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儒门春秋全文阅读 第5分节

41 苍天怜见

灰衣书生付乐书在选择自己住所这一方面,几与其师尊杜芳霖如出一辙。

    这处距离附近村镇不远也不仅、背靠青山面临河流的独门独院依旧也是屋舍在前、庭院在后的模式,完全不存在所谓的前院。同样的,厨房也被设在屋舍之前,而屋后的树荫与院子则单独成为居所主人用来休闲的乐园。

    而杜芳霖的这种习惯究竟形成于哪个时代,他自己也说不清。大抵是出于一种现代人注重隐私,以及不喜儒门过多礼数之迎来送往而造就。

    这一日按照惯例,一身粉嫩色彩不管年纪多大依旧满怀一颗扑通扑通直跳的少女心,曾经的灭定师太还俗后给自己取名剑子仙姬的仙姬姑娘,正如一只翩翩蝴蝶般来回穿梭于厨房和屋舍,正亲手调制今日三人份的十全大补汤!

    别误会,所有的汤都归属于剑子仙迹。至于其余两人,那只有喝粥的份。第一次勉强喝完那瓮汤,剑子仙迹险些表示希望付乐书能再度将其放回原地。而现在,疏楼龙宿来了。

    苍天怜见!

    龙宿你终于来了!

    还未等院子里剑子仙迹及时表达自己内心的如释重负,就听屋舍前对话在继续。

    “停步!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疏楼龙宿。”

    “哦?你就是传闻中剑子的好友,儒门天下的龙首疏楼龙宿?”

    “正是。”

    “你是来找剑子的吗?真是抱歉,最近外面很多坏人来,剑子又身受重伤,我不得不多加小心。”听声音也知仙姬姑娘此时恐怕正在害羞。想想此时场景,位于后方的剑子仙迹心中忽然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耶……”果不其然,疏楼龙宿十分微妙:“剑子可在内中?”

    “在。就是不知起床了无,或者小叔你稍等,让仙姬前去唤人~”一身粉红的仙姬以袖掩面。那边疏楼龙宿如遭重击!

    小……小叔?!

    苍天怜见,龙宿,你且撑住!剑子仙迹抬头看天,意图想走。付乐书一步向前,很随便地挡住此人退路。

    前方半晌没有声音,疏楼龙宿好似恍惚了一段时间,儒音悠然:“姑娘是?”

    “吾名剑子仙……姬。”仙姬姑娘舞姿雀跃:“是剑子如今之中馈。既然龙宿你与剑子相交莫逆,按辈分可唤吾一声……嫂嫂。”

    原来是这样。

    一踏入这处屋舍,见此格局心中有数的疏楼龙宿冷不防遭遇如此重大之变局。华丽之宫扇慢慢迎风扇了三下,疏楼龙宿此时万分想见好友剑子仙迹之脸色,忽然十分期盼能有人一同分享这种微妙的心情。

    “原来如此,此事值得铭记百年……咳,兹事体大,看来吾应当将此消息通知佛剑分说,届时再来此地与汝叙礼!”已察觉屋舍后方三道不稳之气息,疏楼龙宿宫扇掩唇说完之后立即转身化光,不准备给剑子仙迹留下任何辩解之余地。

    龙宿!麦走!

    听吾解释,不可再告诉佛剑——

    然而剑子仙迹只见到一道熟悉之光影快而又快地消失在天际……苍天怜见,佛剑休来。

    “剑子?”仙姬转身见到爱郎,眼神明亮,含羞带媚:“原来你已起,这正正好,方才你的朋友走得太急,吾都未来得及替他奉上一杯茶……”

    剑子仙迹慢慢停下脚步,拂尘一扬,深深吸气:“确实。是走太急!”龙宿,千万麦在回来,否则古尘之利险险便要忍不住,有损情谊这样万万不可。

    “要替和尚准备素斋吗?”

    令神霄听闻佛剑分说要来,凝神询问。那边付乐书抬手,忽然一扇子拍在了道人头顶的发髻上:“这世上果然唯有剑子仙迹方能消受剑子仙姬。再不走,小心引火烧身咯。”

    之后三教先天再度相会。

    付乐书却再未出现,同时一起消失的还有不能动弹的魔将别见狂华。令神霄看着手中墨迹未干的五十张“大”字,内心复杂难言。

    夕阳西下,该回中原的人自然会回到中原。

    盘古玄窟内。

    素还真与杜芳霖看似终于商量好了称呼的问题,一个称呼“贤弟”,一个称呼“杜兄”。当然只是个玩笑,这算是彼此交流感情,并确认对方心性的手段。留守琉璃仙境的屈世途也终于等到了回来的人。

    “你怎么还在这里?”屈世途看看天色,再看看那个亦步亦趋跟着走进来的人。

    “留宿数日。”杜芳霖站在素还真后方:“可有茶喝?”

    真奇怪。之前这人神神秘秘,现下倒是赖在此地不肯走了。屈世途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看了素还真一眼,倒是觉得多一个人聊天挺愉快。“有有有,先稍等,马上来。”

    素还真刚刚踏入庭院,忽然停步:“屈世途,不用了。”

    一缕云气由后方而来,雾气瞬间淹没了半个琉璃仙境,便听锵地一声,明玥剑从天而降,笔直地坠落在杜芳霖身后。

    诗号还未响起。

    遁光一闪,杜芳霖顷刻间化光而走。云雾立刻被风吹散,连那柄突如其来的明玥剑也当场消失不见。

    “债主上门,杜兄好走。”素还真挥手道别。

    “这这这!”屈世途一时反应不过来:“素还真,发生了什么?”

    一枚桃花悠悠落地,化为风吹过尘埃显露三个字:下次见!

    真糟糕,蔺无双还是有找了过来,究竟是心有灵犀还是有人报信这个追究无用。

    杜芳霖其实也只是想多拖延一段时间。他请动蔺无双的理由是练峨眉将会出现,但这后手最终并未用上,看似愚弄好友,后果十分严重。

    夜色昏暗。

    “白云萍山不相逢,人间天上两稀微。黑河潮浪封明玥,不见峨眉蔺不归!”云雾之气再度卷来,行至半路,夜深人静。

    杜芳霖放弃挣扎,找了一处不着前后的荒野停了下来,转身等到了一柄出鞘之剑!

    被封黑河多年的明玥之剑,曾经与另外一柄白虹剑齐名,为昔日道境玄宗之论道比试上之获胜奖品。来自苦境道门的云飘渺蔺无双与当时玄宗内定继承人六弦之首苍以平手结束最后一场,两人平分双剑神兵。

    明玥,正为蔺无双所得。

    这柄青铜色微显湛蓝之光的古朴剑锋从白云雾气中穿透而来,笔直指向杜芳霖咽喉要害。墨骨折扇在胸前稍停一瞬,终究不曾升起半点格挡之动作。

    蔺无双脚踏雾气而来,拂尘一扫,明玥剑锋再向前指!

    看起来相当生气的样子。

    一言不发,还是在生闷气。

    “解释。”

    生闷气的人终究首先发话。蔺无双总不能当真将人一剑洞穿,朋友失情还未到这种局面。

    没有解释。

    暴露练峨眉的存在,不如继续留做底牌。

    “你这一剑,我有三种方法可以抵挡。”杜芳霖折扇开合,“并且是此时我根基不足,无法动用太多真元之时!”

    嗯?

    没有听到意料中的答案,也许蔺无双内心已经准备好听见对方不甚刻意的敷衍。看似神情冷淡的道者抬头,将目光投向对面依稀如旧的好友。

    “三个字,已成为你心中之魔障。”

    蔺无双收回明玥,转身向后。

    但后方声音持续不断。

    “若是这一次云人当真有事,你待如何?”

    蔺无双停住脚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之本性,何必退让。”

    “你知道答案。”蔺无双微微回头,不带半点情绪。

    有回应就好。

    还好没有彻底成木头。

    杜芳霖在后方,声音似也不带任何情绪:“自以为是的退让可曾考虑过给对方怎样的压力?若吾门中有人如你这般,作为师长,吾会令其以情入赋,直至尽兴、尽情,方能得其天性而自然!”

    “你所言,吾皆知。”蔺无双直面向前,语气冰冷:“你不必再劝。”

    不是第一次说这些话。

    若能放下,早已放下。

    蔺无双道:“你可有骗吾?”

    杜芳霖折扇入手掌:“无。”

    这样就可以了。

    友情仍在,不需要执剑相问。云气再涌,一瞬凌空入天穹!蔺无双随即离开,看方向像是又回白云山。

    “难办。”

    杜芳霖是真心认为,这样一味逃避不是永久之办法。会拖累了天上的练峨眉,也让白云山上的自闭者自己将自己圈入了困境。可偏偏蔺无双不接他的茬。哪怕人已出山,仍然还是不肯接他的茬。

    应该还有办法。

    于是第二日清晨。

    刚刚回到白云山浩然居的蔺无双基本上与另一人前后脚。手上托着一个大木箱的老乞丐恭恭敬敬地在上回被剑风划出的分界线前停步,将木箱打开放在了地上。

    “这是一份吞佛童子。”老乞丐道:“师尊说,请前辈千万暂时照看下!”

42 到手

当老乞丐紧赶慢赶奔回破庙,眼前所见就是以下场景。熹微的晨光下,杜芳霖将两边袖子挽起至胳膊处,一手抚摸着小猴子圆儿的头顶,一手把玩着似是刚刚编好的草叶花环。旁边呆呆坐着的石天王捧着沉重的石头脑袋,像是还未搞清楚为何这里又多一个人。

    “刚刚讲到了哪里?”

    “衣服!衣服!”

    “所谓沐猴而冠,字面意思是羡慕人类的猴子将自己清洗干净,戴上好看的帽子。”和衣冠禽兽一个道理。不过这个典故没人和猴子讲,随便编。

    白毛小猴聪明伶俐,虽然仅有脸看上去像是人,举止动作已开始脱离兽类。这代表收养这孩子的老乞丐教养得很好。

    “沐猴……而冠!”圆儿念准新词汇,却看不见山神庙背后手持竹竿的老乞丐一脸扶额无奈的模样。

    “猴为什么要穿衣服呢?”杜芳霖坐在破庙内唯一一处干净的草垫上,折扇正放在膝盖上,端正地抬手将草叶花环四平八稳地戴在小猴子头顶,满意地调整了一个方向。

    “为什么?”圆儿抓耳挠腮。

    “因为,圆儿要向人类学习!”旁边石天王举手,这本是庙里化妖而出的石像,体重超标,故而坐在土坑里,身上的衣服实际上是彩绘出的图画,后来又给自己包上一层帷幕,比白毛小猴子看上去还要不像人。

    “是为了消除人之敌意。”一不小心转成儒音,杜芳霖慢慢揉着猴脑袋:“正衣冠,养其气,慢慢地,原本的小猴便会与周围人类融为一体,到头来忘记自己是人是猴,也忘记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就会很容易被人抓去剥皮去骨。”

    圆儿打了个寒颤。

    石天王搓着胳膊喃喃:“好可怕。”

    老乞丐继续扶额,师尊这是在讲课还是在恐吓,小心未来徒孙是会对人类产生阴影的。

    杜芳霖无视屋角的阴影:“那汝可想知人类为什么要穿衣服?”

