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调查员全文阅读 第3分节

第九章 蝙蝠大侠的蝙蝠

    念了那极西咒语十几遍,孟星魂实在是忍不下胸中这口恶气,心说便是拼着一死,也不能再被人如此戏弄。

    他咬着牙道:“阿福,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就开门见山的直说吧!是让我扮成这样子替你杀人么?你付给高老大的宝珠足够我杀上一百个人了!”

    罗锋摇头说:“孟少爷哪里话,小人说了从今天起少爷不杀人了,那就是不杀了,就算皇帝下圣旨让你杀人,我先杀他!”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孟星魂直直地盯着罗锋,大有他不说实话就永远盯下去的气魄。

    罗锋被他盯得没奈何,只好走向了地下洞窟中厅一处石板桌,朝孟星魂招招手,让他也过来。

    等孟星魂来到石桌边,看到有四份卷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石桌之上,他猜测这卷宗就如高老大的纸条一样,是卷宗中所记载的人的追命符了。

    “这里有四份档案卷宗。”

    罗锋指着卷宗开始解说:“这四份卷宗里记载了最近发生的四件事。”

    他指向了第一份卷宗:“这份卷宗记载了方幼萍妻子朱青偷人的事情,朱青偷的男人叫毛威,这毛威也是个富豪,身家比城里一半人加起来都多,跟你爷爷韦老爷子有一拼了。方幼萍虽然也有钱有势,但他惹不起毛威,眼睁睁看着妻子偷人,脑袋都快憋绿了也没什么办法,实在气闷得很。”

    孟星魂道:“你是让我去杀了毛威?”

    罗锋摇摇头,指向了第二份卷宗:“这份卷宗记载的是万景山庄的一桩惨案,万景山庄上下七八十口人,在一夜之间被人杀了个干净,江湖名宿黄山三友那一夜正好路过,撞见‘七勇士’从山庄里出来,双方交手之后‘七勇士’就剩‘铁成钢’一人逃得性命。不过此事另有隐情,这惨案怕正是黄山三友作下的,他们三人杀‘七勇士’乃是栽赃嫁祸,杀人灭口。”

    孟星魂皱眉道:“让我杀黄山三友?蓄谋偷袭其中一人还好,这三人联起手来,我也不好对付。”

    罗锋还是摇头,继续指向第三份卷宗:“这份卷宗记载了振武镖局武老刀的儿子小武与‘十二飞鹏帮’帮主‘万鹏王’的丫鬟黛黛的一段情事,二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却被万鹏王发现,小武被打断了肋骨,那丫鬟则被囚禁起来,棒打鸳鸯一拍两散。现在小武整日浑浑噩噩,茶饭不思,害了相思病,眼看就要死了,武老刀愁的头发全白了。”

    孟星魂苦笑道:“杀万鹏王?没有一两年时间准备,我怕是找不到机会。”

    罗锋没理会他,指向了最后一份卷宗:“这份卷宗记载的是徐家堡刘老头女儿被江风、江平两兄弟祸害的惨事,那姑娘本是个面容娇柔,温婉可人的小家碧玉,却被人打碎了下颚,打得浑身遍体鳞伤,毁了容貌与清白,奄奄一息。刘老头找徐家堡堡主徐青松伸冤,徐青松做主让江氏兄弟赔上二十一两银子的汤药费,还怪刘老头女儿不守妇道,胡乱勾搭人!”

    孟星魂冷笑道:“这江氏兄弟和徐堡主都该死!”

    罗锋猛地抬头看向孟星魂,认真地道:“小人已经跟公子讲过布老爷‘不杀之誓’的故事了,让孟公子继承老爷的衣钵,便是要将这‘不杀之誓’一并继承下来,小人说从今往后公子不再杀人,公子就不再杀人了,也说过若天皇老子逼你杀人,我先杀他!”

    罗锋眼中凶光必现,杀意有如实质,精神气场散开了,这洞窟温度都降低了几度,变得如同幽冥鬼蜮一般阴森。

    “所以,还请孟公子不要将‘杀’字挂在嘴边,免得辜负了布老爷一世坚持的信念,让遵老爷遗愿辅佐少爷的小人为难!”

    孟星魂很少害怕,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今天他知道了,这世上他除了怕高老大死掉之外,还有第二件怕的事情。

    那便是阿福发火。

    要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另外一个剧情世界,阿福的怒火,就连‘人间之神’克拉克都承受不住。

    恐吓完孟星魂,罗锋收束了精神气场,恢复了冷淡的表情,默默地将四份卷宗分为两份,直接将另外两卷卷宗扫到了地上。

    “方幼萍妻子偷人和武老刀儿子娶妻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罗锋低头整理另外两份卷宗,对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孟星魂道:“这种抓奸和给单身青年找对象的事情去找武林居委会的孙老伯比较合适。”

    “黄山三友的事情也要先放放。”

    罗锋取出一份卷宗放在一旁:“凭少爷现在的武功还没法将这三人擒下,还要等小人调教……咳咳,教导少爷一番之后才能执行。”

    桌上只剩下了一份卷宗,罗锋翻开那份卷宗展示给孟星魂。

    “既然少爷急着做事,替老刘头女儿出头这件事正合适不过!”

