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儒门春秋全文阅读 第4分节

31 入口

    “你是,东方鼎立!”

    贺长龄对东方鼎立并不陌生,同在北域武林,多少听闻事迹。上一次与众兄弟联袂欲要踏平北隅皇城之时,不落狂阳东方鼎立也是这身装束,手持阔刃长刀,头顶烈阳灼日,当真是威风凛凛……但眼前的东方鼎立不提神情有异,衣角还有未干的血迹,手按刀柄凛然带杀,令人望之生寒。

    不对!

    贺长龄有所察觉,右手伸向腰间皮鼓。便在这时脑后风声赫然,这处距离皇城大约十里之外的隐秘荒野,竟然再度来人。

    “一生无梦一声笑,一步情天一步遥……有多爱一个人,便有多恨一个人!这种心情,长郎你知晓吗?”是熟悉却三分嘶哑的女子声音,更是本该被囚禁在暗无天日里一身饱受折磨的铁笼下奴骨箫范凄凉。皮鼓蓦然握在手中,掌心却是一片冰凉,贺长龄霍然回首,已知中计。他之前被瀚海原始林内的变故扰动了心神,才瞒着琴绝弦单身赴约,本以为对方是要拿捏些许条件,却不料那封留书赫然是通往冥途之死路!

    那背后之人手持警幻名箫,依旧是黑发披肩身段柔美,却是一身凄绝血衣,范凄凉本为背对贺长龄而立,骤然转身,骇然见满面血肉模糊,五官处只余黑洞:“笑梦黄粱!”不必多言,也无多言,一出手就是至绝之招。与此同时,东方鼎立刀锋已掀开无边烈火:“恨舞悔阳——”前后夹击,一边是震慑人心的凄凉面孔,一边是至极烈焰的夺命刀风。贺长龄分神之际,已失去最后的退路,先机被夺,又遭逢箫音扰魂,这一夜已是难逃生天。

    而在不远之处,居高临下。

    北辰元凰一身便装,头戴金冠,手持鎏金绢扇,虽是年轻却胜在气度沉稳,正远远遥望下方荒野,只见烈焰幻为刀芒,宛如黑夜转为白昼。在后方一步之遥,北辰太傅玉阶飞裹一袭绿竹披风,手持碧玉绒扇,神情冷静,遥看天穹。良久之后,火光消泯,像是战局结束。

    “皇城之中,只需一位能操纵叩魂钟的国之圣手。”北辰元凰此时才开口:“秉性善良的琴绝弦一人已是足够。”所以放弃私心太多的皮鼓师是势在必行。何况贺长龄看似被人盯上,后续麻烦已是多多。

    玉阶飞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原始林外,还需继续派遣人手持续监视。到目前为止,虽仍未见异动,却不可轻忽。”

    “是。如今虽然已不再需要皮鼓师进入瀚海,且皇城所存下的圣泉已足够使用。但圣琥珀中地图毕竟不够详实,恐怕有误杜先生所托付之事。”北辰元凰转过身,如实叙说,表情温文尔雅,眼神再不泄露半点心中所想。

    玉阶飞注视已渐渐成长的弟子,微微一摇绒扇:“那也该是中原一方所需考虑的问题。”

    当舍得舍,能毫不犹豫决定放弃已无价值的皮鼓师,这样的北辰帝王是否能让人放下心念?也许此事过后,玉阶飞当真需要仔细考虑春秋砚主之邀请。孚言山为儒教正统传承,在此静修当能彻底断绝尘念,令修为更进一层。

    不久之后。

    人在江湖的杜芳霖收到来自北隅皇城的信息。皮鼓师在清晨时分被人发现死在荒野,身上致命伤乃是不落狂阳东方鼎立之独门绝技。结合从六丑废人处所得到的消息来看,实际上那时的东方鼎立已落入异度魔界手中。如果不是杜芳霖已先一步与北隅皇城、六丑废人等北域组织取得联系,恐怕也不能猜到皮鼓师之死会与魔界有关。

    但是杜芳霖却将这份消息按下不理,在挑拨完好友蔺无双不多的情绪之后,一路悠悠再度踏入了古松山岗。

    木屋内空无一人。

    一日前留在此地的魔界探子终于发现屋子里换了一个人。大概是杜芳霖离开白云山范围之后,又在身边察觉了那零星隐蔽的魔气。屋子里尘六梦已不知去向,将信息留在棋盘之下,告知其已拿到骤雨生所传来的有关灵蛊山等人的信息,目前继续追查苦境邪灵动向去了。

    骤雨生已正式收北辰凤先为徒,却在抱怨年轻人沉稳有余冲劲不足。

    大概是北隅那一段皇家经历终究是给北辰凤先留下了不可磨灭之印象,让这少年改变了不少。同样有所改变的人还有北辰元凰,这位少年帝王在处理皮鼓师之生死上,倒是果决异常。

    苍天以神州为局,众生作子。若无超越众生之器量,又如何能从棋子变作棋手。

    北隅皇城的局,是由他一手操纵,北辰元凰也好玉阶飞也好,终究是沿着他所定下的路在向前行,这两人目前尚未有能力超脱,便如曾经的春秋砚主自己。

    木屋之外,晦暗夜色当中,魔物之气息隐藏在夜风之中。

    但古松山岗已被布下大阵,作为布阵者要察觉那一点隐晦气息,便如夜色月辉一般显眼非常。

    杜芳霖凝视自己所拟定的那一局残棋,心中也在思索。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最有效率地持续消灭异度魔界此时有生力量,才能在接下来的对决中占据上风,取得先手?

    首先第一步,仍然是需要掌握魔界此时动态。

    异度魔界不可能永远藏在异空间内,否则将无法得到资源复苏内中沉眠的魔族。所以魔界必然要在这段时间内武林目光被魔火所吸引时,选择足够隐秘且有利的地点打下根基。按照原来的事情走向,这个地点应当在瀚海原始林。但如今的瀚海被北隅皇城所掌握,并且还有皮鼓师这位熟知地形的人物存在着。

    皮鼓师之死,就像是敲响了一口钟。

    异度魔界的行动要比杜芳霖想象中的要慢,这或许是因为他抓走赦生童子的行动太过果断,让魔界先知产生不确定的预感。

    “再过三日,若北隅皇城还未有消息传来,那入口恐怕……”

    杜芳霖持扇自言自语,往棋盘轻轻添上两颗黑子,代表已落入魔界手中的地理司、东方鼎立两人,又在北方位置取下一颗白子,意味已经退场的皮鼓师贺长龄。这局棋与其说是残谱,不如说是如今苦境的势力分布图。他的行动也并非是在下棋,而是在不断修正这张图!

    万一事情出现太多变数,异度魔界未来的出入口当真绕过瀚海原始林,甚至也不是那还是一片祥和的参寥静院,又该是在何方呢?

    ——这个问题素还真也在思考。换回了衣衫,再戴上莲冠,清香白莲重回琉璃仙境,庭院之中屈世途起身相迎。

    “你回来了,云渡山情况怎样?”

    “虽有魔火灼烧,但前辈本身无事。”

    素还真看向屈世途:“是有什么事情吗?”

    “玄宗的两名道者已等候许久。”屈世途一边用眼神示意,一边抱怨:“武林事情接踵而至,幸好你有及时回来。秦假仙他们也一去不复返,唉真是……”

    如果不是劣者脱身得早,恐怕还会回来更晚一些。

    素还真“哈”了一声,进入屋内。琉璃仙境外厅之中,有两名黑衣道者排排坐,手持拂尘一动不动,面前的茶点完好无损。

    “素还真见过两位道者。”

    “你便是清香白莲素还真?”人的名,树的影,两位玄宗道者终于有了行动,首先自报家门:“定天律。”“穿玉霄!”“今日是为解决苦境魔火之事而来,不知素贤人可曾听闻过四雅杂诗郎此名异人?”

    “嗯?”素还真拂尘一扬,示意两人坐下:“但闻其详。”

    穿玉霄更有耐心一些,此时出面解释:“魔界火焰须有三人齐心方能解开,吾门久居道境,对苦境尚不了解。这三人中醒恶者已有吾二人先行通知,如今还剩居无定所的四雅杂诗郎与另一位剑僧玄莲下落不明。”

    “原来如此。”素还真道。

    屈世途也听明白了,难怪玄宗多次上门,这是需要苦境势力帮忙找人。

    “只要找齐三人,在魔火源头汇合便能解除魔火之患。”定天律神情肃杀:“玄宗与魔界势不两立,但目前吾门才刚刚解封,尚需一段时日恢复元气。但魔火一日不除,将会给百姓带来偌大祸患!”同时也变相的在给魔界提供助力。

    “素还真,你可曾听说过这两个人?”屈世途捻着胡子,转身询问。

    素还真起身承诺:“要寻此二人并不困难,只需一日即可。但不知两位道者可有约定时日?”

    定天律与穿玉霄眼神皆有意外。

    这么容易就能找到人吗?琉璃仙境果然不愧是苦境中心,效率真高。“如是这样,吾即刻便去通知醒恶者,时间越快越好,不可再行拖延!”

    素还真:“那便定在三日后,魔火源头双方汇合。”

    “可以。”事情顺利敲定,定天律两人同时起身:“便如此定下,告辞!”说走就走,玄宗道者来去匆匆,倒是一副忙着做实事的样子。

    素还真若有所思。

    见人离开,屈世途才问:“三日时间,会不会太赶?”没有秦假仙在,找人有这样简单?总觉得有些不对啊。

    “三日时间正好。”

    素还真道:“这正是默契!”

32 藏龙岗

    素还真口中所说的默契,自然是指他和杜芳霖。

    目前是琉璃仙境在明,古松山岗在暗。或者从另一层面来说,将自己抛出去吸引异度魔界注意力的杜芳霖才是站在灯火之下,反倒是本该担起抗魔重担的中原正道一方目前无甚动静……说的不是正留在魔火源头积极帮助佛剑分说的傲笑红尘,正是宅在琉璃仙境不再外出的清香白莲素还真。

    三天时间,素还真悠闲得让屈世途心惊肉跳,禁不住时常借着送糕点泡茶作为理由跑出来转一转,询问有关消灭魔火人选究竟要怎么找。

    “莫急。”素还真喝茶之后半个字都不曾吐露:“且等。”

    这一等就先等来了风尘仆仆由北域归来秦假仙的消息。

    “瀚海原始林一切照常,那个北隅皇城派了重病把守,一点风吹草动都无!”秦假仙如牛饮般喝茶解渴,一股脑儿将此行结果倒了个干净。

    素还真拂尘一扬,道:“不出所料。”

    这不出所料到底是异度魔界果然没有再进入瀚海,还是不出所料瀚海原始林果然没有任何动静,总之此时在旁边无奈自己好茶被糟蹋的屈世途是半点猜不着。

    “素还真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屈世途十分生气,需知泡茶也是很辛苦的,何况是一边泡茶一边干着急。

    “既然是哑谜,那说出来可就不灵了。”素还真刚刚开口,眼神微变:“嗯,来了。”

    一道遁光落地,一名身着古朴对襟褐衫头发花白手持铁钵的老人家出现在琉璃仙境庭院之中,并自然而然绕过此间阵法:“四雅杂诗郎奉师命应约而来,另一人已在途中,会直接去往魔火源头!”