    “人类?衣服?”圆儿疑问。

    “且记住,总有一些看上去衣着比之常人更为华丽的,特别是那些手持念珠或是冠戴八卦……”

    老乞丐已不敢想后续的讲课内容到底是“沐猴而冠”还是更深一层的“衣冠禽兽”,赶紧阻止这话题以免三教引战,主动从破庙外现身,轻咳一声正正衣襟:“师尊。”

    “老乞丐你回来了!”石天王猛地松了口气,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松这口气。

    杜芳霖持扇站起身,飘逸衣袖自然而然地垂落至手腕处,依旧是衣襟不乱,正冠而肃穆:“小幺儿。”

    这又是一枚儒风赫然的孚言山春秋砚主,仿佛之前诸人眼中看到的其实是一个假的杜芳霖。

    老乞丐嘴角一抽,示意石天王:“你先和圆儿去附近采一些野菜,回头吾煮粥给你们喝。”

    “煮粥!煮粥!”圆儿高兴地站起来拍手:“老乞丐,好吃。”小白猴顶着毛脑袋上的花环,一蹦一跳地跟着石头人率先离去。

    “圆儿,你走慢一点点。”石天王表示速度跟不上有点吃不消,“走慢一些,麦这么快,等等吾。”

    直到两道身影前后跑出破旧的山神庙,老乞丐这才松了一口气。圆儿这孩子很有些慧根,因此早早入了师尊的眼也不奇怪。只是心里总有些怪怪,就连他当年上山拜师之后也没得到春秋砚主几多青眼,如今自己使用的武功有一半是早年行走武林所领悟,剩下很少外露的儒门绝学多半是是兄弟们平时切磋传授。师尊杜芳霖在他们十人眼中,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如何?”杜芳霖道。

    “已将吞佛童子送至浩然居,云缥缈虽然并未说些什么,倒也没有表现明显的拒绝。”不算师门这边,论年龄四雅杂诗郎其实与蔺无双大致相当,但谁让老乞丐耆耋耄当年一时兴起去拜师,也居然当真通过书院考验被孚言山收归门下。若要论武学根基、四艺学识,四雅杂诗郎早年便已承认自愧不如,后来这声“师尊”倒也是诚心实意。

    老乞丐心中也是有着一份傲骨,平时说起其他人多半是各论各的。这一点杜芳霖也从不会去介意。

    “好。”杜芳霖折扇敲入掌心。这样一来,总有借口能再将蔺无双从乌龟壳里拉出来,也算是在万圣岩时机未至之前替素还真解决一个难题,给吞佛童子找一处安全可靠的所在。“回头吾再知会素还真,将盘古玄窟设成陷阱,也不枉费你这连夜赶路之辛苦!”

    辛苦倒是没有,回来后受到的惊吓仿佛还多一点。“异度魔界当年在道境做出那般事情,就算师尊不管,弟子也不会放任魔人在苦境放肆。”老乞丐拄着竹杖:“如今魔火已被消灭,瀚海之战也做一段落,却不知接下来魔界还会有怎样动作。吾那好友剑僧玄莲也算一份助力,若有需要,弟子可前往接洽。”

    “不急。”杜芳霖折扇一合,向前一点:“你看圆儿如何?”

    “虽然聪颖毕竟年幼。”老乞丐反应迅速,不是吧,小猴子还未化为人形,多少还需要再养一段时日?

    不是这个意思。是有关另一件事。小徒弟教孩子很有一手,观察力好像稍显欠缺,啧混武林有些危险要注意。

    杜芳霖:“你此行当已见过佛剑分说。”

    重点是在佛剑分说,儒音稍作点读。

    这么一说,老乞丐心中顿时又浮现某种不和谐的感觉。想想佛剑,再想想圆儿,突然心里一个咯噔,终于反应过来!

    “这……不可能罢?”圆儿再像是人那也是只白色年幼小猿猴!

    “无奇不有。”杜芳霖心道你总算发现了:“也是幸好,圆儿尚且年幼。”

    可不是幸好!圆儿的容貌与佛剑分说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个小猴模样,放出去一定会被人认出来。放着不管的话,迟早会有人以为是堂堂三教顶峰之一佛门高僧佛剑分说在外有人德行有亏。但如今副猴子模样……反正不会是佛剑与猴有染。

    “这,一定另有内情!”老乞丐三观摇摇欲坠,勉强维持住了冷静:“师尊以为呢?”

    “吾自然相信佛剑分说。”

    杜芳霖一语定音:“但其他人,未必。”

    老乞丐扶额,一旦被提醒,以后恐不能再视圆儿的脸。

    “所以趁现在,寻其根源,以绝后患。”杜芳霖好心提醒。

    是徒孙也就是自家人,他可绝不打算再将圆儿送回佛门手中,必要的时候也不介意以势压人:

    “汝明白吗?”

    “明白了。”老乞丐皱眉,然后释然。世事之奇妙,总有根源。既然绝无可能是佛剑咳……那先从圆儿之身世查起,总能水落石出。四雅杂诗郎也是真心实意想替孚言山收下一代,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圆儿总有一日会褪去毛发成就完整的人胎,在面貌之上日后可不能落人口实!

    “这件事就交由吾去办。”老乞丐正色承诺。

    为佛剑分说清白而战!

    很好,效果达成。

    有事弟子服其劳,杜芳霖折扇一扬,功成身退:“那吾来去,有事再行联系。”一挥袖转身就走,顷刻身形已在十丈开外。

    山神庙内,老乞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家师尊守在这里逗圆儿逗了半天,其实是意在佛剑?“老了,反应太慢……”耆耋耄顿了顿,他与杜芳霖之间到底谁比较老来着?

    入夜之后。

    远在中原东南方向。

    名气盖过同等价位的青楼欢场笑蓬莱四面灯火辉煌的背后,一只青鸟衔着一支桃花从黑暗中飞来,高高在灯火上方一掠而过,从窗格中进入一间黑暗的屋舍。屋子里继而闪起烛火,幽幽照亮一室金碧,映出后方一道身裹绣金线红缎毛裘的珠圆玉润之身影。那正是满头珠翠、乌发不减当年的笑蓬莱主人,楼主金八珍。

    “又是你!”

    青鸟驻足鎏金的灯架旁边,喙一松,桃花坠落,幻出一道浅淡如墨痕般的挺拔身姿:“金姑娘可有见到云人之传信?”正是春秋砚主杜芳霖的隔空传音。

    金八珍语气稍作缓和:“若非如此,吾岂能允许你这鸟儿再扰此地清静。”

    莺歌燕舞的笑蓬莱,当真有清静可言么?

    桃花幻影也不反驳,看动作像是静静朝前伸出扇子。金八珍道:“纵然有好姐妹信函为证,吾却仍是要说,七彩云霓予你,望你好自珍惜!若被吾发现有任何不妥,豁尽笑蓬莱之力,也要雇人平了你的孚言山!”

    “吾还需要一物。”桃花幻影隔空又道:“龙心凤尾!”

    金八珍立刻皱眉。

    “孚言山有无数名家字画,可任你自挑一幅补偿,赠送春秋砚主亲笔题字一幅以做添头。”桃花幻影给出优厚的条件:“同时,吾应允不违原则任何一事!”

    让笑蓬莱之主心动的,是后面那个条件。

    “成交。”金八珍道:“让青鸟引路,吾差冲天赤马给你送去。”

    “好。”幻影合起折扇:“有劳!”

    爽快人做爽快事。金八珍袖口一扫,灯火熄灭。

    青鸟离开窗口,随后伴随一驾疾冲天际的赤红车马!当青鸟飞回落于郊外,停在杜芳霖向前探出的墨骨折扇上。由赤红骏马所驾驭的金色小车也堪堪从银河降落,周遭环绕之光芒十分耀眼。

    东西到手了。

    这效果也是十分恰当啊!

43 间隙

金八珍号称收藏有人间八样至宝,其中只有一样在杜芳霖眼中有些价值,正是能无后遗症提升功体的“龙心凤尾”。这项东西对已达先天以上的人没有太大用处,放在还处于洗髓伐骨阶段的圆儿身上,那是再好也不过。借助拿“七彩云霓”的机会,果断索要之。

    龙心凤尾到手,七彩云霓到手!

    一者是送徒孙的小礼物,一者是促成萍山落地的关键物品。前者不提,后者一旦异度魔界准备针对练峨眉,这项东西必成众矢之的。是绝不可以继续留在笑蓬莱的。

    收好东西,杜芳霖想了想,去找好朋友骤雨生。

    找野人很简单,看一看新出的“苦境美食指南”重点推荐在哪里,一路找过去方圆百里搜山即可。杜芳霖找这人已经找出了经验,效率很高的。

    清晨时分,山林里炊烟袅袅升起。

    一身玄衣的儒者踏着露水,风中随来细碎的玉脆音。骤雨生独自徜徉深山快活了数日未清洗,裘衣上满是灰尘,头发一缕一缕,如针般的短须上还粘有一片枯叶,就不提那股味道了。

    骤雨生哼着小调就着铜盆洗蘑菇,脚下土坑里还困住了一只大螃蟹,腰里别着血淋淋的砍柴刀。“你来了。正好,稍后尝尝吾做的一品鸡皮汤!”这人抬手一招呼,动作迅速洗完蘑菇杀螃蟹,一溜烟就见蟹膏团成团。野人一跃入林,顷刻间鸡飞狗跳,接着直奔杜芳霖而来的却是好大一只身形矫健的……鸵、鸵鸟?!

    杜芳霖马上后退。

    林中远程而来,野人飚飞柴刀一剑杀鸟!

    “这可是吾好不容易偷渡回来的绝味柴鸡,稍等稍等啊~”

    骤雨生身形幻出数十道,随手变幻剑诀,血光如花绽放,鸟身剥皮哀哉。丢弃骨肉,取皮、入味、熬汤,一连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到一个时辰汤已然炖下。整个过程中,杜芳霖的扇子一直摁在身旁树干上,满脸警惕大有‘敢将任何东西丢过来’,马上拍飞大树之举措!

    还好一切顺风顺水,骤雨生耸了耸肩掂了掂勺,先盛起一海碗汤自己咕咚一口,胡子沾满油水地给自己竖起大拇指:“赞!”

    杜芳霖抬头望天。

    不小心再瞥见那口柴烟飘渺的锅里翻腾的厚重鸟皮,以及十丈之外被弃置的一堆血淋淋,他手持折扇努力保持理性,生怕一时狂性大发要替鸵鸟报仇。

    “真不喝?”

    “谢,免!”

    那只可怜的鸵鸟应该是与麝香猫一起被带过来的。

    果然骤雨生提及前事:“人觉前辈得了麝香猫,准备以猫为主题在明月不归沉再开一宴,邀你吾入席。皆时任平生、奋笔疾书前辈也会到场。”

    “我很忙。”杜芳霖无动于衷。

    一本“苦境旅游美食指南”,聚拢了数位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春秋砚主之名不入武林,却在杂志话本界亘古流传!身为总负责人,连一场作者会也不敢举办,生怕见到了不该见的人,野心大发率三百作者踏平苦境去。

    杜芳霖不以为意。但骤雨生闻言一怔,忽然捧着碗连汤都咽不下去,“吾会记得告知人觉,杜春秋一心为民,整日惦记与异度魔界死磕,没空前来……”他沉默片刻,沉沉叹道:“吾远离武林已久,连江湖都已忘记是什么。但既然当初选择跟随了你,吾这条命倒也随意拿去,索性剑法未曾生疏,还可堪一战!”