    孟星魂看去,这份卷宗写得十分详实,将事情来龙去脉写清,甚至连江风、江平两兄弟、徐青松徐堡主、老刘头、老刘头女儿的画影图形都一应俱全。

    甚至老刘头女儿受害前和受害后对比图像都罗列其中。

    那图形极为真实,不知是哪位丹青妙手绘成,见图如见真人。

    除了绘影图形,还有徐家堡的地图,江风、江平、徐青松等人的行踪,可要远比高老大那一张纸条所含的信息量大无数倍了。

    罗锋其实也是纳闷,高老大也是懒得可以,留一张时间地点人名的字条就让杀手去杀人,这万一遇到同名同姓的搞错了目标怎么办?

    再说古代没有照相技术,被刺杀对象要是搞几个影武者来,像孟星魂这样拿着张纸条就去杀人的刺客,真能分清该杀的是谁?

    孟星魂细细看了卷宗,问道:“要我怎么做?”

    “嗯……”

    罗锋思索片刻道:“你先找上江风、江平、徐青松三人,狠狠揍他们一顿,打断一两条胳膊腿,让他们三人把全部身家赔给刘老头,再去请天下最好的郎中给刘老头女儿治伤。最后让他们改邪归正,此后只许做好事,不许做坏事。若他们答应了,就放过他们。”

    孟星魂摇头道:“这种恶人撒谎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若是他们摄于我的拳头撒个谎,我还真放了他们不成?”

    “这简单!”

    罗锋说着掏出一只黑色的小匣子递给孟星魂:“用这匣子对着他们,如果说谎这匣子就会鸣叫。”

    孟星魂接过那匣子,又问道:“若他们说谎,我又不能杀他们,难道将他们送官?要知道这世道……”

    罗锋摆摆手打断他,道:“公子给他们改邪归正的宝贵机会,劝他们向善,这些人还说谎欺骗,不肯从此做个好人,一门心思要为恶,这绝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公子,你说这种人是什么人?”

    孟星魂皱眉思索一阵道:“大恶人?”

    罗锋摇头道:“不,是疯子!这种人明显是疯了啊,疯子送官府也没有用。”

    孟星魂疑惑道:“不送官府,那该送哪里?”

    “送疯人院啊!”

    罗锋理所当然地道:“小人在华山之巅绝壁之上建了一座悬空疯人院,唤作‘阿卡姆’疯人院,这所疯人院地势险要,易上不易下,也不怕里面的疯子逃出来,里面设施完善,医疗技术高超,正可以帮这些疯子治疗疯癫之病,什么时候他们‘一心为恶’的疯病好了,面对着‘测谎仪’也能诚心实意地说出良善之言,什么时候他们就能康复出院。”

    孟星魂闻言不禁一怔,觉得这阿福更该去疯人院治治疯病。

    将一心为恶的恶人当成疯子,这又是什么道理?

    细细思索,孟星魂反倒越想越觉得有几分道理,他非常厌恶杀人,觉得生命如此美丽,不该轻易毁掉,但有的人却以杀人为荣,杀得越多越得意,甚至喊出:“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这样的疯话。

    这些人也生而为人,却不懂的生命的珍贵,不懂得杀人是天下最为罪恶的事情,那岂不就是跟疯了一样?

    阿卡姆疯人院还真是他们的好归宿!

    想通了此事,孟星魂毅然点头道:“那好,若这匣子鸣叫,我便把这三人送上华山之巅的阿卡姆疯人院!”

    罗锋欣慰地颔首,催促道:“那孟公子就快出发赶去徐家堡吧,老刘头被徐堡主搪塞之言赶走,回到家中看着可怜的女儿心灰意冷,若是太阳落山前不去阻止,他就要上吊自杀了。”

    孟星魂苦笑道:“韦恩庄园距徐家堡三百多里路,现在离傍晚只有一个时辰,哪怕庄园里有天马牧场的‘夜照玉狮子’,我也赶不及了。”

    罗锋笑道:“公子可以飞过去。”

    孟星魂道:“我可不会飞。”

    罗锋神秘一笑,朝孟星魂勾勾手,让他随着自己的脚步走向洞窟深处,边走边说:“蝙蝠大侠怎么能不会飞呢?”

