模式,以及能够荡平方圆一里所有凸起的核弹威力,已足够被列入神器之行列。效果合适,还有剧情作为佐证,为什么不试行一下拿来主义呢?
杜芳霖联手骤雨生私下构思制造的那玩意,就被当成钓九祸增加信任度的馅饼了。
同一个计策当然不太好用两次,所以这并不是针对阎魔旱魃时的“先予后取”之策,而是妥妥地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苦境。
神秘的断极悬桥之主初次现世,便利用老乞丐四雅杂诗郎的下落,对上了刚刚踏入武林的圆儿。
然而,这一点也早已在预料之内。如今的圆儿脱胎换骨之后,根本无畏任何突发情况。
魔界之内,尘六梦抛出手中所有筹码,替面前的九祸营造出一种“魔界已消除了所有隐患”“你看我们合作很有诚意”的气氛来。这一日,本就是双方预定的接合魔界断层的时机。
时机到来了。
根本用不上还被关在某个秘密地点的昊天鼎原主人七巧神驼。从九祸的角度出发,此时中原必然会措手不及。因为以素还真为首者,会以为筹码依然在手,并不知道时机已然到来!
悬崖上空!
烛龙之箭引而不发,真正的杀招埋伏在此处。
但是六欲天地却发生剧变!
白衣红发的吞佛童子无端出现在邪灵身边一侧,朱厌骤然破空,向前递出封锁上下左右四个方位,刹那之间尘六梦便只剩下最后一条退路,便是后方断层异流有死无生之地。
“九祸你——”
尘六梦足底向后一动,身形微晃之间,便听见碎石掉下山崖的空洞声音。突然发难的吞佛童子眉梢一动,只再将朱厌向前递了递,这不同寻常的行动已然代表了九祸此时之意愿!
“魔界,真正已毫无隐患了吗?”
从来到断层禁地开始,便与浮岛之上身披黑斗篷的僧者遥遥相望,却一言不发的魔界女后,直至此时才稳稳向前踏出。周身笼罩着上空映下的红光以及黑暗,头生九支异角的邪族王者踏足近前,面对挣扎无力的邪灵,竟是居高临下,“邪灵,汝本为黑暗之一员,若是答案并非正确,汝当知会有怎样的下场!”
“这一幕,汝背后之人算到了吗?”
九祸一扬衣袖,“或者是说,汝之存在本就是蕴含有剧毒之饵……亦或是,与吾魔界真正之合作,此时方才开始呢?”似是而非的低沉言语,模棱两可的解读与可能。尘六梦本以为这只是九祸多疑之下最后的试探,但吞佛童子单手持朱厌,轻轻点在长柄之上的动作,却暗示着并不简单。
九祸知情了!
残林之中脱胎换骨动静如此之大,传入魔界之人耳中,不对亲手送入的阴阳骨生出疑窦简直不科学。
……圆儿离开云渡山了吗?世间本不该出生,却拥有一颗至纯至性之心灵的苦境生灵会存在危险吗?
怀抱暖炉身形单薄地站在断层之前看似摇摇欲坠的邪灵并未露出丝毫惊慌的表情。然而想到当时相处甚是愉悦的圆儿,心念转动之间,尘六梦眉宇之中终究忍不住微微一沉。
九祸冷眼旁观,目中已有了然。
尘六梦缓缓抬头,脚下的影子死死抓住断崖,以保证这羸弱的身躯不至于真正被朱厌的杀气逼入险境!
很可惜,但是根本不需要存有弱点的“阴阳骨”啊……邪灵声音依旧冰凉:“……那,可真是遗憾。”
尘六梦一出声,红发白衣的魔已是勾唇轻声:“哈!”朱厌旋即撤回杀机,向后一横与右手背向身后。
吞佛童子相当明白形势地后退一步,将身形重新没入后方的黑暗里。
仿佛已站在那里很久,并随时根据需要再行出手!这是无声的震慑,亦是九祸所能拿出的最强的保障。
黑石浮岛之上,斗篷下遮掩的袭灭天来却在此时无声抬头,一双看不清何等神色的眼看向吞佛童子所在位,并与之同时,微微勾起唇角……
“魔界既已看出破绽。”
尘六梦慢慢向前,让自己脱离了危险,“那便进行最后一个条件!”
“吾等会双手送来真正新鲜取自人身的‘阴阳骨’,而魔界——请尽汝等之最强的战力!与吾主春秋一同配合,取日月才子之项上人头……这样好吗?”
无悼一人庸所接收到的信息是正确的。
虽然那是九祸为日后掌握住苦境叛徒而故意泄露出,但身在魔界的邪灵所肩负的使命,却也并不仅仅只是伺机毁掉魔界……
从琉璃仙境出发,与师弟月才子谈无欲并肩而行,一路关注天象异变一边赶往万圣岩的清香白莲素还真,也确实并未有将自己的性命算计在内!