    碗被夺地一声放在灶台上,溅出一些汤水。

    “说罢!无事不登,你定然是有事需要吾来!”骤雨生直视目光炯炯。这回轮到杜芳霖微微沉默。他确实有带来一事,而且还是相对比较危险的事、恐怕目前只有铸天手这个级别的剑者能够胜任的事。

    “不急。”杜芳霖敲折扇:“汤要凉了……”

    “见你这般,吾还要怎样喝汤。”骤雨生道:“你啊,就不见有片刻清闲,好容易闭关百年,原以为能改改性子……”结果却是在这里等着呢。

    “异度魔界非比寻常。若是一般情况,吾也不会插手。”杜芳霖有心给自己解释,却又瞬间无法开口。有一些事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得到,而有更多事已被改变,未来或许更不会发生。

    “……算了。”向前走,杜芳霖瞬息来到灶台旁,找了一处干净的所在坐在地上。他再翻衣袖,手中一片桃花化为一枚桃玉花盏:“吾陪你。”

    “给吾来一碗汤。”他索性放下墨骨折扇,有些事稍后再说也是无妨!杜芳霖深深叹一口气:“若是毒死了我,改日孚言山请你喝茶。”

    在这个时间段。

    异度魔界遭遇重创,一时不会那么快再有动作。素还真因此偷偷下到崖下,左七右三进入阵法,带来满山谷的莲花香。

    “清香白莲素还真,拜谒前辈。”

    琉璃仙境山崖下方,赫然是一处草木繁盛之地,竹篱笆圈起一块空地,中间放着一个木箱,箱子里赦生童子阖目而坐,手脚上插满银针。莲花香之外,更有药香扑鼻,而后一名正靠着木箱悠哉吞吐香雾的黄裳白眉男子就此睁开眼。

    这正是仙境崖下客,药师慕少艾。

    “哎呀哎呀,少来少来。前辈这个称呼,留给崖上与你合作的那个人就好。”这人面容俊逸,左襟鹅黄宽袖外袍,白眉一直拖及腰际,白发两鬓沉沉以铜冠挽起,垂落丝绦一缕,与白发白眉几融为一体。“呼呼呼,散财的来了。阿九快快将账单拿来!”

    抬手就着木箱磕磕烟灰,慕少艾手持竹黄烟管,转身向阿九索要账单。名唤“阿九”的孩童生得活泼可爱,棕发覆额长着一对毛茸茸的猫耳,身着黑衣黄裳,身后还有一条长长的猫尾,随着给炉上煎熬的药罐扇风的动作一卷一卷:“少艾大懒虫,你为甚么不自己去。”

    “老人家吾刚刚动手工帮后面这个衰仔动手术,筋骨痛,站不起来啦。快快去,日后的饭食就看眼前这遭了!”

    “哼。”虽然很唾弃,阿九依然丢下了扇子,跑回屋子里,乖乖举起一张纸:“这是物品保管费、医药费、伙食费、精神损失费……”

    “还有高空坠物罚款单与前日魔火搬运体力钱。”慕少艾朝前抬手,招了招,意思是拿钱。

    “嗯。”素还真道:“药糊了。”

    “啊!药!”阿九一惊,转身去顾药。素还真脚步一转,黄竹烟管抢先一着,两人各将纸张拿住了一边。“哎呀,好友……”“谁跟你是好友,吾怎么不知道?”“不就是从以前一直到现在吗?”一不小心,拂尘发力,纸张变碎末。

    慕少艾身形一转,顺势又靠在木箱上,举起烟管凑在嘴边:“阿九麦顾了,去将柜子下方用来压脚的那包茶叶拿水泡一泡,送给这位素贤人喝。”

    “素某相信经过好友的妙手,纵然是陈茶也必然会别有幽香。”

    脸皮厚的人说话就是好听。

    慕少艾“呼呼呼”一声:“椅子在哪儿,要坐自己请。”

    两人对视一眼。木箱里的赦生童子不堪烟管骚扰,睁开眼看了看,实在不想说话又闭上眼。素还真看向木箱,微微点头。慕少艾吐出一口烟气:“你来此,是已有心理准备了吗?”

    “是有一事需要请好友帮忙。”素还真道:“详情听说……”细致传音。

    赦生童子看起来很想听一听这两人说了些什么。但可惜,在场的素还真与慕少艾皆是江湖老手,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帮你归帮你,赌局还是要照常进行。”

    “素还真明白。一切拜托!”

    “呼呼,真是误交损友,当年也是这样。”悬崖下方两人商量完毕。

    另外一处,积尘已久的无欲天再度迎来一阵清风。伴随久违的诗号声:“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一道黑衣白发清隽人影降临故地,拂尘扬起,“童儿何在?”“主人。”“主人。”

    两道恭敬声音响起,无欲天上出现两道人影,一人白发苍苍依然做垂髫发饰,另一人发结双鬟呈花白仅有面容依旧年轻,正是谈无欲远居北域时新收的边两名童子,寒山意与冷水心。

    借瀚海原始林一战洗刷过往,脱去六丑废人之外壳,脱俗仙子谈无欲再临尘寰,重启封闭已久的无欲天。

    同一时间,剑子仙迹也终于顺利由北域回归豁然之境,不但带回了他自己,还额外带了两个拖油瓶。

    拖油瓶之一,一身粉红的师太剑子仙姬已兴高采烈地放下包裹四处查看,准备占据仅有一间草亭的豁然之境,用来修建自己心目中的新婚房屋。拖油瓶之二,鹤氅年轻道人令神霄至今仍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跟着剑子仙迹一路再回中原。踏足这片道家清圣之土,似是让他想起不少往事,这神情也就越发茫然沉默了。

    在此等候已久的穆仙凤送上锦盒,“恭迎剑子先生归来,这是主人亲手准备的贺礼。”

    “啊,是贺礼!”一片香风转来,仙姬率先拿到锦盒,剑子仙迹慢了一步,就见到盒子已被打开,露出里面一枚镶满宝石的鸳鸯镜。

    “龙宿小叔真是有心了。”仙姬真心实意,含羞合拢锦盒。穆仙凤忍不住掩唇轻笑,对这位粉红师太倒是并没有什么恶感。令神霄抽着嘴角地看着一脸无奈的剑子仙迹,从此对女人这种生物敬谢不敏,坚定地修道有成。

    “主人有在疏楼西风布下宴席,佛剑大师也已到场,还请剑子先生与吾同去。”穆仙凤敛袖又道:“席上还有一人,为吾儒门砚辅,正是春秋砚主杜先生!”

44 秉烛

深夜时分。

    有一处名为宫灯帏的所在,距离疏楼西风与豁然之境中间的位置,由儒门天下之人督造而成,外形就是一方缀有轻纱的三角亭。此地四面通风,深夜时分,仅有灯笼映照亭前小路,以及宫灯帏内模糊的人影。

    在参加完疏楼西风晚宴之后,远来做客的春秋砚主杜芳霖被正式介绍给疏楼龙宿的两位佛道好友,名列三教先天的另外两位剑子仙迹与佛剑分说。

    杜芳霖就被疏楼龙宿扫地出门了。

    独自坐在宫灯帏,仅有四角灯笼相伴,拿着一把扇子沐浴在冰冷的夜风之中,杜芳霖感觉自己分外凄凉。

    “只是过来借个宿,竟然以客房以满为借口,将人安排在这种地方,疏楼龙宿你可真不愧是……好友!”

    那么大的疏楼西风,真不信只有一间已提供给佛剑分说的客房,还是说自己当真如此麻烦,麻烦到让华丽好客的儒门龙首不惜面子也要将客人赶到门外去喝风!

    杜芳霖实在不愿相信自己是一个很讨人嫌的人。他大概已经忘记了之前丢过来的快递赦生童子,也忘了在傲笑红尘面前将人卖了个彻底。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也无人说话聊天,剑子仙迹原本很想留下与人亲近亲近,奈何疏楼龙宿一句“仙姬等汝已久”就将人打发去了隔壁。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何谓无聊的杜芳霖打算重拾旧爱好——琴棋书画等四绝算是一种职业病,他真正的爱好其实是数星星,单纯字面意思的“数星星”。

    数星星能让人心平气和,不至于掉头去砸坏疏楼西风的庭院大门。

    ‘一颗两颗三四颗。’

    ‘五颗六颗七八颗……没有八,八要掉下来了……’

    宫灯帏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他并不认为如今有谁能够打搅到自己。

    头也懒得回,继续数星星。

    杜芳霖以一种堪称典范的仪态、可谓是正襟危坐般地坐在亭内唯一的椅子上,凝视着灯笼旁边那颗将坠欲坠的星辰,神情有一丝丝外人看来的肃穆庄严,实际上大脑放空云游四海。这也是一种让人深恶痛绝的习惯,反正如今的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昔日半夜不睡敞开衬衣出门溜达当街撸串这一类毫无形象的事……可怕的儒门,儒门何其可怕!

    “前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说话的人声音年轻,语气低沉。身披鹤氅的黑发道人出现在宫灯帏外,拂尘别在腰里,足下踏着芒鞋。他虽然动作谦恭,眉宇傲色依旧。这名年轻道人仅用了三十年便达成了一般修行者百年也未能达到的成就,也确实拥有自傲的资格。凌摩穹空令神霄,未曾在剧情中出现过的名字。这个人因杜芳霖而来,也险些被淹没在苦境无穷无尽的灾难之中。

    “昔日吾建议天垣早早寻觅道子,以传承天外天一脉的时候,也未曾想过会在武林中见到你。”

    杜芳霖数星星的时候心情格外平静,语气中反倒没有那种刻意做出让人放轻警惕的温文尔雅,听上去平平常常的:“你乱跑什么。”看,不是被人救了,就险些被嗜血者吃掉了吧。

    令神霄太年轻,不懂伶牙俐齿,只能沉默无言以对。

    “你离开登道岸,有问过师兄天垣真人?”杜芳霖叹口气继续问。

    令神霄神情一沉。

    “净无幻掌教的去世对你打击这般大?”

    修道人的叛逆期来得格外的晚么。杜芳霖内心沉重得星星都快数不下去了。

    令神霄保持沉默,话语一字一字:“身负传承,却做不到济世救人,我不知修行有何作用。”事实上,打击就有这么大!

    他虽然是天外天唯一的传人,在道门地位崇高,却从小被居无定所的刑天师送往正一天道另一支脉登道岸,由当时的掌教净无幻教养。如师如姐的亲人亡于上古圣战号天穷一役,分明天外天的传承多有祈福铸生之术,偏偏当时的令神霄早从天象有感,却束手无策,最重拗不过一句天命注定,何其荒谬!

