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儒门春秋全文阅读 第7分节
61 溯源
骤雨生并不该在这个时间内介入。
他本应该更有耐心,蛰伏在附近,待等到来自迷雾中的刀风又一次破开阎魔之防御时,再以手中狼烟长戟投掷出最关键的一击!
便如昔日道境战场,萍山练峨眉介入天座与魔君之战,在魔君生生摘出佛心之刹那以道留萍踪之招击出阎魔旱魃之魔心。
这件事便成为阎魔旱魃复活之后的心病。
邪族的探子在寻找魔心下落的同时,也在多番查探三叶萍印的主人。魔心被慕少艾亲手奉还,而三叶萍印的线索则被杜芳霖多番准备,直到以两本书引起魔界之注意。
以阎魔旱魃之性情与自信,既然得知威胁之所在,又有所谓金佛神器,十有八九是会亲自走这一趟。
杜芳霖这便促成本不该发生的、本觉禅林之争!唯一的问题便在于善后,绝不能让四方游记中关于金佛的记载显露人前,只能以七彩云霓作为借口对外宣扬引诱魔君阎魔旱魃误中陷阱。
要怎样将类似七彩云霓之物送至供奉金佛的佛堂内?
真正踏入本觉禅林,再一次见到禅林主持景岩孚上座的那一刻,骤雨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不可能准确无误地做到这一点。金佛所在本是秘密,又能用怎样的方法,让禅林主持一定将其托付之物放置在佛堂之内呢?
这件事野人兄并没有告诉杜芳霖。他不能每一件事都要依靠好友的意见。骤雨生不能让非常君怀疑到杜芳霖,更不能让四方游记的秘密显露人前。
这么多年以来,春秋砚主之布局总能胜利,或许便是得益于他的秘密。但尽管如此,也总是未免会陷入险境。
杀风冷冽,骤雨生却在这种环境下隐隐出了一身汗。当阎魔旱魃一刀劈散迷雾,如雷霆万钧劈裂佛堂砖瓦,他一步向前纵身而出,从怀中取出那方假的七彩云霓,将之抛向砖石尘埃之地——至于托付给景岩孚上座的供奉之物,谁又管那究竟是什么呢?
狼烟半折。
恨吾峰临时逃脱。
骤雨生直面阎魔旱魃之压力!
最强的魔族战士,融合四位先知鬼座之能力,更有北域奇人地理司毕生功体之加成。强悍的力量,已足够弥补招式之不足,不屈的战意,使得鲜血成为战火之催化物。阎魔旱魃根本不畏惧受伤,一般对常人而言致命的伤势与疼痛,不过是让其刀芒越发险恶无惧的物品。赤红的刀芒在漫天尘埃之中,连缀成死亡的边界,断成两截的狼烟戟眼看再遭摧残!
在这种情况下突兀到来的人觉非常君,简直让人热泪盈眶。
但紧接着,骤雨生狂喜过后,变为绝望——非常君猝不及防,人还未持伞落地,就已被连人带伞地远远抛飞了出去,“哎呀!”非常君旋身落地,毫不迟疑地再攒一掌,“此魔凶险,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掌气难伤阎魔。
——说好的联手抗敌烧烤魔人血肉呢?!人觉君,您真正有给人当过队友么?
虽然逆转乾坤之招也并非完全没有起到作用,气劲一旋刀气反转,轻轻松松替骤雨生解除危机。野人纵横荒野太多年,一时忘记武林事,有点托大的后果就是要翻船。骤雨生急退三步,握住仅剩的四分之一根狼烟戟。这个异度魔界究竟是怎样的来历,比之当年万界朝城之外的幽都毫不逊色。早知如此,早该出剑。
“阎魔天荒!”阎魔旱魃再起一刀,凶悍之气丝毫不停,接连逼向场中两人。
“人觉兄,先杀魔再来与你说话。”
骤雨生周身气息已是一变,长戟刀锋握在手中,赫然已如一柄变异之剑。剑为王者之兵,亦可用作偏锋!
“青云咏——”
非常君金伞再旋,金芒如风初现,点点清圣如沐清风由九天而来,压制一方魔氛。此乃守招,用在此时本是恰如其分,只等一同开战的同伴剑法出手,一扬急单锋之威名。
没有人在前开路,重伤旱魃又如何?不过是再添血性,与性命无碍啊!骤雨生异常想念恨吾峰。此时阎魔旱魃傲然凛世,冷眼睥看眼前一金一灰两个人,却骤然抬手,刀没虚空,“哈。”一声不明所以,魔已倏然后退。
魔火灭,满目疮痍。
本觉禅林无一僧人留下,也许仅有景岩孚上座还留有性命在。骤雨生看着阎魔旱魃退离此地,一时之间竟是没有理由再追出去。
“可怜!可叹!可惜!”非常君收手凝气,抬手将一块波及僧人的墙面扶起,再转身已隐隐挡住了身侧的人,“骤雨生,你可知此地为何会突然遭受如此灾厄?”语气似若叙旧。
战后的气氛本该让人轻松下来。
对视非常君那一如往常的双眼,仿佛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发生。人觉看也不看身后金佛,从始至终注意力皆在四周伤亡之上,伤感之情绪不像是作假。骤雨生心中一沉。他并未能如计划一般留下阎魔旱魃,却知道杜芳霖那边绝对会另有计划。阎魔已走,谁人阻挡?若无人及时报信,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事?
过去野人也曾与儒者并肩作战。此时,唯有相信杜芳霖。
骤雨生彻底收敛起心中所有情绪,还有眼前局面要应对。“没有办法。”他当面放松,慨然叹道,“不小心搅入如今中原局势,本想过来一洗世外风尘,但或许是吾不该将不属此地之物带来搅了佛者之清静,竟是将麻烦也一并带了过来。”
“哦?”非常君沉吟道,“吾也是偶然经过此地,念及素斋,却不料遭遇此事。但不知骤雨生你所指的麻烦是?”
听说先天人与先天人之间多半都有交情。
骤雨生道:“是七彩云霓。”
没想到人觉非常君果然知晓,气氛顿时有所松动:“原来如此,是萍山练云人!”
本觉禅林危机解决。
火焰魔城之外。
白发剑者孤身独立,正在监视魔城动静。那封送出去的信一直未能等到回音,但是素还真并不急。他相信一时的谨慎,是为更好的顾全大局。慕少艾有其私心,杜芳霖也有私心。但这二人皆是信人,不会枉顾私事。
至今未有动静。
如果那封信上的内容是真,在魔君外出期间,魔城内部必然空虚,趁此时召集众人攻入城内,当能再替中原铲除魔凶。
泥镜台上。
翠萝寒突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是睡了过去。玉手九针有修为护身,平时也很少陷入如此沉睡,同为医者,她立刻察觉这情况有些不对劲。
平整的山坡上唯有白发白眉的老人家独自面对日出。慕少艾手持烟管明灭,轻轻吐出一口烟气。
“杜芳霖何在?”
遍眼看去不见人影,翠萝寒秀眉竖起,心中已有预感,立刻升起三分怒意。
“呼呼呼,或许你可以先坐下来,与药师吾同等一个结局,再来去问那个人。”
慕少艾也很无奈。就这样趁人不备将人姑娘一掌拍晕,杜芳霖,你也很贤人!
一夜过去,曙光已近。
进攻本觉禅林的魔兵多半已与僧人同归于尽,但同来的魔将却不知下落。四周异常寂静,阎魔旱魃立时察觉自己落单,离开本觉禅林的时候已有感觉三分不对。
距离阴阳日月昏百里之外,大约在火焰魔城与本觉禅林中间的那个位置。一道剑芒由云端而来,开启另外一场诛魔决战!
云气飘渺而来,充满熟悉的意味:
“剑式·古云无双!”
凌空划落如雷霆降世之剑芒,赫然唤醒阎魔旱魃昔日之记忆。白云深处,道者再临人世,衣袂翻飞之中,云气翻滚如九天之境降临人间。蔺无双古云剑式如九天雷霆,刹那映亮一空黑暗。
在这里,他已等待了许久,等着一个已然消耗了部分气力的异度魔界,再开一个许久之前道境曾开启过的一场诛魔战局。
雷霆剑芒迎上阎魔荒神斩,但后方却有佛号声声响起。圣域僧兵再一次倾巢而出,率众者正是面色冷凝的地乘一阐提,“异度魔君,为天座还命而来!”僧兵结阵,诛魔之阵!前有金佛圣气削弱,阎魔旱魃之所以退走,也是感受到气力具有明显消耗,再有诛魔之阵自四方而来,之前消耗的气力根本未曾复原。
何曾有惧?天座已死,不过佛兵而已。
“哼。”
阎魔旱魃道:“便凭尔等?”便在此时,四周气氛为之一静。
云气之中,蔺无双一言不发,背对阎魔旱魃而立。后方众僧结阵,地乘一阐提孤身一人,却替代不了昔日能与魔君一抗的圣域天座。
然而却有人喟然一叹:“倚筝天波观浩渺,苍音掀涛洗星辰。白虹贯日扫魔荡,明玥当空照古今。”
道境入世已久,封云山却无半点动静。玄宗之招,便应今日! 62 旧景
封云山现世以来,自从将夜重生等人驱逐出道境之后,除了两三在外行走的道子之外,封门闭关,已有一段时日。
但其中最强战力,如六弦四奇等人却早已离开道境,悄无声息进入苦境之中。
杜芳霖了解到玄宗实际上并未有人们所想象中的那样强。
在异空间中与异度魔界同封数百年,封云山之损失要比圣域更多更难以想象。只不过道境仍在,山门仍在,玄宗根基仍在!这便让在外行走的诸道子以及六弦之首苍等人,平添三分底气。
在竹林小屋内,写信邀请苍出手相助的时候,春秋砚主其实心中有所犹豫。杜芳霖知道要对付阎魔旱魃,也许依照他所了解的那个未来去设法寻找合适的两名人选去施行刀戟戡魔最为轻松不费神。但如此一来,或许便要将中原此时优势,在时间中慢慢消耗殆尽。
说动刀戟是为一事,让那还未相识经历许多的刀戟二人相互磨合又是一事。
其实论起配合,在杜芳霖心目中,却还有另外两名人选。正是自道境盛会以来,再无聚首的明玥与白虹!
云飘渺蔺无双与六弦之首苍,两人无论在根基或是武学上,先天之中皆属上上层次,唯一的问题大概在于……若要戡魔,非要一定是刀、与戟么?
荒野冷风酷烈。
圣域要报昔日天座之仇!