    来到洞穴深处一处开了天窗的分支洞穴,孟星魂朝里面看了一眼,竟悚然后退了一步。

    并非是他胆小,任何人看到一只大蝙蝠都会下意识退一步,尤其是那只蝙蝠比人还要大!

    那开天窗的分支洞穴中,树立着几根粗大的木桩,木桩顶端钉有几个横梁,横梁上吊挂着几只马匹般大小的巨大蝙蝠。

    这是魔兽世界亡灵族的飞行坐骑,罗锋本想搞来蝙蝠侠的蝙蝠战斗机,但考虑到孟星魂这个古人从零开始考飞机驾照太费时间,万一新手上路时坠机而亡,岂不可惜,索性以此代替。

    “孟公子不要大惊小怪,江湖之中有很多珍禽异兽,只是武林中人不常见到而已,曾经有骑鹤的白衣女侠,也有骑雕的神雕侠侣,蝙蝠大侠骑个大蝙蝠正是名副其实。”

    说着话,罗锋朝其中一只蝙蝠招招手,那蝙蝠温驯地扑棱着大翅膀飞过来落在孟星魂身旁。

    罗锋四指并拢,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殷勤地道:“还请公子上蝙蝠……”

第十章 老刘头

    “若不是你的女儿招蜂引蝶,他们兄弟也不敢做这种事,否则他们为什么没有对别人的女孩子这么做,这堡里的女孩子又不止你女儿一个。”

    “快回去教训你自己的女儿,少在这里发疯。“

    回想着徐堡主这两句剜心窝子的话,刘老头面如死灰,将头伸进了索套之中。

    老人家孤苦了一辈子,不知道趟过了多少难关,咽下了多少颗被打落的牙齿,他却知道,这一关他已经过不去了。

    天要人死,人不得不死。

    徐青松就是徐家堡的天!

    如果老天爷都不再为你遮风挡雨,反而跟着妖魔鬼怪一起来祸害你的女儿,你还能活下去么?

    女儿也快咽气了,早上那时常笑眯眯的乖巧女儿出去打水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而现在她却躺在板床上,张着被打得裂开,歪曲着的嘴巴,像个破封箱似的“呼啦呼啦”费力吸气,吐气。

    吸气和吐气的间隔越来越长,声息也越来越小,她活不长了。

    刘老头恨,他恨那对野兽兄弟,他本想去求老伯,让老伯杀了那对野兽为他报仇。但他再细细想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更恨的人应该是徐青松,求老伯对付江家兄弟老伯会帮忙,可更该死的徐堡主呢?

    仅仅是偏帮好友的子弟而已,这种行为,在老伯的“法典”里,这算不上一条罪名,“亲亲相隐”乃是人之常情啊,就算有错,也是小错。

    这事完全是江家兄弟作下的?

    如果没在女儿指甲缝里发现那根丝线,那根与徐堡主所穿长袍材质十分相似的丝线,刘老头也许就信了,以为徐堡主的不公正只是“亲亲相隐”。

    女儿刚满十四岁那年,徐堡主就托人带话,让她去堡子里做丫鬟,老刘头婉拒了。那之后老刘头的租子涨了不少,生活更加困苦。

    女儿满十五岁,媒婆找上门来,说刘堡主一个贴身侍卫下聘,别人不知道,老刘头却知道,那贴身侍卫受过伤,那一处被马踢过,表面上看是个雄壮英俊的年轻人,但其实已不能人事。

    老刘头回忆起徐堡主看女儿的眼神,那是一种充满渴求与欲念的眼神,一种接近疯狂,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恶毒眼神!

    ……

    但仅仅凭一根线定不了徐堡主的罪,就算老伯出手教训江家兄弟,徐堡主依旧是堡主,这堡里的女孩子多了,他总会找到其他“招蜂引蝶”的姑娘,没有江家兄弟,还有何家兄弟,胡家兄弟……

    没能耐的穷苦人就该死,刘老头这么想着,越发笃定。

    自己真是活该,活该托生到这皮囊里,更活该的是,为何当初就不像李老头那样,巴巴地把漂亮女儿送到堡子里伺候堡主大人,那不是也能换来几顷良田,还能续弦个年轻婆娘。

    不卖女儿,不就是害她么?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可着她心意让她自己寻觅心上人?

    真是活该啊,真是该死啊!

    这个世道,我刘老头这种人不配活着。

    想到此,他脚下一蹬,颈子上的绳套收紧,眼前一片血色,慢慢变得模糊,黑暗……

    脖子上忽然一松,刘老头身子下坠,摔在了地上,他还有些缺氧导致的眩晕,视线模糊地看过去,才发现房梁上钉着一只蝙蝠,这只蝙蝠咬断了绳子。

    连老天都不收我么,怎么还派蝙蝠来救我的命?