    少年人过不去心中的那个坎,自己收拾了包裹下了山,至今也没有给登道岸去递个信。

    若不是天现一线生机,也是孚言山与登道岸之间关系良好,让这孩子路上遇见了机敏第一的付乐书,这天外天好不容易续起的传承又得折损在武林里。每次回想起这一次得到的消息,杜芳霖都替登道岸心疼。天垣真人劳心劳力地把这个师弟养育大,也是特别特别的不容易。

    想到这里,杜芳霖折扇一旋,直接丢过去一颗半空化出的墨绿石头。石头略圆,形状殊异,通体半透明的墨绿色内中蕴含有一丝丝似流动的金色光芒。

    令神霄本能接过,一入手立刻感觉其中所蕴含的力量,竟是与已身之力隐隐相合:“前辈?”

    墨绿石头不满猛地一动,这竟然是活的!

    “昔日有刑天师身旁携带的鬼显石,这个不是。是吾请人觉非常君用取自幽冥的黏魂土所制,以碑下墓土为核,掺以鬼显石之粉末,有定魂、生魄之功效,滋阴补肾非常,用的就是你们天外天的功法!”

    杜芳霖道:“里面装着的那只如今只剩一半的老鬼,名唤刑天师,为云中海解厄一脉之宗师。这鬼有个徒弟名唤天忌,如今穷困潦倒,你莫要学习。”

    墨绿石头更为不满,震动得愈加厉害。

    令神霄险些拿捏不住:“这是?”

    “交你了。”杜芳霖若无其事抬头看,“吾为儒门中人,不擅养鬼,只擅养龟。”养不起,想丢走。

    “物归原主。也许你不记得,昔日天垣真人为天外天传承而四处寻觅道子,正是委托云中海一脉。是刑天师托付吾寻来了汝,也是刑天师亲自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汝送至登道岸。你……好好养。”

    说得好像养鬼如同养宠物。

    令神霄嘴角一抽,实在不知该做如何反应。眼前这个已在记忆中淡忘的先生,在形象上突然与另一位远在北域总是丢三落四的书生人影重合……这真不愧是一对师徒。

    “好。”

    师门前辈的性命沉重如一座山。令神霄慎而重之地将墨绿石头仔细塞进胸口。感觉到久违的属于人体的温暖……含有刑天师一半魂魄的石头突然不再动,像是打击太大,死了。

    “前辈在此做什么?”

    发呆数星星,这很明显!

    杜芳霖转念一想,这么说太损格调,不行:“我在思考。”

    “是思考中原与异度魔界的战局么?”令神霄顿生高山仰止之感。

    杜芳霖折扇敲入掌心:“我在思考要用什么样的办法,让同一个对象,第二次跌入同一个坑中。”数星星的同时也是在理清大脑乱成一团的思绪,他想将一件东西送入异度魔界,却又恐怕吃一堑长一智的魔界先知们不肯收。

    所以需要一个中间人!

    疏楼龙宿的感觉也许没有错,现在的杜芳霖走到哪里就会将麻烦延生到哪里。墨骨折扇忽而一挥,“噤声。”杜芳霖道,将注意力从星星转移至地面。

    深夜时分,黑暗处似有动静蠢蠢欲动,继而诗号从天而至:“黜圣贤之本元,了人心之黑暗,醒万恶之端芽,掌天下之光明!”

    这看上去就像是半夜无眠的人在刻意等待一个从天而降的契机。

    醒恶者踏足宫灯帏,手中长杖猛然墩地,不善之意立刻随风掀动亭外轻纱:“当真是你!”之前被人耍了,这个名为春秋砚主的存在当真就是当年道境险些骗去他手中聚云袋的那名用剑者!

    不是没有成功么?

    “何必动气。”身在宫灯帏,杜芳霖身无遮掩,很是大方地显露自身存在,并一扇子熄灭了三盏灯火,将令神霄无声藏入身后暗处,“久见。”运气不错,中间人有了!

45 中间人

犹如乌云突然被闪电划开。

    在听到醒恶者诗号传来的那一瞬间,杜芳霖乱成一团的思绪忽然清晰起来。一切前因后果自然而然在他心中陈列,一步紧接一步,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变数以及局中所有人之性情,慢慢编织成网。

    他自己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高深之处。应该说,如他这般已将全局尽收眼底的穿越者都能做到这一步。不同的是,有人可能考虑更周全一点,而有人更倾向掌握全部力量去拼一个你死我活。

    “太冲动了。”

    杜芳霖道:“这样不好。不如坐下来,先喝一杯茶?”消消气,又没有损失,何必生气呢。

    然而醒恶者是真的挺生气。宫灯帏外,手持银色长杖的苗疆奇人将自己全身包裹在银灰色的斗篷下,脸部悬挂银色长链,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闻言冷哼一声,“免了!”声音低沉带杀,眼神三分探究。说到底醒恶者仍然是来谈条件的,要动手早就动手了。

    真动手,二对一,也得不到好处。

    “过河拆桥啊。”杜芳霖评价这种行为。不肯赏脸,代表立场更易,免谈交情。

    “究竟是谁过河拆桥,你我心知肚明!”醒恶者毫不客气,原本在评估对方来历之前的谨慎恭谦立刻消失,内心更添三分恼火。是谁之前不肯露面,故弄玄虚,古松山岗一场抛砖引玉,把交易品之一龙气通过地理司的手就这样交给了异度魔界。

    一旦知道对方是谁,再想想几百年前那人死皮赖脸欲夺云袋的行为,一时是无法再将人形象与记忆结合起来。

    表里不一,说的就是杜芳霖这种人。

    而前恭而后据这个词,用来描写此时的南疆奇人也分毫不差。再后退,就会被人逼至悬崖边,也许等待的就是任人鱼肉的局面。醒恶者有所预感,自己已无多少退路。因为他有不得不得到的东西!

    “刻意将龙气送予异度魔界,吾以为你的立场该是中原!”醒恶者目光如鹫,盯视后方。

    好一个“送予”。

    杜芳霖动作一顿。如果藏在轻纱后方的道人是如剑子仙迹这样的人,说不定就会立刻产生怀疑。

    但是令神霄沉着冷静,表现的是绝对的信任,连呼吸声都没乱。

    年轻道人的存在不能瞒过醒恶者的耳目。

    杜芳霖:“就是为了让你多走几步路。”一本正经。

    醒恶者:“嗯?”

    再说笑话就要崩人设了。

    杜芳霖道:“前约依然有效。汝可有带来秽百刺?”儒音一出,三分肃穆。

    醒恶者三分探究地盯向这个人。他记忆中的白衣剑客手持血剑,是一名绝对正义嫉恶如仇的人,就连种种巧取豪夺都充满了光明正大的意味。

    一个人有多重面貌,此时杜芳霖所表现出来的,又是哪一种呢?

    是真心合作,还是又一场算计?

    “吾有不得不得到的理由。”杜芳霖道。

    还是不能信任。

    但是醒恶者无路可走。通过消灭魔火作为条件交换,他从玄宗门人手中拿到了百年前便已约定好的秘录“道源归溯”,内中记载与这人给予的“四方游记”分毫不差,但萍山缺少巅峰,不再构成能护心脉的奇草咳羊茎生长条件。一时半会,南疆奇人找不到第二种取得咳羊茎的途径。

    “龙气!”醒恶者一抬长杖,目光危险,“你欲作何解释?”

    “没有解释。”接不接受随便你。杜芳霖肃然:“汝无选择余地。”张开口袋等着你,快来罢!

    明知八成是计。

    醒恶者脑中急转,却看不出其中端倪。“好。”他道:“三日后,吾会带来秽百刺。”

    “三日后,古松山岗杜某恭候。”三日又是三日。这个时间不长不短,进退适宜,就连杜芳霖自己与玄宗道者约定的也是三日。

    明日就是期限,要记得上圣域,了结另一桩事。

    “哼!”

    醒恶者一挥长杖,化为一道长虹没入夜空,这遁光满满的怒气未消,去势迅疾。

    但是离开宫灯帏十里之后,见四周果真无任何异象,从天而降显露身形的醒恶者面上不动声色,却已再看不出之前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这人的心思诡谲难明,一喜一怒皆为外在。

    醒恶者在路上停了一停,前方突兀出现一处空间裂口,内中似是涌动着比夜色更为黑暗的东西。“哈。”他不带半点感情因素地低沉一笑,直接举步入内,正是通往异度魔界深处的通道。

    而坐在亭子里的杜芳霖这时候同样以扇子撑着脸颊,道:“出来罢。”

    令神霄脚步一动,接着发现这句话好似并不是说自己。

    但过了一阵子,亭外只余夜风潇潇,不见任何人影动静。疏楼龙宿有这么好心?真正将宫灯帏出借给了自己,任何事皆充耳不闻,连一个下属都未曾派来?

    不不不,堂堂儒门砚辅这待遇不合理。除非是有意划清界限。

    杜芳霖手一滑,险些磕到了自己。预想过千百遍,疏楼龙宿终究忍受不了自己这方做大,选择将孚言山清出儒门天下,但事到临头仍旧让人一丝茫然。就像是一直以来习惯的东西,忽然被改变。

    或许是这边动静太大。

    令神霄疑问:“前辈?”

    杜芳霖:“别说话,让吾静静。”

    有老板欲辞退我,该怎样办,去找异度魔界索要赔偿吗?有种恶从胆边起,瞬间去单挑魔界的想法。“哎。”龙宿啊龙宿,儒门又失一名好友,从此说事先谈利益,再论交情。领导人不好做……就不能等一等再谈拆伙,先帮忙对付一只虫啊!

    杜芳霖:“有些心疼。”

    要有损失了。

    令神霄:“前辈?”

    一缕夜风徐徐而来,是邪灵暗中传讯。来自灭境的追踪之法,暗藏在黑暗之中另成一界的人物,不曾经历过邪灵之诡异的醒恶者又怎能识破呢。

    杜芳霖:“果真进入魔界了。”

    “前辈?”令神霄皱眉。

    天光浮现,晨曦降临。

    杜芳霖一扇子敲入掌心:“干了!”声音坚定。

    令神霄深吸一口气……他以前不曾与这位前辈有过太长时间相处。儒门之人,皆是这般性格人物么?

    不,只是孚言山风水特殊,别具一格。

    杜芳霖抬头:“你还在?”

    令神霄:“告辞!”

    天光乍现,一夜未眠。

    独自离开宫灯帏的杜芳霖难得思索起了自己的为人处世是否当真会惹人讨厌。他开始反思自己,从离开孚言山踏入世间之后一直以来,皆是以高高在上的目光去俯瞰尘世众人,操弄在手的不止是中原局势,还有其中各种浮现的人心。这是一种冒犯,也令得身为儒门龙首的疏楼龙宿不得不下达逐客令,以免再出现被人送快递的情形。对于一个组织而言,只需要一个声音,孚言山早已一方独大,已不被儒门天下所需要。只不过以前孚言山主收敛爪牙,不曾显露。

    这也给杜芳霖提了一个醒。疏楼龙宿尚且如此,真正的中原主导者素还真日后又会如何看法?

