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儒门春秋全文阅读 第3分节

21 守株

    山岗上古松孑立,木屋之背面一片阴凉,飞云缭绕山崖边,则有一方石桌似染上清晨的露水。石桌上靠近山崖的那一边,正坐着一名持扇男子。

    那人墨玉为冠,眉心菱形朱印,一身白衣端正宽袖右衽,外罩之墨色衣袍不辨材质,不乏金饰,但衣着上更多是珮有碧玉。甚至此人发间流苏也多缀有不起眼的玉片,通体温润,恰到好处地掩去了三分锐气,只留下那不辨年岁无喜无怒的双眸,以及平静无波仅是微微挑起的眉头。

    这是一名高手。

    秦假仙眼毒,那颇具挑剔的目光上下一扫,就能评估出一个人衣着最大价值。好玉,好裳,看着又像是文士,莫非是和那个改邪归正的疏楼龙宿一国的,有点像是之前傲笑红尘所说的那个人。

    “这位尼桑,有礼了。”缺了两三络的破拂尘被像模像样地往胳膊上一搭,秦假仙挺胸收腹,不看脸倒也是颇有一番架势。旁边业途灵两手搭在袖子里,张口就是一句:“大仔,你怎么突然变文雅起来了?”荫尸人:“哈哈哈。”

    杜芳霖挥开了扇子,慢慢掩住嘴。

    秦假仙:“SHUTUP!这叫做入乡随俗你们两个明不明白!”

    面对儒门中人,自然是要装装风雅。杜芳霖旁观者清,秦假仙判断无误,反倒是另外两个小弟荫尸人和业途灵仍旧出于懵懵懂懂。

    “请坐。”杜芳霖合拢了扇子一扬袖,石桌另外两面出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石凳。这一手化虚成实的功夫,立刻让荫尸人业途灵老实了起来。而秦假仙则毫不犹豫坐在了正对面,原本是邪灵尘六梦的位置上。

    桌上只有一壶清水,三口组面前又多出一个石杯。杜芳霖并不介意亲自给这三人满上。

    业途灵用拢在袖子里的胳膊夹住杯子,仰头一口饮尽:“好酒!”

    荫尸人喝掉白水,两眼一瞪:“这明明是水。”

    秦假仙装模作样地端起杯子,先闻再舔又抿:“这水中含有松香,甘冽清澈,一定是清晨太阳未升起的时候,采松叶深处一点至纯甘露而成……”

    是这样吗?做老小的荫尸人赶紧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不愧是……天下第一秦假仙。”

    杜芳霖扬起扇子。但这其实就是山下溪流烧成的一壶白开水,因为他轻易不会泡茶。

    不愧是张口就能说出瞎话的天下第一辩。

    “你认识我们大仔?”业途灵问。

    “秦假仙很有名啊!”荫尸人道:“那你认不认得我和业小灵?”

    “然。”杜芳霖语气温雅:“三位皆是武林栋梁。”

    如果换一个地方,荫尸人这时候应该会跳起来在地上跑几圈,“啊哈!”但在这看似年轻的墨袍儒者静静注视下,荫尸人屁股在凳子上摩擦摩擦,“我是武林栋梁咯~”捧着杯子小小声欢呼,愣是没敢太过分。

    “嗯咳。”秦假仙清了清嗓子:“这位尼桑家住何方?”

    杜芳霖:“古松山岗。”

    “就是这里吗?”业途灵两袖晃了晃,语气单纯。

    “但是附近村民说这山上最近有鬼打墙,并没有说附近有人住哦。”荫尸人在一旁看秦假仙眼色搭腔。古松树下,木屋新建,地上杂草甚至未完全除去,根本不像是有人常住。

    杜芳霖摇扇:“这个问题,重要吗?”

    比这个问题更重要的问题还有很多。秦假仙眼珠一转,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素还真请他去寻找的人,只需从魔火着手试探便知:“唉,最近武林到处有魔火乱窜,山下的村落里人人都忙着在搬家……”

    “大仔?”业途灵疑问。魔火根本烧不到这山边来,村民安居乐业得很。

    “古松山岗方圆十里,有吾在,魔火不能越界。”杜芳霖声音依旧温雅,只是神情多少肃然。他既然选择此地落脚,自然有责任守护附近之山民,否则功德便成罪业,人不如不曾出山。

    果然啊。

    趁热打铁,秦假仙:“那不知这位尼桑对如今武林中魔火来源有何看法?”

    没看法。

    因为一切了然。

    杜芳霖合拢折扇,看着对面秦假仙眼珠骨碌在转,心情反倒轻松:“秦假仙可有看法?”

    “之前嗜血者之乱刚刚过去不久,现在又有魔火祸世,可怜山下百姓,不得安居乐业……”就算眼前这个是找错了人,看其能为应该不是一般的高手,正好试试能不能牵一个去源头处填魔火!秦假仙丢给两名老小一个眼神,不知何时跑到荫尸人旁边的业途灵二人顿时抱在一起呜呜痛哭。杜芳霖再扬折扇半掩住脸:“魔火一事,佛剑分说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荫尸人啊噗一声,业途灵立刻破功,“大仔,这个人居然知道佛剑分说有打算跑去填魔火!”太吃惊,路遇佛剑分说也才是昨天的事,距离这座山也有好几百里远。

    “闭嘴啦!”

    秦假仙内心也挺讶异,算算时间佛剑分说应该也才刚刚踏入魔火源头,这人消息怎生这么快。

    但其实,杜芳霖看过剧本。

    他已从这句话中大致能推测出想获得的信息。佛剑分说插手魔火之事,必然能从源头处阻止魔火从北向南蔓延,也就意味着苦境之高手将陆续进入异度魔界之视野。目前所谓剧情中的一部分已面目全非,但仍有一部分尚未被变数波及,则魔界之探子任沉浮应该已潜入江湖,并且算算时间,玄宗应当会派人进入苦境联系曾经之战友,设法解决此地魔火之祸。

    真好奇如今安然降世之玄宗,是否能成阻止魔界灭世一大助力!

    “嗯……”

    杜芳霖神情不变:“仅以白水待客似是招待不周,请容吾暂离片刻泡茶。”

    反正秦假仙又不知道他的茶艺根本不能见人。琴棋书画诗酒茶,唯独最后一项,拖累了春秋砚主七绝之名,最后剔除诗酒,仅以四绝闻世。

    于是古松山岗的主人一去不复返,直到一壶白水被跑路口渴的三口组喝个干净,秦假仙突然丢掉杯子:“不对!”

    就算是素还真,泡个茶也不会这样久。

    荫尸人一个土遁,业途灵随后跟上,“秦假仙,屋里没有人!”三人翻来倒去将古松山岗翻了个遍,小木屋也几乎底朝天。“骗子!”业途灵愤慨。

    “人跑咯。”荫尸人从松树下跳出来。

    在三口组面面相觑的时候,距离这座暂且被命名为“古松山岗”的地方大约十里之外的另一处更高的山峰上,山崖下是绵延不知千里的云雾霞光。一只青鸟衔着一枝桃花振翼飞去,片刻后,黑影攒动,邪灵来到。

    杜芳霖折扇挪移三根扇骨,往虚空一点,借光显影,一圈朦胧光镜内,正显示古松山岗之动静,秦假仙正在木屋里东翻西找,收拢佩玉一匣,狼毫三支。

    “你不生气?”尘六梦声音从影中传来,几丝疑问。自己住的地方被人翻得这样乱,儒者依旧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比起自己生气,吾更中意让他人生气。”

    见显影中,秦假仙终于注意到木屋内放置在榻旁架子上的棋盘,杜芳霖挥袖收起术法,慢慢将折扇敲入掌心:“吾着实很好奇,在山岗布满阵法之情况下,这三人究竟是如何顺利来到古松,并并未触发任何杀招。”这份运气也是没谁了,有时真想抓来解剖。

    “你要回去吗?”

    “暂时留下。”

    “你在等谁?疏楼龙宿?还是素还真?”将几个可能皆猜了个遍,无视掉自己最讨厌的和尚佛剑分说,尘六梦承认自己有些旁观事态发展的兴趣。

    “可以请人上山来了。”杜芳霖道:“另外,废除赦生童子的根骨,将其交给疏楼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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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甩锅

    等杜芳霖回到小木屋,站在大开的门口深吸一口气……我不生气。就见木屋里家具东一处西一处,一些值钱的零碎已经不翼而飞,虽然说整理起来也就一抚袖的事。

    “阿嚏!阿嚏!”

    在路上带着小弟急急而奔的秦假仙突然停下来大大地打了两个喷嚏。“秦假仙,有人在骂你!”“大仔,一定是刚才那个人回来了!你把人家的厝翻得那么乱。”后面荫尸人和业途灵幸灾乐祸七嘴八舌。

    “令呗好心请他出山去喝茶,他却给我来一出尿遁。还没向他要精神损失费咧!”秦假仙哼哼不平,想起袖子里笼着的抄有棋谱的白纸,“我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在弄什么玄虚。荫尸人业途灵,速度带起来,趁天黑之前去琉璃仙境吃下午茶!”

    “YESIR!”荫尸人精神大振。

    “业小灵的速度要飙起来了!”