地乘一阐提独独留下了法尊八叶莲作为圣域传承最后人选,率众佛兵倾巢而出,在火焰魔城百里之外布下防线。
已离开泥镜台的剑子仙迹负责蹲守本觉禅林,铲除跟随阎魔旱魃而来的魔城兵将。邪族潜伏未出,仅有魔族人手已是不足。
孤身一人的阎魔旱魃当发现自己已深入险境,却已踏入圣域所布下的诛魔法阵之内。不同之前禅院金佛压制魔气,这久远以来曾对敌过的佛门阵法,仿佛唤醒了昨日记忆。
黑暗之中,那时也是圣域佛门孤军深入,以天座为首一众人对抗先锋异度魔君。
玄宗受另一波人马牵制,血剑剑者已深入魔城决战,只有云飘渺在外替圣域掠阵,而高空之上云人练峨眉伺机截杀阎魔旱魃。那一掌锥心之痛,至今仍留在阎魔旱魃内心。如今不经意间又是同样的格局,亦是同样的境遇,恍惚又回到那个深夜,魔君一人独对众人!
“天座之死,本为憾事。”地乘一阐提之后,紫衣道者微微睁眼,“苍愿以替天座之位,领教魔君之招!”拂尘一扫,古琴上前,琴中有剑,名曰白虹。以六弦之首代替天座,便是当年异度魔君败亡最后一战。
除了一个人并不在场。
萍山,练峨眉!
“哈。”
心知中计,但并不慌张。阎魔旱魃转手擎出荒神斩,古铜华丽魔刀重重一击,划开地面:“练峨眉人在何处,不妨一同出现,让本座领教道留萍踪之招!”
然而回应他的,唯有后方蔺无双并指从天而来的明玥古剑。
明玥暗青,白虹洁白,一者古拙华彩,一者典雅沉练,这本是道门双剑,一者归于玄宗宗子,明玥则为蔺无双武式赢得。
六弦之首扬袖震琴,白虹剑气由琴身出鞘。
而明玥则更快一筹,“云逸涛涛!”云从风,巽转震,漫天云海结成雷霆一式,伴随剑锋凌厉,欲破阎魔气海。
“喝。”拂尘在手,琴已在后,铮然一声无风而弦动,却是白虹剑意已拨弄苍穹,“沧海穷空!”
双剑合并,宛如旧景重现。当世道门两大高手蔺无双与苍一前一后,联手夹击异度魔君。
这一战,能不能赢!
白云山上。
浩然居内,主人不在,形如空门。
在被白发剑者位于苦境一路牵着走,闯过一次盘古玄窟误中陷阱损失数十魔兵之后,邪族女后九祸终于想起了曾在之前一战中出现过的老朋友蔺无双。白云山下,有魔回禀,邪气随晨雾而至,由石阶逐步弥漫到浩然居前。
屋舍依然是屋舍,却有一支桃花缓缓从虚空而落。
“落棋明性一花凉,古乐回肠;断心平意当年事,到如今,未必难忘。两袖桃源诗落,一帘明月锒铛!”
一阵风吹来桃夭花香,驱散邪雾;案几之上,墨骨折扇平平放置着,扇绘桃花,而四周也随之出现桃林幻影。
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幻境之中,正是手持赤火双枪的邪族女后九祸,这名气度深沉的女性容颜美艳,神情冰冷,头生九角,一身红纱戎装如血鲜艳,立于桃林之内,反倒将四周桃花色泽映得黯淡。
曾几何时,昔日独创魔城的血剑剑者便身陨在女后枪下,但那并非实体,也非是眼前之人。
那时的杜芳霖假借死亡脱身,实际守在黑暗道外,孤身一人迎战远道而来的异度战神银锽朱武。
那一战拖延了魔界战神的回归,并将银锽朱武的一半元身留在苦境,虽然孚言山主自己也伤得不清,若非与其息息相关的孚言山灵自愿牺牲,日后恐怕也再无杜芳霖此人。
九祸并不能知道那一战的始末,却曾遭遇过相似的桃花旧景。
“是你!”魔界无人可以迎战,断层未曾修复,更多的战力仍然沉睡在魔城更深处。九祸只能孤身来此,遭逢变故,神情冰冷不变,“吾儿赦生可是在你之手?”
一直避而不见,春秋砚主此番主动现身,两人同为一个目的。
白衣墨衫,冠如砚形,玉簪如松,腰饰以碧玉,而袖缀以墨纹,君子肃穆,气质端方,杜芳霖语气依旧是不疾不徐中带有温文:
“为母者,汝非是为赦生而来!”
“吾言,吞佛童子已离开此地。”
他道:“汝可信,亦可不信。但在取吾性命与营救魔君,二者不可兼得。女后,可愿与吾手谈一局?”
当面点出阎魔旱魃已在遭遇危机。
是扰乱心神,还是真有其事?从蔺无双离开白云山以来,到九祸动身前往此处,不足一炷香时间,吞佛童子可是当真已被转移!
这是杜芳霖递来的一局棋。
任君落子,如何抉择?
九祸眉间一动:“多年不见,阁下依旧如此狡诈,如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种生物形容吾。”杜芳霖容颜肃然不动,却是内心自我斟酌,“那九祸你是应,或是离开呢?”
一般人只会当面畏他如虎。
“哦……”邪族女后目光缓缓从儒者肩头移向桃林之后。九祸既然步出火焰魔城,便不会有空手而回的念头,“异世——洪燄!”
杜芳霖神情蓦然一变。
他确实没有时间移走吞佛童子,但也绝不能因为此事而让九祸将人带走。“桃夭灼华·隐神之术。”漫天桃花随法诀变幻而催生云雾,所以一时之间只能拖延! 63 遇险
本觉禅林之中。
骤雨生还没有走,人觉非常君也仍旧留在原地。不能得知外界行动,也无法联系上邪灵尘六梦。野人兄内心燃烧着着急的火焰,表面还得一本正经,应对人觉提出的疑问。
“没有办法,小杜早前便已认识云人,自然不能坐看云人涉险。”
骤雨生裘衣袖口笼起发凉流汗的掌心:“一时之间,吾便想到了位于世外的本觉禅林,本想着此地佛气清圣该当能够掩去七彩云霓之踪迹,不曾想引来这场祸事。”
“原来如此。”非常君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轻叹道:“吾倒是第一次来到禅院后方,还有这尊佛像,但不知之前出现的那名刀者是何来历,与这禅院又有何关系?”
“这一点吾也是十分纳闷,此前也不曾听上座提起。”骤雨生顺势接过话题,心中一个激灵,那杜芳霖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人觉一派从容摇摇头,无奈抬手化出金伞,“先救助此地众人,再寻禅师踪影,一问便知。”
越看越觉得非常君十分无辜。
反倒是杜春秋那人格外惹人怀疑。骤雨生抬手抹了抹鼻尖,心中顿觉有趣起来。他一甩裘衣,眼看此时已是走不脱,行为倒也洒脱,“好!”
找这禅院的和尚理论理论,看看非常君又能问出如何结果。骤雨生有所预感,杜芳霖的目的很快便能应验……也许老朋友原本就在等候人觉出现,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在外围设下禁界隔绝天机呢?
杜芳霖根本未有思考那么多。
隔绝天机,是为防止非常君来得太早搅局,达不成以金佛圣辉消耗异度魔君功体的目的。
在本觉禅林设上一局,促成金佛提前现世,是欲一观后事如何,再做具体决定。当年他离开得太早,未能将后续看得完全,虽与三两好友有所怀疑,却无法断定人觉之正邪真伪。
不试上一试,有很多事不好展开。既然已经认识,总不能再当此人不存在。春秋砚主眼里揉不得沙子,他总是想趁机探一探扇子,看看草丛中是否能扫出一条蛇。
然而浩然居前,与九祸之间尚未做好万全准备的一战,已然消耗了杜芳霖全部心神。无法透过脚下的影子去呼唤邪灵尘六梦,他更无法留心本觉禅林那边关于骤雨生的一切行为。
既然引战,那便不再犹豫!
杜芳霖稳立不动,振袖扬风向后。面对赤火洪燄灭世而来,桃源幻境已然维持不住,“明王道·墨春秋·笔开砚蕴写圣书!”墨骨折扇随风而起,凌空展扇现王书圣言,金色圣言赶在桃源阵破的最后刹那,化为无边锁链困向当前九祸。
晨曦已显,天外一线云光,划分白天黑夜。
荒野之上。
苍仍然记得,上一次对战阎魔旱魃之时,还是道境月华之乡。之后因叛徒存在而五行之源被毁一处,导致玄宗地脉有损,封魔阵险不成局。
之后是圣域天座率众来援,才能使玄宗分割战场,独对另一方女后九祸邪族兵将,才能腾出手来仓促之间以封云山为基点,重启封魔阵局。
那时那一场六弦之首与异度魔君之间的战局其实并未完成。而这一次,苍却是要代替天座之位置,重现当年魔君死亡的那一幕!白虹剑已出鞘,后发而先至,招招不离要害。
正如昔日天座以一人之力,无畏无惧,以毕生之功赌上阎魔性命。
“玄宗道威·白虹贯日!”
“剑式·古云之极——”
天光已然大亮,不知不觉,招式已交换过三轮。从试探,到双剑配合,快速确定彼此定位。反观阎魔旱魃,本欲抢先灭圣域僧众,却被拂尘扫过琴弦之音波浩瀚阻挡了攻势。
以云为守,以虹为攻!
蔺无双身形交错,云气随剑意而发,配合白虹剑招,贯穿阎魔要害。
极招过后,魔君身形再染血。蔺无双与苍久别重逢,但早在多年以前便已对彼此之招式熟稔在心。
白虹主攻,明玥为守,古云拨弄阎魔之招,锋芒虹刃弑魔之血。身形交错之际,苍与蔺无双眼神交换,攻势越急,越能感受那冥冥之中三分差距——阎魔旱魃的攻势并未能完全发挥。
这方法有效!
因回忆起当年最后一场战斗,异度魔君的心神始终有三分放在不知何处的练峨眉身上。
昔日便是酣战之时,三叶萍印之招凌空而来,在阎魔成功取下天座之心的那一刹,因天座掌功击碎胸骨防御,而同样将魔心击出。
白虹剑配合六弦之首左手拂尘辅以掌气,道门玄功比之佛门圣法丝毫不差。
那练峨眉又在何方?未曾落地的萍山,又在何处!
“荒神亟!”
古铜魔刀催动魔火赤炎,荒神一击如邪雷自九天而至。便在此时,天外有掌风啸然。阎魔旱魃一时分神,但这却不是萍山之印,而是蔺无双赫然拔空而起,持剑出掌,“天地归根!”
苍配合默契,踏足向右,拂尘一扫剑起凌空,“乾坤三转!”
乾坤三转,天地归根。
以守为攻,以攻换守!