    “是老乞丐!”之前在途中有见过这人的业途灵从乖乖坐着喝水的状态跳起来。“老乞丐来了,圆儿在哪里?”荫尸人不安分瞅来瞅去,好好的老乞丐忽然变得这么干净整洁,实在叫人不习惯。

    “哈,是你们。”四雅杂诗郎自然不会不认识秦假仙三人组,但此时已快至三日之约,不是很适合用来一般寒暄:“素还真,可以出发了。”

    “嗯。”素还真起身面向屈世途:“魔火源头有玄宗之人事先等候,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这一趟还需劳动好友,请了!”

    啥?屈世途倒抽一口冷气,抬手指自己。

    素还真道:“耶,想来以屈大军师之才能,可有委屈?”

    这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素贤人你到底要讲几次?屈世途见素还真神色,又看旁边静等的四雅杂诗郎毫无异议,大概知道自己这一趟跑不掉,“那素还真,你去作甚?”

    “素某忽然担忧起前辈安危,打算前往云渡山一观。屈世途,一切有劳了。”拂尘挂在臂弯上,素还真一本正经信心十足嘱托着。上一次也是用云渡山作为借口,就不知深居简出疗养伤体的一页书前辈待在云渡山是否有好好打几个喷嚏,“既然如此,便各自出发,秦假仙!”

    “在。”

    “烦劳你将这封信再送去古松山岗,切记,将信放在古松之下即可。”

    “得令!”秦假仙茶正好喝够:“荫尸人业途灵,我们走!”

    一行人做鸟兽散。

    屈世途被四雅杂诗郎顺手带走。素还真继续端坐琉璃仙境喝茶。他正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适当的时机。

    那个时机,遥远位于古松山岗上,杜芳霖也同样等待着。

    他手里正敲着棋子玩。

    闲敲棋子落灯花,三天的时间等不来一封书信,也许已说明北域瀚海事有变故。以杜芳霖的性格实际是很想丢出这枚棋子,将留在屋外窥视的那缕出自魔界的隐蔽邪气彻底打散,但多年来成功披上的这层儒门皮阻止了这一不雅行为。说到底修行修身修性,不过是改变了一个人外在谈吐与手段,骨子里杜芳霖依旧还是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穿越者,那胆大包天任谁的虎须也敢撸一把的儒门异类。所以千百人中,疏楼龙宿才会一眼看中拉人入伙。只是,毕竟还是有所不同。

    多出一世行径的人,早已独立三观。

    杜芳霖有时会觉一丝孤独。他从未遗忘过以前的记忆,也只能偶尔从培养徒弟的手法上去缅怀这些记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想不清,如此执着与改变天命,究竟是出于对过往剧情的遗憾,还是对前世岁月之难忘。但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不离大道,对世间有利无害这边足够。

    他赫然是觉得,自己要比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强!

    强者之自信,岂非是用最简单的手法,去完成最复杂的事?

    一剑过后,杜芳霖不闻不问魔火之事,是相信以玄宗之能要比自己跑腿促成更适合。

    不对能覆灭魔火的三奇人之一醒恶者提出任何要求,是自信能解决醒恶者所能提出的任何条件。这种自傲并非自大,是建立在他记忆中一切苦境有可能会发生的未来,建立在针对关键人物不为人知的了解,甚至建立在并不逊色其他人的才智之上。

    他敢放着外面的魔气邪族偷听,便已挖好了陷阱在等待。“三日时间,看来异度魔界确实是已放弃同在北域的瀚海原始林作为驻点。”会选择这个地点作为落脚地理由很简单,吞佛童子经营北域许多年,对北域的地形要远比对中原熟悉。

    “异度魔界初临苦境,又将逢玄宗出世,所留时间不会太多。如今人员已齐备,魔火已将消失,更需重立驻点,以应对未来战事……”杜芳霖抬手执扇不再等待,而是起身收拢棋盘,在踏出木屋之门的那一刻似是环顾四周:“此地吾当不会再来。”

    既然不来,又无需担忧魔火,还留着四周无形阵法做什么!古松针叶无风自动,一股玄之又玄的地脉灵气自山岗撤销,这就一下子显露了躲在地层中的一缕无所遁形的邪气,“下一个地点,既然原定目标地理司已落入魔界之手,那么……嗯?”一声不悦,一枚松针化剑,骤然刺穿邪气核心,似是一声如气泡破裂之声音,魔眼拼死保存最后一丝情报,化为碎裂的光点凌空回归空间裂隙。

    这一点情报自然是被带回了异度魔界。

    六先知抽丝剥茧之后,差不多也能弄清楚杜芳霖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以及具体有多少能耐。这一分析,反倒更觉得此人与当年协助玄宗的那个人十分相似,基本被列在需要首先除去之人名单第二位。

    排在第一位的则是当年害的魔君阎魔旱魃失心垂死的能使出三叶萍印的神秘道者。“哼!入瓮之人,不过如此!”“不可大意,此人对吾界了解甚多,难免有其他手段……”鬼木墙前,黑暗中正映出那牺牲的魔眼最后显露的情报,杜芳霖惊觉自己被监视时的表情以及最后未说完的那句话,被仿佛重复多次,口型丝毫不差。

    “看来,他果然已有所察……”“若真寻到吾界入口,也无所惧。”“那又如何?一切尽在吾等掌握!”

    魔火源头有动静了。

    屈世途作为中原一方代表,与四雅杂诗郎在途中汇合了当年参战者剑僧玄莲,三人来到。由佛剑分说支撑起的结界之外,正好与玄宗两名道者同时到达。

    “黜圣贤之本元,了人心之黑暗,醒万恶之端芽,掌天下之光明。”

    “褪去逍遥身,更做义云人,复衣挂剑名,慈悲杀戮心!”

    四雅杂诗郎作为一股清流,非但没有诗号,还险些当着魔界窥视之眼的面唱起乞讨小调……考虑到这里的事未必能瞒过师尊耳目,老乞丐咳嗽一声,举起饕餮钵:“既然人已到齐,那便开始罢。”

    一声默契,曾经联手参战的三大奇人再度联手,四雅杂诗郎手中饕餮钵约束火焰,醒恶者聚风为云,剑僧玄莲剑起雷霆,以清静灭魂之水消灭火中魔魂!

    在这件事开始的时候,远在古松山岗,秦假仙三人也再度来到。

    “没有人。”荫尸人率先里外找了个遍:“还是没有人。”

    “大仔。”业途灵出言提醒:“木屋好像有些不对!”

    三人依旧是没有感觉到半分阻碍,却能隐约察觉山岗上灵气正在流失。或许是荫尸人的动作掀起了过大的风,突然木屋被气流掀起一层灰烬,竟是就此化灰消失。

    “哇哈!”荫尸人吓了一大跳。

    秦假仙若有所思:“看来这封信还当真只能放在古松之下。”他依言将信放在重新恢复孤零零一颗的松树下,“老小,转身一二三,走。”高人的地方都挺诡异,看来这里也不例外,赶紧走,去魔火源头看闹热。

    “秦假仙,这么简单的工作,素还真为什么不自己来?”荫尸人觉得跑路很累。

    “业小灵也想知道!”

    “吾怎么哉!再拖延热闹又看不成了!”

    在三人离开之后。

    有一道黑发束簪悬有红缨斜背长剑的沉默寡言道者身影出现在古松之下,静静俯身捡起书信。

    在这个时候,杜芳霖已重回北域,独自一人来到一处曾与地理司息息相关却再未涉及的地方。地理司既然已落入异度魔界手中,脑海中所储层的记忆想来也已被魔界所夺。如果这一次异度魔界所选择的入口所在不再是瀚海原始林,又会在哪里?从时间限制判断,不应该距离北域太远。

    魔界目的性向来很强,所选择的地点皆有缘由。之前他借醒恶者之事,将地理司等人存在透露出去,正是为了预防今日之局面。想来得到了地理司之后的异度魔界,不会不注意其身上带有龙气,而地理司脑海中正好有一合适地点,从地形来看十分适合让龙气蛰伏并慢慢化消……那个地点,正是藏龙岗。

    事情是否如他所想还需进一步验证。但这个几率绝对要比其他地点来的大。这样一来,哪怕事情的发展脱离记忆中的范围,却不见得能算脱离掌控。异度魔界的真身本就是一尾魔龙!在缺乏能量的现在,杜芳霖不认为魔界六先知会放过地理司体内龙气。

    此时夕阳西下。

    藏龙岗地形群山环绕,谷地之中一片昏黄。

    杜芳霖慢慢进入谷地,立刻察觉环境之变化。他心中沉吟,缓缓打开手中折扇。便在这时,突然身后一道声音冷道:“你中计了!”

33 请君

    那道冰冷的声音来自螣邪郎。魔界的将领惯着黑衣黑甲,装饰有血红滚边,这大概与魔邪鬼三族特征有关。

    比如拥有鬼族皇脉血统,为赦生童子兄长的螣邪郎就具有典型的鬼族特征,红发尖耳脸侧魔纹。这名尚未到达体魄巅峰的年轻魔将神情冷峻,魔纹宛如火焰,腰间别有长鞭,斜拖长柄倒乂邪剃:“你中计了!”在杜芳霖踏进藏龙岗的同时,四面陡然出现空间之异动。前方薄雾乍现,片片樱花飞舞;头顶红月倒悬,黑衣如影凌空。

    后方代替了赦生童子的魔将正是随后被唤醒的螣邪郎。随着魔火之遍布,异度魔界逐渐恢复元气,已能够解封越来越多的魔人!元祸天荒、别见狂华两人一左一右,似有围困之意。但在两人身后却同时隐隐有空间重合之感——这里究竟是不是异度魔界之出入口?

    “三路先锋本有看守魔界门户之职责。恐怕,吾并未找错不是么?”