    一行三人在大地上扬起尘烟。

    不知不觉,原本随处可见的魔火已然稀疏了许多,可见是苦境一方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开始从源头处给予限制。

    另外一边,被钉入三十六根封脉针毁去习武之根骨的赦生童子,依旧被蒙着双眼装入木箱。活着的魔将要比死了的魔将更有价值,而废了的魔将自然要比完好的魔来得安全。

    之后木箱被运往疏楼西风。

    绿树成荫,小楼独立而风雅。

    这些时日以来,不再被人找麻烦的疏楼龙宿可谓是逍遥自在。首先,他取得了嗜血者之身,被限制不可参与后续中原对抗闍城之行动却是正中此人下怀。接着因杜芳霖的提示,又派出麾下潜伏在北隅皇城中的人趁新皇整顿竞技场时偷偷带走可疑分子,得悉昔年有人绑架西佛国佛子嵯峨意图制造双佛动乱之线索。

    在数次出入鎏法天宫之后,排除其他可能,疏楼龙宿猜测此人之行为恐怕与佛牒之来历有关,于是派人半途抢走佛牒。这之后双佛会面,解开佛牒之秘密,一篇名为如意法能任意改变人之体质的功法因此现世。恰逢此时佛剑分说因了却上一任佛子天命,导致被邪兵卫之力侵入身躯濒临入魔。修炼如意法之后的疏楼龙宿,成功替好友佛剑拔出邪力,归还佛牒,两人和好。而疏楼龙宿自己也终于获得了觊觎已久的嗜血族最强力量邪兵卫,让自己的嗜血者体质更上一层,从此摆脱吸血之困扰。

    这着实让穆仙凤等人松了一口气。

    不然堂堂儒门天下的龙首每天都要喝一盆子的血,传出去不用等其余人过来除魔卫道,恐怕孚言山的那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第一个就会一巴掌扇过来。

    疏楼龙宿也松了一口气。嗜血者之体质不老不死,好是好,就是后续太过麻烦。幸亏这段时日好友剑子仙迹因被魔龙祭天偷袭,被迫以金剑压榨潜能导致经脉受损,至今还停留在北隅皇城等待瀚海圣泉治病救人。否则以那人之性子,保不准会天天留在疏楼西风喝茶看他喝血。指不定还会主动送上猪马牛羊,以防止他疏楼龙宿迫不得已祸害人类。

    这日子总算是有一个好结果。

    正当疏楼龙宿惬意地等待穆仙凤送来香茶,自己颇有趣味地守在庭院中,摊开纸笔准备绘一副剑子养伤图。就在这时,后方轰然一声巨响,接着是杯碟被打碎的声音,穆仙凤半声惊呼……“主人。”疏楼西风的后院里被一个从天而降的木箱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等疏楼龙宿赶到的时候,穆仙凤与默言歆已双双守在附近,并从木箱上摘下了一封书信。

    桃花函,一笔端庄雄秀、神韵超逸的字迹大致写了如下内容:

    孚言山快递。一品魔人“赦生童子”。危险品。需轻拿轻放,一日三餐,不可使其变质、腐坏、白骨化。为避免波折,建议妥善存放,禁止外人参观、投喂,后果自负。

    笔墨很有杜芳霖的风采,这句子确认应该是本人写的。疏楼龙宿宫扇掩面,眸中喜怒未定。但见风停云滞,四下无声。穆仙凤抬眼瞥过去,确认龙首或许……在生气。

    “哈……”

    疏楼龙宿也不开箱,挪开宫扇,眼神扫过地上狼藉一片的泥土:“妥善保存是吗?默言歆,取吾拜帖来!”不生气,一生气就落入对方陷阱。看日子过得太舒爽,想找麻烦,也要看这麻烦是否能沾伊之手!

    “仙凤。”

    “主人?”

    “汝与默言歆一道,将此赘物连信一起运往琉璃仙境……切记,要向素贤人仔细说明‘轻拿轻放’‘不可变质’以及‘后果自负’!”

    装有赦生童子的箱子就这么被丢给素还真了。

    穆仙凤回程的时候,正好与秦假仙三人擦肩而过。那边素还真听完传话看完书信,拂尘一扫,一团云气包起沉重的木箱,潇潇洒洒就往后山悬崖下方一丢。

    “哇,好大的包裹!”业途灵双袖搭在额头上。

    “是不知道谁送来的快递。”一名黑发银饰蓝宝石簪,棕衣金边三络长须的男子手持托盘送上茶水与糕点:“素还真,你就这样给它丢下去,当真好吗?”

    “耶屈世途,素某可是有依言轻拿轻放、妥善保存。”琉璃仙境的主人,目前武林之支柱,清香白莲素还真面容清秀,一身白衫紫衣,白发以莲冠束起,簪边坠有流苏:“秦假仙,你可是有线索道来?”

    “只有屋子没有找到半个人!”荫尸人举手。

    “是人偷偷跑掉了!”业途灵补充。

    秦假仙一巴掌拍走一个,从袖中小心翼翼抽出抄好的棋谱:“素还真,你看!”细心胆大,能做武林红人的必有过人之处,当时在屋子里物品众多,却独有那方棋盘格外惹人在意……在秦假仙看来,那些智慧者动不动就喜欢下下棋,特意将一局残棋摆放在床边,那必然是有所用意。

    “素还真,你有看出什么来吗?”眼看素还真低头看棋神色渐渐凝重,秦假仙忍不住开口再问。

    “确实。”

    素还真折叠棋谱:“此物有用,多谢你了秦假仙。”

    “麦客气,有用就好,至于那个人,哼哼哼,下次遇见再让他逃掉,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秦假仙赌咒。

    “那就变成了假仙秦!”业途灵凑过去一个头。

    “是仙假秦啦猪头。”荫尸人拍打业途灵。

    “除此之外,秦假仙你在路上可还有见到什么?”屈世途给这辛苦了好多天的三个人挨个倒上茶。业途灵很有礼貌地道谢。秦假仙则将荫尸人的脑袋按进茶盘里:“如今到处都是魔火,用水浇也浇不灭,佛剑分说有往源头去,说是要设法阻止火焰蔓延。素还真,吾担心佛剑分说一个人,会不会有问题。”

    “此事吾会设法。”素还真收起手上的纸:“秦假仙,你可否将你一路之经历仔细道来,这份棋谱又是从何而得?”

    “当然没问题。”

    秦假仙回忆:“事情是阿勒、阿勒啦……”

    古松山岗,夕阳影照。

    杜芳霖清理好木屋之后,便扬起折扇收起了散落在古松四周的灵基,阵法霎时出现一丝缝隙,原本被困在其中的人便立刻见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一枝桃花夺地钉在木门上,鲜艳欲滴宛如刚刚从树上摘下不久。这正是最初由孚言山青鸟向南北两方向各自送出的其中一枝,往北是往北隅城外神社送予六丑废人,往南则是越过江山万里,直至进入南疆火山熔岩罪恶深渊!

    “黜圣贤之本元,了人心之黑暗,醒万恶之端芽,掌天下之光明。”

    低沉浑厚之音随风而来,一道巍然身影手持术杖踏上山岗,正是那被困阵法许多时日的来访者,曾参与过道境之战的南疆奇人醒恶者:“你非是邀吾前来之人!”

    被困多时,心情难免会有些浮躁,灰发灰眉,一身银灰色纱袍的醒恶者以兜帽遮住额头,阴影下目光透着阴鸷:“你究竟是谁!”那一支桃花送来的信息,是昔年道境参战者彼此做出的约定。曾有一名文士身负血色长剑,与醒恶者做出口头协议,用疗心神药“咳羊茎”之下落,与其交换消灭魔城火焰之约定。但那个人应该已死在黑暗道前,骨骸无存,消失在异空间内。

    “你不用在意。”木屋内,隔着落下的竹帘,内中墨袍深衣、束发缀玉的儒者手持一卷书籍:“吾是谁,这个问题与你今日来意无关。这是你所需要的东西!”杜芳霖一扬手,将那卷书籍扔了出去。那是他名下书肆所出版的“四方游记”其中一册,撰写者铸天手、非常君,因涉及太多秘闻而仅在儒门内部流行,对外存有删节。

    “汝与吾徒之约定,自此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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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隐秘

    世间没那么多隐秘。但在有心人的误导下,恰好有一件事,让南疆奇人醒恶者搞错了。从直面秦假仙,到木屋前忽然架起竹帘;从刻意缓慢的语调,到顺势而为将预定推给名下弟子。孚言山确实曾有两名弟子参与道境玄宗之战,并且在身份上是一明一暗,其中一人因此尸骨无存。

    但只有一部分人知道的真相是,当年那位半途参战腰悬血剑来自苦境孚言山的文士,其实是顶替了自己弟子名义的山主杜芳霖。

    如果当时第一眼,醒恶者有真正认出屋子里的那个人是谁,以杜芳霖的心性也会顺水推舟承认下来。可惜当初看不穿血剑文士的修为,如今醒恶者也认不出屋子里的气息,南疆奇人所活过的岁月毕竟远远比不上春秋砚主,论功体论其实彼此差远了。所以杜芳霖直接就将自己所做过的事推到自己弟子的头上,一丁点与故人相认的意愿都没有。醒恶者又不是他的朋友。

    他当年属于穿越者的意气风发、属于年轻人的峥嵘棱角,如今都已被岁月磨成了一面镜子。镜子这种东西最是狡猾不过,会顺势而行,沿外在之改变而改变内里呈现的映像,除非是有人能一眼看穿镜身!

    “怎样呢?”竹帘内部,杜芳霖不动感情。他还没有修行到失去感情的那一步,很多时候也只是隐藏感情。或者如此时此刻,太小的事情完全引动不了此人藏在心里的感情,也不在乎日后知道真相,醒恶者会有怎样的心情。

    也许醒恶者根本活不到真相的那一刻。

    “无误,你所给予的果真是‘四方游记’遗册。”醒恶者大致翻阅一番,确认其中存有自己需要的信息之后,内心已是松了一口气。不管屋子里到底是什么人,至少目的是达到了。然而木屋内,那道清雅无情的声音却继续道:

    “萍山。”

    醒恶者之所以会索取四方游记,是因为这本书内有一版本记载了四方名山之地理风貌。他需要的一种药物可能会生长在道门圣地萍山之上,然而萍山与其修者隐世多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地方。

    屋子里的人看似为儒教修者,知道萍山并不奇怪,但当面提起这个名字,却代表此人恐怕知道醒恶者的秘密,这就立刻让人心中里起警惕。

    “喔。”醒恶者不动声色:“阁下对于萍山有何见解?”

    “无见解。”

    屋子里面杜芳霖声音继续:“但魔界产物秽百刺,可与吾换取萍山灵草咳羊茎。”

    嗯?

    一瞬间,醒恶者蠢蠢欲动想要掀翻木屋竹帘:“哦?”握住长杖的手紧了紧,灰色眉毛下双眸紧盯帘后身影,看那人缓缓执起了折扇:“萍山上……咳羊茎么?”