阎魔旱魃失神一瞬,极招已至眼前。明玥之剑形成掌势,凌空灭去魔焰荒神,白虹之剑配合乾坤逆转之形,赫然深入魔君血肉,绞杀成功。
昔年火焰魔城诸先锋之首,在魔界之内战力赫然排行前三,魔族主君又岂是易于,而此时阎魔旱魃功体外放,气流冲撞之下,苍立时首度见血。
无畏伤势,甚至于只要白虹剑气撤回,这伤势便能立时恢复。被四周封魔阵法压制住一部分功体的异度魔君,在本觉禅林一战中已耗损部分真气的阎魔旱魃,悍勇之势不减反增,阎魔荒神斩回旋再开,“凶翼三回!”
此时,白虹不能退。
明玥剑起在空。
阎魔旱魃招式对准六弦之首,杀机外露,不准备再等萍山仙踪,先斩一人之战力,断这二人联手之战局。魔,本擅于挑动人心,又怎会放纵自己的内心被人为困束在这昔日死局?
道留萍踪之招终究不曾出现。
也许永远不会再出现在阎魔旱魃之前。然而四周圣域僧众盘膝而坐,诛魔之阵仍然在起作用,甚至还有地乘一阐提守在左侧,一瞬分神,一刹之机,却已注定阎魔败亡!
凶翼之刀并未能伤及六弦之首。
关键时刻,一阐提以身替之,“地生万象·莲华圣印!”秘传圣域之招,也曾在天座手中绽放过,璀璨之莲华化为法印裂地而出,白虹一刹那向后撤回,明玥瞬息凌空透胸而过:
“云流萍踪!”最后一招,仿佛带着蔺无双心中对于练峨眉之无尽思念,似若云海浮萍,转瞬流光悬浮云海之上,而剑芒已然带走那颗归又复还的魔心!
明玥一剑钉入地面。
连同那颗赤红带黑的魔心最后之跃动。
阎魔旱魃一掌击毙地乘一阐提,而荒神之刀亦也再次伤到了六弦之首。
白虹指地,完成使命,苍缓缓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剑上血痕,宛如昔日玄宗流淌在道境大地上的鲜血。
杜芳霖要重现魔君必死之局。
六弦之首却希望能再续昔日与阎魔旱魃的那场惨烈之战!多少同门,倒在阎魔斩下,又有多少同伴就此长坠魔火,日夜苦号,不得安息?
魔,或许亦有情。
但又怎能原谅?
魔心陨,已复活的异度魔君生命力正在急速消失。直到此时,也未曾见阎魔旱魃脸上有过丝毫变化,一双眼眸直直越过蔺无双,却是看向云外天际:“萍山……练峨眉!哈哈,哈哈哈!”
阎魔死于白虹明玥双剑。更是死于那一场宛如昨日重现的过往!自复活以来,他仿佛不该如此执着与透胸而过的最后一招,但谁又能不执念于曾经的死亡?
“萍山不落地,白云不出关。”
蔺无双凌空落地,转手拔出刺过魔心的剑,冷然道:“但明玥却仍然能替苍生大义而出。阎魔旱魃,你当死而无憾!”
世间又能有谁当得起白虹明玥双剑之击?怒沧琴倏然而动,白虹归入鞘归入琴声。六弦之首拂尘一扫,死不瞑目的阎魔旱魃已身形化灰而去。
天际鸟鸣破空。朝阳升起,七日已毕。
浩然居前。
桃源阵局寸寸碎裂,残存的桃花被魔火碾压入土,墨骨折扇化为墨笔写意,虚空对抗赤火之招!在天亮之前,杜芳霖一定要挡下九祸凌厉之攻势!但那时蔺无双正与苍一同抗击阎魔旱魃。
在这里,春秋砚主孤独一人。 64 断章
“太素·元针!”天外一声清叱。
无数道极清绵长的剑气由天而来,如针刺四方,所治者已不仅是身躯性命,而是视天地为浑然。
太素之针,元初之始,完美融合入春秋笔墨之间,以有形助无形,激荡四时之气,抗衡赤炎之火。
剑意出,杜芳霖眉间已是一动。引扇为笔,扫太素之意境为其着墨,再动手已带有混沌初开之意境,“雨降万象混沌灭!”非完全功体无法动用的儒门绝招,却在与天外剑者不着面之配合下赫然动用,并非真正的无定三绝,却已得其中之三味!
引剑为云,落针为雨,绵延清冽立时化为一片虚无晦意。
九祸见势不妙,赤火回转变招,“移天换日!”斗转星移,四面幻境彻底告破,伴随金色祭文连缀天地皇书也一同寸寸碎裂。混沌之雨,太素之针,恰如其份呈互补之势,剑意弥补功体之不足,令得移天之招仅能功成一半,刹那漫天云海,气流直逼而下。
一道倩影踏足杜芳霖身后。
翠萝寒抬手一掌,击在儒者后心,以精纯修为续其元气。墨骨折扇扬起桃夭,护其后方白云居。风云动荡仅能摇下数片屋瓦,却将前方山头连同邪族女后在内生生压下地面三尺有余!
混沌消弭业火,九针削其血肉。
九祸受伤,沙石间遍染魔血,“哼。”
眼见翠萝寒眉梢一竖,九霄灵剑有感出鞘。邪族女后心下一沉,不再多留,转身化光急骤而走。
魔火消失,万象更易,四周模糊之景物再度化为实体,就见白云山上一片狼藉,仅有浩然居巍然耸立。
来不及与身边之人说一句话。
杜芳霖扬袖接住折扇,一手按住翠萝寒之手肘,蓦然转身扇出一道劲风。便见浩然居正门大开,内中庭院正是盘膝而坐闭目冥思的吞佛童子。除了白衣红发冷酷不减的魔人之外,赫然还有另一道身影。
七佛灭罪真言随门开阵散,而响彻最后之余韵!
白袍罩身金色圣纹的僧者以兜帽笼住修长白发,面色平静地自吞佛童子头顶放下一只手,单手合十,转过身来:“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
门内门外,四目相对,杜芳霖眼中闪过诧异,并未料到出现的会是这位人物。圣域会随玄宗出征是他有联系地乘一阐提,但圣域之上还有万圣岩大日殿之存在,大日殿执掌者为圣尊者一步莲华。
一步莲华本不该在此时出关,又是谁将此尊佛惊动?杜芳霖记忆中所了解的,万圣岩圣尊者行事应天顺命,他从一开始便只打了六弦之首的主意。所以,会是苍么?
墨骨折扇合拢,抚胸一礼,杜芳霖并未开口。他此时不应认识一步莲华,因道境之战时,圣尊者因事未曾到来。但音容相貌,却应该彼此听说过,白袍僧者微合双目,一缕白发垂帘而落,单手合十,似若示意,接着袍袖一挥,连同身后承受了七佛灭罪真言仍然不死的吞佛童子一起化为光芒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此时晨辉将至。
一夜鏖战。
浩然居门前啪嗒又坠下一片瓦。
蔺无双若是归来,一定会非常欣悦,少了一个麻烦,便连昔日誓言也仿佛在剑气纵横之下少了一大半……
“速走。”杜芳霖肃然握住翠萝寒的手,折扇一扬,“你吾未曾有到来过!”
继一步莲华之后,这两人也立刻化光离开白云山。此时蔺无双一剑取出魔心,阎魔旱魃化灰消散,在与六弦之首点头告别之后,转身欲回白云山。
好险好险。
杜芳霖带着翠萝寒来到一处荒野,正要借着日色辨别方向,才发觉自己仍有将佳人素手紧握。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翠萝寒扬起衣袖,反将杜芳霖左手牵住:“随吾回幽篁秋水!”两手相携,一片柔意。
翠萝寒面不改色。反倒是杜芳霖肃容之中一丝不自在。
“吾无事。”春秋砚主挣不开玉手九针的掌握,以扇抚胸,妥协。
“这句你已是说过了。”翠萝寒一动不动,属于剑者之锐利随着语气带来淡淡的危险,“不告而别,或者,吾允你换一种说辞。”医者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病人之呓语不在玉手九针考虑范围内。何况还是敢对大夫动手的病人!
杜芳霖陷入思考。
儒者身正而不虚,他本该五指含劲弹开玉手九针钳制的手腕,功体差距上,此事没有问题。不过翠萝寒一定会更加生气,或许就此回归幽篁秋水不再出来……那样,不妥。
他还不想下一次往幽篁秋水送桃花,会被人抓住青鸟扔回来。
“吾确实无事。”春秋砚主给自己寻找了十条不反抗的理由,一时多话,“吾年轻时,十分——”难以形容。
“年少轻狂。”勉强够得上这一句评价。
杜芳霖道,“所以你并不知晓吾曾做过怎样的事……比如,抽出自己一魂一魄炼入一方砚台,欲成就所谓本命神器。”
魂魄是何等至关重要之物,但那时他还对自己所预设的一切“经验”深信不疑。包括“无定三绝”等儒门禁招在内,也是那时的他想尽办法收集到手,然而学得太杂根本无济于道途。最终,春秋砚主以术闻名。不过是因为杜芳霖最初所学甚杂而已。
“那方春秋砚,如今镇在孚言山下。”
没提当年是成功还是失败,杜芳霖避重就轻,“魔城入世,影响苦境地气,孚言山遭受波及,自然也影响了吾。”毕竟不是什么太值得记忆的事,稍微提一提就可以。总之他此时看似根基有损遭受到影响,其实都是假象,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虽然一部分原因也与孚言山灵有关,但那不过是让孚言山主与山中灵气的关系更为紧密……大概只比素还真与琉璃仙境,稍微紧密一点点。
杜芳霖完全没有认为这件事有需要与翠萝寒交代的必要性,甚至觉得自己此时说明原因的话也实属多余。但看着翠萝寒的表情从诧异转为隐忍,由好笑中带上三分安心。儒者的内心也不由稍作安慰了起来。
他年龄已大。
翠萝寒却还年轻。
杜芳霖肃然欣慰,觉得能让年轻人安心,说一些不愿回首的往事,也是值得了。他尝试地动了动手指。
翠萝寒并未将手松开。
女子面若桃色,樱唇细眉,眸中波光洌艳,气质偏向清纯冷冽,实际仔细看去眉眼秀气而典雅。
“药师离开之前,有与吾约定在朔月之夜前往残林会诊。”玉手九针一身正气,神情如故,“泥镜台此时空无一人。”
“哦。”
杜芳霖一手持有折扇,一时心乱如麻。
“你要去哪里?”翠萝寒神情不动问。
杜芳霖想去阴阳日月昏寻一寻白发剑者,商量一下有关那张魔界内部地形图的事;或是往中途百里看一看六弦之首,看一看情况如何也不错;再来是往本觉禅林照看野人兄,也免其压力过重,思虑太多。
但以上地域,皆不适合将局外人引入其中,太危险,太难测。
杜芳霖俯身看向翠萝寒,良心在隐隐作痛。
“吾回竹林。”春秋砚主肃然道,“吾需要休息。”
说来玉手九针未出现之前,硬抗九祸三四招,也着实有点太累。
“确实……是需要休息片刻。”杜芳霖再度妥协,主动带人回到位于苦境新设的临时居所,还在一个时辰内,不自觉地动手帮忙做了一架简易的木琴。
在夕阳落山之前,竹林内一片幽静。
碧玉为杆,细枝坠叶,无分晨晖夕晦。
翠萝寒以琴暗运真劲,琴音寄韵,悠悠而静谧。
竹屋内那人终于放下了扇子,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直到此时,翠萝寒一路提起的心才微微放下。她在见到杜芳霖的第一眼,便知骤雨生不惜辗转先设法寻了商清逸,也要请她出山的真正原因。
然而玉手九针并没有预料到,杜芳霖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未醒。
白发剑者中途有看望过。
圣域因地乘一阐提之死而由仅剩的领导者法尊八叶莲送来过信函。
慕少艾请秦假仙带着两位老小上来转过一圈。骤雨生也由千里之外送来口讯表平安。
之后云气自天外来,云缥缈蔺无双从浩然居踏足竹林。面对骤然谨慎以待的翠萝寒,道者微微颔首。
萍山仍然高高位于天际。七彩云霓的下落,这世间能逼问春秋砚主的人,少之又少。
白云的执念看似已毁于浩然居前那一战。蔺无双说不清自己内心是轻松还是遗憾,却将友人曾经劝导的话语慢慢听入内心。
六弦之首在与他分别之前,再度提醒一句三次劫难。但命与运,极难分清,不过洒然面对而已。
“阎魔旱魃已死。”
蔺无双淡淡道:“若春秋醒来,替吾告知他!” 65 新篇
儒之一道,起始不可考。
千载之前,大贤方御衡熟读百经,创明德一脉,修身正心于淬心殿,率众儒者开德风古道,广纳门徒。此后数百年间,德风古道又再分仁宇明圣、一笔春秋、文风谷、奕德熙天等各支脉,列东南西北五处方位。如今武林各地儒脉,多有出自此地。
其中亦有东南孚言。孚者,信也。杜春秋纳微言大义,考千年历史,以史为鉴,以上古为明镜,正衣冠,行王道,集百余策先贤遗风,成春秋十。孚言山遂自成一脉,以春秋扬名,立足仁德之间,行教化之道。最为鼎盛时,孚言一脉曾与学海无涯一并为儒林称道。
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但好景不再,苦境纷争不止,王道难行。虽有惊才绝艳者,却无孚言之主之智识。人才凋零,终不复盛况,直至今时,孚言之主再入武林!