但是行至中途,素还真的脚步仍然免不了慢了一慢。并不是因为个人危机在前而心有感应,而是至始至终心中都有一份被操纵的古怪触觉。
那就像是冥冥中游丝一般的冰凉冷意,随着近日来的无数事端发展而一点一点将所有人缠绕其中……
不过!幸好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做出预防的措施来,“算算时间……”疾驰在云端之上的清香白莲素还真挥动拂尘破开旋风,“那个人也应该到达目的地了罢……”
同样的时间段内。
杜芳霖难得亲自出发,静静目送徒孙圆儿的离去,就像是在进行某种古怪的告别仪式一般。
再然后儒者之身形如同在阳光下融化一般化为泡影消失。在过去的数个月间,他就是用这种法子无数次越过千里距离,一瞬间跨越山岗,到达另外一处无人知晓之地,以避开某些来自中原的追踪。
然而这一次方法失效了……
距离万圣岩不远的一处被山林环绕的盆地内,当杜芳霖的身形凝实而出现的那一瞬,变数骤生。
一道剑芒突兀划过头顶上方的虚空,紧接着而来是冥冥之中被人追寻着气息将自己身形锁定的心灵感应!
杜芳霖立刻停下的脚步,转身之时,心中已然浮现出一颗包含有自己身周一缕气息的石头,并且合拢了掌心的折扇……
这是抓风成石,素还真的绝技,究竟是什么时候?
“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
熟悉的诗号,熟悉的人影。
光芒散去,杜芳霖直直对上了剑子仙迹之身躯。
他唇角下垂,面无表情,瞳孔内清晰倒映出疏楼龙宿身边最难搞的一位好友上扬拂尘打招呼的身影:
“哟……”
剑子仙迹若无其事地将一颗小小石子塞入了袖中,白毛垂落半遮眼帘,“又见面了。好友此行何处?”是去面见素还真的吗?
(听说被剑子仙迹称为好友的人,多半都会在未来黑化……)
“我们不一样。”
杜芳霖直勾勾看着剑子仙迹身后,接着眉梢一扬,“嗯,龙宿——”
接近北域与中原边界的那处天空,此时乌云之中,正有电芒闪过!
漆黑的悬桥从上至下,由云层神秘之界,正正地延伸到雪白短发的少年身前。风诡异自四面八方鼓动,仿佛要截断谁人之去路!
在这个时候,高大石像石天王满脸紧张地拉住了圆儿一角白衣,“圆儿,危险,圆儿莫冲动,有危险!”
黑色是看似内敛而蕴藏危机的颜色。而缭绕在悬桥四周的闪电,则是毫无掩饰的张扬与肉眼可见的危险!
石天王记得临走前“师祖”的提示。
不知为什么,神像看向圆儿的身影,就觉得并非人身的躯体如遭遇冰雪般一阵阵发凉。
石天王看不懂个人眼色,听不出话语中之真意,却在此时紧紧拉住了圆儿,生怕会失去……
“不要紧。”
圆儿安抚地拍拍石天王的手,将自己衣角从对方掌心抽出,毫无畏惧地向前踏步,“我去接老乞丐,回来!”
也就在这时,当圆儿一只脚踏上悬桥,云层之中骤然一道剑芒以分天地断阴阳之来势,直冲向白发少年!
“圆儿啊~~”
石天王惊呼!
而此时圆儿则稳稳地将另一只脚踏上了悬桥,然后以不容分说之气势,抬头并指向上点出——“破甲尖锋七旋指!” 149 首战尹秋君
圆儿双脚都已踏在断极悬桥的阶梯之上。
白衣白发的少年人首战牢记师长之教诲,抬手并指就是一式得自佛界大佬的“破甲尖锋七旋指”!
这至极至阳的绝招虽为梵天自创,却与佛门功体呼应牵连,正起到平衡圆儿体内刚刚初具规模的儒门根基与道门秘传之作用,又不至于太过喧宾夺主。儒道释本就同源,而六种绝技之间更存有阴阳相互对应。再加上一者居中,其余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虽然留招中有两种属于道门,但圆儿本身修行的是儒门功法,自身来历却出自一枚舍利,不偏不倚刚刚好,又是自然平衡……
阴阳相辅,五行相生。
所以此时,圆儿催动体内一页书留下的功体,沿着固定途径将内息转为至刚至阳之力,如同天地自然运转平衡,毫无拖曳牵强,指尖一道气劲直冲桥上,与迎面而来挟裹云气似阴柔锐利的剑意正面刚上!
两股力道掀动风压,自然滑过圆儿身侧,反在石天王身边地面留下两道深长之剑痕。
“嗯……”悬桥之上,有一人惊疑,似是心中所预料的不该是如此招式——
那春秋砚主教出的弟子,怎可能是这番做派,不应该与其一般转寰自如以术法胜与诸人么?
下一瞬间,圆儿不退反进,“哈”了一声,登步向上,身形灵动之间已眨眼没入闪烁黑色雷电的云层之中。
石天王目瞪口呆。
断极悬桥之上,赫然已出现圆儿毫无畏惧的身影!无边无际的云层凝结成一片看似无边无际的领土,正是天穹之上人为一界,道门清圣之场所。而云之尽头,正背对入口长身直立了一道蓝紫道衣之身形——根本来不及让人看清,就见另一蓝衣人影持剑而来。
圆儿几乎只来得及分辨出前方景物,以及那被绳索牢牢捆住破碗放在一边的苍老邋遢人影。
(是被人抓住的老乞丐——)
“喝!”