    “龙气。”杜芳霖执扇又道。

    杀人灭口!

    这是醒恶者第一时间心中所想。但他紧接着按捺心中之蠢动,反倒思考起此人接连提示的含意。论智慧,南疆奇人自认不输任何先天者,也会审时度势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在对方主场中胜出。

    那就得耐着性子沿着对手的游戏来。

    “若是第二场交易,你需要什么?”醒恶者语气低沉,悄无声息一丝蛊虫沿着地面向木屋前进,却被竹帘内微微摆动的风一瞬间隔绝了蛊虫与自己的联系。他立刻老实了下来。

    能准确无误提出萍山,知道咳羊茎,再提龙气……醒恶者所寻找的三要素中已集齐两种,恐怕杜芳霖确实是知道这位目的之所在。曾经身为南疆第一教派翳流教中高位者的醒恶者,已在苦境寻找龙气、咳羊茎以及一颗合适的心脏许久许久,就是为了复活百年前被人杀死的翳流教主南宫神翳!

    杜芳霖当然是知道的。

    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了。

    “嗯。”木屋中的人却没有继续提出条件,“龙气在地理司的身上,这个人是北域之人,你可自行寻找。”不是交易,反而是赠予,太过主动的行为,更是平添三分不安之气氛。

    醒恶者内心深处的警觉几乎攀登到了顶点。他不敢放松,却更不敢轻举妄动:“你有何目的?”

    “地理司。”

    杜芳霖说出了第三个名词,语调依旧,毫无情绪:“此人脸部凹陷,身边有一人名为东方鼎立,兵器长日狂阳,为异度魔界所需之物品。”

    “所以?”醒恶者心中一动。所以其实可以通过地理司得到龙气,再由东方鼎立获得长日狂阳,与异度魔界交易秽百刺,再来获取所需要的萍山灵草咳羊茎。

    “你自己想。”木屋内,杜芳霖声音悠悠:“这是一道题。”他就当是闲来无事考验自己的学生了,但不知醒恶者究竟能悟出几分。

    用龙气之下落,促使醒恶者背后的翳流针对北隅地理司一伙人下手,帮好歹有点香火情分的玉阶飞除掉潜在危机是一。再顺手促成长日狂阳回归异度魔界,才好进一步布置针对目前异度魔界第一殿真正意义上的霸主阎魔旱魃的局,是其二!以“长日狂阳”这柄刀换取魔界特产“秽百刺”,用来分化败血异邪首领夜重生与异度魔界之间的关系,这是第三个目的。

    秽百刺,正是吞佛童子用来说服夜重生帮忙对付玄宗的交易品,可惜夜重生任务失败,并没能进入魔界拿到。之后异度魔界的目光完全被杜芳霖的个人行动所吸引,估计也还没有来得及重新联系上败血异邪。

    一箭三雕。

    但其实杜芳霖只是想借此给地理司与异度魔界牵一条线。

    他在北域给魔界挖了一个坑。

    就想知道那六位先知究竟会不会沿着线索向那坑里跳下去。一支名为长日狂阳的刀做诱饵不知够不够……杜芳霖猜,应该是够了。

    “你的答案呢?”隔着竹帘,依旧能看到醒恶者脸上不自觉变幻的神色。严格意义上来说,杜芳霖并不是在与醒恶者做交易,他是明明白白在有所目的地引导着。

    这里有坑,跳是不跳?

    正是阳谋!

    醒恶者:“你是异度魔界的人?”

    杜芳霖:“哈……”他扬了扬扇子,阵法立刻起了变化。这个答案不及格!所以他也再懒得与屋外的人继续交谈。

    等醒恶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发现眼前景色已产生变化,古松山岗上的阵法已将人瞬间送下了山,眼前有一条小河,正是来时的路。

    河水边正有一名满身补丁的老乞丐蹲着洗脸洗手,旁边还摆着几颗皂豆。“是你?”老乞丐一抬头,眼神诧异。

    刚刚被人扫地出门的醒恶者一抬头就看到了老熟人,强行压下内心种种情绪:“四雅杂诗郎!”这两人曾在道境为解决魔火而有所交集,也算是彼此认识。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阔别多时的老熟人,两人对视一眼,醒恶者直接化光离去。剩下老乞丐仔仔细细对着水面将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借着已慢慢升起的月光,徒步上了古松山岗。

    这一次,以古松为阵眼的阵法并未阻拦。

    等老乞丐四雅杂诗郎来到木屋前,屋里点着灯,但没有人。老乞丐毫不迟疑,自动自发绕到木屋后方,见到站在古松树下,背对而立,持扇仰头直视崖边明月的杜芳霖。

    再一次确认自己衣着整洁,面部整洁,双手整洁之后,老乞丐四雅杂诗郎扔掉了别在腰间的破木棍,轻咳一声唤:“师尊。”

    您下山也该先知会一声,突然传信,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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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还真

    相比较而言,杜芳霖其实心情很平静。从他当年收徒弟险些收到了文熙载开始——因习武资质太差未能通过考核,再撞见别的剧情人物好像也很顺理成章。多一个四雅杂诗郎教就教了,这位还是最后一名带艺投师,学的是儒门“风雨云”的路子。甚至如今的四雅杂诗郎绝对要比原剧更强一些,至少从外貌看来除去头发胡子,那就是个年轻人。

    修行者比之武林人最大不同,是随着修为增高能逐渐脱胎换骨,最终返老还童,那是不能从外貌来推测其具体年岁的。

    最佳的例子,就是前名剑铸手,似乎比杜芳霖更要年长几分的金子陵。

    “师尊。”四雅杂诗郎则有几分心虚。未上孚言山前留下的游戏江湖的毛病,到了正式拜师之后也没见几分更改,十位师兄弟中以他年龄最长,却偏偏入门最晚。目前手、脸是洗干净了,衣衫却还未来得及换下。虽然老乞丐心知肚明,自家师尊实际很是包容,很少看中外表,但这心里照样是有些不太自在,有些不太好意思自称自己是儒门众人:“孚言山可是有事?小师妹还好么?”

    小师妹指的是如今在学海无涯担任执令一职的杜芳霖义女月灵犀。

    月灵犀不入孚言山十位弟子排序,称呼全靠自觉。她又从小冰雪聪明也不与人相争,除了年龄最轻的那几位,其他弟子还是多半称呼师妹。杜芳霖选住所的本领不错,收徒弟的运势却是不佳。他那十个徒弟如今只剩四个,心灰意冷得在儒门都快出名了。

    “你要留心安全。”杜芳霖道。

    四雅杂诗郎诺诺称“是”,也知道自家老师在徒弟这方面的心结。

    “在外有遇见合适的弟子,便带人回山。”杜芳霖又道。不同针对醒恶者,是大开大合地挖坑给对方跳。他稍微犹豫,也并不确定四雅杂诗郎是否已经遇到传说中的白毛小猴子,更不能论断那名叫圆儿的孩子如若庇护在自己身边会否中断自身之机缘。

    这就这样稍微点了点。

    四雅杂诗郎闻声而知雅意,能让自家老师放开收徒条件走出过往阴影那是最好,孚言山安安静静地封闭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热闹热闹了。这么一想,老乞丐立刻直起了肩膀:“师尊明鉴,我可不似付师兄那般教完人便置之不理,若真有合适的人,自然是要禀明师长记入山门的。”

    “嗯。”杜芳霖回应。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老乞丐瞅了瞅杜芳霖那张看似不辨喜怒的脸,又把喉咙里关于小白毛猴子的内容给咽了下去:“哈……当然,收弟子也要讲究缘分……不急,不急。”小猴子体内另有玄虚,或许有机缘可以脱胎换骨。但这个时候那孩子脸上还是毛茸茸一片,带回山门不像是弟子倒像是宠物。再等等,此时不妥非常不妥……

    “嗯。”杜芳霖慢慢又道,心想:和徒弟一起太八卦不太好,稍后还是等邪灵兄回来再拜托其这件事。

    “异度魔界降临苦境,虽然之前已有预计,范围仅限北地,但毕竟还是有些伤亡。”四雅杂诗郎叹道:“之前孚言山派往各地所布置下的天灾示警之物倒是起到作用。不过火势汹汹,不少人拖家带口散入山林,依旧少衣缺食,有家难回。”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孚言山与学海无涯御部执令的交情就是这么来的。一套依托监视天地之间不正常灵力流动的预警方案,经由各地书肆派发向民间村落,所为不过是在天灾降临之前,替人命争取时间。但就算如此,面临**,仍然有所不及。而百姓对于武林,无异于鱼肉对于刀俎。除去本身之强大,单靠外人外力很难真正平息各地灾祸。

    修行者所做的,无非是尽快将灾难从源头处截断。就一些人而言,若能尽量将厮杀放在荒野,或是不让灾难太过波及到普通人,已算是用尽了所有手段。

    杜芳霖也是这样。

    有时候他连去搞“天下止武”这一套的心都有了……当然,这个行不通。

    “道境之事未完。”杜芳霖道:“魔火自有玄宗处理。”

    “我猜也是。”老乞丐表示认同,忍不住在腰间摸了摸,才想起来乞讨棍儿已经被丢掉:“咳……”师尊盯过来的眼神略可怕。

    “游历可知世情,吃百家饭也只是磨砺心身。”忍不住替自己辩白了一句。

    杜芳霖的目光慢慢移到他脸上。

    老乞丐往后退:“师尊……还有事?”

    杜芳霖无情无绪:“无。”

    老乞丐:“那弟子告退?”喊人过来就是为了提醒生命安全?

    你快走吧!