    “不想改。”

    反思之后,杜芳霖率性一挥扇子。有意见,来咬啊。

    天已大亮,约定时间已至。

    在距离圣域所在位置最近的一处山坡上,两名玄宗道者穿玉霄和定天律已早早来到。但见天穹飘落一朵绯红桃花,继而诗号声起:“正阳红乱起云墙,春谢时光。武陵亦念山河远,源无处,唯墨留香。依水濯衣临照,遇贤踪兴闲行。”

    桃花绯红入土,消失无踪。

    入乡随俗,诗号还是要有,虽然平时只会用前人的句子来偷个懒。自从进入中原之后,杜芳霖已许久不曾记起孚言山那满山的桃花。

    “落棋明性一花凉,古乐回肠。断心平意当年事,到如今,未必难忘。两袖桃源花落,一帘明月锒铛。”

    折扇收起在手,诗号念至最后一句,又有天际简单有力之句子到来: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佛剑分说踏云落地,几乎与杜芳霖之行踪不分前后。这一行四个人已然到齐,前方便是直上云霄雕刻在山壁中间的高大佛像。

    吾佛未还心,江湖壁上观!圣域之行,将重新联系起昔日道境共同抗魔的佛道两家。

46 运势

三人到齐。

    穿玉霄与定天律对视一眼,却道:“还差一人。”

    杜芳霖心有所感,料到玄宗若真心想与圣域和解,应当不会只派出两名低阶弟子。他记忆中的景象是因为封云山已被封印,流落在外能代表玄宗的人,只有眼前穿玉霄与定天律。当如今道境重新恢复到玄宗治下,地位巩固得连魔界一时都不敢越界,再派这两道子前来,就有些失礼的嫌疑。

    那会来到的是哪位熟人呢?

    天际一道清光流泻,赫然是带有道印的清圣光影。在场之人众目睽睽之下,护体光影当场散去,从中步出一名怀抱银红三弦琴的女子。这名女子眉目清秀而不失英气,白发被遮掩在雪色轻纱之下,赤红璎珞垂落发边几缕,犹如雪中绽放之红梅。“赤云染迟来一步,还望各位见谅!”

    玄宗六弦之一,在昔年大战之最后,唯剩六弦维持玄宗运转。论修为赤云染远远及不上佛剑分说与杜芳霖,但确实已是玄宗所能拿出的诚意之代表。

    暂代宗主的六弦之首牵涉太大不能轻易现身,排行第二的倚天披瑟翠山行需总领道境玄宗事物,也唯有第三的三弦道心赤云染最适合走这一趟。

    “久见了,孚言山主。”赤云染向杜芳霖点头示意。一旁穿玉霄与定天律露出惊讶的神情。说一句实际话,百年前道境之战范围之广,杜芳霖单独一人确实起不了太大作用,只作为与蔺无双这类高端战力去对付一般玄宗门人所无法对付的魔。儒门管得严,不像是道门那般自由,身份不是秘密,只是瞒着对手和平时无甚交集的人而已。

    “既然人已到齐,不如现在便进入!”佛剑分说沉着冷静,一抬头看到对面唰唰唰投来一二三四双目光,整个人微乎其微地滞了滞。

    这个也是没有办法。无论是玄宗也好,杜芳霖也好,都不是那么有信心能顺利进入现今仍旧紧闭门户的圣域。唯有佛剑分说曾在魔火源头处见过来自圣域的两名僧者,同为佛门也还算有些渊源——不然也不会非要算上佛剑分说,这就是一块敲门砖。

    杜芳霖轻咳:“人是否有些多?”

    赤云染转头看向身后,定天律与穿玉霄再度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那吾二人有事,且先行离去。”还需要走一趟在苦境的分坛势力,休息了这么久,玄宗也该有所动静。

    带两个人与带四个人的效果简直天差地别,后者那该是一群人。佛剑分说再度不引人注意地松了一口气。三人凌空渡虚,一起来到圣域之入口菩提再生道。还未进入已先闻阵阵梵音,令人不由自主心平气和。

    三人站在那座巨大的佛像向外半是张开的手掌上。吾佛未还心,江湖壁上观!这行被刻在佛像两侧的巨大字迹意思很明显,圣域不愿入世多生事端。

    “佛剑分说请求一开圣域之门!”佛剑分说当仁不让,沉声而道。

    半晌之后,但闻一声悠远佛号。

    檀香随声而来,一座庄严门户由虚转实,洞开在封锁入口的佛像腹部。在内的守门僧人无法分辨并未通名的来客,但佛剑分说这个名字却已事先存在于圣域内部所交代的名簿上。

    赤云染不动声色舒了一口气,紧随佛剑分说后方进入那道门户。跟在后面的杜芳霖也正往前迈步,但此时也许突然来访的人已惊动圣域之高层,门户突然合拢,仅差一寸距离将人关在外面,差一点撞了上去。

    虚空中有人一声冷哼,门户随即消失不见……这是差别待遇,毫无转圜余地。试问春秋砚主究竟何时走到这种人憎狗厌的地步,这不应该?

    杜芳霖等了一会儿,不见有赤云染出来。被疏楼龙宿赶走是因为儒门天下不能被自己个人行为牵扯入世,这是应该的。被圣域堵在外面或许是与当年参战之事有关,似乎也是应该的。

    玄宗的人已经进去了,当然不太好赶出来。

    他这个还没来得及混进入的人自然就得不到宽容和优待。“嗯?”但一日之内连吃两口闭门羹,这很有点让人失去理智,一个没有理智的人,是做不出清醒有序计划的。

    杜芳霖沉吟。

    如果他在儒门不是放弃了剑术而转修术阵之道,也许此时感慨一声掉头就走,也不会联想太多。正如剑子仙迹那般,分明运势已经降到了最低点,还不怕死地到处走。一次倒霉是偶然,两次是什么?此时此刻,想太多的杜芳霖有些怀疑自己的运气。

    “如果是这样……”之前种种计划如有天助,运势却不可能一往如既,有起有伏或许已悄然显证,“那就只能走不可能会出问题的那条路。”

    内心生出一丝提醒,那现在是走还是不走?

    虚空之中冥冥有变,像是面前多出一条路。“进来吧!”一个声音颇具气势。杜芳霖抬头看去,心想当和尚的人还是比较有同情心。“嗯,感动。”

    一步进入那处特意留出的入口,所到达的地方与普通来访的客人并不一样。此时此刻,终于通过关卡被允许进入真正圣域的佛剑分说和赤云染两人,则在一处金碧辉煌的佛堂上,见到了如今圣域的负责人地乘一阐提。

    杜芳霖所踏入的那道入口,却通往一处绿意央然的庭院。不同于庄严肃穆的圣域主体建筑,更像是一处类似私人的地方。一株菩提树下,背对其而立的正是一名圣域僧人。

    僧人法号八叶莲,为圣域昔日派往道境的为首者,转过身来时气势凛然刚毅,人略凶,手持碧玉莲蓬拂尘,头顶剃度仅在耳侧留下两缕银丝,又像是佛家修行未完成的样子。八叶莲问:“你又感动什么?”语气不善。春秋砚主圣域声望为负,杜芳霖自己鉴定完毕,替自己鞠了一把泪。

    “没什么。”

    杜芳霖自己分析原因,“未能做到当年承诺,致使圣域门人深陷魔城,是杜某之过。”

    “所以听闻你之消息,八叶莲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人!”在圣域一派祥和中,法尊算是比较激进的人物,所修也非是禅定,而偏向罗汉一系。昔日八叶莲与杜芳霖曾是战友,彼此看顾后背。后来天座中途出世,为护送天座安危,当时法尊与地乘不得不临时撤出战场。临走的时候,八叶莲就将自己门人托付给了杜芳霖。

    “是我的错。”杜芳霖道,心想‘但你还是让人进来了。’

    “哼!”八叶莲神色稍缓,“吾现在相信,当年之事,你事出有因!”与众僧人一同消失在魔城深处的人,没死,换了一种身份,还在异度魔界复出的第一时间走出来作对,那应该不是如同玄宗另外两人一样是叛徒。没有哪个叛徒会如杜芳霖这样一口气将魔界得罪到底。

    “多谢信任。”杜芳霖折扇入手,“这里只有我一人?”

    “玄宗之人,自有地乘应付。”八叶莲道,“吾问你,当年陷入魔城之众僧,如今情况如何?”

    “见到之前的魔火,这个答案,不想说。”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让人满意。

    八叶莲眉头一动,“你只身进入魔城之后呢?”

    “当时。”杜芳霖直接真话,“我并没有进入魔城!”

    八叶莲抬起头:“隐情?”

    “嗯。”杜芳霖扬起了扇子,“地乘是否预备对佛剑分说提起‘阿那律眼’?”

    佛门传说中的宝物,圣域恰好有此物的行踪记载,这东西具备透视天地之间异界之能,之前天座还在时也曾提起此物或许可以看透魔城之真身。

    “你如何知晓?”八叶莲疑问。这是地乘的决定,希望能透过佛剑分说帮忙寻找,之前并未向外人透露过。

    杜芳霖确定消息:“佛剑分说进入太过轻易。”就像是事先已特意关照过,这不像是正在闭门休养的派门作风。

    “之前净琉璃菩萨也曾来访。”八叶莲回道,“也曾提起到你。”

    异度魔界开启毁了净琉璃修行之地定禅天的佛脉,恰好净琉璃菩萨与圣域亦有联系。应该说,净琉璃不显山不显水,几乎能跟佛界所有传承之佛脉搭上关系。素还真身边都是能人。

    没问净琉璃菩萨为何会来圣域,有可能是出于素还真之请托。魔火之事看似轻描淡写,实际当时情况危急。有傲笑红尘与佛剑分说两人支撑屏障,若非圣域派人帮了一把,险些耗尽了功体。

    “阿那律眼已不在春霖境界。”东西曾被人盗走,而那人便是出自东武林的春霖境界,但东西却并不在圣域所查到的地方。

    “你知情?”八叶莲心思一转,立即询问。

    “让佛剑分说走一趟春霖境界,远离中原是好事。”杜芳霖道,“他不能留下!”一个佛剑分说,一个傲笑红尘,两人功体未曾复原,留在中原很容易被接下来的异度魔界当做典型给予反击。

    “你要如何?”八叶莲凝视。一看这人心里就在转动着主意。

    “交给吾。”

    杜芳霖回应:“现在已经来不及,你可以之后再告知地乘。”把佛剑分说支使得远远的,算算时间,春霖境界那边还有人需要佛剑大师去拯救,不能干扰了那边的命运。

    “但有一件事,吾却有些疑虑。”

    八叶莲:“什么事?”竟然有事是你拿不定主意的?

    “是天命。”之前已有警觉,这时候杜芳霖不得不重新考虑起全盘计划,“吾担心会有地方被吾遗漏,事情太过顺利,本身便是不妥之处。”

    “你遗漏了什么?”八叶莲再疑问,感觉跟这人待在一起,脑子总是有些不够用。

    “各方势力,魔城动向,中原,魔界,玄宗……”杜芳霖一顿,“玄宗?”

    远在百里之外。

    已先行离开菩提再生道的玄宗两名道者定天律与穿玉霄正行走在一处江水旁边。

    “不知赤云染师叔此行可会顺利。”定天律有些担忧。

    穿玉霄则比较乐观:“从之前圣域愿意出面帮助中原抵御魔火来看,或许情况还未至太过……”

    远远江风吹拂,忽而有人念诗而来:

    “天涯一杯酒,欲饮世情殊。

    扁舟心不系,江影任沉浮!”