面对之身影更像是有人速度极快之下所分化之另一“身躯”,剑光横斜,轻灵如三星拱月,形如随云流风,不离三中下三路之死门要害!
左右无路,云上之虚无,令人落足先失三分力;后退无门,之前的入口随着踏入断极悬桥的步伐已赫然消失。这里是一处绝境,一次有去无回之旅途。漆黑的电芒如同告死之鸦羽,满目之苍白,又是谁人之奠仪……
电光火石!
剑由虚转实,落招之处便是剃肉剜骨。然而圆儿双掌交错之际,一手竟如无骨错开临身之杀招,五指微张,气息极邪极阴,“血枯断脉!”残林之招随心而印,一入体便是摧枯拉朽,将沿途之生机转为枯朽之死地!
对面之人又是一惊。
远在云上清静无为的道修,何曾真正落入云泥,体会到凡人之生老病死!
招将临身,人已察觉不对,剑势收敛七分,回环掀动风压将身形随之后撤,单手再挟云气迎来一掌,七分着力三分探究,无声无息异力入飘渺,但两人之间脚下的云层却分明骤起波澜!
“哼……”
云气并未能完全化消摧枯拉朽的至阴之力,远远看去背对两人的蓝紫道者身影随风散去,取而代之是显露在圆儿身前的持剑俊朗人影。这名男子身着交领宽袍,蓝紫的纱料上绣满繁复花纹,对掌的一手上持有蓝色羽扇,眉修长而眼深邃,蓝色之道纹由上贯穿眼睑,五官立体似有三分锐气,唇角下垂那是十分不悦了!
仓促抵御入侵道体的丝缕枯朽气息,原本以为是可伸手拿捏之徒,不想竟是只刺猬——断极悬桥之主尹秋君首次后悔接下魔界之委托,主要是这任务的对象出手绝招皆有来历,看到破甲尖锋七旋指时,就有亏本的预见了。
“兼具阴阳双形,汝之来历,果真有趣!”他将羽扇掩唇,掩饰手腕之颤抖,言语谨慎而不露半点痕迹。
尹秋君身形后退之时,右手已是准备收起长剑,做稳考校后辈之姿态——奈何圆儿并不准备配合。
云中生变,涟漪之中陡起赤红虚幻之火焰,由火中生金,化为炽热剑流,却是傲笑红尘之剑意!
手中无剑,但少年体内本就封有这道剑息,毫无征兆的一招再度打的对方不及防备,“烽火红尘路!”与此同时,圆儿并指破空,合身向前扑向尹秋君:“老乞丐,接招啦!”
尹秋君心道不妙,却不愿直面其缨,羽扇熄灭火焰,侧身避让剑芒——这由下往上之剑芒刹那刺向后方被束缚住的四雅杂诗郎,唰地一声,绳索解开。
……不能放人走!
“鼠辈!”尹秋君极招出手,化天凝掌,眉宇凌厉色相现,决心一下已然不再留情。
老乞丐刚一脱困,立时魂飞胆颤!
“灿灿金阳!”他以全部功体,不顾一切地从后方击向尹秋君。
四雅杂诗郎陡然停步!
极阴极阳之招令得圆儿内息翻腾,但刹那之间却也对体内所蕴含的无尽潜力拥有了更深的认识,不应该就此止步,也许还能再进一步……最强大的,并非是指法剑芒,而是来自道门高居云上的强者一击,是几乎不属于人间的飘渺印记!
跃跃欲试的圆儿根本无视了尹秋君惊怒之举止。
林中的山猴向来都很记仇。它们也根本不会等他人举掌攻来时才竖起尖刺,而是待你举手之前就会用满山遍林的果子砸你一头一脸包——
“老乞丐,你小心!”圆儿一跃而起。
真好奇啊,自己的极限又在哪里呢?
老乞丐目瞪口呆!
一跃向上的白发少年双手拢起向上,反旋四面云气,按照天流萍踪之轨迹,运转起古云之极之剑意,双方本就相应相合,以云拟水,便是“云浮萍踪”。三叶萍印脱手而出,四周环绕得则是如同亘古不灭的云之剑流。圆儿脸颊爆红,短短几息再控制不住这股力量!
“……夭寿啊!”老乞丐一步抢上前,饕餮钵猛然飞旋上空,吸纳部分失控之气息。
尹秋君一剑直入脚下云层,顾不上其他先稳住脚下一界云流不散!
“轰”,惊天动地一击首先是化天凝掌击中上空的少年周身所旋绕的云气,接着灿灿金阳伴随着变大的饕餮钵,在整个断极悬桥上空洒下刺目之金光,然后是失控的“云浮萍踪”如自遥远的天际刺来,三叶萍印倏尔印入巨大的云剑之内,就闻咔嚓一声裂响……
天穹云层之下。
四散的云气骤然化为狂风暴雨,更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一些漆黑的冰晶!
石天王被雨水浇了一头一脸,不由抬头,睁大双眼:“……圆儿,啊……”他猛地一呆,“桥……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