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昨日之约

    给她的短信发出去之后,我立即生出一阵后悔的感觉,或许我不应该给她发那条短信,我应该让内心深处的那种感觉和冲动彻底死掉,免得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我希望她没有看到那条短信,或者看到之后装作没看见,或者借口她有其他事不能赴约,那样我可能会感到哀伤,但绝不会一直忐忑着心情一直等到见她的那个时刻到来。

    很快,她的短信便回了过来:“好的,周三晚上20:30分,不见不散,我还有礼物送给你。”她的短信让我心里泛过一丝兴奋,但随之而来的那种后悔的感觉也更加明显。尽管我在决定约她之前的就详细规划过见到她之后的所有行动和言辞,我尽可能地想将会出现的所有可能,然后一一想出相对应的应对之策和语言。但看到她的回信,依然像是遇到了措手不及的事情,觉得我的所有规划都只是表面文章而已,里面有更重要的可能性需要我重新制定方案。

    在等待那个约定好的周三20:30之前的几十个小时内,我一直沉浸在被兴奋和后悔包裹着的复杂情绪里面。我没有再去图书馆,坐在宿舍的桌子前继续做着见到她之后的详细规划。我摒弃掉了给她发短信之前决定的所有方案,觉得那些说话方式和对见面场景的预测太过于幼稚。我把所有可能的情况列在纸上,然后再细加研究,以确保万无一失。

    那几十个小时,我也没敢出门,靠买的一些快餐充饥,我怕在校园遇到海琳琳。如果遇到她,当她问我周三约她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我根本无法回答,我所有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我心中想到的那些完美的计划太过于精细,时间的选择都不能有丝毫差别,有些话就需要在冬天安静的夜晚说出来才行。

    周三晚上20:20分,我站在她们宿舍楼下等她。那栋女生宿舍楼上已经走得没有多少人了,晚上断断续续的有毕业班的女生从门口走进去,偶尔会有人看我几眼。我穿着半场的大衣,双手插在衣服兜里,心中的激动和紧张让我丝毫感觉不到冬天夜晚的寒冷。我期待我在心中想好的那些台词能够派上用场,所有的事情都按我预想中的进行,直到我牵起她的手,或者她说出一句委婉拒绝我的话,让所有的一切都结束。

    最开始的时候,我面对着她们宿舍楼的入口站着,宿舍楼里面的灯光从门口照射出来,打在我的身上,我希望她刚下楼梯就能看到我在那儿等她。但看到从宿舍走进去的一些毕业班的女孩儿,又觉得站那儿不妥,于是就站在大门靠侧面的位置,来回踱着步。

    我希望那个时间点赶紧到来,又不希望那个时间点赶紧到来,就像给她发短信时一样,矛盾的心理让我后悔约她见面,我甚至希望她能中途给我发条短信告诉我她因为某些事情不能赴约,我可能反而会感到庆幸。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随意,没有什么压力,好让她出宿舍门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我处在一个非常好的状态——无论是表情还是姿势,还有踱步的步伐。

    紧张忐忑的心情让我忘记了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当我反应过来时间恐怕已经过去很久的时候,我才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那时候已经20:50分了,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20分钟。我想她一定是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许是她想到了我会对她说一些在以前难以启齿的情话,她需要保持着一个女孩最后的矜持。

    但当超过约定时间四十多分钟的她还没有出现时候,我觉事情恐怕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以前我在宿舍楼出口对面的绿化区台阶上等她一起去画室的时候,她从没有迟到过,她对于时间掌控的向来绝不像我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一般女孩儿普遍需要比约定时间晚好一会儿一样。

    我心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可能是英语补习班加课,也可能是在宿舍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睡过了头。我甚至想到过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想到这点让我甚为担心,但我很快就否定这种想法。快到宿舍关门的时间,宿舍楼入口已经没有进出的人了,她还没有出现。

    我感到一阵惶恐,我想她很可能是不想见我,她知道我今晚约她的目的,要告诉她些什么话。但她回复的不见不散的短信语气是那样的肯定。那一刻,我感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没了意义。我也没有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问她,那样会让我显得有些无赖,在别人已经用实际的行动暗示我的时候,我应该变得更聪明一些。