    杜芳霖清雅之声音无动于衷,墨骨折扇乍然显出一支娇艳桃花。那虚幻而来的樱花花瓣在空间无形之冲撞下,有一瞬化为几片残红。

    扬扇之际已是出手,他一出手就是无形无相的幻形之阵,看似仅仅是一个动作,实际本人已不在原地,无声抢入两道战将之间,以极快的动作一探那虚实空间之真实。

    凌空黑影。

    别见狂华无声旋来,人随剑走,冰冷剑锋霎时穿透幻象刺破一层似有似无之光影。同样经验十足的元祸天荒表情骤然一变,弓刀飞旋击出三缕锐气。但在那道无形缝隙之前,墨骨折扇不知何时已然并拢,以玉质之易碎在虚实之间抵住神无窄剑之冷锋,扇不曾动,剑被迫曲刃。

    也就在这是,原本的裂隙承受不住两方冲击,赫然洞开门户。

    藏龙岗天象异变,宛如黑夜提早来临,四周群山赫然已成一片混沌,这里果然存有另一处重合之空间。

    是异度魔界之入口!

    却又不是真正的出入口。

    杜芳霖刹那察觉不对,已身处另外一处空间。元祸天荒的弓刀之气封住门扉,让这处隐藏在异空间中的出入口瞬间消失。黑暗之中,大地血红,天穹暗淡,更有第二个声音骤然阴沉而来:“哈哈哈,你中计了!”这三分怨毒,七分虚幻,似带有一丝癫狂,更有无边黑暗涌动成巨型魔掌——熟悉之招,魔上究竟!

    竟是地理司。

    白发垂帘瞬间逼近,伴随紫衣袖起掌法动。至极一招赫然双分,另一个紫衣白发地理司由虚凝实已至后方,邪风涌动剑气如霜,那是一柄轻薄锋利含煞挟杀之剑。圣踪隐于世人的真正杀器,邪剑无遗。

    前掌后剑,留命而来!杜芳霖身无长物,手中仅有折扇一柄。但引灵化灵之招再现,堪堪在魔上究竟之招临身之前,以扇之柔舞分化其部分邪魔之气,瞬息引导向后借力阻挡致命之剑招。

    这一招却有缺陷,通常只能用在双方根基差别过大之上。因为某种原因,春秋砚主之根基仅能动用三层,而在这片异空间内地理司之功体赫然要比之前更胜。一部分魔气掌功不为引动,轰然冲击扇面,两人触之即分,杜芳霖先退三步。

    这是异度魔界所设下的陷阱。

    “本大爷早已知晓若真是你,必然会沿循过去之轨迹,寻找魔界入口!”一同通过虚假入口进入此处异空间的,还有黑衣红发一身狂傲的魔将螣邪郎,他双眸冰冷,语气嗤笑:“而你,果然来了!”

    当地理司为异度魔界所擒,其身上龙气为魔界所得,记忆同样再无秘密。

    异度魔界果然在藏龙岗设有一处入口,却也同时是针对杜芳霖而排设的陷阱。一旦有人因地理司之事而寻觅上门,便会踏入这处死亡陷阱。在内是濒临癫狂只求速杀的地理司与螣邪郎,在外是双路守关者截断退路。杜芳霖心中猜测,也许当他将此处异空间撕裂开之后,所面临的依然会是错综复杂的异度空间,而绝对不可能再是外界苦境真实的世界!

    这是异度魔界曾经使用过的手法,也因此坑杀了一大批苦境圣域所来援的僧者们。那无穷无尽的魔火中哀嚎的魔灵,多半便是冤死的僧魂。

    “凭你们两人,恐怕损失的犹然会是魔界。”折扇向后扬,原本的空间裂缝微有震动,透露出的信息甚是不祥。

    果然是这样么?也许,可以反过来利用……杜芳霖面对螣邪郎与地理司,神情态度犹然不动:“吾并不知汝口中之人是谁,却知仅以此番布置,尔等却是留不下吾!”

    螣邪郎长刀向前,姿态不减狂傲:“再添两人呢!”

    黑暗异空间内再出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四人呈现包围之势!这两人一者黑衣黑甲面具仅露双眼,身形单薄手按腰间窄剑神无,正是别见狂华。另一人白发狂傲黑衣银甲面具遮掩了上半张脸,弓刀一旋,刀刃寒芒乍现,赫然是元祸天荒。三名魔将,再加虽看似失去龙气却有魔元加成的地理司,这便是异度魔界今日誓要开杀之阵容?

    好像挺不错。

    圣踪也好,地理司也罢,经过前次事件皆与杜芳霖有仇。三路守关者已失其一,剩下两人也需讨回面子。螣邪郎又因赦生童子被擒缘故,心中压抑的怒气并不亚于场中其他人。这阵容果然是万分合适……仇人对阵仇人,杀风催动黑暗!

    “再来一人,这局才有些意思。”

    比如六大先知,或是吞佛童子,甚至来一位东方鼎立也好。

    杜芳霖看也不看地理司,却凝视螣邪郎:“宇宙无垠,尔等本该虚空自在,何必要来苦境这摊浑水……你想见赦生童子吗?”折扇合拢敲入掌心,骤然!“桃夭灼华·隐神之术。”这阵有些危险,他要跑了。

    在这黑暗魔邪之地,突兀有桃花虚影从扇中而来,竟是鲜艳一片,干扰视线。元祸天荒与别见狂华几乎同时而动,弓刀巨力、窄剑如风,一刀一剑向着桃花之中敌人原本所立的位置斩出锐利之气。地理司身形一动,再度双分,银衣圣者身影骤然再现另一端,剑芒掌气与双路先锋形成一片杀网!

34 入瓮

    “雕虫小技!”

    赤红鞭影后发而先至,几乎在杜芳霖折扇动作的同一瞬间,螣邪郎一步抢出,宛如一片赤红旋风,刹那击散桃花幻影。但四人合围,却仍然不见了当中人影。隐神之术是谓“隐神”,实际是隐藏元神原身化入桃花,随桃花散落,由扇中印刻之阵术守护,转瞬能跃千里。

    但果然不出杜芳霖所料。

    他寻找异空间最薄弱处,一击破开裂隙,放眼望去却是一片种满樱花的墓园。当生人踏入其中,昏黄的天空落樱苍白,黄纸随风而来,如死亡另一端来自亡魂的惦念,“刀舞天荒!”

    双头弯刀携带破天灭地之力,从黄纸后方划过两道旋转刀气,点点落樱宛似飞血残红,同样具有扰乱视觉之能力,这里正是天荒道。守护者元祸天荒几乎在杜芳霖破开空间的那一刹同时回归此地,刀风凛然袭来。

    这回不再是以逸待劳,墨玉为骨的折扇毕竟不是刀剑,与天荒刀锋硬碰硬实属不智。

    大袖如舞,杜芳霖执扇之手气劲由袖中向外发出,以微乎其微之差距,在迎面而来的刀锋旋光中推开一线缝隙。“不可逼吾。”声音不见情绪,脚步似踏着樱落韵律,倏忽穿透刀芒,已致墓园尽头:“君子以督为有无君之心而后动于恶,汝确定汝之君上设此局,一定是为取吾之命乎?”先缓缓,多思考,你便觉得这世上除了动杀,还有很多利益可以值得讨论。

    墨骨折扇扇面图画再变,不知何时由一支桃花转为流泉古琴。

    这是五伦之音·问魂之术!

    实际上最初针对地理司时,也是使用此术,而无形放大被施术者心底深处之动摇。元祸天荒追击之脚步一顿,杜芳霖已再度寻觅此地最薄弱的那处,手指一动一枚不知何时攒在手心的桃花花瓣化为急速之刃穿破空间。天荒道一旦洞穿,闭合之空间力量立刻产生不稳,变动之气流卷起漫天樱花黄纸,而元祸天荒向前一步,眼前已失去敌人影子。

    但白发魁梧之魔将此时并未显露慌张,反倒凝神片刻,身形回转向后,黑暗吞噬而来,很快便吞并了整个天荒道……杜芳霖感觉脚下一晃,天际已出现一轮血月。他扬扇低头,便看见自己脚下的悬浮在虚空之中的窄长圆木。

    很好,双道在外,守护异度空间宛如一个圆。如果最初的那处黑暗之地,果然是异度魔界的入口就更奇妙,没准接下来他还可以深入魔界内部,与其中隐藏的各路魔人来一个亲密接触。圆木尽头,屈膝而立,缓缓拔剑着正是一身黑甲的别见狂华。

    这一点也不会让人感觉意外,此地正是神无道。

    “你们当真不让吾出去?”继续来,不要停。

    杜芳霖扬扇击中袭来之剑身。剑如雨落,但在通晓剑理之人眼中,剑招与剑招之间总有缝隙可以利用,借力使力更要比应付力道沉重之天荒刀要容易。

    麻烦的则是神无道本身特质,圆木随守关者之动作而急骤翘起,让双足牢牢粘在木上的人不得不腾身而起,在半空与黑甲魔将抢夺那唯一的立足点:“……再会!”扇舞以风,风推拒圆木,反将别见狂华身形远远荡开,借助微弱之力道,杜芳霖人已浮空而起直向空中血月——他来过这里,已知晓关窍所在。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这可真是让人沮丧。换一个人也许会因此抓狂,杜芳霖吸一口气,藏在扇后之手已慢慢凝聚真元。疑似异度魔界内部一角,黑暗异空间内,螣邪郎与地理司一左一右正在等待着杜芳霖。当儒者破空而出,地理司分化之影圣踪已将邪剑无遗向前递出,恰似来人不偏不倚将后心要害自动献上。

    “你们一定要杀吾?”

    拖延了这么长时间,也许还可以再努力努力。

    杜芳霖稳稳站立不动,能隐约感受后心之凉意。更让他集中注意力的,其实仍然是此地虚空黑暗之背后的那双来自魔界先知的眼睛。

    回答这句问话的是螣邪郎抬手劈划黑暗的倒乂长刀,白发飞扬,显露凹陷面容下扭曲阴冷的双眼,地理司双掌交错,引黑暗魔元为用,“法纣邪无障!”

    异度魔界的杀意毫无意外,他多事了。

    便在这时,黑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无形急啸——那双一直凝视此间战局的眼骤然消失无踪,仿佛仓促间在另一方有迎来战事。杜芳霖心神一振,唇角已露笑容。刚刚从两道脱身的守关者别见狂华与元祸天荒目中神情变色,动作一顿,正要双双向后离去。

    墨骨折扇旋空而起。

    杜芳霖并指画圆,足下一横一竖赫然为方,“天之明德·地之厚载·八佾舞天下!”极招趁势而出,终于一吐此间闷气。天方地圆,是谓国土,八佾之舞,为天子守!