    再不走,他就想拉着这徒弟好好讲一讲君子五德,再夹上一点生理卫生课程的私货,以及有关于吃剩饭影响人体机能的坏处,或者普及下一碗饭从一个人嘴里落到另一个人嘴里到底经过了多少手续……

    “去。”杜芳霖语气平静,忍住内心的讲课欲。他捏紧折扇,总觉得再看下去,会生生把自己忍成处女座人。虽然在这个世界,大概没有人知道“处女座”到底是什么含意。

    嗖。

    四雅杂诗郎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了古松山岗。

    大概比醒恶者还要快一点。

    杜芳霖情绪外显地回到木屋前站好,就听见天外传来耳熟的诗号声: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武林的关键性人物,有着诸多美誉、与三教有诸多牵连的清香白莲素还真终于到来了。

    他留给秦假仙带走的棋谱与其说是黑白纵横之弈,不如说是对异度魔界入世之后的武林局势解读。黑子为魔,白子为正,由星点黑暗道处隐约纠缠,到北地黑子虚实之变,更有白子玄宗隐而不发,反倒是中原腹地留白不明,仅有一颗黑子孤零零落着,像是刚刚被疏楼龙宿丢去琉璃仙境的可怜魔将赦生。

    对于不曾参与过道境一战的中原正道而言,异军突起的异度魔界应该是非常陌生,为了知悉彼此虚实,也该过来找一找除了玄宗之外的知情人。

    如果素还真能够读得懂,应该会来到古松山岗一行。

    隐约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的素还真又岂会不懂弦中真意!儒门进修何止千载,杜芳霖硬生生把自己修成了满腹诗书的模样,也想试一试这世上是不是当真有能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人。他可是真正有看过剧本,再谦虚就不像话了。

    “人间四月,芳菲渡世!”

    折扇一扬,便在素还真所经过的山路上洒下点点桃花,等双方面对面之时,四周环境已幻化成孚言山那桃花满林的模样。在漫天绯红下方,有一片铺就地毯的空地,上面摆放有两座白玉几案,各自放置有一壶清水,一叠鲜果,还有袅袅青烟带来花香。

    招待得很周道,代表主人内心之慎重。

    素还真脚步不曾犹豫,自然而然地踏入到桃花林下。

    “请坐。”

    与此同时,古松山岗上,却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木屋旁边,一点诡异气息缓缓升起,异度魔界用以探查所用的魔眼一族的暗桩正悄悄探出一个头。

    只能见到明月爬上天穹。

    一进入山岗立刻陷入阵法之中的素还真不见踪影,没有让魔眼察觉分毫,就像是突然时光倒流,诗号不曾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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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动作

    魔眼传回异度魔界的情报在经过第一道关卡鬼木墙之后,便被送往更深处的地域,被邪族女后九祸所接收。

    异度魔界一共分为三大区域,魔族、邪族以及最里层被一道断层所隔阻的鬼族。魔族向来都承担了冲锋陷阵的任务,然而昔年道境之战实在太过惨烈,让魔族领袖魔君阎魔旱魃失去心脏和武器,至今未能苏醒。同样的其余战将也死伤不少,被杜芳霖以诱敌之策抓走的三路先锋之一赦生童子却是鬼邪混血。真正属于魔族的顶尖兵力,已所剩无几。

    六大先知所承担的任务,就是设法寻回魔君阎魔旱魃所失落的兵器与魔心,让魔君苏醒,再战苦境。如今关于魔君兵器的线索,已被杜芳霖亲手给了出去,正是地理司结义三弟东方鼎立所用的长日狂阳!

    一处黑暗大殿,一座掩藏在红纱背后的王座,邪族女后九祸一身绯红戎装,头生九角。一颗魔眼正悬浮在半空,将所记录的画面一幅幅投影向黑暗中。影像显示的正是发生在杜芳霖身边的一切,除了最后一刻阵法遮掩了天机,并未显出诗号和来人。

    九祸身边站着爱将吞佛童子。此时画面正播放到醒恶者来访古松山岗,木屋中的人接连给出三道线索。

    长日狂阳。

    北域!

    “先知如何动作?”九祸问。

    吞佛童子微微一礼,回复:“已派人前往北域。”既然已从魔眼传回的情报中得知了长日狂阳的名字符合失落的魔君武器的特征,何必一定要等有人前来接洽?魔界有魔界的做法,不会受任何人之钳制!

    “醒恶者可为目标。”

    九祸语气低沉:“夜重生,要放弃了吗?”对方的消息竟然比魔界更来得迅速,能接连点中醒恶者之盘算,更得知夜重生目标所在。

    “只是谨防有诈。”吞佛童子道:“已得知赦生童子被送往疏楼西风,先知有遣人前往接应。”

    这个消息已经落后了。

    要查邪灵的动向本已困难,魔眼追踪根本进不去疏楼西风。疏楼龙宿倒是想给素还真找找麻烦,只可惜代价可能会太大,最终还是令穆仙凤与默言歆分道而行,一明一暗,顺利将那包裹送出。

    九祸看似并未太过关注自己的亲生子。魔人有魔人的准则,此时的她身为邪族王者,自当以魔界利益为先:“派人暗中接触醒恶者,他若有需求,自然会主动寻来。”一根秽百刺,看似可以牵动两方势力,究竟有何玄机,还需进一步加以琢磨。

    吞佛童子微微颔首:“夜重生那边,吾会亲自去。”东西可以暂时不给,态度先放在这儿,也许还能再有所利用。反正秽百刺掌握在魔界手中,无论是夜重生也好,醒恶者也好,甚至是古松山岗的主人也好,真有需要,必然免不了利益交换。在利益交换之间,便是魔界之图谋!

    不同于邪族的谋而后动,奉六先知之命令的数名魔族将领已开始进一步行动,目标正是疏楼西风;而未被阻挡的魔火则重新聚拢,悍然向已查明的数处苦境要害地域进发,其中云渡山、定禅天、琉璃仙境等皆在其中。

    古松山岗倒是被放过一马。

    这时候被遮掩在阵法幻术之下,杜芳霖与素还真初次见面,两人皆有感不虚此行。

    在杜芳霖看来,能有一个人卸下防御地踏入被自己所掌控的阵法空间内,已是代表了最大的诚意。更别提素还真有正确解读出他所传达出的信息,并及时判断这是有意通过秦假仙的手递出,从而及时赶在下一步进行之前来到此地,也已具体证明了自身能力。

    这可不是矫情。

    实在是剧情那么长,前后又不一。当年杜芳霖所看过的故事里,这位主角素贤人的智慧忽高忽低很没保障。他都能收老乞丐四雅杂诗郎做徒弟了,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偶尔幻灭,那很正常。那据说心思深沉得堪比大海的师尊墨倾池年轻的时候气急了,还曾抓着棍子追着人绕着修行地跑了好几圈。直到因为惊动前辈,师徒二人双双被罚跪在后山。

    见到素还真本人之后,杜芳霖确实有想起很多事。比如当年的剧,一些仅存碎片的零星感情。他的本命还藏在青埂峰上弹琴,除了本命之外的人,也就一个天命主角素还真能勾起这些昔日情景。一瞬间,包括曾经想逃离儒门去武林中扬名立万的过去,后来数次失败的不甘……最终一切皆没入手中折扇。

    杜芳霖扬起扇子:“请坐。”

    当年的“穿越者”已被他藏在了心底最深处,总有那么一瞬间会被挖出来。

    桃花树下,路的尽头。一身白衣紫衫,银发披肩的清俊修者缓步而来,手持拂尘,斜背剑袋。毫不迟疑踏入眼前阵幻之景的清香白莲素还真也在仔细打量。

    在素还真的眼中,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儒门先天者确实气度非凡,虽然看上去严谨肃穆,实则小动作频繁。比如杜芳霖从见到他时起,直到二人分别坐下,手中的折扇时不时转动或者推开几根扇骨。这位儒门先天者看似并没有刻意掩藏起心思,甚至将一切摊开任人探视。

    是愚蠢?不屑?或是无惧!素还真心思变幻多次。如果在阴阳日月昏一剑揭开火焰魔城之真相的人果真是面前这位,那答案该是后者。正面叫板异界魔城的人,如果不是无惧,那又该是什么?

    “劣者清香白莲素还真。”

    “孚言山主杜芳霖。”

    通名报姓之后,素还真脑海中依然找不到属于对方的情报,可以确定这位应该是久不出世的先天者。

    “劣者见过杜前辈。”

    气氛似乎稍微停滞了片刻。

    杜芳霖手持折扇:“……吾也久仰大名。”稍微思考,这句前辈就这么坦然收下了!他修行这么久,如果连一声“前辈”都扛不住,何来自信掌控自身甚至是别人的命运?还不如别来修行,去深山退隐娶个媳妇生个孩子,然后一捧黄土葬余生。

    “直说主题。”

    之前素还真揣摩得一点也没错。杜芳霖确实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他所做的一切无惧他人揣摩,更不怕被摊开在阳光下任由人看。

    “来自疏楼西风的包裹,素还真你有收到吗?”

    并不是儒门特有的儒音,却带着春秋砚主一贯的清雅。

    把赦生童子丢给疏楼龙宿的目的,就是让其处理掉尾巴之后转交琉璃仙境。疏楼龙宿不会留下麻烦当晚餐,两人的默契也保证了东西不会出纰漏,最适合转交的地点除了琉璃仙境别做他想……难道要扔给还未回家的剑子仙迹吗?

    “耶。”

    素还真正放下拂尘,打算先给自己倒一杯水润喉:“吾以为前辈会先说明棋谱一事,毕竟攸关未来之天下。”有三分试探之意,想了解面前之人究竟知道多少讯息。

    “那不急于一时。”不是三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杜芳霖微微沉吟,忽然提醒:“素还真,你这样离开琉璃仙境,不怕魔界会在此时攻上门吗?”

    这是幻境之外,邪灵趁夜而来紧急传讯。

    魔火确实是选在此时一举攻上了琉璃仙境。

    阵法开启之后,眼看着院子外面一瞬间陷入不灭火海。屈世途等在家里急的不得了:“素还真啊,你怎么偏偏选在这时离开……”

    “救人,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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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攻防

    琉璃仙境下方突然有一股气劲向上而来,冲破地层引走部分魔火。屈世途压力减轻,马上离开危险地点,眼睁睁看着刚刚重新建好的屋舍又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素还真就是这个时候赶回来的。

    “屈世途,无事否?”