47 魔心

江风吹来酒意,仿佛有人足踏竹筏,手持酒壶,边饮边歌而来。玄宗两边道者对视一眼,抬头顺歌声传来之方向看去,就见一名黑发黑衣肩披灰蓝披风的儒雅男子踏着一面竹筏而来,并慢慢调整竹筏之方向,直至停在岸边。

    “两位,又见面了。”这是一道熟悉的身影,眉目含笑,举止温文有礼,自称不系舟·任沉浮。初来乍到对中原武林并不熟悉的定天律与穿玉霄并不了解此人在武林中的地位,但上一次还在替魔火奔走之时,曾半路遭遇魔界袭杀,正是此人给予援手。

    因此这位任沉浮,应该也是一位正义中人。

    “上次之事,还未谢过先生。”穿玉霄主动还礼,“不知先生这是往何处去?”

    “不系舟随意而行,随风而动,随性而至。”任沉浮道,“能再见二位,想来是有缘。不知二位上次所欲寻找之人,可有寻见下落?”

    “还要多谢先生指点。”定天律见对方提起上一次在这附近寻找四雅杂诗郎之事,心中一动又问,“吾见先生对这附近颇为熟悉,不知可曾见过附近那座山有道观存在?”虽然慢慢找也能根据记载找得到,但有人指点效率不是更高?

    “道观么?”任沉浮似是沉思,继而道,“两位是指南山附近所存之道清三观?”

    道清三观?定天律与穿玉霄对视一眼,“或许便是。”

    任沉浮继续道:“那道清三观据说为道境玄宗位于苦境之传承,观两位形貌,莫非正是玄宗门人?”

    “不瞒先生,定天律与穿玉霄正是来自道境,此行是为寻找吾玄宗位于苦境之分坛而来。”经过一系列事,定天律如今对苦境正道认同度很高,也不隐瞒,“玄宗已在封云山重开山门,正是召唤各部传承,重列总坛之时机。若先生有闲,日后可往道境观礼。”这不是什么秘密,玄宗重开山门,迟早要昭告天下。

    也是遥遥威慑魔界的意思,这个时间点会选择在与圣域和解、与中原正道接洽之后。

    “自然要去。”任沉浮表现欣喜,“之前异度魔界挟魔火乱世,正需要玄宗与中原同挑大梁。玄宗再出之消息,吾会告知广大同道,先告辞。”

    一点也不知道自己透露消息的对象,实际上是异度魔界伪装之后派往中原武林的邪族探子。定天律与穿玉霄目送任沉浮竹筏远去,两人再度对视一眼,点点头。

    “看来联合中原诸同道,共抗异度魔界之事并非难事。”定天律感叹。这要比数百年前玄宗式微急急上苦境求援各方,却只有一处圣域表示愿意帮忙的境况好太多。

    “确实。”穿玉霄道,“还需上琉璃仙境一趟。若要与苦境联手,需少不了清香白莲素还真!”如今的苦境中原,正道栋梁之首已不是三教,而是琉璃仙境,这一点情况与昔日大不相同。

    而在江水的下游。

    不系舟任沉浮足底一顿,顺流直下的竹筏稳稳停在江心,挥袖扬起拂尘,释放一只魔影:“跟着他们。”一声吩咐,接下来玄宗之动向逃不过异度魔界之眼底。

    然而庆幸的是,早在赤云染与两名道子前往苦境的同一时间,正好是异度魔界忙于收拾瀚海之战残局的时候,借助封云山人员调动之遮掩,有两枚道门灵光悄然越过黑暗道,来到苦境一地。

    名曰天波浩渺。

    孤崖独立,上悬明月,天际云气渺渺,面朝无尽海波。这处隐秘之地,为昔日玄宗六弦之首布置在苦境的修行之所。所以在所有人将注意力投向道境封云山的时候,实际上整个玄宗的执掌者六弦之首苍已带着一位同修六弦排行第四的白雪飘扎扎实实地在苦境潜伏了下来。

    这一手防备的正是异度魔界的探子。

    “倚筝天波观浩渺,苍音掀涛洗星辰!”这名紫衣静谧发系三环的道者垂眸端坐在山崖尽头临海小亭上,微微眯眼看向天际云海。

    身后白发披肩头戴蓝色道巾的白衣道者白雪飘则静静站在亭外,回禀道:“吾已传讯给赤云染师姐,并已与苦境分坛的道灵子、碧霞君等人联系上。在外有定天律穿玉霄为明,应当调度无碍。”

    “希望能来得及。”六弦之首单手抚弦,依旧仰头看天,天际云海之变幻在此人眼中皆似有不凡之意象,“天命未至,贸然行事,谨防天谴。唉,杜兄依然是莽撞了!”

    在六弦之首口中提到的杜兄杜芳霖,这个时候心里已经有所警兆。他在与八叶莲会面的时候,也突然想到了玄宗。一直以来,都是中原正道在与魔界周旋,除去两名道子之外其中未见玄宗动静,等于这个本该属于关键点的门派已在无形中被他排除在整个棋局之外。

    同样被其忽略的还有另一只魔,隐藏在火焰魔城更深处,在魔族先锋之下潜藏的邪族君主女后九祸!如果说魔族六先知是积极于侵略苦境掠夺资源,并一切为了魔君阎魔旱魃复活而服务,那么总领了整个异度魔界有关情报、后勤等职责的邪族女后,就是该是隐藏在魔火后方不断扩大的黑暗!

    “哎呀……”杜芳霖一扇敲入掌心,忽视了玄宗还可以说是因信任六弦之首,但邪族这方被完全忽视这真正是不太应该,“可有纸笔?”

    八叶莲皱眉一挥手,不太明白玄宗到底有什么问题。但这里是圣域属于他的修行之地,随心所化桌案,继而送上纸笔。

    杜芳霖一口气写了好几个名字,差不多掏空了记忆中所有关于邪族探子的情报。放下笔,将纸张吹干墨迹,折一折,递过去,“稍后若是有暇,希望你能将此送予赤云染。”他不能再在这里多耽搁,需要马上行动起来。

    “你不准备与那二人见面?”八叶莲接过纸张,询问道。赤云染虽然正在与地乘说话,但地乘一阐提已知晓有故人来到圣域,看杜芳霖此时模样,像是不准备再等候了。

    “已不必。”杜芳霖扇动折扇,心中思索,希望一切还有来得及,“还有一事,事关天座,若能尽快让吾见一面,吾手上有一些办法,或许能有所助益!”是对苦境的助益,而不是对天座的助益。他说得含糊,八叶莲一听天座,也没有太过留意。

    “嗯?”八叶莲看向杜芳霖,心知这人出身三教儒门,本身所学儒门秘式不少。沉吟片刻后面,如实道,“此事还需与地乘商议,天座如今情况着实算不得太好。”想了想,八叶莲又决然道,“若你果真有办法,吾必然会尽力替你说项!”法尊固然执法无清,却唯独记挂天座,便是如今的圣域明面上的负责人地乘也不如天座那样能令得众僧心服。

    杜芳霖看向八叶莲,仍然点头:“必不让你失望。”

    “好!”八叶莲应承。

    杜芳霖折扇一合:“吾还有事,先告辞,一切拜托!”

48 交易

在一处无人的荒野上,突然张开一道空间裂口,如同漩涡一般的黑暗送出一道银灰长袍配置兜帽的身影,正是手持长杖的西苗奇人醒恶者。

    异度魔界的临时入口再度消失,几无痕迹,无法追踪。

    “嗯……”醒恶者左右看一看,见四周无人,便准备回归罪恶深渊。他心下同时思忖,魔界提出用以交换秽百刺的条件实在有些出乎预料,竟是之前由古松山岗得来的“四方游记”。若非这本册中记载着自己尚未发现的秘密,便是异度魔界有意图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游记的主人之性情与来历。

    对于醒恶者来说,既然从萍山得不到需要的东西,无论是四方游记也好还是从玄宗手中取得的另一本已皆无用处,能换得所需要的利益或是给那人添一添麻烦,都是乐见其成的行为。

    “哼。”

    心中有底,醒恶者不再停留,快速化光向西南而行。这之后,看似只是投落于大地之上的斑驳阴影一缕,慢慢扩大为一团,内中似有无限空间,一道清瘦阴鸷肩披狐裘之身影一闪而逝。

    暗中的监视者也随风而去。

    另外一边。

    杜芳霖独自一人离开圣域,一时并未与玄宗六弦赤云染汇合。虽然他内心是想寻人一问玄宗之近况,但并不急于一时。急事缓办,否则也许忙中出错。就这样慢慢走在路上,忽而四周环境异变,有几分如之前守关三道出现情况一样,一丝一缕魔气从天际而来,挡住儒者去路!

    “哦?”杜芳霖回神,抬起头就见到一处空间入口出现在前方,漆黑而深邃的黑暗深处,隐约可见漩涡成型,与之前醒恶者所进入的地方非常相似。

    这是来自异度魔界的邀请。

    也许是先礼后兵,或者是另有诡计,甚至是一时武力攻克不下而选择另一种方式来解决彼此之矛盾。杜芳霖心中想着,难道是过去自己表现太过温和,或是儒门当真存有容易黑化的影子,导致魔界会以为简单开出一个入口,自己便会同意进入?

    “邪族,九祸!”准确无误唤出开辟此通路幕后之魔影,这是针对行事风格以及魔界之了解而判断。异度魔界中,能够控制异度魔龙之动向并开出通路者,关键处一直由隐藏更深的邪族所掌控。是因吞佛童子被擒一事,而让这位邪族女后坐不住了吗?

    一道缓慢低沉的魔物声音从漩涡之中传来:“先生何不入内?女后有请,或许能解先生内心之疑惑。”

    我的疑惑?

    杜芳霖内心一哂。他一直活得清清白白又分分明明,有什么内心疑问,竟是需要异度魔界给予解答!“岂不可笑?”

    “风华绝艳点江山。”折扇蓦地合起,一声轻描淡写,却有剑影骤然从背后出现,刹那宛如写绘天际之云彩,一片绝艳之光芒猛然斩断苍天之黑暗!如一羽划开虚实,铮然一声,眼前通往异空间的漩涡片片碎裂,散做虚无。四周诡异的环境刹那还原,天穹日月仍在,仿佛天际的云霞凭空缺少一块。

    一缕红芒消失在墨骨折扇顶端。

    以灵引霞,以霞化剑,这招用起来看似毫不费力,耗费的却是精神。杜芳霖慢慢打开折扇,锐利之目光徘徊于通道碎裂处,“一无所得。”他叹一口气,这仍旧是只能借助身处苦境之便利强行斩断异度魔界从异空间中伸出的触角,而无法再从破碎的异样中追溯出目标所在。

    是自己修行仍未达至极致,但世间又有哪一位修行者敢自称自己已至极境?

