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此心萦绕

    十月的海风仿佛吹走了一切,行人落寞,螃蟹上岸,大鱼蹦上河岸自杀,阳光躲进云里,连雨都懒得下几滴;只剩大海如往常一样蔚蓝,院子的木棉树依然挺立,那个聋的只能听见自己声音的老人被发现安静的死在自己的屋内。院子再搬进来几户人,他们把餐桌摆在院内,生吃着半死的鱼和螃蟹。

    秋沛在十月一个沉郁的午后搬走,她通过了教师资格证考试,辞了酒店的工作。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打包好了一切。我问她要去哪儿,她告诉我她先回家一趟,然后再找教书育人的工作。她没有提前走,就是要等我回来当面告诉我她要搬走的事实,并当面感谢我将近一年多对她给予的无私帮助。我送她到楼下,和司机把东西搬到车上,她要去邮局把这些东西寄回家,然后坐傍晚的大巴回家,我告诉她我去送她,她拒绝了。她上车前转头向我挥手说再见。车走了二十多米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她从副驾驶上下来,回到我的身边。

    “你就连高兴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子难过劲儿。”她说:“你这样永远弹不好钢琴的。”

    她重新上车对我挥手说再见——这次她真的走了。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走后的最初几天,一种不可沉没的孤独感萦绕在我的房间、画室、上下班的路上、吃饭的餐厅,流诸于画笔,散发在琴键之间,经久不散。我一直认为我是独处,直到那时才明白我并非独处,而是身在保护之中,尽管所有的保护都出于偶然,但的确让我免于被独处的特有格式所腐化,从而自己忘记自己。我更加深刻感受到她对我是多么的重要,她也是多么的良善,我却可耻的让她闻到了我“呼出的气息里面全都是另一个女人的味道。”我猜想,那天晚上她也一定没有入眠。在此之前,她几乎都是以素颜出入,只有很少酒店活动的时候画个淡妆。那晚之后的日子,她画着时尚的妆容,并不纯粹是为了酒店的活动,而是为了我——我相信——这点千真万确。她用妆容隐藏着自己的内心,隔开和我原先的距离,再装的若无其事,让我免于内心的负疚。最后的时间她都在为此事努力,而我从来没有察觉,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因性格所致,她也逃避着在我面前的无所适从。当她感到我“呼出的气息里面全都是另一个女人的味道”的时候,她一定也知道我心中被坚固的围墙围起来的堡垒,那个堡垒里面所保护的东西既真实,又虚幻,但一定坚不可摧,那藏在最深处的秘密永远不为人所知,也永远不会消失。

    我企图在琴键中寻找她的踪迹,当我弹出《圆舞曲》的时候,她嘴唇的柔然仿佛随声而至,但又迅速消散。为了留住她,我更加奋力的弹,生怕曲子中断,有些东西消失再也找不回来,直到手指抽筋儿,无力按键,《圆舞曲》的柔软彻底消失。我起身将电钢琴狠狠的砸了几拳。

    “一切都是假的。”我说。

    第二天,我让人过来将电钢琴修好,花了一千二百块钱。我重新将它摆好,看着谱子练习起了《肖邦C小调练习曲》。琴声响起,回忆紧随而至,我感到自己正在陷进似曾相识的泥沼,她的离开让我的生活顿时空荡荡的。

    我坐在颍秀客厅的沙发上,企图通过初来这座城市时艰苦的记忆冲淡有关她的记忆。颍秀剃了光头的头发已经长出了新茬,一根根挺立在头顶上,完全像是换了另一个人。那次大包大揽的的工作他最终没能完成,他信守诺言,剃了光头。但他说他在他领导的这次失败的工作中找打了新的工作技巧和方式,他相信他会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会大有作为。他又换了个相好,他的工资有所上涨,生活更加的滋润。我问他那台相机一直在我那儿放着他到底还要不要。

    “啥相机?”他说:“我咋没任何印象?”

    我连着好多天继续睡在颍秀的客厅,只为了逃避那座院子和我自己屋子把我带回秋沛还在时候记忆之中。颍秀一点儿也不介意我听到他和新相好在卧室颠鸾倒凤的声音,我总是睡意沉沉,什么都打扰不了我。他工作能力出众,思想超前,创意十足,脑子灵动的像是一台专业设置的做脑筋急转弯的机器,总是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给看似困难的事情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当然绝对不是万事皆有法,绝对死局的工作他也难以完成,那次剃光头就是个例子。他的意志力和冲劲儿时而坚定时而柔弱,每次在出色完成工作之后,立马表现的萎靡不振,像是从没有把工作放在心上。正因如此,他一直没有晋升到一个好的职位。但领导对他器重有加,经常作为救火队员被领导临时提报,但很快便会因为一个重大失误而被降级。领导告诉他公司有个管理的位置等着他来坐,只要他把偶尔出现的那种萎靡不振的精神头儿彻底丢掉。他每次答应领导,每次都失信于领导。他注重承诺,唯有在这件事上不同平常。

    他给我一把他房门上的钥匙,说我随时都可以去他的房子。一个加班很晚的夜晚,我打开房门,看到在沙发上缠绵的两具赤裸肉体,他在女孩儿身上喘着粗气,两人忘情的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我的出现让他们都吓了一跳,我也吓了一跳。我关上门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完事把客厅腾出来。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把门打开,披着一条浴巾。

    “不好意思。”他说:“让你受惊了。”

    我觉得他需要宝贵的私人空间,我不能再待在他那儿,我把钥匙给他,告诉他以后来的时候给他电话。他让我把钥匙带着。

    “我并不一定有空给你开门。”他说。

    我继续回到我的那栋院子,隔壁的房间一直没有人搬进来。我又把我所有的东西搬进隔壁的房间——那本来就是我最初住的房间,墙上那三幅画还稳稳的挂在上面。我每晚在夜色中都会想起曾经在这间屋子住过的人,还有她带给我的无法忘却的感觉。我继续练着钢琴,我一直不知道秋沛所说的“你就连高兴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子难过劲儿”究竟是什么样子,她说这种状态永远谈弹不好钢琴,我相信她在音乐方面对我的劝导一定是金玉良言。我必须弄清楚“高兴中都透着难过劲儿”到底是什么样子,才能更好的遵守、完成她的教导。我一直在寻找答案,但一直没有找到。有好几次,我冲动的想打电话问她,但都克制住。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克制不住,想问她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我拨她的电话,电话那边传来“您拨打的电话空号的”语音提示,我才反应过来自从她走后我一直没有和她通过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