    眨了眨眼睛,他才看清,那是一只飞镖,一只漆黑的,蝙蝠形状的飞镖。

    “老人家,莫要急着寻死,你的冤屈我来替你伸张!”

    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沙哑而阴森,就好像来自地府的鬼差。

    刘老头回过头去,身子便是一颤,在门口站着一个黑衣黑甲的武士,这武士看起来活像是一头大蝙蝠成了精,化形的本事还不熟练,变得人不人,蝙蝠不蝙蝠。

    刘老头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后挪动,一直退到墙边才停下来,颤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

    “莫要管我是谁,就问你一句,想不想伸冤?想不想报仇?”

    “想!”

    听到这句问话,刘老头竟不怕了,他连忙爬起身,跪倒在地,膝行着朝那蝙蝠人扑过去。

    “大仙!您若是肯为小老儿报仇,小老儿的魂魄就请您笑纳了吧,只求您别吸了我可怜女儿的魂魄,她还要投胎去呐。”

    乡下里常常流传些鬼怪传说,狐狸、老鼠、黄鼠狼、蛇都能修成精怪,蝙蝠每夜在月光下吞太阴之精,修炼成精也没什么稀奇。

    刘老头断定这是一头蝙蝠妖精,这个鬼世道,能给穷苦人出头的,怕是也就只有妖仙山鬼了吧?

    老天不公,妖孽横行,哪怕是妖孽,能为他报仇,他也愿将魂魄奉上,助那施恩的妖仙修炼。

    落个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一双稳健的臂膀将他托起,那蝙蝠人拍拍他身上的灰,声音柔和了些,道:“老人家,我不是大仙,我是替你出头之人。先把这药给你女儿吃了,能保她几个时辰的性命,待我随你去徐家堡找恶人算完账,再将她送去找郎中。”

    妖仙赐药了!

    刘老头毫不迟疑,接过那瓶仙药就给女儿喂下,药剂立刻就起了效,女儿呼吸平缓下来,气脉悠长,脱离了濒死的边缘。

    不愧是妖仙赐下的灵药!刘老头更加确信自己遇上的蝙蝠妖精,却是没管蝙蝠人的解释。

    刘老头见女儿脱了险,又听那蝙蝠精说要到徐家堡找恶人算账,心下却是有些担忧,犹豫着从怀里取出那团丝线,又深恨自己嘴笨,不知该如何将徐堡主的罪行说清。

    却没成想那蝙蝠精看到丝线,点了点头道:“事情来龙去脉我已知晓,那徐青松才是幕后黑手,唆使江家兄弟作恶,他也参与其中,等你告状时包庇恶徒,其实也是包庇他自己。”

    刘老头膝盖一软,再次跪下连连磕头:“大仙圣明啊!法力无边!掐指一算便知道了,还求大仙为小老儿做主!”

    孟星魂暗叹口气,知道自己是说不清楚了,心中也对自称阿福之人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

    他所知的一切都是从阿福给的卷宗中看到,而阿福又是怎么在几百里外就知道了徐家堡今日刚刚发生的惨事?

    莫非那阿福是个深山中修炼成精的大妖怪?

    这么喜欢蝙蝠,又化名阿福,他才是个老蝙蝠精变化成人的吧?

第十一章 徐堡主

    徐家堡内一间敞亮厅堂之中,正在进行一场欢宴。

    江风、江平两兄弟坐在下首,二人斟满了酒,举杯齐声向坐在上首的徐青松道谢:“小侄多谢叔父款待!”

    徐青松伸出手来虚压,笑道:“贤侄休要客气,我这徐家堡里的一朵娇花还可堪采撷否?”

    说罢哈哈大笑。

    江风叹口气:“花是够娇够嫩,只可惜小侄还没玩够。”

    江平附和道:“可不是,没想到小家出来的碧玉,比窑子里的姐儿有趣得多,那哀怨的小眼神,真是,啧啧!”

    江风道:“叔父为何如此暴殄天物?完事了要将那小野花踩得稀烂,就算您不稀罕,送给我兄弟二人带回家多玩几天也好呀。”

    徐青松冷笑道:“有道是‘知足常乐’,太贪心可要遭天谴,你们以为叔叔就不想金屋藏娇时刻把玩?我这么作自有一番道理。”

    江平江风对视一眼,齐声拱手问道:“还请叔父替小侄解惑。”

    徐青松高深一笑,道:“你们可知‘老伯’这个人?”

    兄弟二人神色一凛,道:“可是苏州那位?”

    徐青松道:“正是!”

    江风压低声音道:“叔父,这事儿跟老伯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徐青松道:“皇帝还有几个穷亲戚,刘老头那条不识好歹的老狗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靠着每年送点瓜果蔬菜,竟然跟老伯有旧。”

    “嗨呀!”