    骤然无穷金芒由凌空旋飞的墨骨折扇,向外化为一篇隶书长文,在两路守关者动作之前,金色文字宛如八阵之舞,四面八方竟是无一遗漏冲击四面黑暗最外围之空间裂缝。邪剑无遗无需退避,再锋利的剑在君王面前也需折节,倒乂长刀勾心夺魄,却正好被八佾之阵阻挡在外。气劲冲击,让运使魔招之地理司气息一窒,抬手再也落不下去。

    三成根基,以扇内铭文为助;五成功体,能阻四人出路!

    杜芳霖并不畏惧异度魔界针对他之阵仗。事实上则是魔界先知大大低估他之能耐。孚言山本为避世之人,又有谁能料到这样一位近乎先天顶峰之人会在此时无端入世,正冲魔界而来呢?

    扬袖排开黑暗,看似毫无破绽的虚假异空间竟是直接破裂。四周场景重回黄昏山岗,直到此时一刀未果抽身而退的螣邪郎才发现,藏龙岗的地上不知何时被人划开尘土,浮尘连缀成文……

    联文起阵!

    这是之前扇落桃花遮掩人眼,杜芳霖身影过去袖中手指连点顷刻所留。若无此阵,他也无法轻松被困异空间还能找到正确出路,并因此使用八佾之舞:“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金色文字冲破黑暗,同时形成一张大网,让浮尘文字如注入活力,结合四周山势宛如夕阳之下一片虚幻雾气,让清晰之景物再度模糊。

    阵启,此时主客却是更易。

    折扇从天而坠,轻轻握在掌心,杜芳霖目光平静神色肃然:“你们还要往哪里去?”

    请君入瓮,可不只是异度魔界会这样做。被留在此地围杀之用的魔人,在八佾之招的阻隔下,已再不能回归魔界支援。他一人为饵,牵引魔界先知耳目,正是要替另一方创造时机。

    舍弃地理司,是早已做好魔界在此设伏之准备。正如异度魔界如此了解昔日的对手,身为对手,杜芳霖又怎会猜不出魔界之打算?便是此地真是入口也就罢了,一旦不是,那可就真是好玩了——

35 日月

    是说之前古松山岗因为时间缘故,杜芳霖和素还真两人之间只来得及谈完了一个问题。

    “如何针对另一个魔界?”

    “要先确定入口。”

    苦境魔祸以前也有过两次,日后也不在少数。反正这就是一个妖邪鬼魔并存的世界,一波灾祸紧跟一波,习惯就好。

    素还真没有抓着魔界会造成怎样的灾祸这个问题不放,让杜芳霖舒心不少。他脑子里需要记录的东西太多,就容易混淆很多版“素还真”,眼前这版双商在线那真是太好了——比穿过来之前失忆的那年轻版好太多。

    “阴阳日月昏受前辈一剑断之,目的已是昭然。”

    “那杜某直接了当——魔界入口究竟在何处,我也不知。”

    所以需要找啊!杜芳霖通过醒恶者的口将地理司留给了异度魔界,企图掌控魔界接下来的步数。他成功了一半,也失败了一半。

    “一件事究其原因,便能明了过程。明其理,掌其变,万事不离其宗。”

    “素某明白!”

    不管魔界会将入口放在什么地方,行动只能做一次,再做第二次那叫做打草惊蛇!

    杜芳霖道:“所以,异度魔界会因为怎样的理由来选择有利的地形,值得优先考量。”通过研究固定的对象来获得一定的规律,这在科学研究上该叫做什么方法?

    “瀚海原始林,参寥静院,笑蓬莱,圆教村!”

    “前辈所提出的这几处地名,圆教村为三角封印之一,笑蓬莱鱼龙混杂之地。”

    “参寥静院吾会亲自去。但该是一处佛门清圣之地。”

    那么,瀚海原始林又具有怎样的特质?

    素还真微一思索:“木?”

    也就在这时,让杜芳霖想起了那个名词:“六尸鬼木墙!”

    瀚海原始林。

    入口处负责看守的北隅众兵确实不曾察觉任何异象。

    但既然有人能无声无息带走瀚海深处被囚禁的骨箫范凄凉,要继续无声无息地在里面做点什么当也不在话下。吞佛童子光明正大来袭然后退走,更像是给人一个错觉,一个过场。更是魔界六先知反过来利用藏龙岗来钓杜芳霖的前奏之一。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

    素还真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瀚海原始林正上方,并未从入口而来,反倒居高临下,拂尘一扬,背后剑芒一道!

    这一剑,压向黑暗潮湿的瀚海森林。

    藏龙岗。

    金色圣芒赫然冲破无边黑暗,硬生生将原本困住杜芳霖的那处异度空间从魔界整个撕裂来开,反倒是困住了布下陷阱的螣邪郎、地理司、元祸天荒与别见狂华两人。

    见势不妙,尤其是内中魔界示警,两位守路者毫不犹豫要向外脱身援助已将魔界一部分固定在瀚海原始林中的真正魔界!魔族先锋由六大先知做主,这六位要快速恢复功体已组成六尸鬼木墙共同修行。魔界会选择瀚海原始林的理由不当当是此地位于熟悉的北域,更有这里是最适合六尸鬼木墙的地点之一。短时间,是找不到合适的第二个地点的。

    所以杜芳霖能够确定,魔界入口“不变”的几率要比“改变”的几率更大。毕竟魔界六先知论智慧不输一般人。那么将计就计,顺水推舟选择在藏龙岗帮魔界消耗一部分兵力又有何不可?以身做饵,手熟得很。

    “天之明德·地之厚载·八佾舞天下!”

    八佾之舞,为天子礼;天圆地方,本就是一处完整空间,更是霸道绝伦的一道基于王者之气的功法。

    还有哪里比藏龙岗更适合施展这门功法?不约而同选择了这处作为挖坑地点,墨骨折扇阵术起,漫天华文祭天地!无形空间再度割裂,剥离天荒、神无二道,将四名功体不弱的魔将留在此地,是替瀚海原始林另一方的战场减少压力。

    鬼木墙内,魔界六先知已知中计。

    这一次是真正来不及了!仍然是瀚海原始林中——

    “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第二声诗号传来,继素还真之后,又有一道人影凌云而至。那人黑衣如鹤羽,白发双簪斜挑如麟之角,面容清隽气质出尘,手持拂尘蓦然扫过肩头,赫然又有一剑,当头破空压下!

    清香白莲之外,还有脱俗仙子。月才子谈无欲便是六丑废人之真身。这件事杜芳霖知道,初见面后白发剑者知道,两人联手顺利成章。

    没有了日月才子斗圣踪,却有日月同天破魔门!两道剑芒一前一后,更是有意配合,同处一源的剑势互相加成,威力倍增,正是闻名天下之——“明圣剑法。”“明圣剑法!”

    轰。

    瀚海方圆皆为之震动,十字剑芒终于破开原始林中天然防御,赫然由上至下摧折树木,有那么一瞬间替守在原始林外的人清除出一条足以通往更深处的路!

    这路并不能长久,暂时用用已是足够。早见到天上云海有所动静,已事先得到吩咐的北隅守门兵士赶紧离开。这些人与之前吞佛童子照面用途一样,也是用来麻痹原始林内可能存在魔人的。皮鼓师死亡的时间有些巧妙,但北隅新皇继位树敌太多,也许也只是个巧合。哪怕动手的人已被刻意换成了并非魔界之人的骨箫与东方鼎立,架不住杜芳霖事先已给玉阶飞科普了很多信息,且具有纵观全局之能力。

    北隅立场不参与此战,也不会转而去支持异度魔界。

    “进入!”等在外围的丹枫公孙月黑红绢扇一合,联合身后应约而来的钜锋里众人一并进入无边无际的原始林中。在最初公孙月心中还有担忧,若是白跑一趟不但打草惊蛇,而且折损士气。但踏入不久,眼见此地被人识破,内中空虚的异度魔界根本没有底气任人长驱直入,立时有魔兵出面阻挡来人,恰好证明了之前杜芳霖与素还真两人猜测。

    谈无欲其实也是能猜到的。

    奈何六丑废人因为一些往事被困北域,手里能知道的讯息太少。直到此时此地,眼见从遇险的公孙月口中所听闻的守关者等魔将一个都没有出现,前因后果这才从谈无欲心中串联一起。既然后顾无忧,魔界人手两三只,此等良机自然要继续往前,扩大战果:

    “杀。”又是一道明圣剑法,谈素二人配合无间,继续在原始林中开拓道路。公孙月手持绢扇,虽已退隐多年,想起仍然昏迷不醒的兰漪章袤君,杀起魔兵毫不手软。后方钜锋里以少主南陵渡为守,下属武千群为辅,率一众游侠随后突进。而此时也正是魔界六先知察觉不妙,不得不临时示警企图召回天荒、神无两道守关者的时候。

    那自然是召不回来的。

    “閻屍缸。”“魔刺儿!”抽调人手,放弃魔火源头阻截已气空力尽的佛剑分说、傲笑红尘两人,以保住此处魔界据点为先。

    然而便在此时,赫然又有冷然声音自后方传出:“白云萍山不相逢,人间天上两稀微;黑河再现明玥锋,不见峨眉蔺不归!”

36 势均

藏龙岗。

    由金色华文所组成的屏障内,五道人影一触即分,交手一招。杜芳霖面上表情不动,内心急速计算。他此时的根基有缺仅余五成以下,原因能追溯到前次道境之战,此时所能动用的功体大半用来维持八佾之招,再应对起魔界四人联手,就稍微有些困难了。

    大概就是守成有余,攻击不足。

    杜芳霖一扇卸除邪鞭之杀试,左手并指如笔走龙蛇,点金字成形阻地理司之邪力;单足向后,接着御方圆之气挡刀剑之招!幸亏此阵成型,一定程度上能压制邪魔,让地理司无法再分身幻形。不然再有一个本体圣踪窥机在侧,还真不能保证自己完全不会受伤。

    可惜不是全盛之时。

    否则单纯以力压人,那该是如何快哉!也不枉费了辛苦修行这么长岁月。

    “无道之道。”

    “血泣天荒!”一旦察觉不对,神无、天荒两道守关者攻击起来可谓是不遗余力。别见狂华疾行上前,元祸天荒一刀横斩。剑如影抖开万点明光,灵变至极便是捉摸不透;刀沉猛却又不失与速度,霍然后发而先至!绝招普出,螣邪郎、地理司不落人后,邪鞭撤回,长刀削风:“怒邪卷浪!”

    地理司谋而后动,一振白发,长袖卷动邪剑无遗,绝学尽展正是一式间或之招,无声无息“圣无遗踪”。

    杜芳霖只能后退,却退无可退,间不容发先避邪乂之斩,再格无道之剑;圣无遗踪由后方而发,隐约将其往凶险处逼,却被足履步伐带动之金字纹路拒于一尺之外。

    如果他元气能再充足一些,仅凭此招引动八佾之意,便能让邪魔之体地理司当场重创。但杜芳霖出招之际还需顾及自身维持整个阵法屏障,捉肘见襟,但也算游刃有余。间隙打开之后,转灵化灵再现,墨骨折扇引来螣邪郎长刀邪浪之余劲,抗元祸天荒血泣横霸之刀!