在杜芳霖看来,他并非是存心要取春秋之名。
苦境历史与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只有部分传说相似。此地虽有周礼,却无春秋;势力交错间,少见王朝记叙,大贤诸事多散为传说。他与另外一位朋友在册牍之间寻找可行之路,不知不觉已成春秋十册。苦境无史,却有春秋,也幸亏那位朋友虽然姓孔,却非名孔丘。
孚言山自此以春秋立足儒林,杜芳霖所修之武道也带上自己的风格。等于自行脱离德风古道,只不过春秋砚主从未承认过这一点,未忘师承,与德风古道常有往来。
被琴声催眠之后,杜芳霖睡得很不安稳。回顾儒门历史又被琴声中断,再来融会贯通武学,又觉隐隐头疼。
辗转反侧之后,再回首,他已踏上一条洒满桃花的桃源小路。
南山脚下,菊篱小院。
有贤士渊明自饮浊酒持锄自乐。正阳红乱起云墙,春谢时光;武陵亦念山河远,寻无处,唯墨留香。
依水濯衣临照,遇贤踪兴闲行。
杜芳霖正衣襟拂袖尘,遂躬身而问:既有桃源,为何居菊?
那厢陶渊明斜睨一眼,抬手自斟,冷笑:桃轻而菊洁,何故弃菊而就桃?一生钟爱桃花,自觉桃花最美,以桃源隐者而自喻的杜芳霖横眉而竖目。儒者一怒,浮尸千里!春华秋实,无春何来秋菊!春秋砚主一掌将案前浮尘拍死飞千千万,挽起衣袖,撑起手肘,在梦中与先贤展开一场春与秋之辩论,唇舌翻滚,唾沫横飞……
幽幽竹屋之外。
翠萝寒不禁一指挑飞了琴弦,皱起眉头,十分困扰杜芳霖究竟在梦中经历着什么。难道是历年大战又起,回忆不堪回首?
玉手九针扬袖将木琴与剑背负在一起,踌躇片刻,挥手设阵封闭此处竹林。
翠萝寒半天之内匆匆回归幽篁秋水,化光一缕降落在苦境东方另一处幽静竹林之中。
同为竹林,幽篁秋水西临溪水,除去遍地奇花异草之外,与儒者先前选择的临时落脚点环境有三分相似。
翠萝寒怔忪一瞬,迎面已走来义姐霜叶飞。
霜叶飞是一名喜着蓝衣容颜娴静的女子,柔肠百转,一眼便发现收留自己的义妹情绪不对,“三妹,你此行可是顺利,这具琴是……”
伐木制琴,木纹犹在,丝倒是不凡珍品,奈何终究是太过简陋,经不住玉手九针连番催劲,已生裂缝。这一看,就与翠萝寒平时所用的绕梁琴相差太远。
“此为故人相赠之物。”翠萝寒将木琴解下,递予霜叶飞,“烦劳霜姐将此琴置于桃源之间。吾与人有约,数日后自会归来。”扬袖化绕梁琴入怀中,秀美粉衣女子再度化光离去。
霜叶飞欲言又止,眼前已不见佳人,想了一想,无奈拿起木琴,“桃源之间,又是那个人么?”
幽篁深处,有一竹篱小院。
院中常保洁净,苍苍桃树上,斜枝上挑鸟笼。而石桌之上,则有一方瓷瓶,内中以清水供养不谢桃花,碧叶吐研,芳华无限。
半卷春秋,一支好笔,数枝桃夭,现在又多一面木琴。霜叶飞不禁眸染幽思,微微摇头,“这二人……哎。”
竹林小屋,翠萝寒再次弹起绕梁琴。
抚琴之音再起。
睡在幽凉竹屋中的杜芳霖眉间渐渐安稳,似陷入沉眠。他下意识中也觉得自己此时情况不是很妥,有意将神识封入记忆深处,却不料与先贤大吵一架,不意间又气又恨,身心俱疲。
绕梁琴音中正平和,调四时,合经脉。
竹屋外熟悉的气息,宛如拂面春风,梦中场景不觉随之改变。这一回出现在杜芳霖眼前的,则是竹杖轻衣的文雅词人,面向山岫深谷,轻抚石间细叶:
松竹翠萝寒,迟日江山暮。幽径无人独自芳,此恨凭谁诉?似共梅花语,尚有寻芳侣。
著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
若是无心,何须有意?
纵是有意,却似无心。
杜芳霖松开指缝兰花,起身崖前,着眼江山深处。他非无情人,常行无情事。春秋砚主早已非当时年少,此时的孚言山不比幽篁秋水,渡世之人如何能惹心海?
孚言山上。
石阶深处,遍地桃花。一日之间,芳菲开谢三次,遍地红乱,又是奇景。但这样的景色却让远来的客人微微动了动眉头。
从远方游历而来,听闻消息暂且离开江湖,踏上孚言山有意拜访故人的儒生黑发白衣,斜背古剑,洒脱挑眉:“他经常这样?”德风古道离家出走多年的司卫,杜芳霖曾经同修剑术的好友,倚天风伫云忘归转身面向身边整整矮了一头的红发青年鱼吞墨,十分感慨,“许久不见,你也改变不少。”
红鲤鱼便是曾经舍身的孚言山之灵体。山灵脱胎换骨,成就妖身,虽有灵气,却已模糊了往昔。
“我忘了。”鱼吞墨神情郁卒,“春秋自己出去玩,不带我。”
“哦。”云忘归想了想,所谓出去玩便是止不住心绪地将满山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山后的墨池气息不祥,最近又似常有妖邪窥视。”云忘归抬手揉乱鱼吞墨一头红发,赶在青年龇牙之前往后撤退,“你可有方法,寻到春秋行踪?”
这样下去可不是好事。云忘归也是出来“玩”的,不可能一直守在孚言山。鱼吞墨能力不足,仅仅是绘出幻境,非是办法。
“不可以。”鱼吞墨双手持笔,看似十分耿直,口吻一变,“我能带你去找师尊。”红发青年眼中闪过奇异光芒,他是无法主动去找杜芳霖,却能迂回将人引至尘六梦身边。
在此之前,只是听闻过被驯服的邪灵之名,云忘归饶有兴趣:“好啊。”
并不知道会有朋友带来久违的德风古道之讯息。
那边竹林之中,突然有一阵风吹开小屋竹帘。绕梁琴音一顿,翠萝寒身形一闪,已立于竹塌前方,直面突然闯进来的野人兄骤雨生。
“他还未醒?”
骤雨生一身凌厉未散,袖起双手,“这回恐怕要惹下大麻烦。他究竟何时醒?”
“是有何事?”
翠萝寒并未回答,反而问道,“你有带外人进入?”
骤雨生叹气,苦笑。屋外金雨洒落,诗号传来,“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惹了非常君,现在摆脱不了,接下来要怎么办?杜春秋,为避免麻烦,你可千万别选在此时睁眼!
“觉君。”骤雨生扬声向外,“吾这朋友沉睡不醒,这可要怎样办!” 66 再生
冰雪之涡。
一处群山之巅,不见天日,终年积雪,因云层厚如漩涡而得名。谈无欲被请至冰雪之涡已有一段时日。或者,该说是接受委托来到此处更为适当,每天对着一朵虚无缥缈之花,带着两名童子独居冰雪。
黑暗之间,异邪之首,天蚕蚀月夜重生杀西苗奇人醒恶者夺物,数日后也曾派手下异邪前来此地抛弃废物。
那时被丢下的躯体毫无生命迹象,谈无欲冷眼旁观。从天而落的冰雪,逐渐掩盖了那层黑纱,埋葬了苍白紧闭双目的容颜。
只留下修长指间所点缀的与冰雪一同闪耀的银链。
谈无欲命人烧了一壶茶,在雪堆便守候一日一夜,见此人或是此物,确实再无动静,方才离去继续搜寻传说中的宝物。
凝晶花。
位于冰雪之涡,永远只会存在有一株。这种花据说对头部与面部神经有奇效,犹如死而复生,周而复始,唯独只有上一朵被人摘走或是枯萎之后,才会有下一朵绽开,并且位置随机,并不会出现在原本的地方。
这种花,外形似白玉之兰,无叶,根部虚浮在雪花之上,一如冰雪精灵。
夜重生费尽心力所制造的珍宝,也便这样被简单抛弃在这处深山无人荒雪之地。唯一的见证者,只有在此煮茶静坐,等候一朵花随缘出现的脱俗仙子。
谈无欲拂尘在手,肩披黑衣,银白色的发几与身后白雪融为一体,分不清是谁映衬了谁。
不久前因再渡红尘而波动的心也便如此渐趋平静,宛如过去沉寂在北域的那段岁月。在化去六丑废人那层无用的皮之时,脱俗仙子可未曾想过自己竟还能如此平静,如此静观山顶风雪。
天外一道流光,象征一道再不能复原之魔魂。受火焰魔城冲击之大地,渐趋平缓,但被魔化的琉璃仙境却因主人未归,而并未复原。谈无欲正观天象,心头突地一松,不免沉吟:“嗯……”
后方童子白发苍苍,冷水心容颜未老,手持茶盘:“主人?”