    江平猛地起身,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碗碟,油水泼了裤子也顾不上了。

    “叔父这是害我们兄弟啊,若是那孙老狗求上老伯……”

    江风也是脸色阴沉,道:“叔父,你也掺合了此事,我们爹爹与你可是兄弟,你害我们,就不怕自己也沾上祸事?”

    徐青松道:“贤侄莫慌,叔父做事岂无后招?那孙老狗只要走出徐家堡十里,就要遇到劫道的匪徒丢了老命。我如此行事,便是怕堡里有老伯的眼线,若是事情干得太过明显,不用孙老头去求老伯,老伯就主动出手了管这事了。”

    江风江平再次对视一眼,江风拉了身边的兄弟一下,江平才缓缓坐下。

    二人心中暗恨,知道自己被徐青松做了筏子,老伯不追究便罢,若是追究下来,他二人也要吃个大亏,而徐青松却置身事外。

    先前徐青松下手如此狠辣,将那娇滴滴的小姑娘打得人事不省、奄奄一息,便是杀人灭口啊!

    但这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徐青松只是给他二人灌了点酒,再略略提点,什么把柄都没落下,自己二人便某虫上脑,巴巴地去绑人回堡子里的密室祸害。

    徐青松见两兄弟脸色阴晴不定,道:“贤侄安心,若是日后老伯的人找上门去,叔父也会备厚礼替二位贤侄求情,三瓜俩菜的交情,老伯也不至于为一个孤苦老头得罪两家武林大豪。”

    接着,徐青松也倒了杯酒,遥敬江氏兄弟:“两位贤侄也算帮了叔父一个大忙,我早看那条不识抬举的老狗碍眼,却摄于老伯的威势,不便对他下手。这一次便是要出一口恶气!让那条老狗知道,在徐家堡,我徐青松才是天!别吃里扒外,仗着勾搭老伯就小觑于我!”

    他将酒一饮而尽,咬着牙道:“那老伯手伸得太长,着实令人愤恨!”

    发泄完了,徐青松才恢复道貌盎然之态,笑道:“再说,贤侄先前不也玩得十分开心?现在堡子里没了跟老伯有旧的老狗,贤侄若是再看上哪朵娇花,叔父做主让你们二人纳了做妾如何?”

    江氏兄弟这才露出笑容,喝下杯中酒:“江湖风传,老伯惹了太多不该惹的人,怕是好日子也过不长久,能替叔父分忧,也是小侄本分,今后自会常来叔父这里走动,叨扰之处还请叔父见谅啊。”

    “好说,好说……”

    “呵呵,我看老张家的丫头也快长成人了,出落得挺水灵呢。”

    “林家小妹也不错的嘛。”

    “都好说,能被两位贤侄看上,是她们的福分。”

    “呵呵呵。”

    “哈哈。”

    ……

    紧张的气氛一去,厅堂之中一片和乐融融,笑声不绝于耳。

    三人还在喝酒行令,一名家丁却走进了房内,朝徐青松一拜,禀道:“徐堡主,老刘头又来了,吵吵着要见堡主对质,怎么赶走赶不走,还叫上了许多堡里的乡民,堵在门口吵吵嚷嚷。”

    徐青松脸一沉,恨声道:“这条该死的老狗!竟敢煽动愚民闹事,本想留他一条狗命,却是留不得了!去,让人将刘老狗打死在正门之前,让那些闹事的贱民看看,敢跟老天作对的下场!”

    江风阻拦道:“叔父切勿动怒,此事不可草率处置,那些愚夫愚妇闹将起来也是一场麻烦。就让那条老狗进来,等进了堡,大门一关,想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他,到时跟贱民们说那老狗撒泼耍赖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断了脖子便是,想那些贱民也没胆子再为老狗出头。”

    徐青松沉吟片刻,点头道:“贤侄妙计,就这么办!”

    商议定计,徐青松便叫那家丁传令让刘老头独自进堡,结果那家丁出去没多久又跑了回来,说老刘头不肯,说进了堡便要被暗害而死,还喊着若是他被害死就让外村的远房亲戚将他写给老伯的信送走。

    徐青松猛一拍桌子,含怒出手,掌力爆发之下竟将红松木桌砸了个窟窿。

    “好,就去见见那条老狗,老夫倒要看看,他招呼一群贱民壮胆,还能翻出什么花样!给我召集堡丁护卫,从后门出去,将前门聚集的愚民悄悄给我围起来!大不了今天杀个血流成河,免得欺我徐某人平时待他们和善,以为人善可欺!”