    轰然一声,气劲冲击八佾之障,由柔转刚,反袭阵内之人。

    杜芳霖早有预计,以扇护身,转向后退。螣邪郎与别见狂华不及防备,皆有被气劲所波及。

    攻守立刻移转!元祸天荒双刃皆开,转身替同伴防备可能存在的袭击……但直到场中尘雾散尽,也只见杜芳霖手扬折扇避守一旁:

    “能同居一隅也是缘份,魔界事已至此,不如且坐下来饮一杯茶,说一说后续也可稍作挽回。”很有诚意在拖延时间。

    杜芳霖心知肚明,自己之不足迟早会被人看穿。此时撤去屏障,他也有把握能将这四人其中之一毙于扇下。但这又有何意义呢?不小心放走了人,那是坑队友。

    “哈——”螣邪郎刀锋倒走,赫然气势再扬:“本大爷听你在漏气!”刀芒瞬改,不再以强取胜,分明是长柄倒勾之长刀,却偏走险峰,“倒乂勾心流!”最单纯的技巧,最险恶之刀芒,左右而来,封门闭户,却非是一招取胜,而是意在先发,替同伴开辟道路。

    刀锋赫然而至,杜芳霖踏步向左;光刃凝聚刀风,元祸天荒弓刀瞬忽而至,墨骨折扇档而向右!一跃而起,别见狂华身形影化,剑雨再催;地理司掌风聚邪,更有邪剑阴毒在后。圣踪因容貌放飞自我之后,招式一变再变,原本若是正中偏奇,此时已是剑走邪锋。

    再度交手,又是一轮。

    但无论四魔如何配合无间,那折扇或开或合,总能从中取机拨开一线空隙。阵法有生门之说,儒门更有一门至高无上之剑术名为天衣无缝。这门剑术的要求是绝对的平衡,而杜芳霖则将之发展为绝对的机会。若要天衣无缝,则先明了何为缝隙不是么?

    然而时间终究是到了头。功体有限,经不起如此消耗,八佾之招赫然已至终点。

    杜芳霖蓦然折扇回旋,“明王道·写春秋·墨开砚云诲人书!”他并指点灵化墨,日月为明,书写春秋——怎奈后力无继,临时只得半招,三光之灵由天际而来,恰是八佾之华章一闪消散之时,化为蓬勃字章如春蚓秋蛇,一式扫过四柄兵器!

    神无之剑与天荒之刀相击碰撞,邪乂之刃斩飞了覆面半边白发。杜芳霖五指曲卷藏于袖中握紧,立于利风之中心稳然不动不摇。便见萤火四散,三光消融,赫然四周景物又再度回归藏龙岗。

    空间束缚之法消失。

    然而留在藏龙岗负责截杀的魔还要离开吗?

    地理司杀气一盛,元祸天荒若有疑虑,别见狂华吸取教训转为防御,螣邪郎刀交左手,神色看似漫不经心,但眼神片刻不离,越显锐利!

    一连数轮交手,体力都有大量消耗,却诡异打了一个平局,彼此皆无人受伤。这局面眼看便要被打破,然而杜芳霖却需要再将人留得久一点。他之骄傲藏在心内,宁愿素还真先负了自己,也不愿是己方拖累了同道。“你们应该庆幸。”执扇举重若轻,另一手顺势背往身后聚起体内最后一丝能够动用之功力,杜芳霖声音清雅,表情不动如山:“如今的吾与往日不同,已不愿再伤性命!”

    轻描淡写偷换概念,实际是已不能,而非不愿。

    时值战中,杜芳霖得不到另一方瀚海原始林的消息,只能凭一己之感觉推测。甚至此时还未走至绝境,所以不能轻言动用底牌,然而掩在背后的手指握紧再放松,“天之明德·地之厚载!”清雅淡然的声音再度念出口诀,立时让周遭气氛为之一紧。

    注意力稍有放松的元祸天荒等人犹然不敢大意。已吃过一次亏,何况此次行动的主导者螣邪郎还未有任何示意,目光锐利,紧盯对面!

    杜芳霖刻意上前一步,风突兀吹过全场:“最后一招!”明晃晃是在拖延时间,也是在消磨对手之专注力,但偏偏煞有其事,让在场之人莫敢放松。

    但可惜螣邪郎更信任自身之判断,也不容时间继续拖延。黑衣红发宛冷酷邪魔向前迈步之刹那,长刀蓦倒乂邪剃然抡起半圆,竟是赫然迎面回以更猛烈的风,“邪乂斩,杀!”回援已是不及,不如将此心腹之患斩杀刃下,这才是挽回魔界损失的正确道路。

    螣邪郎的判断丝毫不差。

    身陷危局!

    一柄剑身螺纹的无锋长剑蓦然凌空而来,叮然一声招架倒乂邪剃之刀芒,地面赫然留下一圈剑痕,不偏不倚正将预备要跑的杜芳霖圈在剑之守护范围内。

    “尔等确实庆幸。”

    一道潇洒却浑厚的语调伴随一名好久不见的人缓缓到来,恰到好处地停留在之前八佾之招所划分的分界线上。或许来者实际已到达很久,只是被空间阻隔在外一时无法出手。披头散发,胡须虬结,双目炯然,双手笼在皮裘袖中,肩头点缀狼皮氅衣:“若是换做当年,八佾之阵从无活口,你们若是还能站着,那当真该是苍天保佑!”

    铸天手,骤雨生。

    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三分运气,七分算计,也许突然之间不但不需要妥协后退,甚至还能向前再进一步。

    “是吾来迟了么?”骤雨生从袖笼中解放双手,上前一步:“还是说,又碍着你了?”这是暗中询问。

    这一步,直接截住位于最后方别见狂华与元祸天荒之退路,铸天手并非无智之人,顷刻已明局势在心。一切紧张忽然尽数化为合拢折扇之动作内,杜芳霖道:“不迟。并无。”他真心错觉天命在身,自己气运还未走至终途。

    不算太迟,并无打搅……甚至是来得太巧、太妙、太好了——

    杜芳霖道:“……却也算不得幸运。”他骤然以藏在身后凝神已久的最后一招,开启这场不再势均力敌之杀戮!

    “君子风”挟带春秋砚主体内能够动用的最后一丝功力,立刻笼罩向场中功体最弱之人别见狂华。

    与此同时,那柄之前格挡螣邪郎的无锋长剑动了!

37 收尾

剑看似无锋,实际以罕世奇铁打造,形如尖锥呈现黄铜色,剑柄缠绕一圈麻布,通体似蕴含螺形暗纹。这造型朴实无华,仅在剑柄处镌刻四字为剑名:弭志高歌。

    铸天手骤雨生脱离原本枯燥无味的练剑行当,逐步放飞自我,尝试多种职业最终还是回归“剑”途,倒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流浪铸客。这柄剑为他亲手铸造,原本是要送予好友杜芳霖,却不幸被行业大佬金子陵抢了先。这位一怒之下,连给此剑后续开锋都不必了,常年将剑带在身边,说是有朝一日丢进湖里眼不见为净。

    其实骤雨生是有一些舍不得剑上铭文。

    那是杜芳霖托一位极擅书法的前辈亲笔为此剑书写的,蕴含一丝书道真力,有扬己抑敌之功效……更重要的是,这字写得很好看。

    剑一动,剑痕一道劈分气流,虽是无锋,却更似大巧不工!

    杜芳霖君子风三成威力勉强出手,平地卷云荡气,一招困住别见狂华,意在牵制元祸天荒。披头散发的地理司一剑划出,不料弭志高歌的目标正是自己。眼见好友一招之后面色急骤苍白,骤雨生怎能不全力出手。野人兄现在连整个情况都还没搞清楚,却不妨碍他重拾剑者血性,先杀杀人。

    刚好杜芳霖也是这样想的。

    替中原剪除魔界羽翼!为日后减轻压力。机会已经被放在手边,只待举重若轻拿起来即可。于是折扇再扬,汲取天地灵气,以最小之损耗而施展扇骨铭文:“隐神之术!”

    弭志之剑削地裂风,受意念之操纵,拼地理司之剑术。别见狂华一时无法脱身,元祸天荒立时陷入两难。

    螣邪郎疾退!但不巧骤雨生剑在前、人在后,一步跨出,并指再出一剑!

    “物性两忘·无我之剑——”

    不借物器,不损威力,恰到好处的一剑虽不能一招克敌,不偏不倚阻挡螣邪郎之退路。

    剑未临身,意已在先,螣邪郎神情一变,邪乂斩已凝聚在前。长刀之威力在于距离,但面对无形无相如天马行空般之剑意又能奈何?

    此战魔界一方首先受创,地理司双剑交击,铮然一声,呕血后退三步。

    但另一边,极招相对,由骤雨生指尖点出的剑气纵横三丈,却以毫厘之差化为柔和之风。邪乂斩以雷钧之势,横冲人影!但那须发皆张的剑者看似无声“哈”了一句,扬袖一手背往身后,赫然已被刀锋横劈两半,化为桃花消散……这个是假的。

    杜芳霖此时是真感觉有点不太好了。他无比庆幸自己之前一时兴起往随身折扇上镌刻微雕,这扇子看似名贵,材质实际不能算是上乘。哎呀这把玩得有点大。

    以假乱真。

    困兽之斗才刚开始。骤雨生不愧为对方老友,两人看似分战两端实则目标一致。四名高手全靠剑者输出,脆皮法系暂且一边去,退场前先来一波干扰,争取莫让人脱逃!

    “雨打芭蕉风啸啸……”

    真正的骤雨生直接对上分神一瞬的元祸天荒:“一剑风雷荡八荒!”仍旧是并指成剑,却与之前幻象完全不同,剑气激荡如雷霆万钧。

    杜芳霖的战法是柿子要捡软的捏,铸天手却觉要一次性拦下对方,先得啃下最硬的那个!不同精神异常的地理司无形低估了骤雨生的剑,元祸天荒在螣邪郎中计之时已将自身功体提高到极点,弓刀双刃并拢,旋身开合硬撼雷霆——结果是,败!