谈无欲取了一杯茶。
他之前便隐隐有所感觉,仿佛自己与佛剑分说等人去往东南西北,是有意为之。若说佛剑分说与傲笑红尘是因其名望或是阻止魔火一事,而容易成魔界目标。那自己呢?
“哈。”
谈无欲轻笑一声。除了面对同门师兄弟清香白莲,脱俗仙子任何时刻皆是冷静。但就在此时,正是云中流光过去不久,另一名年迈似老者的童子出现在后方。寒山意的声音苍老而迟疑:“主人,有花开放了!”
半透明的冰雪之花舒展纤细的花瓣,在背风处微微摇曳,就此映入一双微微睁开细长双眸之中。
被掩藏在冰雪之下能倒映整个花朵的双眸,看似深邃,实则纯澈;带着一丝迷惘,三分遗忘,还有专注与疑问。白雪薄薄一层,覆盖了纯黑如夜色般的发丝与白皙的脸庞,身躯则整个被埋在雪堆里。此时唯一露在冰面上,蜷曲苍白的五指似若动了动,抖落冰雪,正在试图触及眼前那朵凝晶花……
“这是,什么?”彻底醒来之后,从雪堆里坐起身来,看似表情木讷的黑发年轻人慢慢转向谈无欲。这是一名五官格外精致的青年,虽已在自由行动,但周身气息依然一如死物,更似周遭冷澈的冰雪。他半垂着黑发,眼神凝视凝晶花而显格外深邃,一身细绒深紫衣衫,外罩一层黑纱,肤色白皙而几乎透明,五指点缀宝石银链,修长而有力,却以极轻的力道,小心翼翼地触碰花瓣。
谈无欲扬起拂尘,示意寒山意暂时退后,这才来到青年身边。脱俗仙子此时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名青年与其说是成人,神情语言更似就不更事……这,当真是异邪所放弃之物么?
“此物名为凝晶花。”当凝晶花开放的那一刹,谈无欲便知晓这就是自己此行所寻之目标。但在见到冰雪中苏醒的人的另一瞬间,他却有了另外一种感悟。或许此行目标不仅仅是花,更有这与花仿佛伴生的人!
“这是凝晶花。”黑发青年声音一板一眼,神情专注而迷惘,“花,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花,为世人约定成俗之称呼。”谈无欲慢慢道,“人皆有名字。若你有名字,便该是人!”
“我是人。”黑发青年终于将目光从花转移,凝视向冰雪之中,自己所见到的第一个相貌类似的同类,“我是,奈落之夜……宵!”
单纯的生命由冰雪中苏醒,第一眼所见到的便是一朵极为纯净之花。
宛如婴儿初次诞生,急需父母之指引,谈无欲将拂尘交由左手,心中隐隐生起沉重。多年之前,月才子疯癫藏身北域,脱胎换骨由人引领而重生。多年以后,或许是因果循环,再涉红尘的自己是要在这远离红尘之地引领另一名新生之人么!
“花为天地之精灵。”
谈无欲直视宵之双眼:“万物自然,便如你吾,亦是由天地而来,将随天地而去。人有七情六欲,花或许也有。故而,它在绽放之时唤醒了你,便是迎你之新生!”
“新……生。”宵似懂非懂,“花,迎接我。我,是人。”骤然而起的感觉,仿佛触动心头的尘埃,“你,又是什么?”
“吾名谈无欲。”
斟酌片刻,谈无欲扬起拂尘,向前伸手,“吾,为引你入人世之人!”
无欲天中,从此又多一名住客。
白发剑者仍然守在火焰魔城之外,接连见到三四光芒进入魔城之内,这些是死在本觉禅林之外的魔将,当中并无阎魔旱魃。
魔君一死,中原再解一道危机,但也彻底激怒魔城深处。沉重城门霍然升起,一道魔火挟一城之怒,猛地冲击白发剑者而来。紫色剑袋一动,锐利之气劲掀动风浪,一阻火焰来势,见自己位置已被发现,白发剑者并不多留,急速抽身离去。
在去往下一个地点之前,素还真先走了一趟竹林小屋,见杜芳霖沉睡未醒,便留下讯息在小屋一角。
同一时间,百里之外。
骤雨生正在路途之中,带着人觉非常君一路疾驰,由本觉禅林赶往竹林去找杜芳霖。
事情则要从头说起。
非常君以救助禅寺众僧为名义,留下铸天手一起帮忙,野人兄不得不留。两名先天人一起动手,清理起整个残破寺院效率高超,当终于发现昏阙在断壁残垣之下的禅林主持景岩孚上座时,却突兀遭遇黑洞截杀!
若不是非常君牺牲手中金伞,铸天手险些被那柄利剑割伤了头颅。身为铸剑师中一员,骤雨生仅觉剑气便知剑之不凡,但不及相看,黑洞再现,一身凌乱的剑手已消失无踪……现场只余鲜血,以及被剑气割喉而亡的景岩孚上座。
骤雨生想起传说中的一柄剑。
“竟是天可明鉴!”非常君证实了他之怀疑,“此剑本为三教之物,已失落多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莫非是……”
人觉看向骤雨生。
当时那种情况,骤雨生只想快些脱身将一切告知幕后好友杜芳霖。然而铸天手拗不过非常君,两人安顿好禅寺剩余的僧人,一起再往后方查探最为可疑的金佛。
金佛依旧矗立原地,迷雾散去,不见之前神秘刀者身影。
非常君缓缓谨慎接触金佛,“咦!”人觉察觉端倪,“此佛之中,似有奇异之力涌动,但受佛光之镇压,而不得观其真相。”
“会要紧吗?”骤雨生打起精神。
“若失去这金佛压制,恐会对百里之内造成威胁。”非常君道,“金佛不可轻动,吾终于明白为何此地并非佛脉浑厚之处,却会拥有此等佛光。”
骤雨生也过去,尝试接触了下金佛。他忙不迭松开手,仅仅是这一小会,体内真元已不受控制流失一成。
“哈。”非常君见状轻笑,继而正色,“再搜寻四周,一观有无线索!”
然后两人顺利在距离金佛一里之外空无一人的小院中,找到了一本讲述久远前魔龙降世之惨状的经书。
“听闻异度魔界乃是一尾魔龙。”骤雨生精神蓦地一振,“莫非吾误打误撞竟是找到了源头?”
“恐怕并非如此。此前异度魔界仅在道境有所流传,并未与苦境相连。”
非常君一脸深思地将经书放入怀中,“此书吾会设法究其原因,若是砚主在此,以其精研史实之渊博,或许能从中知悉更多……”
那就行行好,将这本看上去很有料的经文从怀中拿出,让吾带走啊!
骤雨生在旁动了动唇,道:“哦。”
“敢问春秋砚主如今何在?”人觉自然而然提了出来。骤雨生一脸丧气,“他将七彩云霓交予吾后便不再顾,全是吾自作主张,如今应该已收到了消息……”
“哦。”非常君十分赞成地应了一声。
看着实在避不过去,骤雨生一挥袖:“他在苦境另有居所,随吾来吧!”这便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两人金雨一同奔向清溪竹林之地。
幽静竹屋,翠萝寒挡住骤雨生之行动,铸天手急忙眨眼。
非常君已背着一柄破伞踏步而入。
“让吾一观。”
非常自然,人觉身形一转不着痕迹已是让开翠萝寒。骤雨生眼神一变,就见非常君随即俯身一指,准确无误按向杜芳霖之左手脉搏处,沉吟片刻后,“……这确实是,嗯,睡着了!” 67 邪经
杜芳霖意识漂浮在黑暗之中。
有半本暗红的书便漂浮在黑暗的最深处。
万血邪录,灭世根源。仿佛道境一行,他耗费种种手段,最终目的便是得到这半本似由人血所构成之邪录,用人之魂骨再铸登天之阶梯。以恶之根源锻至善之念,为何不引恶念之源为己用。儒者教化众生,恶亦是众生万象,以恶治恶,亦是善行……所以该顺邪录而行,开万血之途,断神州之根,教沉沦之百姓臣服,灭万教之纷争,才能开启上古之王道,再现儒门之风华。
杜芳霖并非一开始就是儒门中人,对意念之中种种浮现猜想而基本无动于衷。他的灵魂是名异类,极为清醒,就像是已在另一处世界经历过和谐友爱的人,自然不会再入天下止武之歧途。他所读过的书籍中除了苦境的这一部分,还有更多是此间世人所无法想象到的。也亏是儒,教化众生,本质包容。但儒之正气,却有明是非、定善恶之根源基础,绝不无端包容全无向善之心之念。与佛道不同,儒者修自身,济人世,极重声望,又有知行合一,若是丹心染瑕,则再无转寰余地。儒者,绝不可真正入魔。
所以无论结果如何,过程中的恶与牺牲便能当做不存在了吗?黑暗中种种幻象,分明是邪魔扰人心绪的手段。从异世而至的人,自一开始就已知悉太多秘密。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杜芳霖能使用的手段非常人所能想象,早已学会如何理智思考以及如何克服不该有之欲念。若自身修为并无获得宝物之器量,何以存沧海!不动手,是为不坏他人机缘,更是为全自己之善果。
黑邪之气由暗红邪录升起,被明灭之中那份属于儒门之正气所围住,浮行不定,闪烁红芒。
以恶之极,锻人之正,偷取这份功德,你根本是为全自身私心。仅凭推测而毫无根据之修行,已是入了歧途,不如沉沦,何必执着!
就如很久之前试图以一魂一魄锻造莫须有之神器,那个在苦境挣扎的异世灵魂,多年以后人越沉稳,发丝苍白,灵魂之本质却始终未变,依旧还是那个肆意胆大的人,将一切隐藏在道德的表面之下,用人为的约束,去塑造平和之表象,有意思么。
杜芳霖明明是知道。他不动手,赭杉军也能安然无恙。他不插手,这一劫迟早也有能人去化解。一切不过是他私心作祟画蛇添足,是为名为利,窃天窃地……
黑暗之中,幻化桃花一枝,骤然击散魔魂之呢语!