    “还好还好,老命险些去了了。”

    屈世途灰头土脸,但看着精神尚可:“刚刚真是太危险,但好像有人相助,就不知是谁。”

    助力来自山崖底下。

    有一名黄衣裳白头发的俊逸男子长着很有特色的长眉毛,瞬间化光来到一处无人荒野,转手就将强行吸纳入烟管里的魔火扔了出去:“呼呼呼,真危险,还要累得这把老骨头东奔西走,账先给你记下!”魔火带着情绪愤怒地席卷回来,这人“哎呀呀”一声,连忙离开,看方向正是琉璃仙境,其实是寄居在山崖下方的长住客。之前赦生童子就是被素还真扔给他了。

    这是武林中隐世已久的神医之一,药师慕少艾。

    琉璃仙境焦土之中。

    “无事就好。”素还真心中有数,想起去往古松山岗的结果,便已决定接下来要做的事:“屈世途,若是见到秦假仙,便请他往北域一行,务必要确认瀚海原始林之现状。”

    “那你呢?”屈世途看素还真一副马上就要离开的模样,不由询问。

    “吾要先往云渡山查看一页书前辈之现状,魔火那边,有劳傲笑红尘前辈配合佛剑分说行动,解决之方法,当在近日会有线索。”素还真来去匆忙,心中记挂着这场魔火会波及有多广。琉璃仙境这边安危他实际上并不会太担心,从丢赦生童子开始,就已破了誓言与山崖下方的住客达成协议……回头再往山崖底下走一趟坐实昔日约定即可。

    “那你要小心。”被这火一烧,屈世途也有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啊对了,之前有两名自称玄宗之人来访,但是你当时不在。”

    “嗯……”玄宗么?是与黑暗道另一边道境之变化相关的人?

    关于玄宗,孚言山主杜芳霖并没有提起,但同时与异度魔界有关,其中必然有所联系。

    “吾明白。”素还真将这件事记在心里,转身离开:“屈世途,若遇危险,可往切记往西南而行!”西南边没有什么布置,只是单纯的看屈世途面向可能往南比较幸运,真要遇到危险也许能有转机。

    在魔火焚烧过的琉璃仙境废墟里,此时有一只魔眼悄悄潜伏。

    素还真提都不提这边山崖下另有玄机,以免万一波及到赦生童子。就见清香白莲毫不犹豫凌空化光而去,中途却并不是去往口中所说的云渡山,而是转换方向跑去了一座荒山。

    遁光直接进入一处山洞,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换了一身衣服,白发高高绑起马尾,眉毛也有特意修饰过,一身黑色武者劲装,饰有紫红腰带,原本紫色的剑袋也换成了同样的黑底……也许现在不应该叫素还真,而是白发剑者。

    改头换面的素还真保持化身沉默的风范,在气质上务必要与素来温文尔雅的素贤人有所区别,就这么一路出了荒山,马上往北而去,一路疾驰日夜无休!

    中途白发剑者还有心情思考,经过这段时间,看来异度魔界已将苦境大致摸底,所以琉璃仙境已成为目标。总是换装太不方便,也许本体素还真需要思考退隐一段时间,让台面上暂时换人当家……

    换谁呢。

    正好山崖下有个被木箱吵醒的人正闹着要补偿。

    白发剑者已记住半夜桃花幻境里有人给予的路观图,分毫不差地到达了北域境内瀚海原始林入口。这森林三面环山,只有一面有水流往外通行,就算有人能从另一处地域出入,但找一处合适的高处使用“慧眼穿云”,总能看到一些动静。

    瀚海原始林平静得不见一丝风声,内中泉眼如今由北隅皇城控制,轻易不会流出水流。白发剑者很是灵巧地找了附近一座山峰静静地守了下来。此时,天空万里无云。

    但是异度魔界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往北域,而是先去了疏楼西风!

    赦生童子好歹也是出身皇族,六先知怎么都不能完全将魔撇下不管,一旦针对苦境的情报收集完善之后,即刻派出初次唤醒的魔将到达魔眼最后传出情报的地点。

    薄雾掩去日光,昏暗骤然笼罩向清圣之山坡。

    来自异度魔界的两名魔人突袭而来,两队魔人进入疏楼西风,却发现内中空荡荡赫然无人。其中一名魔将身着黑红甲衣,尖耳红发神色阴沉,速度极快率先进入不久之后又再度回转。“怎样?”另一魔将名为蟠凶,面上有疤半边脸呈靛青之色,立刻示意身后魔兵暂停脚步,目光看向同伴螣邪郎。

    “哼!”

    螣邪郎神色很是不耐烦,一言不发径自离开。这时候随后进入的魔界探子已将四周查看完毕,果然没有找到赦生童子之下落。整个疏楼西风所有人早已提前撤离,连一包茶叶也没有留下。

    异度魔界无功而返。疏楼西风毕竟只是儒门龙首的一处别院。就连儒门天下也有几处据点,谁知道屋舍遍天下的疏楼龙宿此时人在何方呢?

    古松山岗,天色由暗转明。木屋之中一直存在有人影。墙根下用以监视的魔物依旧潜伏在阴影处,可惜只能见到表面,而看不见更深处所隐藏的真相。在木屋更深处的黑暗中,那看似坐在榻上一动不动手捻棋子的人影因心中不耐,而导致影子蠢蠢欲动。

    这人并不是杜芳霖。淡淡的黑暗隔绝了阳光,在深处却显现出另外一幅样貌。身披狐裘、怀抱暖炉,黑发披肩,眼眸凌厉的邪灵尘六梦不知何时已代替了儒者,却以幻术遮掩了身形,彷如杜芳霖仍然还留在屋内。

    “无趣!”邪灵只恨不得能掀翻棋盘,却不得不留在原地。分明早已知道魔界监视者之存在,却听之任之,不闻不问,还玩出李代桃僵的把戏。“遮人耳目,你欲何为……”苍白的手指触碰棋子,尘六梦轻哼一声,心情再差,仍然会一丝不苟地做出杜芳霖平时经常会做的动作。

    若计划真要露出破绽,以邪灵自傲之性格,也会不会让漏洞出在此处。

    杜芳霖离开的时间,其实与素还真相去不远。在白发剑者已潜入瀚海原始林旁边的山峰之上时,他的脚步也已顺利地到达了另一处地方。那是一处极为清静的禅院,黄墙青瓦,檀香处处。正门处悬挂匾额,正是此地名称“参寥静院”。

    “魔界会选择的入口之一,倒仍是一派佛门清修之风范。”但此时这里钟声袅袅,并未显露任何异样。杜芳霖翻墙而入,折扇引来周遭光线,无形中将身影与四周环境融为一体。他慢慢与这禅院中的僧尼擦肩而过,却并未被任何一人察知其行踪。

    “……修为太差,不及格。”所以当异度魔界日后选定这里作为入口之一时,这里的修行者才会被轻易斩杀殆尽,除了混合在檀香中的血腥气,不留任何痕迹。但为何会选择这里?是地气有异,或是单纯看中了佛气掩盖魔气的能力,又或是这座禅院占据了一处小小的佛脉,却偏偏无人守护,非常有利得手。

    “所以,濒临入魔的人才会选择此地静修,以压抑心中之杀念么?”脚步停留在一名尼姑身前。这里是一座僻静的佛堂,供奉弥勒,蒲团上跪着一名默诵经文神情木讷的灰衣女尼。当杜芳霖的脚步停留在她身边时,分明眼中空无一物,这女尼却缓缓睁眼转头,暗沉沉的双眸分毫不差地对上俯身向下看的儒者双眼!

    “刀瘟。”杜芳霖缓缓收拢了折扇:“阴阳海绝死岛曾经的刀剑客之一,吾应当不曾记错。”

    女尼面颊被一道旧年刀疤划伤右脸,白发披肩,灰色僧袍裹着瘦弱全身。两人沉默对视,杜芳霖却慢慢消减了心中的敌意。

    参寥静院被异度魔界所灭选为出入口之后,原本在此地静修的刀瘟被压抑多年的魔念爆发,僧袍染血,从此清醒不再,武林再掀血波……但此时此地,刀瘟却仅仅只是一名饱受丧子之苦的瘦弱女尼,她口中木然念诵的佛经或许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已不知魂归何处的幼子。

    刀瘟缓缓垂首,不再看向身边之人,继续闭眼念诵经文。杜芳霖静立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人,不应该为还未发生之事而产生偏见。此行本为探查此地是否已沦为魔界入口,本不该多惹事端,但突如其来的善念却在他心底浮现:也许,在挖坑之余,还可以额外做一点什么。

    “若能寻回你昔年幼子。你愿意跟我走吗?”

    杜芳霖轻声问。吞精百发女优也失败!上原亚衣挑战...!!!

27 两端

    既然遇到了,不妨插一插手,杜芳霖只是觉得让刀瘟就这样走上既定的道路太过可惜。若是能就此跟在他身边,十成把握欧能让这女子找回丈夫和儿子,对他来说也是一份助力。

    阴阳海绝死岛百年前有两名不凡之刀剑客,“刀瘟过境,唯留不解;患剑无救,踏尸步骸”,号曰双锋传奇,原本是一对夫妻。后来因两人的儿子被人算计陷入假死,刀瘟误以为皇甫世家给予的灵药有误,灭其满门,之后与患剑双双失踪武林,刀剑双锋之绝技就此失传。

    杜芳霖能记得刀瘟之身份,当然了解其中始末,甚至要找回患剑与其儿子也并不困难。

    可惜,他的诱拐技能从来不合格。

    折扇递出去好半天,跪在地上的女尼形如枯木,理都不理。突然庵堂之外一道剑芒挽花而来,伴随一道粉嘟嘟挟带怒意的身影:“你是什么人,敢擅闯佛门净地!”那赫然也是一名女尼,声音含俏带杀,面如圆月,杏眸红唇,一身灰色僧袍不减内秀,发色银白稍带浅红,“师姐!”

