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老师买画

    办公楼位于校园的中间位置,南边正对图书馆,我每次去图书馆的时候都会抄近路穿过办公楼的楼道。办公楼永远都显的冷冷清清,好像从来不会有人在里面说话,唯一的声音就是偶尔出现的轻微的关门声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欧老师的办公室摆着一张很大的茶桌,他酷爱喝茶,去什么地方都带着一杯茶水,要么就会带着自己的杯子和自己平时喜欢喝的茶叶,并且,非茶不喝。对于泡茶的水也十分讲究,从来不用自来水,都是从超市买的大桶矿泉水,买之前必须先看水的产地,她只买东南方向三个地区产的矿泉水用来煮开泡茶。

    我进到他的办公室,他放下正在写的东西,让我坐在茶桌前面的沙发上,娴熟的烧水、温杯、泡茶,最后将一个盛满咖色茶水的小杯推到我的面前。他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问我毕业展上的那幅画打算怎么处理。

    那幅画我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处理,当初只是觉得必须拿出一份毕业作品来以便毕业才行。上学期间,每次的作业,平时的练习,我画过好多素描、水彩、油画,也做过好多平面、立体、色彩构成等作业,我从来没想过要把那些东西怎么处理。画完或者交完作业之后就随手一放,放在宿舍柜子里,或者床下,甚至塞进铺盖下面,时间一久就忘的一干二净,它们也很难再出现在视线当中,仿佛从世间消失了一样——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消失的,总之很难再见到。偶尔又会突然出现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再看到它们时大脑只会一闪而过画它们时的场景,便不再有什么感觉,直到最后所有的东西彻底消失不见,辛苦创造它们过程的记忆也都不知所踪。

    但是对于毕业画展上的画,我多少还是费了点儿心思的。直到欧老师那么一问,我突然升起一种感觉,几年的学习时间,总得留点儿什么做个纪念才行。

    “我要收藏它。”我说:“我要带回家去。”

    “你最开始不是这么想的。”他说:“如果不是我问你,你可能会把它扔掉。”

    被他看透心思,我觉得有些惭愧。欧老师说他希望我能把画卖给他,我很吃惊,问他为什么要买我的画,有那么多优秀的作品。他说每年的画展他都会关注有没有值得买下来的毕业作品,今年我就选中我的了。并且让我不要奇怪,他说知道我觉得自己的画并不怎样,但一幅画的价值不是这样看的。他有几次注意到我一直在看我旁边的那幅画,那幅画的确画的好,作者的功力相当深厚,仅从画功来说,我不可与她同日而语,那也是这次画展为数不多的得9分几幅作品。但他没怎么把那幅画放在心上,他现在甚至不知道画的作者是谁,是男是女。

    他靠在沙发靠背上,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着放在大腿上,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我。在今晚来他办公室——或者是在画展场地他让我来他办公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有哪位老师能记住我这么一个再也平凡不过的学生,我自认为在所有老师眼里,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似的学生,他们只有在上课时看着花名册才能说出我的名字,当一切都过去之后,他们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或许见到我会觉得眼熟,但绝不会花力气去回忆在哪儿见过我。

    眼前的欧老师,他只给我们带过两学期的美学理论课,他不是十分严厉,也不是十分宽容,所有同学在他眼里都一视同仁,我没有见到他过于关注哪个学生。他两学期只给我们布置过四次作业,每学期中和学期末一次。都是写篇理论方面文章,每次的字数限制在4000——8000字之间,我记着我四次作业都得了中等偏上,我想,要不是我的字写得比较漂亮,顶多得个中等偏下而已。

    我也想不起来他何时特别关注过我,但是看现在情况,他一直都记着我,对我有很深的印象,这让我在疑惑中多少有些高兴。我告诉他如果他真的想要那幅画,等毕业展结束之后送给他即可。但他主意坚定,告诉我必须以买的方式,我不好拒绝。最终欧老师以两千块钱的价格买走了那幅画。在我出门的时候,他嘱咐我毕业之后好好努力。

    “有好多人在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情况下,就会选择改变自己,改变性格或者思维方式。”他说:“其实没必要改变,每种人都有每种人的生存方式,每种生存方式都会有好有坏,不是吗?”

    我想我最后答应把画卖给他,与其说是出于他的对他盛情的不可抗拒,倒不如说是出于对他的感激。几年的学习期间,我从没有受到过任何老师的赞扬,这让我对平淡的学校生活产生了热爱,这种热的更多的是出于习惯,这种习惯让我一度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宠辱不惊,面对褒奖或者批评都可以一笑了之。但当今天得知一位老师对我有如此深的印象和认同之时,却发现自己心中也有着一股子兴奋,不管欧老师买我的画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肯定不会买一幅毫无价值的画。这种情况下的赞同,让我觉得像是受到了恩惠——莫大的恩惠。这种恩惠让我从本能上产生感激。

    从他办公室出来,我紧接着去了画展场地,那会儿已经很晚了,场地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我旁边的那幅画还在,作者并没有拿走。我看了一下表,正是她昨晚来取画的时间,但她并没有来,我很想再帮她把画拿下来,递到她的手里。我在哪儿一直等到宿舍即将关门,临走时依然没有看到她,整个场地在走廊两头两盏灯的映衬下愈加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