    看似表面平静,杜芳霖转身扬扇化风,驱离残留最后一丝魔气。但在继续踏步往前的时候,他的内心实际上并不如表面那般波澜不惊。这一次邀约,有一瞬间他是想要前往的。并且杜芳霖有一定的把握能不用借助第三者达成彼此之默契。因为他了解九祸之需要,也了解魔界迫切之所在,只需运用一点智慧,不但不用损害苦境之利益,甚至或许能反过来坑魔界一把。

    欲取先予,莫过于是。

    这有违原则。

    在儒门中真正产生归属感的那一刻起,在发觉一个人受立场所限其实往往并不能做到绝对的正直的那一刻起,春秋砚主给自己立下的规矩便是无论如何,绝不对邪魔妥协!所以当见到魔界通道的那一刻,脑海中所成形的方法在完善同一时间便被放弃。杜芳霖绝无可能会与真正的邪魔做任何交易,哪怕只是虚与委蛇。

    “吾之疑惑么……哈!”

    就算有,他也会自己去寻找答案。异度魔界的领域,杜芳霖内心早有觉悟一步也不会踏入。面对真正的魔,他不想考验自己的人品,更不愿体验人性之善变。

    循着午间的风,在明亮的阳光下,寻找到另一处黑暗。来自灭境的邪灵尘六梦曾受儒学之熏陶,虽立足于黑暗,却已开始学习种种风雅。当杜芳霖根据指引找到座下邪灵的时候,那人肩披黑发裹着一袭狐裘,抱着怀中的暖炉,靠在山林之间,闭目聆听风声鸟语。

    可惜唱歌的鸟儿是被一缕黑色发丝给束缚在了附近枝头上,捉急跳跃着,不断吟出清脆的哀鸣。

    杜芳霖看不过去,一扇子,敲醒了闭目养神的邪灵。

    尘六梦睁开眼,从他背后影子内伸出的发丝消散如泡沫,山雀急振双翅,饱受惊吓地逆风飞去。

    “你身上有魔物的味道。”邪灵相貌清瘦,声音却低沉浑厚,“为何不进入?”

    “你见到了?”

    “在你之前,刚刚走脱了一人。”正是醒恶者。

    尘六梦执着:“你还未回答问题。”

    不想回答。

    杜芳霖扬起折扇,掩唇回应。这种以扇掩唇的毛病,是他从疏楼龙宿身上学来。好像儒门之中,也再未有人如疏楼龙宿那般喜爱执扇,并以表达心思。

    “你又欠我一次。”

    一个问题算一次。

    正是这一重重得不到解答的问题,才将邪灵重重束缚在此人身侧。尘六梦出身邪灵,却偏偏对人类之情感有些兴趣。杜芳霖从认识这只邪灵开始,就很明白能用怎样的方法将其困在一隅,算是为人间做些好事,以免他人受害。

    “你可以将这次也记下。”杜芳霖很有礼貌,“如何?”

    说回正题。

    “一无所得。”尘六梦冷冰冰道。邪灵眼中所见,就只有醒恶者进入魔界又出来,身上少了些什么,或者是多了些什么,完全无法判断。

    “你可以赌。”

    不敢赌。

    尤其是之前刚刚用光了运气,他此时本能地觉出一丝不妙。杜芳霖道:“要更稳妥些。

    稳妥,就意味着也许可能会拖延时机。

    “你有办法了?”

    “仍旧要一步一步来。”杜芳霖折扇敲入掌心,“我先去见一个人!”

    玄宗六弦之三,三弦道心赤云染在代表玄宗与圣域达成一致之后,离开菩提再生道满苦境地寻找一个人。

    等赤云染终于在某处山林见到一只振翼欲飞的青鸟时,已是暮色将临。这处山林更深处,儒者正在慢慢给自己建造新的房屋。杜芳霖再没有住的地方,就要去琉璃仙境打地铺了。

    新的房屋隐藏在青翠竹林之中,盖着厚厚的竹叶,有小溪绕林而过,依旧是十分清雅的环境。

    苦境别的不多,土地最多,无主而无法种植作物的土地更是格外的多。

    “前辈。”赤云染见面第一时间,斟酌称呼。

    “过去你唤吾仁兄,现在改为前辈,这该让尔等弦首如何自处?”杜芳霖迁怒前辈咒,感觉自己好运的流失,正是从当时没有阻止素还真唤自己前辈时开始。

    见着白发儒者的真容,赤云染动了动唇,一句仁兄怎样都说不出口。

    “将剩下的话省起来。”

    杜芳霖摘竹准备煮水喝,转身看向赤云染,“来得正好,帮我一个忙!”

    帮你生火吗?赤云染凝视脚下的柴堆,一时合理推测。

    “走一趟罪恶深渊,见一见醒恶者,再以玄宗之势迫其更换条件。”杜芳霖捻着一片竹叶,通过赤云染脸上表情来判断自己猜测是否正确,“故而,醒恶者与玄宗之间果真另有协议,对吗?”

49 再来

    在杜芳霖第一句话出口那一瞬,赤云染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

    一位是道门的修行者,虽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终究比不上儒门之心思深沉。赤云染怀抱弦琴的力道一紧,在见到那个手捻竹叶的人露出了然神色之后,便知道自己试图隐藏的事已被人看穿了。

    “玄宗,确实已与醒恶者达成协议。”赤云染斟酌开口。

    封云山顺利解封,当中少不了杜芳霖的功劳。且不说当年事,时光荏苒,多少旧事已成秘密,非是一时一瞬所能说得清。

    但在明知杜芳霖有意针对醒恶者的情况下,仍然与其达成协议。虽然就赤云染看来,玄宗拥有足够的理由,且这也是两件事。思及彼此长久以来的合作,再加上此时杜芳霖唇边淡淡的笑容,她仍然是有些不知所然的不安。

    “定天律与穿玉霄是用怎样的条件,让醒恶者同意参与灭魔火之一役?”

    “是‘道源归溯’。”

    “那是数百年前所许下的条件,已属过去,非是现在。”

    杜芳霖俯身点火。

    赤云染沉吟沉默。

    “弦首托吾转告先生,非是时机,如此操劳,与修行无益。”一个两个都知道他在修行,也一个两个都在试图劝他隐世。

    当中缘由,六弦之首知情,练峨眉知情,然而眼前的赤云染大概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所以此刻眼中才会满是真切的担心。

    “弦首是该有所犹豫。”

    但并不是担心他的修为。

    杜芳霖道:“我以为,你更该担心门人之安危。醒恶者所落之毒非常人可解,若有需要,可求助琉璃仙境。”

    “素还真?”赤云染稍微思索。

    杜芳霖抬起头:“也许。”

    清香白莲素还真与他有默契在,当脱俗仙子谈无欲确定入世之后,便起了隐于幕后的心思。和他通过圣域设法调走佛剑分说和傲笑红尘的目的一样,在接下来的战局之中,避免被魔界捉准时机个个击破。

    杜芳霖投竹叶煮水。就是可怜了谈无欲此时意气风发的一片心。他的那位莲花同修从化身白发剑者时候开始,就打定了注意不带人一起玩。

    “玄宗确实有与醒恶者达成协议,以一件事为代价,换取针对魔城出手与另外两位奇人一同消灭魔火。”话说到这个地步,赤云染思考片刻,“但醒恶者之条件,仍未给出。”

    玄宗也并没有赖账的打算。

    好品德,但是没关系。

    醒恶者接下来会很忙,不会有向玄宗提出条件的余地,这一页则可以翻过,但是有些事情或许已经太迟。

    “喝茶。”

    杜芳霖递过去一杯竹叶水。

    直到赤云染稳稳接过,他才道:“抱歉。”

    “让弦首替我担心了。”

    杜芳霖直视赤云染:“未能及时将有关邪族之信息传递,是吾之过错,对不起!”

    这之后。

    离开竹林的赤云染在中途收到消息,玄宗分坛遭遇异度魔界将领袭击,十不存五。因断后,穿玉霄死于东方鼎立之手,定天律失踪不知下落。之后从幸存者口中问出一名浮舟黑发蓝衫男子,道者翻阅手中那本传自圣域八叶莲的邪族手记,方才明白指引双道子找到分坛所在地之人,正是魔界邪族洒向中原的探子,不系舟任沉浮!

    深夜时分。

    青鸟振翅穿过无尽波涛,出现在天波浩渺面向沧海的小亭之前。

    彼时,六弦之首正独坐山崖抚琴观星。

    在通过赤云染传话之后,苍并不意外青鸟的到来。紫衣道者拂尘在手,微睁眼眸:

    “你不该出现。”

    青鸟开口:

    “要我困守孤山,坐等事情落幕,却非杜某为人。”

    苍道:“若有万一,出事的则是天下苍生。”

    青鸟传讯:“生而为人,总不免逆天违命。你该知,我既已下山,便无半途而废的道理。若真有万一,杜某也不是不能以命相陪。”

    “唉。”六弦之首叹一口气,目光仍是冷静,“当年若是知晓你是如此脾性,便不该将那物交由你来保管。”

    “迟了。就如当年你知我身份,然入局已深,朋友交到总是不能反悔。”青鸟扇动翅膀,“弦首,在你心中杜某可算是朋友?”

    听起来,杜芳霖竟有些在意。

    这大概是前世记忆作祟。问题在于,他入世越深,见到的有印象的人物越多,孚言山主越无法再在世浪翻涌中保持自持与淡然。

    这一点疏楼龙宿有些察觉,此时的六弦之首同样也有所感。

    单指划弦,怒沧琴铮然奏响!

    突然翻起滔天浪潮,刹那水雾润湿了青鸟羽翼。

    “……吾妄言了。”

    问题很愚蠢。

    苍淡淡回应道:“嗯。”

    竹林之下,月影斑驳。远在万里之外,杜芳霖与青鸟感同身受,被海水淋得一身湿透,在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他以手扶额,“你将道源归溯交给醒恶者了?那一本,是吾当年参与修编的……‘那一份’吗?”

    天波浩渺。

    正如今夜青鸟传讯之行早已明了于心,六弦之首同样毫不意外昔日故友千辛万苦远涉而来,所提问题之重点。

    苍看了一眼青鸟,声音沉着不变:“确实是那一份。”

    “真正的‘道源归溯’仍在封云山中。但‘那一份’内中只多出一页内容。”六弦之首淡淡道,“玄宗不算违约!”

    月上中天。

    天波浩渺亭外青鸟融入月光之中,化为一簇泡影消散。

    而在竹林之下,一枝桃花从空坠落,刹那被竹根处翻涌的影子所吞没。

    邪灵从中探出身影,捻动一枝桃花。

    竹叶茶并不好喝,火已熄灭,只余月光清静。

    尘六梦道:“还有多久结束?”

    杜芳霖:“快了。”

    尘六梦:“明日你便动身?”

    “我已无法再等八叶莲。封云山解封之后,事情已有变化,未免夜长梦多,圣域之行需尽快。”

    “玄宗所提‘那一份道源归溯’是何意义?”尘六梦问,“数百年前,你身在道境,已算好今日之局?”

    杜芳霖:“不。”

    他没有那么神。

    “那时的我,只认识一人,名为骤雨生。我并不知日后的我,竟有机缘认识天地人之一的人觉非常君!”

    尘六梦:“所以?”

    “做一个尝试,看看有没有人上当。若是鱼已上钩,那便尽心尽力一场。”

    杜芳霖:“我其实并不确定,醒恶者与魔界交易之时,会不会当真将那本‘道源归溯’送入魔界手中。”

    “但是我却能保证,醒恶者所拿到的那本‘四方游记’中却一定有着能让异度魔界产生兴趣的内容!”