    一剑逼开折扇,杜芳霖险些脱口而出:剑子仙姬。但是眼前人着装不对,尼帽盖住发梢,好像还未还俗……这么说来,这女子最初现身是在红叶山庄保护邓九五的妻子红叶夫人,如今出手金银夫妇已被玉阶飞逼迫废功退隐,这位灭定师太当然是会离开红叶山庄回归最初修行地。

    杜芳霖折扇合拢之时已解除笼罩身形之幻术,因此能被这两师姐妹看在眼中。有外人在,他确实不太好距离刀瘟太近,因此顺着剑芒之来势向后抽身而退。还未决心改名“剑子仙姬”的灭定师太刷刷三剑,如一月套三环,剑芒落空之后反倒被佛像前方飞扬的帐幕晃得眼前一花,骤然已失去那名男子身影。“咦?”灭定师太收起虹霓长剑,向前伸手试探地抓了抓,确定前方并非是障眼法而是真正没有了人。

    “人已走了。”跪在地上的灰衣女尼声音低沉。

    灭定师太连忙转身,关切呼唤:“灭因师姐!”

    其实没有走,轻轻蹲在佛像头顶的杜芳霖眼神闪了闪。刀瘟出家之后所用的法号正是“灭因”,只是这种小小细节他已忘记了,包括此时的刀瘟实际上已失去了记忆,才对他之前说出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你不是前往红叶山庄保护红叶施主?”刀瘟询问。

    “夫人已与人退隐,我留下无用,师姐~~”灭定师太突然娇羞:“你可知师尊何在?这一次前往北域,我有遇见一人,不能自已,所以,所以——”

    佛像之上,杜芳霖不忍目睹,抬起扇子遮住双眼。

    一头银丝白发看起来像是先天模样的灭定师太如同少女一般绕着面无表情的自家师姐绕圈圈,时不时抬袖羞掩面,语气雀跃:“灭因师姐,你说师尊会不会允许我还俗?我连俗家姓名也都想好,就与那人并成一对,名曰剑子仙姬!”

    咳咳。

    可怜的剑子。

    哪怕这一次红叶山庄之事与他无关,原来还是未能逃过这段孽缘么?杜芳霖忍不住闹出一点动静。刀瘟何等警觉,目光静静越过自己师妹的肩头,直直看向帷幕后方的佛像!

    杜芳霖眼神微动,忽而传音:记住吾的话。他干净利落地足下一蹬,无声无息从上方跃出佛堂,凌空登上屋脊。

    庵堂内,灭因师太正被雀跃的师妹抱住了肩膀。刀瘟神情疑惑,动了动唇,不知为何竟是未曾出声示警,而是任凭那陌生人离开自己的感应范围。

    杜芳霖心中有数。

    既然是这种反应,恰恰是说明女尼已将自己的话听入耳中,一旦日后恢复记忆,十有八成刀瘟会主动寻找自己。而促成刀瘟恢复记忆的因素正是异度魔界所掀起的杀戮污染了这片佛脉净土,这样一来,也算是达成了此行目的,当刀瘟找到他时的那一刻,代表异度魔界的下一处入口就在此地!

    目的达成。

    杜芳霖离开参寥静院,转身快速往北域而行。在异度魔界未发现古松山岗木屋里已换了一个人之前,他要按照约定,尽快与已暗中行动的素还真在瀚海原始林外互通有无。

    距离黑暗道最近的书肆已传回消息,道境玄宗已派人进入苦境中原,想来是要针对日月昏所在之地的魔火做出布置。最好是能在魔火消灭之前找到魔界如今的出入口,趁魔火之地吸引魔界注意之时干一波大的,才能在魔君阎魔旱魃出关之前有序地消灭魔城有生力量。

    至于剑子仙迹究竟在北域一行遇到了什么,等见到北隅太傅玉阶飞再行打听不迟。杜芳霖很有几分兴趣,想知道北域格局究竟有被自己改变多少。北辰元凰登基不足一年,已接连做出几件大事,集权、召贤、定边,俨然已有明君之气象。另外一位拥有习剑资质的少年北辰凤先,也早已启程去寻找那面被单锋剑传承者视为圣迹的崖壁……有骤雨生前往接应,应该也无太大问题。

    在杜芳霖往瀚海原始林而去的时候,最近越来越倒霉的与疏楼龙宿齐名的三教先天者之一正在往中原辛苦逃命。

    可能是运气有胜有衰,更改的北域格局改不了剑子仙迹注定的衰尾命格,避开了被圣踪好友欺骗的局面,却躲不开因嗜血者之事被魔龙祭天暗算;动用小金剑后前往北隅皇城求医,却不小心卷入了前任太医弄三平质疑新帝北辰元凰身世的风波;好容易以太后死于金银双绝掌之结局渡过风波之后,偏要作死去追查失踪的圣踪之下落。

    剑子仙迹就是这么遭遇了异度魔界派出追杀地理司的一行人,旧伤添新伤,比之前被人一掌扇下琉璃仙境后山山崖的局面好不了多少,也终于在半途遭遇了离开红叶山庄的灭定师太,落入粉红魔掌被绑在一处茅草屋里起不来。

    灭定师太半途回去参寥静院申请还俗去了。

    剑子仙迹哀叹一声,只恨不得那位师太就此一去不复返。和他并肩躺在一处的还有另外一位伤得更重昏迷不醒的伤员,兰花簪,富贵衫,被一名手持凤尾绢扇的红发黑衣的公子照顾着。

    这两人一个是剑子仙迹从魔界之人手中救出的地理司同党兰漪章袤君,一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丹枫公孙月。公孙月眼眸含笑,可算是看了好几日大名鼎鼎的剑子仙迹的笑话,内心正盘算着等到那位灭定师太还俗归来后,就带着兰漪章袤君去北隅皇城自己一位好友处求医。

    剑子仙迹并不知道,公孙月其实也是地理司结义兄弟之一,只是理念不合已脱离组织很久,能及时救援到两人也并不是巧合,而是受一直关注地理司等人行动的好友六丑废人指点后,有目的的行动。

    没有想到的是,魔界追兵来得太快,仿佛有一只眼一直跟随剑子仙迹等人行动,将行踪了如指掌。就见魔气遮掩了光明,浓雾席卷而至,笼罩了整间茅屋。在外煎药的丹枫公孙月已有察觉,立刻回到屋内背起兰漪章袤君,抬手扶着剑子仙迹要走。

    刚刚踏足离开茅屋,却发现眼前环境已被人施法转换,变成一片被雾气笼罩的山林。黑雾之中,传来阵阵阴森恐怖的车轮声。丹枫公孙月抬手扬扇击出一道气劲,风吹开浓雾,显出没有头颅的腐尸拖拽着一口黑漆漆缀满符咒的魔缸。“是魔物!”仅仅只是后退一步,刹那空间转换,再抬头公孙月发现自己已同剑子仙迹分开,背着兰漪章袤君出现在红月之下,双足落在圆木上的时候,险些从虚空之中往下跌落。

    三路先锋神无道,魔将别见狂华缓缓拔出腰间细剑,正对无路可退的丹枫公孙月。

    一转眼时间雾气之中只剩自己单独一人面对可怖的魔物閻屍缸,剑子仙迹感觉内伤瞬间再重三分,垂眸持剑在手:“无奈,哈……师太,你可千万麦在这时回来!”日本av女优私拍视频流出,性感至极!!

28 动手

    在剑子仙迹与丹枫公孙月遇险的同时,杜芳霖人也来到北域瀚海,并与素还真接头完毕。

    常年修习阵法的人,对于环境总是存在三分敏锐。几乎是到达瀚海原始林入口的同时,杜芳霖便已察觉到那道穿云过雾投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凌风而起,化为一道光影落在山崖之上,不偏不倚站在白发剑者身旁:“其余地点已探查过,如今只剩瀚海。”

    实际上需要提前探查的地方只有瀚海与参寥静院,这两处地点是还未遭逢改变之前原本会存在的魔界出入口。至于其他的地方,被用作三角封印之一的地点圆教村有北域密探组织钜锋里看守,定禅天和鎏法天宫各自佛脉已然重建,而另一处笑蓬莱如今仍然是人来人往的欢场,无魔界插足之余地。

    笑蓬莱杜芳霖不便直接前去,故而先飞书告知金八珍提防最近一段时间会出入的陌生人。论消息流通,除了公开亭之外,也就最为广泛。前两者业内魁首皆是孚言山的产业,后者笑蓬莱与薄情馆不相上下,其中以笑蓬莱最为鱼龙混杂。

    更别提阴阳日月昏原本的主人,阴无独阳有偶被异度魔界出现之力分开之后就长驻此地。被魔盯上,实在正常。

    “看来还需要等。”

    瀚海原始林上空万里无云,只有山崖的影子随着时间的变迁向东方移动。白发剑者一言不发,仅以眼神示意。素还真有牢牢记住此时人设,他是暗中行事,非是本体在此。

    虽然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白发剑者身份,但瞒者瞒不识,蒙的可不就是不熟悉的异度魔界的人!

    等待,是需要耐性的。

    杜芳霖挥动折扇,玩弄扇下光影。

    素还真则在思索接下来的行动。古松山岗上二人一会,受限于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多交谈。当时杜芳霖仅仅只说了自己的来历以及打算,之后心系琉璃仙境安危的素还真就赶回援助屈世途。有很多东西,仍然掩藏在迷雾之中,非得等到这一局结束才能展开……

    “来了。”杜芳霖唰地合拢了折扇。

    瀚海原始林入口之处,有异乎寻常的风吹动林间落叶,吞佛童子负手而来,缓缓踏向这阴暗潮湿之地!

    对于这名亲手打开苦境通往异度通道的魔人而言,北域之地并非陌生,作为先锋者拟定魔界位于此界之基地,算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这人选不出杜芳霖的预料。但山崖上旁观的两人,却看不出吞佛童子之后是否还有其他魔人跟随打点。一言不发的白发剑者已抬手缓缓伸向肩头剑袋——就在此时,吞佛童子却已进入了瀚海原始林最外围的地段。

    一声裂帛!