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人本性无,白纸一张,全凭书写。有善恶,亦有道德束之,在道德规则之内,则是为全种族之延续繁衍。儒门存在,有其合理,个人之善恶则动摇不了道德之基础。难道人不应该天生遵循道德,行该为之事,若这过程中明辨自身所之立足,取得名望又能如何。
“无对错!”
“吾选择面对,不悔私心,从无何事不可对人而言!吾之言行,自有天地评鉴,与尔邪录何干?”墨骨折扇再度幻化桃花,一朵朵如赤火在黑暗之中浮行灼烧,再度将渴望人血之邪录狠狠压制入黑暗深处。
杜芳霖因此醒了过来。
他一醒过来立刻发现感觉不对,不动声色地听着骤雨生与非常君之间对话,再一动不动任人查探腕脉。
意识回归,躯体仍在沉睡,非常君并未察觉异样。但杜芳霖却已从两人对话间,感觉到了不同。在一开始,铸天手一直认为是春秋砚主感觉有误,仅有五分认真去对待本觉禅林之变故。但此时很明显,野人兄看似格外粗心大意之行为分明是已有提防之意。
真是难得!
杜芳霖默不作声,这是自己所带来的影响么?
“无妨,睡醒之后自然能够复原。”
非常君收回手。
“那接下来呢?”骤雨生一甩袖子,旧话重提,“再找人询问那本天佛降龙经?”
金佛不能动。
底下牵制一股异力,影响方圆,非但不能轻易触动,甚至还需重建本觉禅林,令得僧侣日夜诵经,以继续牵制之目的。这是非常君之前所提出的理念。骤雨生同样翻阅过那本记载恶龙降世的经书,无论从怎样角度出发,都不能说明这理念是错。
确实如此,在真相未揭开之前,谁都会以为那金佛乃是苍天垂怜而化,镇压恶龙以保一方平安。
当初杜芳霖也是这样猜测。
……直到忽然有一天,传说中的龙,变成一柄刀。
“吾去负责询问此经来历,本觉禅林之重建,恐怕只能托付与你骤雨生!”非常君沉吟片刻后,叮嘱道,“如今苦境大地为魔患所扰,未免节外生枝,切不可再妄行前事!”
打草惊蛇一次就够了。
第二次那是斩草除根!
“放心,不会。”
骤雨生道:“待他醒来,吾自会认错。但中原多事之秋,此事还是莫要再牵涉他人。”
“确实如此。”非常君继续表示同意,“吾这便往一笔春秋寻庭掌门。”
“那……本觉禅林该怎样重建?”
骤雨生刚刚要问,就见眼前金雨乱飞,一身黄衣黄发的非常君人已消失不见。
仅有不失温文气度的声音在空中传来:“……若有消息,明月不归沉再续前宴!”
“喂!”
翠萝寒道:“人已走远。”
骤雨生收回作势向外抓捞的手,“请神容易送神真难!”他头也不回,“你说到底相信了没有?”
“没有。”声音略微沙哑。
翠萝寒蓦然回头。
就见竹塌之上平平睡着的人双眼仍然闭着:“无妨。”
过了一会儿,身躯恢复知觉之后,杜芳霖才缓缓坐起,取出袖中折扇,慢慢正襟危坐着:
“多谢你,萝寒,可否请你先往残林赴约,吾随后就来!”
若无绕梁琴音辅助,意识还要周折一段时间,可没这么快便能醒来。
知道这个人是有事要私下商议。翠萝寒并非执意要知晓对方一切秘密之人,查看过情况确实已经稳定,遂点头:“莫要违约!”玉手九针先行离去,竹屋光影动荡,仅剩骤雨生一人。
“你看法如何?”两手空空的粗豪汉子转过身,直奔主题。骤雨生身周仍有三分凌厉,这是之前动武的后遗症。他脸色微沉,与非常君也曾算是能说得上话的好食友,虚与委蛇,着实难捱。
“现在谁也无法去动那金佛,若出事,责任在你。”杜芳霖回应道。竹塌上的人纹丝不动,仅仅虚握手中折扇。有天佛降龙经为佐证,谁能说金佛本身存有问题,有问题的分明是那记载中祸害人间的恶龙。重建本觉禅林守护降龙之佛,不可以么?
骤雨生道:“利用阎魔旱魃逼出那名不知来历的刀者,现在人不见了。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不能说。
没证物。
“你来时与谁动手?”杜芳霖道。
“有人袭击,灭禅寺之口。”
骤雨生回忆当初那一幕:“人觉确认凶器为三教失落已久之神器无误……你插手,是为天可明鉴?”这是铸天手唯一想到的合理理由。毕竟人,不可能会如邪灵那般无聊。
“其实是为了诛杀阎魔旱魃。”杜芳霖道,“奈何刀者与阎魔皆不愿配合。”一贯有板有眼的表情,配合十分温和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真的。
骤雨生双手拢入裘衣袖口,半还在外围请了剑子仙迹过来助阵,这人一个字都不能信:“哦!”
但真的是这样啊。
只是判断失误,阎魔非是笨人,刀者也退得十分机敏。
“总是有些后手在。”
先不管这些!
“现在这种情况,你总得要与老铁吾交个底!”
野人纵横荒野许多年,多少狡猾禽兽不曾是其敌手,修罗场中走一遭,该看出来的都能见得着。听闻本觉禅林出现天可明鉴,杜芳霖眉毛鼻子动都不动一下,说不是早有预见,野人兄坚决不肯相信。
是谁从儒门手中夺走了三教神器,这件事一直是个悬案。果然还是因为这件事而盯上本觉禅林。先不论消息来处,所以孚言山主种种行径,都还能说得通。
骤雨生问:“没有证据,为何怀疑非常君?”
杜芳霖道:“直觉。”
总不能说是记忆中天生便有。他确实是有见到过天可明鉴与本觉禅林幕后主使者有关,只是并不能确定这个幕后之人是否就是当时台面上最为可疑的人觉非常君!
若万一猜错……
非常君脾气似乎很好的样子。
杜芳霖一动不动,神情竟是有种坦然自若的意味。
“那这件事就此揭过!”
骤雨生抬手抹了抹脸。
“吾往残林一行。”杜芳霖折扇扬起。
在客座一职卸任师者的邪灵,用来判断孚言山书院学子是否通过某门课程的理由,从来都是毫无理由的直觉。虽然因此发现不少德行败坏之人。这两个字,在孚言山内部从此指代着“不可言说”。
然而邪灵的判断,却是由孚言山主来指使。所谓直觉,皆是影子在暗中考察之后,由春秋砚主亲自做出的论断。
你不及格,四个字一度成为孚言山诸多弟子之间流传的噩梦。
尘六梦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邪灵乐在其中。 68 美人
尘六梦现在正位于残林之中。
残林之主皇甫笑禅,本为药师慕少艾旧日好友。残林乃是苦境之中一处专司庇护残疾者之所在,与医道高人慕少艾之间的关系,始于医者与患者。然而残林却因一处天然具有疗伤能力的湖泊,而让此处成为让药师格外青睐之所在。
这么多年以来,也不知是药师帮助残林多一点,还是残林有助于慕少艾更多一些。在由魔心转手换来所需要的佛心之后,再因圆儿换骨之需要,药师与玉手九针不约而同将残林列为做手术医治救人的最佳地点。
而那处拥有疗伤奇能的水晶湖内,却已先躺下了一名重伤者。
被阎魔荒神斩所伤致使伤口处因魔气干扰无法愈合,傲笑红尘不得不先被人运送至水晶湖内以湖水保命,再等事情结束之后,寻名医疗伤祛魔。一动不动整个人被泡在冰冷湖水中的傲笑红尘只觉得整个人从心至身皆已心静如水,一日一日观天外白云变幻,赫然一丝新感悟。
如果水晶湖边再无两小儿一日一日过来丢石子观涟漪,傲笑红尘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的感悟还可以更深一些。
阿九自昏迷中清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半心之症已然痊愈,在胸口发热跳动的赫然是一刻内视时金灿灿的佛心。
少年用一块宽布将自己头顶一对与众不同的猫耳遮掩起,容貌不曾改变,心境却因骤然回归的记忆而打破原本的平静。曾经朝夕相处之人家破人亡,更是亲眼目睹那人砍下双亲之头颅,如今的神兽族遗孤,已学会掩饰自己与常人不同之处的阿九,更不知未来岁月中应该如何去面对药师慕少艾。还好还好,药师在做完手术便将昏迷的猫耳少年托付给了好友残林之主皇甫笑禅。
这之后,阿九再未见过慕少艾。
“残林只留身有残缺之人。”同在林中晒太阳的一名单足拄拐的老者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两名蹲守湖边的孩童,“小阿九再过一些时日,你该离开此地啦!”
“我会去找回我的刀!”在因半心之症无法挽回,被封印记忆与年龄之前,猫耳少年也曾自小习武,所学正是家传刀法。恢复记忆之后,阿九时不时便要伸手抚摸自己胸口,不再如过往般天真跳脱,眉目冷静中已有成人雏形。
反观另外一位,白毛小猴子依旧天真浪漫,虽然比之同龄孩童更为聪慧,但毛发未褪心智未长,整日攀登摇曳四处拉着阿九哥哥湖边嬉戏。不爱读书,圆儿爱玩,水晶湖里让傲笑红尘不堪其扰的石子多半就是小猴乱丢的。
“一起玩,不要走,阿九哥哥,和圆儿,一起!”圆儿抓耳挠腮,围着猫耳少年转啊转,顺便对一旁提起这个话题的老者龇牙。
白毛小猴是被老乞丐耆耋耄亲自送入残林暂居,等候朔月之夜来临,好请两位神医为其做手术。相处时日不长,圆儿读懂了三字经,再领其他启蒙课程,终究是学不会儒门那套规规矩矩。
让小猴儿端坐一刻不乱动,简直比令傲笑红尘别在水晶湖内皱眉头更困难。早年拜师孚言山加入儒教之后,仿佛也没怎样被要求去守那一套规矩,老乞丐四雅杂诗郎干脆准备放弃以寻常方式去教育这老年时才收下的小徒弟。儒门当真不差一两个不守规矩的弟子,重点则是如何“不守规矩”。耆耋耄深深觉得,圆儿很有慧根。
“只收残缺之人,以护一方安宁。”阿九牵住了圆儿的手,“这确实是残林对外约定,我也不能破了皇甫阿叔的规矩。”白色罩布之下,一对绒绒圆耳动了动,眉目清秀的少年将目光投向旁观不语的邪灵,“圆儿毛发未褪,之前我身有半心,都可称为残缺,但是那个人为何可以待在这里?”