    最开始在楼下等她的时候的那种矛盾的心情已荡然无存,我感到自己在瞬间苍老,丧失了所有的力量和心气,一股羞耻和哀伤的感觉如火山爆发般迅速淹没了我,我感到自已做不出任何动作,舍管拉伸拉门锁门的时候,我都毫无知觉。我坐在离她们宿舍楼出口不远处路旁的长椅上,在冬天夜晚的寒风中品尝着失败的苦涩,软哒哒的像是一滩烂泥。我坐在长椅上,脑子时而空白,时而繁杂,时而被深深地睡意笼罩,但很快又被寒冷驱散。我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不知过了多久,我在那条长椅上睡着了。

    我对那个夜晚最深刻的感觉就是刺骨的寒冷,刺骨的寒冷断断续续打扰着我的睡眠。

    我在早晨微弱的光线中醒来,空气潮湿又干净,我想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确定宿舍有没有开门。当我尝试着从口袋掏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我的手已经不能灵活的屈伸,我整个身子处于一种僵硬的状态,晚上那种彻骨的寒冷一直保留在那天的早晨,好多年后,我依然记着那个潮湿又干净的冬天清晨,伴随弥漫进骨头的寒冷。

    我尝试着活动筋骨,以便让我能够走动,躲进温暖的宿舍,背靠着暖气片把身体暖热,但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期间有两个早起的学生侧头看着我从我的面前经过,我知道那时候宿舍门已经开了。

    我看到一男一女从那条路上走过来,我从那顶白色的绒毛帽子就分辨出来那个女的是海琳琳,等到他们走到一定距离的时候,我确定那个女的就是海琳琳——她和一个男的一起走着,朝着她们的宿舍,我坐的那个长椅是他们的必经之处。

    我心中充满了委屈和羞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赶紧躲开,躲得越远越好。不要让她——不要让他们看到我当时的样子,他们一定会知道我那个夜晚一直待在那儿,他们会看到我内心深处的卑微,这是让我感到无比的耻辱和无地自容。

    但我依然动不了身子,我感到很冷,但四肢没有任何冰冷的感觉。海琳琳发现了我,她猛然间停住脚步,脸上露出错愕的样子。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跑到我的身边,蹲下身子,看着我的眼睛喊了我一声:“娄禹其”。我看到她眼睛里面露出的惊愕和不解,还有一股温润的怜悯。

    她看到我难以动弹的身子,喊和她一起的那个男孩儿过来,海琳琳抓着我的手,慢慢动了动,那是她第一次抓我的手,但我没有任何感觉,感觉不到我以前和她并排走在晚上路灯下时蹭到她手背的那种柔软。

    她们合力扶着我站起来,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让双腿勉强打弯,能够在他们俩的搀扶下缓慢的走动。她们把我搀扶进了她的宿舍楼,她对宿管阿姨说了些话,宿管阿姨看了看我和那个男孩儿,示意让我们上去。我看到宿舍楼大厅墙面上的镜子映出了我,我的头发和眉毛上结满了霜花。

    我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她的宿舍,我用虚弱的声音对他们说:“我不上去了,就在接待室待待。”我艰难的挪着步子,向接待室的门走去。我看得出他们想要坚持,但是我表现的比他们更加的坚持。

    我进到接待室,让舍管阿姨帮我搬了张椅子在暖气片旁边,我靠着暖气片坐着,感受着温暖慢慢弥漫在我的身上。那个男孩子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我也从没看过他一眼。

    海琳琳弯腰用她的毛巾擦掉我头发和眉毛上的霜花,她弯腰的时候,头发垂到我的脸上——她那会儿摘掉了帽子,没有上次她的头发吹到我脸上时那种痒痒的感觉。她擦完之后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看到她的眼神里漏出一股深深的自责,我看的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自责——没有任何的做作。

    我尽量的活动着自己的肢体,在感到我自己已经完全可以自己走动的时候,起身告诉他们我要走了。感谢他们,包括舍管阿姨在内对我的帮助。我说完拉开门就走了出去,我的肢体还没有恢复正常情况下的那种灵活,整个人显得很笨拙。

    海琳琳跟了出来,拽住我的手腕:“等等,有些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我扶着墙站住,并没有回头:“我现在瞌睡的很。”我继续往门口走的时候,她放开了我的手。她跟着我走到宿舍楼的门口。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透过干枯的树枝在外面的道路上洒下斑斑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