    徐青松带着江家兄弟,领着一队劲装护卫奔向了徐家堡正门,堡门徐徐开启,却见刘老头站在人群前方,大声呼喝。

    “乡亲们,你们还记得李家丫头么?那一次是徐堡主的管家作下恶事,那管家最后受了什么惩罚?也不过赔了几十两银子!”

    “还有赵家姑娘,进堡子当丫鬟没几天就死了,尸首伤痕累累,下身一塌糊涂,徐青松怎么说的?说那丫头偷了东西,畏罪跳井!”

    “李家媳妇又是怎么死的?留下个一岁的娃娃,还不懂事就没了娘!”

    “我们的亲人让这群畜生如此糟践,今天是我刘老头家的闺女,明天不知道又是谁家的媳妇女儿啦!我们交租种地,赋税重得喘不过气也就罢了,连妻子儿女都保不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夜幕已降临,乡民们举着火把,接踵摩肩,人影重重,在明晦不定的火光照耀下,面容如黑石雕塑般冷峻,每个人都睁着白生生的眼仁,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刘老头声嘶力竭的呼号。

    他们沉默着,沉默之中积蓄着某种力量。

    徐青松见此景,饶是他武功高强,放开手去杀,一个人就能将在场的百姓杀干净,也不由得心中微颤,一股莫名的凉意沿着脊梁骨升腾起来,直窜到脑顶。

    他不明白,这群不会武功的贱民聚在一起,怎么会让他产生“畏惧”的感觉,这种畏惧更甚于对老伯的畏惧,这种畏惧感使他恼羞成怒,恨不能将刘老头碎尸万段,将在场的所有乡民屠杀殆尽!

第十二章 诘问与责任

    孟星魂就藏在徐家堡堡垒正门门楼房檐上,用漆黑的披风遮蔽身形,悄悄观察着下面聚集的人群。

    他十分困惑,让刘老头聚集乡民并非是他的主意,而是阿福通过千里传音教他指派刘老头所为。

    除了千里传音的本事,阿福还有千里眼的神通,身在三百里外,却对孟星魂面前发生什么事了若指掌,就好像亲眼看到似的。

    阿福说那是因为蝙蝠盔甲上装了“对讲机”和“摄像头”,声音和画面都是是通过什么“通信基站”转播到阿福那边的。

    孟星魂猜测阿福说的都是些仙家法宝的名字,早已见怪不怪的他也没有深究,毕竟那是个修成精怪的老蝙蝠,拿出些什么古怪东西也属正常。

    “阿福,你为何要刘老头召集百姓?百姓也不会武功,聚得人多也没有什么用,若是徐青松发狠让堡丁镇压,反倒害了不少无辜性命。”

    耳朵边一个小装置发出了阿福的声音:“少爷,这百姓聚集的场面是小人给少爷上课的教具,好让少爷学得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革命是阶级矛盾和社会矛盾激化的必然产物。”

    孟星魂眉头一皱,阿福说的话里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少爷,我问你,这天下的百姓苦不苦?”

    孟星魂想也不想便道:“苦!”

    他六岁便成了孤儿,随着逃难的人流挣扎求生,什么样的惨事没有见过?当年若不是逃得快,他早已变成两脚羊入了强壮饥民的腹。

    跟他一样命苦的孤儿数不胜数,而活下来的只有他和叶翔、小何、石群四个孩子,这还是高老大靠卖自己才保全下来的。

    灾年如此,丰年又好到那里去?

    官府收税,豪强纳捐,村庄附近的武林门派也要来分一杯羹,那些门派弟子整日吃肉练功,不事生产,靠什么养活自己?

    做个平头百姓,乖乖受欺便好,想要反抗?

    拿着镰刀木锨,凭着一身庄稼把式,怎么跟高来高去,剑挑飞燕,掌裂大石的武功高手对抗?

    朝廷昏聩,污吏横行,与武林豪强沆瀣一气,但即便不昏聩,朝廷也无力对抗武林。

    朝廷的大官被杀得满门灭绝,结果六扇门的总捕头却什么都查不出来,拥有超凡力量的武林人士,只要谨慎一些,杀人满门都留不下任何蛛丝马迹!

    朝廷还怎么敢对抗整个武林?

    绝顶剑客可以在紫禁城之巅设擂比武,江湖大势力动辄控制经济命脉富可敌国,武林高手当街杀人如杀鸡子,从不见捕快有胆子前来缉拿。

    天下百姓便是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徐家堡刘老头家的这点惨事,不过是天下无数苦命百姓凄惨生活的冰山一角,算起来恐怕都排不上惨事排行榜的前百。

    只可惜百姓无力反抗,人聚起来,也只不过形成流民。数万活不下去的百姓想组成义军抢粮食,不用州县官府出兵,只怕附近几家豪强和武林门派联手就扑灭了,将这群反贼杀个干净,拿男女老少的脑袋去官府邀功。

    阿福道:“不出所料的话,下面的百姓待会正如你所言,会遭到虐杀,看到他们的眼神了么?那是无所谓生死的眼神,麻木了,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活着未必比死了好。”

    孟星魂只觉得心脏被针刺了般抽痛,他咬牙道:“难道你就让我眼睁睁看他们死?学你那个什么革命道理,革命革命,就是革掉自己的命么?”