    “你非是吾之对手。”

    骤雨生身形一动再向前,似是一气呵成斩杀魔人。硬吃一招风雷之剑的元祸天荒唇角染血,疾退一步,足踝承受大力没入土壤,竟是无力再退。螣邪郎邪鞭及时卷来,赤红鞭影间不容发,缠绕元祸天荒猛地向后拖曳:“走!”魔,不是轻易会放弃同伴的生物。

    但就在这时,眼看骤雨生扬袖并指第二招,已被顺势向后仰身的元祸天荒险险避过。突兀呈现在两魔眼前的事实却是,这道身影再度化为绯红消散……

    仍然是错觉。

    骤雨生实际人在另一方向,并抬手截住凌空而来的弭志高歌,无锋之剑轻而又轻地划过毫无防备的螣邪郎的咽喉——无锋,是无需锋芒毕露,却能在需要之时以气凝刃,极轻极薄,无血无痛!

    别见狂华便是在这个时候挣脱君子风之困束,以黑衣多出破口为代价。地理司被击退三步犹然未曾回神。元祸天荒猛地抬头,就只见到螣邪郎颈脖之上出现一道红痕,而一滴血正由后方那裘衣剑者手中铜色剑尖滴落入土。在那时杜芳霖眼中看得分明。他是来得及喝阻骤雨生的行动。但擒拿赦生童子已是冒了风险,再将螣邪郎此人留下,实际也起不到更多作用。

    杜芳霖只是需要防止有人利用九祸与魔皇血脉之魂魄,来让未来弃天帝容身之躯提前出世。

    记忆中他曾经欣赏螣邪郎之勇武。

    这份欣赏,却并不足以让人转变立场,请人剑下留情!

    四人联手之势一旦打开缺口,又有两人受伤,杜芳霖功成身退,首先保全自身。别见狂华脱身之后,缠战而来。地理司总算还保留有最后一份属于圣踪的清醒,一势虚招,转身要逃。墨骨折扇便是在这时从绯红桃花凝现,虚张声势,阻止白发覆面者逃生之路。

    仅仅只是一瞬,骤雨生身形横过螣邪郎,剑走偏锋,单锋剑势首度现世:“风雨泣途人不归。”既有风雨,便是让人避无可避,元祸天荒刀如樱落,应对风雨危局。但终究是慢了。

    单锋剑之所以单独成一派系,便在于其剑路之特殊,剑开单刃,意更凝神,弭志高歌杀意凝光,已绝归途。当螣邪郎断气之时,正是元祸天荒一剑穿心而过的那一刻。

    走——白发魔将最后一眼给予了此生最为关注的黑甲身影,天荒刀当啷落地,而未曾瞑目的双眼充满期冀,却不知那人是否有真切感应。

    别见狂华转身就走。

    神无剑原本向前,却最终折回半路。神无道守关者所针对的春秋砚主同样是一个虚影。凌空折扇带来耀眼金芒,吓退地理司,也同时被杜芳霖接在手里。他看着别见狂华转身向后逃离……没力气,打不动,算了!

    而地理司骤然停步,就发现自己已被两人围在中间。

    “自裁还是选择被吾做成标本?”

    骤雨生并指驭剑,笑谈间眉梢煞气一现:“倒数三个数,一。”地理司,遂亡。

    两道魔魂破空而去,回归异度魔界,仿佛应证此局最终结果。在铸天手杀了个尽兴,转身去看另一人情况时,发现杜芳霖正俯身替以刀支撑身躯不倒的螣邪郎合起双目。过去和未来在此交汇成一点,前世消散,只余今生。

    “你有同情心?”骤雨生震惊。

    杜芳霖:“我怕做噩梦。”回去要洗手。

    “留三纵一,对女人心软?”骤雨生手一摆,无锋之剑被不知道收去了哪里。他空着两手无聊又拢进袖子里,大步跨过地理司冰凉的尸体。

    杜芳霖知道这人的意思是在指他放过了别见狂华。

    “我已老,力不从心。”他合拢折扇,问:“若无你,此回必然底牌尽出。”

    “那我应该在外面多留一会。”骤雨生砸嘴,遗憾。

    杜芳霖问:“你为何在此?”这个人不应该留在深山老林教徒弟吗?

    “这啊……”骤雨生眉梢一扬:“你要问玉阶飞!”

38 萍山与云

骤雨生的到来看似是一个意外,但也并非是完全无迹可寻。杜芳霖安静地听完“玉阶飞”三个字后,转瞬就问:“北辰元凰?”

    骤雨生瞪眼:“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为求家人安心,有固定落脚之地后北辰凤先应当会设法与北隅取得联系。”杜芳霖分析道:“而你又并非是不讲情面的师长。”

    其实骤雨生这个人很心软。

    身边的人稍微恳求一下,就会妥协答应。

    之前钜锋里与古松山岗之间的联系,也是骤雨生看在彼此都是铸剑师的份上,才主动帮忙钜锋里之主令狐神逸转交了那封信。一般情况下,玉阶飞联系不上骤雨生。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恐怕是北域魔界降临声势浩大,北辰凤先不放心自家故土,先联系了北辰元凰。之后也许和玉阶飞关系也不大,由知悉内情的北辰元凰托付骤雨生过来帮忙。

    “玉阶飞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自然不会多此一举。”杜芳霖道:“元凰呢?”所以这一定是北辰元凰的自作主张。他心中很温暖。

    “你为何不问凤先?”骤雨生笼着双手,这两孩子到底哪一个才是被你送到我身边的?

    杜芳霖斜了一眼,没有开口。

    好好好,这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骤雨生道:“元凰和凤先如今皆在玉阶飞处等候消息。你要随吾来吗?”

    不去!

    “师徒情深,很碍眼。”杜芳霖道。

    “喔。”骤雨生不以为意。这个人相处久了就会脱下那层被儒门熏陶出的温文儒雅的皮,骨子里小气又记仇,脾气也不好,会因为触景生情而不愿再见玉阶飞完全有可能,“最近一段时间我会留在北域,你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我。”

    “顺走。”杜芳霖抬扇送客。

    骤雨生欲言又止,一转身扬袖离去。从替螣邪郎合起双眼开始,杜芳霖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此时被一缕光芒所牵引,任由轻柔的掌风从高高的天穹而来,将人扶持至隐藏在云层之中的半截山峰。

    苦境道门中有一位曾拔山而起的女性修行者,号曰云人练峨眉,正是昔日与杜芳霖等人一起组队前往道境刷异度魔界的先天之一。

    作为杜芳霖事先布置的后手,在骤雨生出现的那一刻,将自己隐藏在高高在上的萍山上一直注视藏龙岗的练峨眉已失去作用,不必再冒险将自己暴露人前。

    但也是练峨眉看出杜芳霖此时的后力不济,才传音征得好友同意之后,发力将人带上萍山。

    萍山本根植大地,悬浮在云层之上的仅仅是被昔日截断的最上方一截,恰似云海一叶浮萍。山头上并无过多植被,就连曾经遍地生长的灵药咳羊茎也因后来环境骤变而不再生长。

    光芒一道,杜芳霖人出现在盘膝而坐的练峨眉身前。

    这位名声享誉道海的女修者气息平和,一身道袍紫巾覆发,以半面碧青面具掩藏起半边秀丽之容颜。正如隐藏在云海之外的萍山终年无人拾得其真正面目,在杜芳霖眼前的修者云人,其平和之气息下是极端刚正纯粹的功体,似仙非仙,已逐渐在脱离凡人之范畴。

    这就比那宅在白云山浩然居死活不肯出来的暗恋者要强上不止半点。杜芳霖慢慢以折扇抵住额头,想着这次练峨眉不曾出面,回头要向被以这种借口拉出来的蔺无双交代,也是一场难题。

    “你之功体退步了。”

    有曾经心照不宣在先,又有通过笑蓬莱转交的信物在后,纵然形貌皆非,练峨眉也能一眼确认昔日同伴之身份,同时也感觉出此人气息有变。

    “修行之中,历练之途,未尽全功。”

    杜芳霖席地而坐,先是一指点向自己心口,隐忍感受体内气息之流转,最后吐出一口淤血。有些托大,别看骤雨生连杀三魔无比轻松,其实同样是有拿出看家绝学。魔界三路守关者曾是过去五大先锋之三,武学功体皆属上层,加上一个不弱于赦生童子的螣邪郎与初次入魔的地理司,他抗怪抗得也有些难。

    “你不该出山。”练峨眉了解之后,微微蹙眉。既然是在修行中功体不完全,便该觅地自修避开难关,何必踏入红尘。

    平静自如地吐完血,杜芳霖扬扇给自己扇风:“无妨,静极思动。”孚言山上太安静,待久了人会废,不如出来走一走,磨练磨练自身意志。“正如之前的那个问题。”他在扇后看向练峨眉:“若是苦境有一件事非云人不可,但后果难料。云人可愿萍山落地?”萍山落地之后续,就是难料后果之一。这个问题是通过笑蓬莱所转交的书信上说辞之一。杜芳霖用了一些手段迫使笑蓬莱之主金八珍不得不去动用七彩云霓联系练峨眉,否则他无法引动好友蔺无双出山。

    而隔壁瀚海原始林之战,若无蔺无双或是练峨眉其中之一在场,战况十分难料——仅仅只依靠素还真和谈无欲两人太过冒险。

    ……比起让练峨眉直面异度魔界,考量引发的后果,当然还是让蔺无双去抗那边更划算。

    萍山之上,练峨眉的回答便如接到书信之后的行动:“自然当仁不让,你无需太过顾忌。”升起萍山,是不愿武林因自己之存在多起风波,而并非是独守清静。在应下那封书信的同时,练云人已作好萍山落地之后有可能引发的最坏打算。

    “异度魔界会替人间所带来之危害,你与吾一样知之甚深。”练峨眉又道,也有所感。所以两个皆不适合出山的人,才会聚集在此:“之前的问题,是云人不该问。”

    春秋砚主既然愿意表明身份,并离开孚言山,自然是也已下定了决心。

    “金八珍姑娘很想吃掉吾。”杜芳霖抚扇在手:“她的目光会有些可怕。”

    青鸟衔书会附有施术者一丝神识,当时金八珍看完书信之后的眼神,好像很想拿鸟炖汤。

    练峨眉:“哈。”

    两人不再多言。

    练峨眉是平时清静惯了。杜芳霖则是一边稳固功体,一边借着萍山居高临下之势,将注意力投向更北方向。“瀚海一战,结果将出。”练峨眉慢慢道。

    杜芳霖平静:“魔界必败无疑!”