    所以数百年前玄宗与醒恶者做出约定之后,那时的杜芳霖便刻意制造了另一个机会与醒恶者再做约定,代价便是传闻中记载四方奇闻的出自孚言山出版社的“四方游记”。

    两本书中各有一页内容相互呼应,加起来便是铁证如山!

    可惜这两本书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真奸诈。”尘六梦评价。

    谁又能猜到数百年前,有一人做客玄宗旅游时,会突发奇想回忆起一本已不存在、名为“兰若经”的书本,并当机立断拉拢玄宗道子落水,一起伪造了另一份‘道源归溯’作为有可能用上的诱饵。醒恶者是一杆鱼竿,魔界才是那只希望能够钓上来的大鱼。

    杜芳霖:“我只是想法太多。”

    他知道得太多,偏生又很聪明,不知不觉总是容易想太多。

    “天亮了。”

    经过一夜思考,看似再度冷静下来,儒者拾起折扇:“你要祝我好运。”

    不能再等!

    杜芳霖再上圣域一行。

    山崖之上,高大的石佛依旧无心,“吾佛不还心,江湖壁上观”两句话沉默叙说着圣域本该沉默的立场。

    大概是身为圣域高层之一八叶莲总算起到了作用。或者是如今的孚言山主的信誉度,要比昔日失约的剑客要高大得多。这一次,杜芳霖并未被拒之门外,大约等待了半个时辰便有了来自圣域的回复:

    “何意?”

    并非是八叶莲,而是圣域如今的领导者,地乘一阐提平静而缓慢的声音。

    “请见天座。”

    杜芳霖道:“吾来救人!”

    ---------

    为什么鄙人要写这么正经的文?

    病后恢复先吐一口血。

    再来一打玉离经!

50 救人

    在异度魔界降临苦境的初期,直到第一魔殿魔君阎魔旱魃横空出世的这段时间,来自魔界的攻击目的一直很明确:削弱苦境有生力量,以及试探中原大小势力之立场。

    在杜芳霖眼中看来,这段时期仍然是以试探居主要。也因此让魔界主事者确认了可以合作的对象以及必须严加打击的存在。而当有人操弄棋盘,让一切为之改变之后,看似异度魔界因此元气大伤龟缩魔城不出,实际上只不过是由明转暗,正如苦境正道领袖清香白莲素还真此时正在做的一样。

    “素还真,你确定?”屈世途拿袖口擦着汗,回头看了眼琉璃仙境,内心忐忑不安,“这个赌注,可是有一丝丝大。”

    琉璃仙境门口再度人声鼎沸。

    一大群人奔走而来难得不是为了求助,而是听闻消息来此看热闹。有秦假仙的帮助,消息传播十分效率,都在说清香白莲素还真要和一个无名人士比轻功,赢的人留下输得人滚蛋。消息传得纷纷扬扬,先不说为何要行这场比赛,只说用作赌注的琉璃仙境。这处地方已成武林正道之象征,如果素还真输了琉璃仙境,岂不是等于让出正道领袖地位?

    哎呀呀,事情很难办。

    一身黄衣褐裳的白发白眉人神情惬意手持烟管吞云吐雾,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似镇定自若,实际全不在乎。

    这名长眉俊颜看不出具体年龄的长者,正是要求履行赌约的另一方,也是之前快递的接受者岘匿迷谷的隐居江湖无名人士药师慕少艾。很多年前,如今隐居崖下的药师棋差一着将好好的麒麟穴让给了素还真以成为如今的琉璃仙境。多年之后,哪怕心知别有原因,他也宁愿不惜尘埃沾身来着江湖走一遭,出一口气赢这一局:

    “呼呼呼,真闹热,有意思。”

    好风好云好日头,象征今日比赛之吉星高照。作为双方公证的乃是武林中第一讲信誉的忠烈府,不存在会有人临时反悔。

    对比紧张得汗都要流下来的屈世途,一身白衣莲冠随着时光历练而容颜越发俊美的清香白莲素还真拂尘一扬轻松自在,就像是今日的太阳并不是这样烈,而即将比赛的人也不是他。

    “安心。”

    素还真目光扫视四周人群,一眼认出当中可疑人迹:“屈世途,素某之能耐莫非至今你仍是信不过?”

    就是因为太信任,才会格外内心忐忑。屈世途目光随同看去,同样在某几处稍微停留。

    两人就位,比赛正要开始。

    忠烈府忠烈王笏君卿一声令下,今日便能有所结果。然而这场热闹却与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无欲天无关。

    一大早脱俗仙子谈无欲收到一封信后便带着两名童儿出门离去。只剩下丹枫公孙月独自坐在石亭中,无奈地面对着在四周花丛内翩翩飞舞的两只红蝶。

    便在这时乌云掩日气氛突然不寻常,一道火光猛然由云端而至,一道箫音噬骨夺魂!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带着无穷魔气踏足无欲天,丹枫公孙月骤然扬扇,卸去箫音,却难挡面前烈焰吞日。刀气袭体,持有绢扇的手虎口染血,公孙月后退一步,一时之间心情已与眼神一同复杂:

    “三哥……”

    东方鼎立在前,骨箫范凄凉在后,代表异度魔界而来,欲报瀚海森林之仇!

    魔气染身,已无兄弟情谊。

    连遭挫败、魔火覆没,再加上接连失去赦生童子、吞佛童子两员大将,瀚海原始林一战让异度魔界五大先知先机尽失,已不能再往后退。利用任沉浮斩断道境玄宗伸向苦境的手,擒拿公孙月以逼迫谈无欲交代吞佛童子之下落。魔界的行动不失其目的亦是迅猛,一方是报复以从失败中重振士气,一方是打击弱点以让正道投鼠忌器延缓行动。

    多一秒多一重变数!

    时间看似充足实际已是不多。杜芳霖踏足圣域,难得态度强硬。此行务必达到目的,无论如何他也要见到天座。

    迦叶殿上,佛光清圣,当中正是地乘一阐提,一侧是闻听消息匆匆而来的法尊八叶莲。

    “久见了。”地乘一阐提风采依旧,黑色僧袍红檀念珠,头顶受戒余发垂肩,苍老的脸上似自道境一别之后再添皱纹,神情倒是比行动看似和缓,“上一回未曾相见,其中缘由法尊已然分说。”

    “圣域可以不信杜芳霖。”

    堂下的儒者衣袖微动,折扇合拢。杜芳霖神情肃然:“圣域总该信吾春秋砚主!”这是赌上儒门的声望。

    地乘本想稍微寒暄几句将人打发,此时神情一顿。

    八叶莲拂尘轻晃,看也不看杜芳霖,刚毅而冷肃:“天座所在之地本不容外人踏足。但一来毕竟与天座曾是战友,二来但凡有一线机会,圣域自然也是希望能让天座复活……”

    “咳。”一阐提打断了看似就事论事实际还是在帮腔的八叶莲。

    在这之前,八叶莲转述杜芳霖的话,圣域上下也因此事争论不休。地乘认为天座安危事关重大,而杜芳霖此人曾有过类似背叛圣域的举动,应该在多做考察之后再论其行为。

    而以法尊八叶莲为首的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如今时局紧张,若能早一些让天座恢复,则对局势以及圣域之立场有利。从心而论,迦叶殿并不是不愿意出手帮助中原,而是因天座状态特殊,实在是无法轻易踏出风云舍生道。

    因为天座的伤是因百年前无意中与魔界魔君阎魔旱魃交换了佛心魔心,如今全靠魔心续命。所以天座的恢复与否,还关系到魔心的归宿。

    杜芳霖:“当年之状况吾虽未在场,却有事后听闻。”

    八叶莲:“你有几分把握,能够救人?”

    “救人,十成几率。”杜芳霖道,“多年以来吾深居孚言山,却无一日放下往事。”

    所以一直在寻找办法,信一次又有何妨!

    一阐提沉吟。

    “此事非吾一人能定。”地乘看了一眼八叶莲,再看向神情肃然不动的杜芳霖,双手合十,“请砚主先随吾来。”

    ——杜芳霖也许不可信,但春秋砚主名声在外,却是一位言而有信、心系民生的有德之人。

    地乘终究是有所打动。

    一行人来到离垢明洞,这是位于圣域迦叶殿后一处原本师藏修行之地,如今寒气从洞口溢出,强大的封印之力拒绝任何事物接近。四道光芒急速而来,正是平时守护此地的四位师藏。

    “阿弥陀佛。”

    “地乘……”

    “此行来意,吾等已是知情,亦是有商议过。”

    “事关天座与魔心,该当谨慎……但如何抉择,吾等亦不会反对地乘之意。”

    封印是地乘一阐提所下,天座之后圣域迦叶殿的领导者亦是地乘。

    一阐提肩上的责任要远比手中念珠更为沉重。

    “自道境归来之后,天座之躯便被安放此地,吾等并不敢妄动。”

    一阐提再度抬眼:“此中干系,施主可知?”

    杜芳霖:“天座终究还有一口气。”

    “确实如此。”一阐提微微闭眼,再抬头已下决心,“请入洞。”

    晶莹洞壁,皆是冰凌。

    天座法身位于寒冰之中,盘膝而坐,一身祥和全被那颗位于胸口隐隐跳动的黑**心所破坏。魔气之恶浊与佛气之清圣便在此时奇异地达成了平衡,方能确保佛身一口元气不散,生机不失,前提是别去触动这平衡!

    地乘解开封印,面向杜芳霖。

    杜芳霖折扇一抬,“九弈山海·移灵之术!”桃花影落,清风徐来,刹那给洁净冰封的无垢明洞仿佛带来一丝生机,墨骨折扇冰丝扇面隐现花开花落,而在所有人注意力不由自主集中向折扇之行动的时候,位于儒者脚下浅淡不一的影子竟是轻微一动。

    影子瞬忽而动!

    灭境邪灵之术刹那而生!

    “开卷弥天·逆命之术。”

    移灵逆命,花香掩去邪气,围绕天座法身急促而生的金色文字则藏起了凝魄之针那淡淡的虚影——既然天座还有一口气在,那么魂魄未失,灵识犹存!

    “喝。”杜芳霖开声吐气,一阐提不由紧张,便在这时间,凝魄针已寻到天座脑海舍利中最后之灵识,而墨骨折扇中幻化出的灵气则瞬息无缝替换稳住了几欲失衡的佛魔之力。

    所以,天座醒了……

    在八叶莲激动的目光之下,那已沉睡了很久很久的佛者慢慢睁开双眼。一阐提一颗心猛地落在了肚子里,心中也不由升起一丝希望。

    天座能醒,那是否确实有救,还能再活!

    “我能救人”

    杜芳霖却单膝跪地,“你答应吗?”

    曾并肩战场,共抗魔祸,虽阔别多年,但气息不散,天座已认出面前之人。

    佛者道:“可。”

    只能说一字,灵力不稳,佛魔之气已然失衡!

    但行动却比变化来得更快。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杜芳霖已合拢折扇,骤然抬手向前摘下魔心。也就在这一瞬间,天座断气再无生机,而魔心则随着儒者衣袖一扬一展,倏然化入虚无。

    此行目的到手。

    只能日后救人,却无法在此时救佛!赌上春秋砚主之名,杜芳霖并未食言。他只是没有将话说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