    琵琶声催天开雾,刹那引动林中暗藏嗜血之藤。吞佛童子一步踏入陷阱,身形骤然化为一团绯红火焰向后脱身,朱厌随之持入指掌,堪堪挡住后方一道鼓音劲风。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怀抱琵琶的清丽兰裳女子旋身拨弦,以琴女一脉之秘传与三弦音另一方已改头换面的皮鼓师相互配合。这原本至死不得相见的两人如今并肩而立,替北隅皇城看守这处隐藏宝物的原始森林。

    山崖上方。白发剑者松开肩头剑柄,与杜芳霖并肩而立,不动旁观。

    看似仅仅只是探路的吞佛童子白衣如雪红焰如血,低沉一声:“赦心炎。”朱厌猛然挑起火焰长龙,与琴音激荡间寻找到一丝空隙。嗜血藤如蛇影乱舞,抽打火焰,意图困住魔火剑锋。但琴女功体稍差一筹,不得不在这一招袭身之时抽身而退。前方棕发白衣的皮鼓师贺长龄猛地掷出了手持皮鼓,咚地一声,替琴绝弦震开身前火焰之威胁,然而出路已现。

    “哈。”吞佛童子低声冰冷扬唇,负手收回朱厌,已是踏出两人包围,同时避开嗜血藤围追之杀,蓦然踏出瀚海原始林之范围。既然此地已有人事先看守,此行目的已是不能再实现,心有算计的魔人立刻化光而去,徒留皮鼓师与琴绝弦二人追之不及。

    “你无事否?”贺长龄万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抬手扶持琴女身形,语气低柔万分关切。琴绝弦一朝得回爱人身边,也是柔情万分,轻声“嗯”了一声。“你等在此地,吾进入一观。”然而瀚海原始林中,其实唯有曾藏身在此近乎百年的皮鼓师能够自由出入。琴绝弦怀抱琵琶守在入口,贺长龄迅速进入瀚海,一炷香后再度回来。他眉梢似有一丝狠戾仍未消除,但在见到琴绝弦之时迅速恢复平静。

    “林中无事。”皮鼓师袖手道:“想来魔人一时不会再来,先回皇城将此事回禀!”

    这两人会出现在这里原本就是出于北辰元凰的授意。

    北辰元凰之所以会提前埋伏人手,自然也是因为玉阶飞的提醒。

    玉阶飞的消息来源自杜芳霖。杜芳霖与素还真一同站在这里,旁观了整个事件。他眉间存有一丝思索,第一怀疑是:皮鼓师的态度有些异常,瀚海原始林中恐怕仍然藏有一个秘密。

    白发剑者冲他转身,抬了抬眉毛。

    “你问我异度魔界真正的出入口会在哪里。”杜芳霖扬起了扇子:“答案是,我不知。”你那又不是漩涡眉,再抬他也没有答案给。谁知道异度魔界放弃瀚海森林之后,会将出入口设在哪里呢?

    “魔火之事拖延够久,希望‘素还真’回归琉璃仙境之后,千万要与玄宗好好商议!”

    能够消灭魔火的三名奇人,其中四雅杂诗郎早已准备好,醒恶者心思料必会放在身具龙气的地理司身上,提出的条件应该不会太困难,还有一人更简单,一声召唤就能去。玄宗出手,质量保证,再拖延仍然在阻挡魔火的佛剑分说与傲笑红尘两人就快支持不住了。

    一封飞书被人送来此地。

    杜芳霖当面打开,写信者落款却是已与钜锋里联手调查的六丑废人。看到这个名字他就不禁抬头去看一眼素还真。

    白发剑者正要转身,见此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剑子仙迹遇险了。”

    杜芳霖一眼扫过两三行,直接判断:“地点离此不远,如果速度快也许还能救个人!”

29 乐书

    真要完全等候白发剑者飙过去救人,那就有点迟了。剑子仙迹遭遇閻屍缸的同一时间,天色由明转暗,一轮血红圆月出现在浓雾树林之上。神无道随后出击,困住背负兰漪章袤君的丹枫公孙月。

    就在这时,红月下同时出现一道黑衣铁面身影!那人身材高挑,面罩漆黑面具,抬手一剑直冲天穹,赫然斩裂虚空红月!

    双足落在圆木之上,置身神无道异空间内的丹枫公孙月同时有所感应,察觉这一刹那间的空间异变。魔将别见狂华身形骤然而发,细剑神无如雨似雾,欲抢先夺取落网猎物之性命。“喝!”公孙月武功修为本属上乘,在地理司结义五人中排行第四,虽肩负一人,动作丝毫不慢,绢扇并拢挥洒血虹,冥冥中似有枫叶凋零而落。

    神无剑刺枫叶,仅仅在红月空间内留下几点血花。丹枫公孙月当机立断,趁隙而退,外有黑衣邪影持剑接应,一道剑芒无声逼退神无道之执掌者。

    公孙月双臂多处承受剑伤,终究是脱困而出。

    剑子仙迹却正遭逢杀机!

    神无道外已不再是之前茅屋所在的地方。公孙月背着章袤君落地之后,已不见之前出手相助的黑衣面具剑者,反倒是一名无形具失衣着破烂的黑发废人盘膝坐在石桌上旋身从天而降。这正是隐藏在北隅皇城附近神之社内的奇人六丑废人:“跟吾来!”趁魔界尚未追来,快走快走。

    丹枫公孙月犹自惦记剑子仙迹:“还有一人不见,需前往救援。”

    “放心,有人会前去。”

    六丑废人不再耽搁,凝气摄来昏迷不醒的兰漪章袤君,带着丹枫公孙月迅速离开这处荒野。

    迷雾树林内部,铁链车轮声声恐怖,魔物閻屍缸独挡剑子仙迹去路,古尘一出斩碎魔雾!腐尸本无知觉,如渴求血肉的凶兽,抬手铁链格挡剑气,同一时间閻屍缸内涌出腥风血雨,化为白骨虚影,震慑人魂。只要稍不留神,被这白骨虚影所掠,人身将会被夺入魔缸之内,被閻屍缸咀嚼吞噬化为血泥。

    这种死法可是相当难看。

    剑子仙迹白发披肩,一身白衣多处染血,随着古尘之运使,牵扯胸前伤口再度流血。他的伤是在查探圣踪失踪之地时被魔界之人埋伏所留下,中途又遭遇地理司与东方鼎立发生冲突,伤上加伤。如果不是神无、天荒两道守关者突然出现致使战局生变,又有闻讯而来的丹枫公孙月中途插手,还真说不好当时结局是怎样。

    以腾挪闪避为主,间或剑法御敌为辅,毕竟是三教巅峰之一,剑子仙迹带伤独斗閻屍缸丝毫不落下方。但伤者体力有限,而四周迷雾似有异样,层层困束,无穷无尽,收拢之下赫然让人束手束脚。

    一时伤势发作动作一慢,剑子仙迹硬受閻屍缸凌空一击,白衣再度染血。他也是时运走到最低点,或许正是古尘染尘参与武林事之后遗症,此时此地……抬眸再看一眼閻屍缸那流淌腥血的尖牙利齿,剑子仙迹有心万不得已,宁愿自尽。

    魔雾越聚越多,凶险之意越来越浓。

    在迷雾树林之外的一处能够纵览全局的高地之上,有一名白衣黑衫面圆多肉的画者正居高临下在面前画架上持笔绘着一副图。那图上赫然存有森森魔气,画的正是浓雾树林双方对垒的一幕。这人为异度魔界所派出辅助閻屍缸的术者,名为画魂,擅长以画入局,行咒杀之术!

    就见画魂低沉冷笑,一笔正要点出,在浓雾中再添利刃形成杀机。突然他的身后有人碾碎了地上的石子,之前从未出现过脚步,而此时发出的声响更像是刻意给予的警告声。画魂持笔一顿,微微偏头,就看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道高大人影。那人距离自己仅仅一尺,双手拢在袖中,肩披宽大儒衫,赫然是名看似落魄的灰衣书生。

    “画得不错。”

    见自己被发现,灰衣书生索性出声:“我家就住在这附近,你起这么大的雾,不小心会让路过的人迷路,所以该添上一些月色才是。”

    书生出声的时候,已有一支画笔跃上纸面。画魂拦之不及,就见纸上已平添一轮圆月。月光映照树林,浓雾赫然扩散!

    一笔破局。

    月光驱散浓雾,映照林中出路。剑子仙迹见机跃上半空,古尘受气机牵引,刹那化出层叠银芒,彻底冲散最后一丝迷蒙。四周白骨暴露在月光之下,被古尘剑影一一击破,閻屍缸不得不一时后退,而四周场景宛如画布被人凌空揭穿,赫然露出背后之真实。

    荒山野地,茅草屋正在后方不远。高地之上,画魂不知背后书生来路,心生退意,最后一笔撕毁画布:“走!”

    得其讯息,閻屍缸不甘而退,魔雾彻底散去,由夜色转为白天,赫然阳光透入,死里逃生。剑子仙迹以剑拄地,闭目调息,忽然感觉后方有人,蓦然回身抬手,却被一柄破旧的纸扇连剑带手地托住手腕:“道者,你可是还好?”

    后方站着一名灰衣书生。

    他面容端正,眉浓眼大,五官并未有太过突出之感,但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雅致和谐。书生一身洗的发白的灰蓝儒衫,黑发束着头巾,全身上下唯有腰间悬挂的玉佩像是值得一些钱,右手拿着一柄破旧纸扇,边缘已被磨得发黄:“吾名付乐书,暂居附近。道长,你可还能举步?”像是有照顾剑子仙迹的感受,名为付乐生在其站稳之后,便收手后退两步,平心静气地等待着。

    剑子仙迹也看清眼前来人,更能察觉对方身上那股源自三教正统的清圣儒气,总算是万劫过后松下一口气:“无碍。”

    “那你可愿与付某同行?”