    瀚海原始林。

    有日月才子联手,当能顺利扫平前方障碍。事实也是如此,魔界第一殿六大先知察觉无法调回藏龙岗设伏的四名魔将,当机立断放弃魔火源头之布局,先以閻屍缸与魔刺儿出面阻止钜锋里诸位游侠。一身紫衣翩翩侠少的钜锋里少主南陵渡初次面对难缠魔人魔刺儿,而其余诸人则在魔物閻屍缸的碾压下死伤多人。

    钜锋里之主令狐神逸并未参与此战,而是受六丑废人之托,前往魔火源头以防止负责灭火的几人情况有变,另外也是为了防备魔界会袭击已耗费太多功体的佛剑分说与傲笑红尘两人。

    这防备十分有其必要,令狐神逸险些来迟一步,就遭遇入魔后的骨箫与东方鼎立二人。还好负责灭火的四雅杂诗郎与剑僧玄莲两人根基不弱,一路护着傲笑红尘与佛剑分说,才没有让憾事发生。醒恶者就不说了,这位完成承诺之后见势不对立马化光离开,那是绝对不会浪费力气帮把手的。

    蔺无双来得恰到好处。

    在这个时候,丹枫公孙月面对閻屍缸顾此失彼,本欲和素还真拆伙过来帮忙的谈无欲不小心对上吞佛童子。素还真正欲再向前,就被六尸鬼木墙内连发掌力的六大先知牵连住。一道黑发暗红之道者身影穿林越众,伴随骤然掩住受伤众人的飘渺白雾,诗号声止,剑已由肩催发,这一剑弥补谈无欲之空档,与明圣剑法再度配合无间,带有一往无前不容拒绝之气势,轰然击中六尸鬼木墙:

    “剑式·古云无双!”

39 后事

明玥随剑指出鞘,在真元加成下化为凌空而来无双巨剑。素还真与谈无欲见机,一左一右将拦路者向旁边一带,砰然一声,古云无双击中六尸鬼木墙,但闻一声哀嚎,六道身影从枝叶残雾中跌飞向后,魔界六先知终于现身!

    “杀。”

    日月才子剑锋一转,趁胜追击扩大战果,分别对上六先知其中一个。丹枫公孙月苦战阎尸缸,攻击力度面对这种纯粹的魔物显得一时无处下手。魔刺儿横扫俱锋里一众人;吞佛童子不再恋战,转而护持因功法被破而身受重伤的六先知其余四人。

    速度要快!

    素还真心知肚明,被引走的其余魔将不一定赶不回来,这是一个全歼异度魔界明面上所有兵力的好机会。清香白莲下手无情,立时逼得本就受伤的六先知其中一人险象环生。

    谈无欲一边顾及被自己喊过来的帮手,一边注意不要放跑了魔,一边应付吞佛童子,一边还要配合素还真……太忙了,他有些忙不过来。

    “素还真!”你究竟想做什么!也不见你过来帮一把,谈无欲气急败坏。

    “明圣剑法!”素还真剑芒突进,努力向前。都走到别人门口了,不进去看看怎能甘心。

    之前击碎六尸鬼木墙的凌天剑芒再现,一剑散去赦心炎!

    吞佛童子朱厌扫荡硬挡明玥剑招,向后卸力而伤势复发,当场呕血。便在这时,孤高俊雅的黑发道者由林中云雾现出身影,背对魔物立足公孙月身前,后方剑光如雾中幻影,腥气四溢阎尸缸承受剑意,暴缸而亡四分五裂。蔺无双拂尘一扬,第二道剑意如云起山巅,撕林碎叶,魔刺儿枭首,两道魔魂几乎同时遁出瀚海原始林。

    见势不对,异度魔界已转换空间,意图离开瀚海。

    素还真一步踏入空间黑洞,又被一柄燃烧有炙热火焰的赤红长刀给逼了回去。长日狂阳,这是去堵截佛剑分说等人的援军回来了。“石破天惊混元掌!”最后一招,赠予吞佛童子,阻止其携带另外两名先知进入魔界入口。

    飘渺之箫声扰乱了战局,却逢明玥出云无畏无惧,剑芒之后,骨箫折断,无脸的女子洒落艳丽的鲜红,却向着入口成功抽身而退。

    谈无欲与公孙月联手对抗来自异空间内赫然强悍的劲风一击,这也给在场的人提了一个醒,除去这些已知的表面高手,魔界内部还藏有其他高手!

    素还真剑指向吞佛童子咽喉,手持明玥的道者云飘渺蔺无双嫉恶如仇,身影倏忽过人,再停留剑下又多两条亡魂,正是留下一同断后未来得及回归魔界的两名先知。这一战落幕,异度魔界第一殿几乎全灭损失惨重,而苦境一方调度得当,未曾死伤什么人。

    当这个结果传达到琉璃仙境的时候,春秋砚主已经离开了萍山,逍遥自在地跑来找屈世途吃饼喝茶。

    比起素还真,这两个人几乎一见如故,心情特别好的杜芳霖想挖角。

    “月结珍珠,半年一斛,包吃包住,孚言山极清极静,少仇怨,无纷争,入住即赠房产。”屈世途你来不来,隐居宝地,每天聊天喝茶就行,大家都很闲啊~

    “听起来很赞。”屈世途感概:“我还要天天补贴素还真修屋舍的钱,琉璃仙境三天两头就有人来相杀。”

    “听起来很苦。”杜芳霖吃饼:“茶点也很好吃,实在不懂为何总有人破坏气氛来翻桌。”

    “是啦是啦,不过我放心不下素还真,总是要一起打包一下……”

    “我开双份珍珠?”

    “好友,一日不见,你就将素某卖了。”

    后方传来素还真的声音,屈世途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素还真,你回来了!”

    不但是素还真回来了,佛剑分说、傲笑红尘以及玄宗的两名道者同样也回到琉璃仙境。谈无欲和俱锋里众人以及令狐神逸、公孙月留在了北域商谈后续。那柄取自地理司尸体旁边的邪剑无遗,已被杜芳霖托人送往北隅皇城,作为一项礼物赠予释放善意的北辰元凰用来收买人心。

    邪剑无遗的特征符合百年前兰若经血案中凶手杀人所留下的痕迹。

    尽管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地理司和圣踪是一个人,有这柄剑破案算是没问题的。北隅皇城正需要这项东西,用来和盯着这桩血案的密探组织俱锋里套近乎,也算是杜芳霖为此事主动释出的诚意。北辰元凰还是好好留在北隅做皇帝吧,以后别来中原搅和混水了!

    “素还真。”杜芳霖举扇子打招呼,一本正经地很有礼貌。

    “杜前辈。”素还真扬起拂尘,同样是清雅万分彬彬有礼。

    佛剑分说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两个剑子仙迹。跟着过来的玄宗双道者在屈世途的招呼下找位置入座。另有一人气息仍未恢复,葛衣染有血迹,白发披肩头戴道冠,眉深深纠起,目光凝视杜芳霖一动不动。

    “这位是傲笑红尘。”素还真主动给两人介绍:“这位便是这次行动的主导者,春秋砚主杜前辈。”

    傲笑红尘大名天下人人皆知。大概过了今天,春秋砚主的名声也要远扬。杜芳霖占据儒门背景优势,天生便具有让正道人士亲近的立场。虽然就目前武林而言,孚言山久不入世,无名气可言。

    傲笑红尘一言不发。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和疏楼龙宿站同一立场的那个,已被列为绝不能放任其开口说话,并且一开口就能把人绕晕的杜芳霖杜先生!不过嗜血者都已经挂掉好几集,当初那点破事没必要拿在这里说。但回过神来已觉得自己被坑的傲笑红尘,面对此人扇子背后露出的和善目光仍旧不想说话,一转身冲着素还真点点头:“吾先回篙棘居。”

    这态度太不掩饰。

    屈世途冲杜芳霖眨眼:你做了什么?

    杜芳霖拿扇子掩下巴沉思:我做了什么?

    素还真送走了傲笑红尘,转身去看杜芳霖。就见杜芳霖表情肃穆,敛袖品茶,一丁点也没有之前单独与屈世途谈笑风生时的惬意风范。

    这无形中让旁观的玄宗两位道者穿玉霄与定天律有些紧张。

    “昔日之事,是玄宗对不住孚言山,虽然成功封印异度魔界,却未能将人带出——”定天律首先道歉,听起来像是玄宗欠了孚言山一桩人命。

    “这句话尔等应该去向圣域分说。”

    杜芳霖示意制止了这桩话题。当年的事有太多隐情,如他自己顶替了徒弟的身份假死,玄宗出了两名高层叛徒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真要说起来素还真等人足可以当成故事听个一天一夜。

    “吾等已与佛剑分说约好,去往圣域一行。但不知砚主可要一同?”穿玉霄提出邀请。当年圣域一方的损失才是真的大,至今仍旧闭关锁门中,非佛门中人往往不得其路而入。再者,是玄宗先出了叛徒,两名道者自己都满怀歉意三分心虚,急需多找一些人组队前往,免得会被和尚拿着棍子打出来。

    圣域意见很大的。

    杜芳霖比较希望能跟苍组队。但是他确实有一桩事情要往圣域一行,只是目前不太方便离开琉璃仙境。

    “可否稍等几日?三天即可。”

    “可行。”定天律与穿玉霄彼此对视,然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另一处。

    佛剑分说道:“可。”银海螺白袈裟的僧者四平八稳,专注于品尝屈世途的手艺,背上佛牒仍旧金光灿灿。说起来,他在疏楼龙宿破解谜题吸纳佛剑分说身上邪兵卫之力这件事上,也算是欠了杜芳霖一份人情。

    “告辞。”解决一桩心头大事,定天律和穿玉霄起身道别,急于回去向自家弦首回报这几天苦境武林发生的事。

    这边佛剑分说决定先把茶喝完,就听那边杜芳霖出声道:“剑子仙迹被魔界所伤,被困北域洪河水畔。”

    佛剑分说动作一顿。

    杜芳霖心情很好,剑子仙迹的下落可以请佛剑分说传达给某人,这样就免了自己走一趟。他现在一丁点也不想出琉璃仙境的大门,先躲三天等蔺无双有消气再说。

    “日后当提防魔界反扑,佛剑应以恢复伤体为要。”让闲人一个的龙宿过去接人吧,嗜血者养太久,会成肥蝙蝠的。

    “嗯。”佛剑分说起身,将话记在心里。龙宿的朋友,应当也是三先天的朋友,何况这名儒门中人观行事作风,也不像疏楼龙宿那么乖张。

    想起疏楼龙宿,佛剑分说有些心累。这时候大师对砚主充满好感,有时候很想换一个朋友。

    “多谢。”佛剑分说也告辞了。

    琉璃仙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而屈世途已经习惯了这种人来人往。“茶冷了。”看了看还剩下的两个人,屈世途很识相地起身:“吾再去泡一壶!”

    杜芳霖认真地想自己留下需不需要借口。

    冷不丁素还真道:“素某擒住了吞佛童子。”

    咔嚓一声,杜芳霖险些扭折了扇骨!那可是吞佛童子!