一棵不知名半是枯萎的老树之下。
黑发削瘦的邪灵席地而坐,全身裹在厚重白裘之中,唯有不见血色的双手露在外面,抱着一只古铜色手炉。尘六梦微微抬眸,血红薄唇下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锋利眉峰下一双锐利的眼,径直看向圆儿和阿九。
邪灵默念,这是老杜门下徒儿,要守住。
他绝不是来此守护残林,更不是为了守护水晶湖里泡着的人。尘六梦唯一关注的,唯有圆儿。毛发未褪的小猴或许令他想起曾经的自我,同为异类,却又机缘巧合下与人类相投。
尘六梦望向圆儿的眼神锐利之中透着古怪的善良……却让阿九倒抽一口气,试图将圆儿塞到自己身后去。
“尘阿叔,尘阿叔!”圆儿兴高采烈,枉顾了猫耳少年的一番好意。
白毛小猴子连蹦带跳地奔过去,一把抱住了邪灵毛绒绒十分暖和的裘衣一角。
“圆儿知道,因为,唔唔,尘阿叔不是人,不是人,是残缺,有病,残缺,不是人,唔唔唔,能留下,不用走!不用走!”
一阵寒意突然从白裘之上向外散发。
晒太阳的残缺老者受了刺激一般,一跃而起,拿拐杖戳啊,飞快地逃进林子里。
“唔唔唔?”圆儿天真仰头,不明所以。
尘六梦慢慢抬手,放在白毛小猴的顶心毛发上。总结很不错,邪灵不是人,残缺,还很有病。
“很好。”瘦弱黑发邪灵桀骜扬眉,眼神凌厉,一时唇越发鲜红,而肤色则越发苍白,看着仿佛下一刻浑身冒着寒气便要掌心发力。
阿九心神紧张。
尘六梦冷厉声音道:“你,不及格!”四雅杂诗郎到底是怎样教导的弟子,重修礼记,重修孝经,师徒双双不及格!
邪灵在这边蹲点哄孩子。
翠萝寒已依约来到残林,并先见过了残林之主。
但残林之中并未见到慕少艾之踪影。非但如此,一夜过后,连杜芳霖和骤雨生也未曾到来。
春秋砚主违约,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
杜芳霖在临行之刻,才见到白发剑者所留下的讯息。小屋一角,被剑气划下纵横三道,几点落子,所显示正是曾经古松山岗一局棋之一角。
那局棋曾是向素还真彰显武林局势而所设。竹刻留痕,所指引的地形,为魔界有可能存在的入口其中之一!
参寥静院。
杜芳霖应约而去,一不留神便将残林忘在了脑后。他与白发剑者之间,还有一份不知真伪的火焰魔城路观图尚未商议。如果此图为真,那么当日以过去之局设伏异度魔君之时,便该是清剿火焰魔城最佳时刻。然而春秋砚主与白发剑者谁也不曾动手。
“汝果然在此。”
已不复前次来到禅院时之清静寂寥,本供女尼清修之禅院一片死寂,不闻虫鸣,唯有风中透露之不祥仿佛叙说一丝一缕之血腥。在位于参寥静院不远的地方,白发剑者身染夕雾,背对儒者而立。
素还真仍然不开口。
杜芳霖也无办法可想。清香白莲坚持白发剑者便是这样沉默寡言,或许是因为日才子平日里反省口舌太多。白发剑者不理身后来人,自顾自身形没入白雾。清晨有雾,落日有雾,浓密的白雾随剑风而至,半掩前方路径!
要遮人耳目,却避不开墨骨折扇引星光指引。
杜芳霖举步向前,进入浓雾。一刻之后,他已踏入一处密林中心由隐蔽阵法所守护的地方。
在这里,儒者见到了一个人。
“嘤嘤嘤。”
剑子仙姬依然是一身粉红装束,双目垂泪看也不看来人,一阵香风合身扑至,“剑子!你怎地才来,遭此大难,吾,吾真的是……”
杜芳霖瞬起折扇横斜,紧急躲避却未来得及,这一瞬间他险些领略人间最为险恶的风景!
“姑娘,请自重!” 69 卜卦
后无退路,前有追兵。剑子仙姬带有一阵香风合身扑来,杜芳霖避之不及只得以点拨之法四两拨千斤,再望四周,哪里还能见到白发剑者之身形,这一准是被人给坑了。
“成何体统!”
好容易将剑子仙姬推拒在外,杜芳霖沉声喝止。一身粉红的还俗师太总算正眼看了过来,却扬袖继续泫然欲泣:“杜先生……”
真是可怕。
这分明该是药师慕少艾的待遇!
杜芳霖再度自我反省,自离开孚言山之后,分明给予琉璃仙境几多帮助,那白发剑者为何要如此坑害吾等……“停,慢来,再行一步,扇不留人!”
但剑子仙姬若是如此简单便被喝止,那剑子仙迹也便不会无法无奈到最后习惯就好了。
墨骨折扇蓦然点中师太眉心,杀气腾腾。
剑子仙姬终于停下身形,看一眼儒者那张黑沉沉的脸,心中一个咯噔,总算有了收敛,“杜先生,自从接到你之书信,我家剑子至今未归。参寥静院遭此大难,近乎无人生还,仙姬吾无人主持公道……啊,杜先生啊~~”悲悲戚戚的仙姬红袖起舞,罗袜轻旋,扑了一个空。
这段时间以来,这处空地上已经被两人踏了个遍,任凭再大危险也不动神色的春秋砚主赫然出了一身汗。
杜芳霖眉头一动,这时才见到旁边地上有白发剑者剑气留痕,四个字:了无之境!
“嗯……”他沉思之时,情绪激动的仙姬再度扑来。折扇并拢,杜芳霖一旋身已拿住了剑子仙姬之手腕,并指一敲,尖锐的疼痛瞬息由经脉攀援而上。
“啊。”剑子仙姬这才吃疼后退,捂手不敢上前。
“可否一说发生之事。”杜芳霖道,“静院有人生还否?”
“吾回来时,正逢魔兵杀人,混乱之中失去太真师尊与灭因师姐下落。”剑子仙姬戚戚艾艾,扬袖掩面,“不过师姐有留下书信一封,点名要予你。”信是在刀瘟常年礼佛的蒲团旁找到的,封皮写有杜芳霖三个字。在火焰魔城刚刚入世的时候,为寻正确的魔界入口,春秋砚主曾亲入参寥静院,与那时还未曾恢复记忆灭因师太刀瘟有过一场未有回应的对话。
仙姬取出信函,小心翼翼交予折扇之上,面上满是不舍。参寥静院已成魔窟,虽然这个地方并不如豁然之境那样值得怀念,但这封信无疑已是剑子仙姬唯一与过去有关联的物品。
信为刀瘟亲笔所写。
三两句话,阴阳海绝死岛,刀瘟无救,患剑造杀!数行字下赫然血色,也不知是人之血,或是魔之血。
一眼扫过,杜芳霖心中有数,大致知道该往何处寻找刀瘟。他合起书信,再思白发剑者所留之四个字,无疑也是提示。
但是白发剑者不该知晓了无之境的主人,无悼一人庸既是刀瘟口中提起的患剑!
则是了无之境另有机遇。
一直以来琉璃仙境三人组,药师慕少艾摆在明面主持正道大局,白发剑者隐在暗处查探虚实以及负责引开魔界视线,杜芳霖若即若离提网收线,三人合作无间。白发剑者仍然不曾换回素还真之身份,是因异度魔界邪族探子一日不曾放松寻找被俘的赦生童子与吞佛童子下落。
大家都很忙。
那么谁来送剑子仙姬姑娘前往豁然之境寻剑子?
杜芳霖毫不犹豫振袖放出传讯青鸟,由术法形成的光影一声清鸣,冲破云霄而去!白发剑者不肯干的事,他为何非要如了素还真的愿?谈无欲被调离去往冰雪之涡,慕少艾因为阿九之缘故心情不佳赖在残林不肯走。白发剑者颇感寂寞,很是想念一众好友以及屈世途。
半个时辰内,两人一进一退,大眼瞪小眼。
青鸟回归,带来一人,却非熟悉人影。那是一名真正的年轻人,黑发布巾,身背书具,玄衣蓝袍,手中还提着一管笔:
“小生太瘦生,两位有礼,在下无意闯入此地……这,这位可是仙姬姑娘?剑子大侠之前还在四处寻你……”太瘦生眉开眼笑,灵动非常,先看一眼脸色黑沉的杜芳霖,立刻转向一旁剑子仙姬。
仙姬果然感动:“是剑子,请问先生,你是在何处见到吾家剑子?”
“此地往东,三百里啊——”太瘦生话还未说完,眼前已失去了仙姬人影,一如香风瞬间吹散浓雾……
“剑子~~~~”
远远只听到悲喜交加的婉转声音,赫然伴随烟尘越去越远。仙姬十分惊喜,剑子竟然当真有过来寻她了!
但是往东三百里,这个距离……指的应该是公开亭?
太瘦生再度面向杜芳霖,微微致意。
杜芳霖沉着脸:“为防万一,还请沿途守护。”剑子仙迹的人,无论如何也要看好,也免得影响剑子做事的心情。
“先生放心。”太瘦生道,“宗主已将人手由北域调度过来,仙姬姑娘事关剑子前辈,吾等自不会大意。”书生出身北域,是密探组织钜锋里中之一员。之前钜锋里与孚言山有过合作,如今这份合作依然在继续。先有助令狐神逸归还人皮之人情,再有兰若经真相理清,钜锋里确实有欠杜芳霖很大人情。
只可惜夺取兰若经的凶手地理司看似死于藏龙岗,之后却再未找到尸体。联想起双极心源之法的某些特性,立时引起钜锋里警觉。
但是杜芳霖的青鸟原本是有意联系骤雨生,最后却来了一位太瘦生。这一点小小的意外,同样也引起春秋砚主之心思。两人对视一眼,太瘦生后退一步,恭敬低下头。
“钜锋里可有寻到线索?”杜芳霖问。
“笑蓬莱与公开亭等出现的可疑之人,已被全数盯住。”太瘦生回答,“但新出现在笑蓬莱的舞姬五色妖姬身边,并无疑似地理司之人。”
“那,圣踪呢?”
杜芳霖以折扇抵唇,“你可有见到骤雨生?”