    付乐书将折扇插入腰间,抬手示意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古尘入鞘。此地已经不再安全,看四周也无丹枫公孙月之身影。

    剑子仙迹此时已觉伤体无力:“哈……求之不得。”白毛老道镇静自如,抬手将胳膊放入书生手中,慢慢挪动步子。他现在也只能往好的地方想,既然自己能够脱险,希望公孙月那边也能拥有足够运气。

    事实上,有六丑废人特地关照的丹枫公孙月的运气要比正走霉运的剑子仙迹好上太多。杜芳霖和白发剑者两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正好撞见同样赶来接应的六丑废人。两方三人一照面,白发剑者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杜芳霖上前一步拦住白发剑者的动作。六丑废人视若不见地与两人擦肩而过,接着带走了丹枫公孙月结义姐弟俩,这个时候剑子仙迹因为能力被众人所信任,还被丢在树林迷雾画中结界里。

    原本白发剑者是想要出手解围的。

    架不住杜芳霖再度上前,折扇摁住白发剑者正欲出剑的手腕。白发剑者第二次中止了动作,抬眼:事不过三,要解释。

    “已不需要了。”

    杜芳霖已远远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气机丝毫不受阻碍地干扰了画中结界,瞬间撕裂迷雾杀机,继而形成一轮虚幻的明月:“那个人,吾暂时不能见。”那是一个认识的人。

    这个人会在北域停留实在出乎意料,琴思弦动付乐书,原本最不擅画,看来是这些年的游历让人有了一些长进。

    “那是吾徒。”

    杜芳霖道:“现在,随吾前往神之社罢!”

30 提示

    无事去往神之社作甚?

    “那名六丑废人带走了丹枫公孙月与她背上的人,吾恐怕这其中有些事情发生。”杜芳霖如此说道。

    白发剑者的回应就是往后一步退入薄雾,身形消失而去。

    素还真没这么闲人有空陪他东走西走,能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北域瀚海已经很有诚意,真不拿boss当干粮么?

    “哈。”

    杜芳霖本以为会听见这位白发剑者开一开尊口询问下关于六丑废人的情况,没料到有人当真这么干脆说走就走。他想了想,自己追着六丑废人而去,前后脚的功夫落在了北隅皇城附近的一处小山坡神之社上。

    时间近乎黄昏。

    正是黄昏路上,直通山顶。高大的樗树长得扭扭曲曲,在坡上投下一片阴影。“识无用之用,通无能之能,了无道之道,化无极之极。”伴随着诗号声,有黑漆漆五形具丧的人影坐在磐石桌上从天而降,那人鼻眼嘴歪曲,肌肤似是多出腐蚀,虽不良于行,但甚是有礼:“六丑废人见过春秋砚主。”两人因地理司之事通信已有一段时日,见面却还是头一回。

    “初次见面,吾名杜芳霖。”

    儒者温雅持礼,并不以年龄压人,杜芳霖甚至还提醒一句:“直呼姓名即可,千万不必唤吾前辈!”

    耶。

    六丑废人听声音像是在莞尔:“砚主所为何来?”

    “有劳等候。”杜芳霖点明题中之意。

    在那种情况下擦肩而过,碍于旁边还有个其他人,两人不好打招呼。但显然六丑废人已知道随后杜芳霖会跟过来。杜芳霖自己也相当明白这一点。

    “请随吾来。”

    六丑废人带着杜芳霖一路进入北隅皇城。大隐隐于市,这人躲在北隅经营已久,拥有一座位于闹市却深院几许的房产,深得闹中取静个中三味。

    最后杜芳霖停留在一处屋舍门外。门应声开启,走出已休整完毕的黑衣红发绢扇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丹枫公孙月。

    “情况如何?”六丑废人主动询问。

    丹枫公孙月眉心含着一丝忧虑,摇了摇头:“兰漪伤势过重,还未清醒。不知这位是?”绢扇向前,隐隐示意六丑废人主动介绍来人。

    六丑废人石桌转向,示意身旁站着的杜芳霖:“公孙月,这便是你之前欲见之人。”

    丹枫公孙月一惊。

    杜芳霖想了想,公孙月想要见自己的理由无非是为了地理司身上异状。他之前把圣踪坑成了勺子脸,此人深受打击也不知是真是假地变作疯癫,其麾下结义兄弟得知之后,多少会追根究底。

    “吾不建议你寻吾报仇。”杜芳霖神情不动。讲实话,目前的武林真正能胜过他的,除非还是魔界之主那一级数的人。公孙月如果非要替地理司复仇,他还不如就在此地废了她以免日后坏事。

    “说笑了。”六丑废人石桌一转,立刻挡在两人中间。公孙月之前要找对地理司下手之人的时候,他就没敢将通信地址给出去,就是怕事情未成先被仇恨搅局。虽然以自家好友的性情,退隐江湖痛改前非的丹枫公孙月应该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此时此刻,想起还躺在屋舍内的五弟兰漪章袤君,丹枫公孙月深吸一口气,摇头:“并非为此……但,已无必要了。”她之前希望能通过六丑废人寻找到眼前此人,是为了能治好疯疯癫癫的义兄地理司。结交一场,虽然分道扬镳,却并不代表关系已成陌路。地理司曾对自家兄弟有多照顾,公孙月此时就会有多念旧情。

    “确实已无意义。”杜芳霖好心帮公孙月说出未完之话:“地理司与东方鼎立已落入魔界之手,是吗?”

    古松山岗上,醒恶者得到了龙气的下落,也同时让地理司等人出现在异度魔界的情报中。会因为长日狂阳针对地理司等人下手,这仍然是题中之意。

    大概是这句话意义太露骨了。

    丹枫公孙月也是一名聪明人,心中立即升起了警惕:“确实如此。当吾收到消息,已是迟来一步。倒是多亏剑子仙迹之助,得以救下五弟脱险。”绢扇半开,垂落的睫毛遮住眼中情绪,公孙月决定稍后要提醒好友六丑废人,与此人合作之时要多加注意。

    杜芳霖明明白白地将公孙月扇后心思看在眼里,扇后只勾了勾唇角。在针对地理司这件事上,他是一直非常的怀有恶意,但那又如何?总归在正道立场上,春秋砚主从未坑过自己人!

    “一个忠告。”他慢慢拢起折扇:“带着你想带上的人,去退隐。”

    “嗯?”公孙月语气犹疑。

    六丑废人心道这样下去这两人该不会吵起来,出面再打圆场:“砚主可是有何猜测?”

    “并非是猜测。”杜芳霖打开折扇:“不听,便算了。”

    他没那么多好心一个一个去解释后面会发生的事。目前已知的未来已在改变,他的脑海中不但要时刻将“现在”与“未来”做对比,还要分析种种改变背后之意象,更要随时推测后续会变更的事——太忙了,懒得分心,真怀念在扇宇定锋坡与忧患深对坐闲聊的日子。杜芳霖现在能够理解,什么叫做站着都嫌累。

    “言尽于此。”

    杜芳霖道:“告辞。”转身就走,不拖泥带水,也不再看向迟疑立在院中的丹枫公孙月。醒恶者之动作代表他背后势力翳流黑派之行动,当前局势告一段落之后,未来必然会针对昔日翳流仇敌忠烈府展开复仇。再持续将自己暴露在人前,丹枫公孙月迟早要为自己的过去付出代价,成为翳流复仇所利用的最佳棋子。

    台面上真是没人比她更合适了。

    杜芳霖一边往外走,一边唾弃自己。明知道说出口的话一定无人听,为什么还是要多费口舌呢。这可真不像是一名智慧者,更像是数百年前还未建起孚言山时的那个如丧家之犬的自己会做出的行为。

    六丑废人左看看,右看看,见前方:“吾去送他。”没见到杜芳霖的脚步正越来越慢,这是有话要说呢。

    一前一后,两人行到门口。托了之前书信的福,相处之后六丑废人倒是觉得这样的杜芳霖要远比信中那名春秋砚主形象更为真实。“唉,吾本心是想将公孙月那方发生的事告知于你,看来日后还是写信更为方便。”六丑废人半是调侃,半是解释,然后试探:“你生气了?”

    “无。”

    杜芳霖扬扇时还在心想,我都一千来岁的人,如何会这样就生气:“接下来,时机会很重要。”他最后还是停步转身看向石桌,“如若你不愿,也可不参与!”

    六丑废人摆在明面上的不过是个傀儡,真正一路交谈的人其实藏在石桌里,看大小方圆,或许还是盘膝坐着的姿势。

    这一点杜芳霖知情,素还真也已看出。

    “已无谓。”六丑废人豁达道:“支离疏从不畏惧任何挑战,哈,此事的主力可非是吾。”

    主力其实也不是杜芳霖。

    远在中原的笑蓬莱收到一封青鸟衔信,之后楼主金八珍考虑了一个下午,终于还是选择从诸多宝物中拿着出一个绣有七彩云霞图案的锦囊,并且趁夜离开出去了一趟。

    然后杜芳霖离开北域,则又上了白云山。“白云萍山不相逢,人间天上两稀微。黑河潮浪封明玥,不见峨眉蔺不归。”他道:“今天吾被当成了坏人。没办法,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太像是坏人。”儒门么,不太中意直接撸袖子上,行事手法一不留神总会往一个极端下滑。转身背对毫无动静的浩然居,杜芳霖将折扇敲入掌心,想着这一次能否请动这名快要宅成乌龟的人:

    “所以吾准备做一件坏事。”

    “吾要准备去陷害练峨眉了。你,来吗?”

    北隅皇城。

    帝王北辰元凰多番思索之后,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在这个时候,国师皮鼓师却明显心神不属,回禀之前瀚海原始林中发生的事情后,避开妻子琴女琴绝弦,一个人离开了北隅皇城。

    异空间内,已寻找好在苦境的驻点的异度魔界,同时也有一个命令向外发出:时候到了,行动开始!

    一个人独自离开的皮鼓师贺长龄,在夜色中来到了指定的地点。“你是何人?”贺长龄手按皮鼓,神情警惕,语气不善:“是你带走了吾之猎物?”当时进入瀚海原始林中,贺长龄已然发现被自己剥下脸皮囚禁在笼子里的骨箫范凄凉不知去向,同时得到一封留书,指明今日之会。

    对于贺长龄而言,也许骨箫已成过去。但对于贺长龄皮下已无法抹去的皮鼓师而言,骨箫那个女人的存在,是连身边纵然有琴绝弦之陪伴也无法抹去的存在。无论那是爱,还是恨,是耻辱或是别的什么,皮鼓师不愿骨箫就那样轻易死去,更不能看着那个女人就此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荒野之上,那背对站立的人慢慢转身,黑衣如夜,红发如火,眉斜入鬓,手按一柄阔刃长刀,赫然正是曾经侵袭北隅皇城的不落狂阳东方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