    耳机里传来阿福冷漠的声音:“下面那群百姓并不是在革命,他们像你一样,半点革命道理不懂,只不过是一群憋得气闷,聚在一起头探出水面喘气的咸鱼罢了。”

    阿福继续道:“你见过冬捕的场面么?渔夫在冰上凿开一个大洞,就有很多鱼憋得难受聚过来冒头喘气,结果一网子下去,全都死绝,统统成了锅中的肉。年年冬捕,那鱼就不知道有网等着它们?它们实在憋不住,宁可死也要喘口气再死。”

    孟星魂闻言浑身颤抖,怒火丛生,他也觉得像是被冰封在水底的鱼,胸口憋了一股气,但他不知道这股气该怎么出。

    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苦命的小人物,苟延馋喘地活着,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心思管别人?他渴求自由自在的生活,却发现生活处处是牢笼,就算脱离了高老大,江湖同样是个更大的牢笼,脱离了江湖,这世道还是个牢笼。

    天下就没有一处能让蝴蝶自由自在飞舞享受春光的花园!

    “你不想杀人,被逼着杀人的那点苦闷算个屁!”

    耳机中传来阿福冰冷的声音:“你看看下面那群人,哪一个不比你更痛苦,哪一个每天不是在折磨中度过,你还有银子买醉找女人发泄,他们穷得裤子都快穿不上,没处发泄还不是日日苦熬!”

    孟星魂脸上一热,自己的这点秘辛全被阿福说破,曾经躺在大石头上的那些悲伤和感怀,现在想来真是无病呻吟,让人惭愧不已。

    罗锋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你不想当杀手,你有手有脚随时可以跑啊,心中那点旖旎幻想,被个半老徐娘勾着魂不肯离开,高老大少你一个杀手就能饿死不成?”

    “不是!”

    孟星魂咬着牙反驳:“高老大救过我的命……”

    “你帮她杀了多少人,每个人都是一条命,算一算你已经还了她多少条命了?我扔下价值几十万两黄金的珠子,也换不来你那条命么?这么算算,你的命可真不贱啊!因为学了一身杀人的本事,能靠杀人赚大钱了,所以身价从当年的半块馒头涨到万金不换了?”

    “看看下面的人!当年你也是其中的一员,你有了杀人赚来的钱,喝了几年酒,玩了几年女人,就忘了自己的出身,没下面那群人,你都活不到六岁,真是爹亲娘亲都没高大姐亲啊!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凭自己的这身本事能为命苦的百姓做点什么?”

    孟星魂被骂得冷汗淋漓,不知该如何反驳,无地自容之下真想一剑抹了自己脖子,索性死掉算了。

    但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如果他就这么自杀了,下面因他而聚集起来百姓就要无辜被杀,他答应刘老头帮他报仇的许诺也无法完成。

    何况阿福还交代他,完事之后要如果找不到好郎中就将奄奄一息的女孩送到华山之巅的阿卡姆疯人院,在那里有名医可以救下女孩的命,还能做什么“整形手术”,让那姑娘恢复容貌。

    孟星魂向来认为,活着是一种责任,他现在肩头抗下的责任要远比在小木屋时多得多,不能一死了之。

    即使被阿福戏弄,被骂得冷汗淋漓,心底深处藏着的丑陋疮疤被撕开,痛苦得想要去死,他也得活下去。

第十三章 不准救人

    徐青松率众而出,杀意凛然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老刘头,咬牙切齿道:“老刘头,你在这里造的什么谣?胡乱嚼舌根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我徐某人处事向来公道,徐家堡里哪一家哪一户没受过我的恩惠?”

    老刘头被他盯得脊背发凉,若是以往被这样凶狠的眼神盯住,他就如同一只被蛇盯上的老鼠般抱头便逃,实在逃不掉就跪下磕头求饶。

    但今天不同,一来他不想活了,二来他知道有蝙蝠大仙在暗处看着他。

    “姓徐的!你那公正不过是装出来骗人的,你调解堡里平头百姓之间纠纷的时候确实公正,不管哪一方赢了,对你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刘老头挺直了弯了一辈子的腰,指着徐青松的鼻子叫骂道:“可一旦有官府的人,你亲信的人,有财势的人跟堡里乡民起了纠纷,你不就原形毕露了?表面装作公正,实际上偏袒得厉害!”