“所有线索已全部递交铸天手前辈。”
太瘦生道:“宗主本意亲自过来,但先生之前交托之事尚未完成,不敢轻离。只恨有人三不五时前来打搅,不然速度应该可以更快一些。”钜锋里的宗主令狐神逸也是一名技艺不凡的铸造者。
那件东西本该交由铸天手处理,但野人惹动非常君,最近很忙,非常忙,骤雨生表示自己没有空。
“吾会酌情处理。”
杜芳霖五指推动折扇,果断道。会干扰令狐神逸的人,该是一直试图为父报仇的令狐氏子侄号为情杀者。那是一段平庸者嫉恨卓越者之兄弟阋墙的历史,令狐神逸因心怀愧疚,一直对侄儿情杀多方避让。
在皮鼓师死于骨箫之手后,三弦音只剩筋弦琴绝弦一人。琴女不久前已继任北隅皇城国师一位,其爱慕者情杀便一直侍奉在其左右。要解决因情冲动的少年人,从其女神琴绝弦处下手便可以。
“最后一件事。”杜芳霖折扇交由左手,右手扬袖背往身后,“带吾前去了无之境!”他说得十分肯定。
太瘦生目光一闪,一笑低头:“遵命。”
了无之境。
武林中一处很少人知晓的隐秘之地,却是钜锋里位于中原的驻点之一。其中常住的两三好友,皆是与宗主同等地位的长老,只不过闲云野鹤自在惯了,很少回归北域家乡。
这其中有头罩竹篓的麻衣刀客,有手扶轮椅的了无之境主人,还有一名娶妻生子退隐江湖的矮小大夫。
此地不在深山,而临流水。苍苍荒野,悠悠白云。一所茅屋,一处小亭,一个龟壳,三两铜钱。
无悼一人庸排出卦象,旁边另一位好友神医惠比寿翘首相看。
“怎样?”
麻衣刀客天险刀藏就着竹篓喝着淡酒,转头瞥来一眼。
“情况不明,卦象难清。”
无悼一人庸是一名身着深蓝袍服两颊削瘦的男子,肤色可见病容,五官仍显清俊:“宗主可有送来怎样消息?”
“北城元凰当政,加封三王清扫边境。有琴女操纵叩魂钟,北隅并无异样。”天险刀藏放下酒杯,再看惠比寿,“之前慕少艾有来请神针出手,是为傲笑红尘。中原对魔界之战看似已占上风,实际并未摸到魔界之底牌。”
“此乃隐患。”无悼一人庸道,“从卦象看来,时机该是未至,但一味等待,好似又容易错失时机。”六枚铜钱连摇三次,上下两行排列是为六爻。中原一方为抗阎魔旱魃四处奔波,了无之境看似闲云野鹤,却也担负了不少工作,“骤雨生启程了吗?”
“人已离开。”惠比寿摸着胡子插话,“没想到铸天手能使一手好剑法,看似不输宗主的忘形凌斩法……”
“这个人身上秘密颇多,藏龙岗上所留之剑痕,颇有奇异之处。”天险刀藏便是负责去藏龙岗收尸的人,“可惜,死不见尸,却不知魔界又要使何等诡异手段!”没有见到地理司的尸体,终究是一件让人不安的事。
但这件事也只有先解决掉会造成更大灾难的异度魔君之后,才能慢慢去查探。目前魔界出入口能确定的有圆教村、参寥静院两处,笑蓬莱入住了一名新舞姬,仍然在观望。
一片绿叶忽而坠落,飘至其中一枚铜钱上。
无悼一人庸低头看了一眼,道:“有贵客来了!” 70 征兆
云忘归踏入残林地界的时候,正撞上在外围吞云吐雾的慕少艾。在会诊完傲笑红尘之后,药师其实并未离开残林,只不过一直故意躲避阿九而已。
金色的光线照着山坡下方的山中林地,将残林后方水晶湖映得一片晶莹。
一身黄褐色衣裳的医者被风吹起了长长的白色眉毛,白发拂动间一双凝眸深思的眼,以及脸颊一侧上暗青色形状诡异的黥印。很少有人会问慕少艾此黥印之来历,百年过去,武林也很少有人知道,此乃重罪者被驱逐出中原的象征。
但是云忘归却仍然记着的。
已离开德风古道多年,一直在苦境各地游历增长阅历顺便行侠仗义的儒家子弟不由得摸了摸肩膀上的剑,回忆起曾经自剑下逃离的那几名罪恶者,口中发出“噫”的一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慕少艾。
“呼呼呼,难得有客人自远方来。”
慕少艾扬起烟管,悠然转身向后,目光不自觉微微一顿,自然而然地又吸一口香雾,“阁下可不像是身有残疾者……”
“这嘛。”
云忘归本身是一名颇具潇洒气度的儒门剑者,既然所修行的乃是剑法一道,比之手持书扇笔砚等书生,自然更具三分大气,“请问此地可有人姓杜,名曰杜芳霖?”
孚言山灵重聚魂魄之后,反倒是孚言山主与地脉联系更深。鱼吞墨虽然能够指引出杜芳霖所在的方位,但山主名言不允,山灵不可违背。不过跟随邪灵学习诡谲之道的小鱼妖却能随时感应老师尘六梦所在方位,尘六梦此时正停留在残林。
于是倚天风伫便一路寻了过来。
云忘归直觉自己是见到了熟人,但有三分不确定。
哎呀呀,麻烦原来并非来源于自己。
“杜芳霖,呼呼……这确实是一位友善芳邻!”
慕少艾烟管一旋一指,“从此地出发翻山越谷再行百里,有一荒原,人烟之处名为了无之境。若脚程快一些,或许能少些波折,不然……”了无之境的几位老朋友一直很想见一见琉璃仙境的合伙人,确定的时间应该便是这两日。钜锋里根基位于北域,经营却在中原,对抗魔一事颇有助益。
“是这样吗?”
云忘归望了一眼烟管所指的白云归处,“风不休,景悠悠,枯叶残灯人依旧。垂杨柳,几分愁,回首往事已难收……”
山渺渺,云渺渺,八方风雨止今宵;世情笑,人寂寥,壮怀谁留向晚照!
“若再不走,风波可将要起了。”
慕少艾哎呀呀一句,看似好心地地提醒道。
“是该走了。”云忘归点一点头,“告辞。”
了无之境。
白云归处,荒野无垠,人烟孤独,游荡的云正往此行之终点。
杜芳霖已经在无悼一人庸的招待下饮了一杯茶。
若能早来数日,他便能见到同在此地养伤的正道之一乱世狂刀。乱世狂刀、叶小钗、屈世途、甚至是现在的傲笑红尘,皆是拱卫在清香白莲素还真身边的死忠之人。这些人一同经历过风风雨雨,早已密不可分。
便如同他与骤雨生。
“那封魔界路观图来历为真。”
杜芳霖道,“但不可用。”
其实白发剑者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不会一直没有动静。
“愿闻其详。”
无悼一人庸喜好卜卦,但对于谋算之事并不算太过热衷。与妻儿离散之后,容颜枯槁只愿平静度日,若非宗主令狐神逸有请,也不会轻易踏入这江湖。
“是啦!”
惠比寿也是一位熟人,为笑蓬莱之主金八珍的女婿。在武林中屈指可数的这位神针医师虽然天生矮小,但五官端正,小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一翘一翘,还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钜锋里中那个人一直有在准备,便等你们一声令下,就能直接通过阴无独阳有偶打开圆教村的那条路,这是之前说好的!”
“若魔界方面一有异动,便双管齐下,以消灭魔君为主,设法突入魔城内部再探虚实为辅。”无悼一人庸道,“有路观图在自然更好,为何却不行动?”明面上傲笑红尘受伤,剑子仙迹、蔺无双等人被牵制住。但隐在暗处的钜锋里有令狐神逸居中调度,另有杀手锏未出,配合白发剑者,面对火焰魔城仍还有一战之力。
“魔界送出路观图,令人不敢轻动。”
杜芳霖肃容,“因为,魔龙乃是活物!”
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无人能够想象一直隐藏在异空间中的魔界,实际上是一尾活着的巨大魔龙。
就仿佛本觉禅林真相未曾揭露之前,谁能想到那看似镇压灾祸的金佛之中,其实隐藏的是一柄居心叵测的刀?
惠比寿略一思考,立时牙疼地“嘶”了一声。这种尔虞尔诈的事实在让单纯的医者感觉脑仁疼……这意思是,路观图有可能是魔界放出来的诱饵?
杜芳霖不敢确定。
白发剑者将锅送了过来,同样也代表了素还真的意见是不确定。两人临时改变做法,决定按兵不动,先等一等!
“那么关于魔界,可还有行动?”头罩竹篓的天险刀藏声音沉闷。
“先静等。”杜芳霖道,“等一个人!”
等佛剑分说。
还有等羽人非獍!墨骨折扇转瞬敲入掌心,他慢慢又道:“骤雨生已出发了么?”
从参寥静院至了无之境,又是一日将尽。
落日悬在山巅。
一川水流湍急,却在开阔处平缓。
骤雨生一脚踏在山石之上,俯身注视崖下水流,忙里偷闲,手中动作不停,以奇异韵律弹动十指,辅以药油打磨一双铁筷。
铸天手十指之上皆有老茧,漫长岁月中早已与药油融合,极易腐蚀金属。这双铁筷刺啦啦电光闪动,材质一看便是有些特殊,渐渐地一圈一圈雷纹内敛,在夕阳下泛起淡紫光晕。
狼烟戟断成三截,全因使用者操作不当。
骤雨生决定负起责任,亲手给小狼烟铸造一个尝遍美食的美好未来。他连即将赠送的对象也想好,这双筷子便名“烟水食戟”。有烟,有水,有食也有戟,太美好了!
而风里却已徐徐送来江水之异动。
打磨之动静稍停。
骤雨生用一根手指挑起怀中书页,轻轻抚摸书脊上镂空镌刻的三个数字:007。
竹筏自上游而来,与江水轻轻碰撞。
这水与风之韵律,便形成一种特殊的音波,被剑者灵敏之耳膜所捕捉。骤雨生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因为铸造本就是一种艺术,在极细微之处,寻求万物之平衡。
“幽魇入天征兆显,己身羸弱步尘边,不依人间不平事,骤雨随风剑向前!”
一柄朴实无华的剑,呈现古铜螺纹,无鞘,无锋,却应和歌吟声微微震动,在气流中摇荡起似蝉翼般微薄的纹路。
纹路印入剑者双眼,似过往悠久岁月。江湖路风云行,剑已离手,剑不离心!一剑划过,骤然裂空,无锋之刃催生极锐之芒,刹那应和了这一瞬映照入川峡之光芒。
顺流而下的任沉浮并未有丝毫防备。
距离太远,又是逆风,感官再敏锐也不及捕捉到下游上方来自天际左侧那一缕欢悦的微光。在那一瞬,扁舟不系任沉浮只觉此刻的阳光似要比平常更亮一些。而这处川流山谷他已来回数十次!
风穿透血流的声音。
竹筏已彻底离开峡谷,但任沉浮视野骤然变幻,眼前却重新出现谷内风景,心内微怔一瞬,脑中一阵轰鸣!
“桃花流水鳜鱼肥……”骤雨生单指轻松抹除无锋之剑上不存在的鲜血,“斜风细雨不须归!”
斜风之招,带来死亡之雨,极轻极快而捉准风之入口,以逆风之行荡气而成锋,无声削肉断骨,如雀跃之风一旋。
任沉浮断首而亡,头颅旋转而面向来方,再无去路,不见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