40 处置

屈世途要比素还真等人回来得早。

    有北隅皇城赠送的瀚海路线图在,进入时再带着点刻意打草惊蛇的意味,寻找目标不难。但出来时,要从茫茫树海寻找出口,反而废了一夜的时间。得亏之前察觉状况,北辰元凰已令皮鼓师打通内中泉水,到明月升起月光照映水面,林内的河流便是天然指向出口的路。

    只是皮鼓师已死,再无人能够将水源堵起,曾有疗伤奇效的瀚海圣泉终究会走至枯竭。但北隅内中已有部分圣泉储存,兼之已与边疆四族互通有来,按照玉阶飞后续计划,日后会以贸易等再加以限制。

    这么一耽搁,素还真就和佛剑分说、傲笑红尘两半路遇袭的伤员凑到了一起。至于屈世途,早在战事一开始就和秦假仙等人溜得飞快,一路跑回琉璃仙境,撞上蹲在门口看晨曦的杜芳霖。

    曾经的屈大军师也是一位聪明人。

    屈世途认为素还真需要和杜芳霖独处,自动自发就离开现场下去泡茶。反正半是退休的他也不太愿意继续动脑,聪明人出嘴,笨的人等着出力就好。结果等屈世途刻意慢吞吞泡完茶,端着茶盘估摸着时间重新回来,一抬头傻了眼……人呢?

    屋舍中空荡荡,也不知是素还真拐走了杜芳霖,还是杜芳霖拐走了素还真。“这这这!”屈世途左看右看,无奈继续等:“哈,看来这壶茶很快又要凉了。”

    盘古玄窟,一处隐藏在荒山中不起眼的山洞。

    被擒抓而来的吞佛童子就藏在这个洞里,而这个地方属于素还真,也许就是那传说中的求生站之一。

    杜芳霖折扇一抬,指尖凝聚气针,身形刹那越过素还真。在被擒之魔人察觉动静之前,他已以一种偏门手法,在一掠之间分别刺入魔人七处关窍,凝脉之针,封闭六识!

    吞佛童子刚刚睁开双眼,毫无反抗余地失去对外界的感知,意识重新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让一名智慧不差的魔旁听接下的话似乎有些愚蠢。但也许,吾确实需要先详细一说有关记忆中异度魔界的一切。”杜芳霖拂袖转身面向素还真,“毕竟,素贤人可算是已将一份关键提前握在手心了!”吞佛童子当然能称之为是一份关键,因为他是唯一有可能会为人类而背叛魔界的魔。

    就连此刻的吞佛童子自己都无法确定。在其漫长的被佛门封印了魔性而成为北域剑者一剑封禅的岁月里,这份属于人类的人之心从未因魔者之回归而消失过。

    但杜芳霖此时也很头疼。他对目前局势的全盘掌控有一半底气是来自于熟知的剧情。随着事情的发展,剧情改变越大,这部分需要做的工作就越趋细致。吞佛童子这份变数是需要被掌握,但这时候时机却不对!论洗脑工作儒门道门皆不擅长,而佛门圣域背后之圣地,万圣岩中最适合的那位至高佛者恐怕还在闭关。

    在听素还真提起吞佛童子之后,杜芳霖脑海中一直在盘算要怎么办,也有想过是不是可以借助无佛寺中的那位有道高僧之力来引导吞佛童子之人性……还是免了,跟着剧情走会比较保险。毕竟他所要的是一个倾向人类却保留魔族手段的吞佛童子,可别出来一个被洗脑彻底而温和良善的吞佛大师。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这般。”一口气说了个底朝天,杜芳霖有些口渴想喝茶。

    “如此,素某便了解了!”

    素还真边听边在脑内分析。异度魔界是活物,出入口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转换;这一次瀚海之行消灭的主要是第一魔殿,还有第三魔殿鬼族之地尚在断层的另一边;道境之前就是被魔界所灭,一个不好苦境说不定就会步了后尘;吞佛童子在除去身为第一魔殿先锋之外,同样也是第二魔殿之主九祸身边得力助手。

    “削弱力量是一定,但是否会因此引发其他后果,却是有些难办。”明了前因后果,素还真差不多也能明白杜芳霖的为难。时机未至,不好安置,用来钓鱼也要看魔界是否愿意上钩。

    “这一次行动能够成功,无非是趁魔界初临根基不稳,打其一个措手不及。”

    杜芳霖道:“我方以逸待劳,以攻代守,以有算无方能有此成效。”往后若是魔界有了提防,再想算计可就没这么简单。但第一魔殿元气大伤,在殿主阎魔旱魃未出之前也能消停一阵子,替苦境这边争取到了时间。

    “素还真,日后你吾还能保持如此‘默契’吗?”

    “这便要看前辈目的为何。至少此时,素某相信日后,合作愉快!”

    素还真一扬拂尘,算是初步达成一致。两只老狐狸隔着吞佛童子对视,内心皆充满和谐民主与富强。如果在这个时候,能再有一个月才子谈无欲在,那就更好了。

    “今日之谈话,吾会写一封信,交给远在不知名所在的玄宗之主。”

    “回头素某也需要将今日内容转达脱俗仙子谈无欲。”只有两个人玩不起来,确实得设法多拉几个人落水!

    “杜某真是十分欣赏素贤人啊……”杜芳霖扇后眨眼。

    “前辈过誉了。”素还真九分谦虚毫不客气。

    杜芳霖合拢折扇:“春秋有字‘孚辞’,但并不常用,不如日后素还真便唤吾‘春秋’,前辈二字毕竟太过生疏!”前面只是开胃菜,后续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再这么唤下去,他怕自己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都说子不语怪力神,偶尔迷信一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这边两个人在为称呼问题有来有往,那边屈世途守着琉璃仙境,茶已经又凉了一壶。

    北域藏龙岗往西而行,有一条水域支流并无名称,因为水色浑浊而被当地的人称呼洪河。这场以逸待劳埋伏中唯一生还的魔将别见狂华半途伤势发作,在太阳升起之时倒在了河水流经之地。

    不久之后,有一名提着木桶的灰衣书生前来河边取水,一眼便瞧见那倒在石头堆里的黑衣蒙面伤者。这书生形貌儒雅,五官端正,衣着打扮有些寒酸。这书生停下脚步,神色深思,对异度魔界也算有几分了解,更别提魔将身上所中之招更是被他所熟悉。但是魔,显然还活着。犹豫思索片刻,书生丢下木桶,俯身将魔将扛上了肩,就这么一路又走回附近山下那处独门独院。

    小院距离附近唯一的村落并不太远,屋舍后方被竹篱笆圈了一块地,一身白衣的道者正手持拂尘,坐在篱笆旁边调息养伤。剑子仙迹听见脚步声抬头,略微打了一个招呼:“付乐书,你散步回来了。”

    也不提水桶。

    在这边寄居的这些日子,剑子仙迹已见过这位将自己从险境带回的书生丢三落四许多次。反正仙姬姑娘一会也会去河边洗菜,总是能捡一些零碎回来的。

    琴思弦动·付乐书,孚言山剑术最好的第六弟子,在变故之后继承胞弟付诗礼的遗志,决定趁年轻去走遍天下,已离开山门百年之久。不知不觉间曾经的俊秀儒者就变成如今这样邋里邋遢的中年书生模样,整日腰里别着一副破纸扇,大概儒门的礼仪讲究已经忘记一大半。

    付乐书抬手卸下别见狂华,啪嗒一声将人扔进树下沙池里。

    原本正襟危坐在沙池便苦练一手狗爬字的鹤氅道人黑发木簪,抬头瞥过来一眼,随即皱眉:“魔气?”这道者看上去要比付乐书年轻得多,神情中自傲未脱,眉目清冷,腰里别着银丝拂尘,还有一支用来画符的笔。他用来练字的却是一根树枝,就这样在沙池里划拉。因为外人的干扰,原本划出的字迹已趋模糊,但可以看出其中方方正正的部分。

    凌摩穹空令神宵,目前与付乐书同居的道门之人。

    两人之间的关系亦师亦友。在剑子仙迹看来这一儒一道十分有趣,让他怀念起昔日与好友疏楼龙宿刚刚相识的日子。

    付乐书转身找水洗手。

    那边鹤氅道人以手指夹住树枝,暗合剑势,打算一剑帮落入沙池的魔人结束性命。堪堪一柄破旧折扇及时而来,架住这致命一击:“小子,你是否该尊重一下本儒的成果?”

    “乱捡东西!”之前的剑子仙迹也就算了,这回的魔算是怎么回事!令神宵一扫阔袖,眉宇不动,指尖树枝坚持向前。付乐书反手以扇做剑,将树枝上蕴含之剑意尽数卸除:

    “魔也是一条性命,出家人不该慈悲为怀么?”

    “咳。”剑子仙迹纹风不动,出言纠正:“是修道人。”

    那名鹤氅青年一身道门气息纯正,显然有些出身,但平时沉默寡言,不似付乐书这般三言两语就将自身来历掉了个底。当然这也是剑子仙迹鼎鼎大名受人信任的原因。

    “修行人莫要这般戾气深重,当初嗜血者之乱,吾可不是在野外捡回了你。”付乐书已收起纸扇,低头看着竹制的扇骨出现一条白痕:“扇子倒是便宜,为补偿,罚你去写五十张大字。”

    写大字,可不是沙池里胡乱扒拉两下就能应付过去,每一张需端正态度,按要求字还要有风骨。

    “哼!”令神宵道:“救虎为患,你会后悔。”

    “救了你本书生已是时常陷入后悔了。”付乐书摆摆扇子,转身看了看沙池中被之前剑气击落面具的魔:“……剑子,可否劳动一下贵眷仙姬?”

    这恐怕还是个雌性,确实是捡魔捡得不太妥。

    仙姬姑娘是在次日沿着一路打斗痕迹啼啼哭哭来到洪河水畔,看上去原本正要在河边替剑子仙迹烧纸,就被每日散步的付乐书顺路捡回家。书生盯着别见狂华,心中揣测为何出招之人一式君子风竟然未曾取下这魔性命,莫非是另有缘故?如若不然,刚刚令神宵那一剑就任凭其刺下去了。

    此时别见狂华其实已经醒了,但不知为何人无法动弹。“昨夜风声大作,究竟是何缘故,也许可以从此魔人身上得知。”剑子仙迹起身道:“嗯……”

    两人同时听见前院传来剑子仙姬娇柔呵斥之声:“什么人!?敢擅闯仙姬别院?”

    付乐书动作一顿,仙姬……别院?

    剑子仙迹眉梢一动,有人到来?

    便听疏楼龙宿的声音道:“敢问剑子仙迹可是居住在此?吾受人之托,前来观视吾友之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