    徐青松被说得脸色发青,他拔出腰间三尺长剑,剑尖指向刘老头,怒道:“刘老狗,休要血口喷人!”

    老刘头豁出去了,指着徐青松跳脚大骂:“县城赵县尉的儿子打死李家老三的事情你是怎么断的?沐兰山庄来的那两兄弟当街纵马撞死老张头孙子的事情你是怎么处置的?更别说我刚才说的那几个无辜横死的姑娘,徐青松,你昧着良心做人做事,就不怕老天爷派天兵天将来收了你!”

    老刘头从怀里掏出那根丝线,高高举起来:“你这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披着人皮的恶鬼!我家闺女就是你害死的!我有证据,我在孩子指甲里发现了你袍子上的丝线!”

    徐青松反而发出冷笑,道:“我看你是疯了!满口疯言疯语,我不跟疯子计较,等过后请个郎中来治治你的疯病!”

    他说完就不再理会跳脚的老刘头,转向了刘老头身后聚集的乡民。

    “行了吧,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散了,统统回家去,再聚在这里小心受皮肉之苦!”

    乡民们却一动未动。

    “怎么,我徐青松在徐家堡说话不管用了?谁给了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徐青松一声暴喝,乡民们吓得齐齐后退一步,站前排的几人缩着脖子朝后退,藏进了人群中,人群挤挤挨挨,一阵骚动,就好像他们面对着的是一头老虎。

    但也有几人没有后退,反倒走出了人群。

    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互相搀扶着走出来,双双跪倒在徐青松面前。

    “徐老爷,俺就想问问,俺家闺女到底是咋死的。”

    那老头揉着黝黑皲裂的老脸,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滑落,用沙哑的声音怯怯地道:“俺闺女是本分人,从小就没拿邻里一针一线,她不会偷堡主东西,可不能冤枉她,她不能死了也叫人戳脊梁骨呀……”

    老妇不太会讲话,只在一旁不停磕头,嘶嘶哑哑地嚎哭。

    另一对身子骨还算健硕的中年夫妇也噗通跪下,磕头道:“还求徐老爷做主,俺家二丫死的好惨啊,赵管家上个月还来我家说看上我家三丫头了,要出五十两银子纳她做妾,可不能再让他祸害人了……”

    一名青壮汉子却没下跪,梗着脖子怒视徐青松道:“还我媳妇命来!”

    还有几人,也无不是受了莫大冤屈,有死了儿子的孤老,有没了丈夫的寡妇,有残了身子的乞丐……

    徐青松怒极反笑,道:“原来你们也疯了,许是我平日里手腕太过仁慈,倒养出你们这群白眼狼!今天就要你们知道知道,我徐某人发起狠来是什么样子!”

    “来人!”

    他一声令下,四周埋伏的堡丁一拥而上,兵丁手里拿着棍棒,朝围拢的乡民身上一通乱打,将所有乡民打得抱头跪地才罢休,拎着棍棒站在跪倒一片的乡民身边虎视眈眈。

    徐青松朝那场中唯一还站立着的汉子走过去,上前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本想一剑刺死,略一沉吟嘴角一挑露出残忍的冷笑。

    “本想立刻送你去地府与你媳妇团聚,但本堡主却疏忽了,忘了一家人齐齐整整才好,我记得你还有个儿子呢吧?”

    那满面决绝之色的青年顿时慌乱起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吞吞吐吐道:“我儿子早死了,他娘死了没奶喝,饿死了!”

    徐青松却是不理,招来手下兵丁耳语几句,那兵丁跑走,不久就抱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返回来了。

    兵丁将孩子掼在青壮身边,摔得那孩子疼得嗷嗷痛哭,爬向了青壮,钻进了他怀里,就好像躲那一处能缓和伤痛似的。

    青壮浑身颤抖,双目通红,抱着孩子怒视徐青松,咬着牙道:“乖儿莫哭,咱爷俩活着也是受苦,不若去阴间找你娘去。”

    徐青松呵呵一笑,再一招手,兵丁们送来一坛烈酒。

    “好小子,还逞起英雄来了,我就美酒赠英雄!”

    他将那坛烈酒泼向了青壮父子,从兵丁手中接过一只火把。

    “今天徐家堡的老少爷们就给老子好好看着,别给脸不要脸,你们不喜欢被哄着,那便打着来吧,要你们记住,我徐青松就是这徐家堡的天!你们想反天?先问问我手中剑利不利!”

    老刘头见状朝徐青松扑来,却被两名兵丁扭住肩膀按在地上,他兀自喊个不休:“姓徐的,你有什么冲都老头子来啊,我不怕你!你就是烧死我,自有老天爷派来的天兵天将为我伸冤!”

    徐青松仰天大笑,一巴掌抽在刘老头脸上,将他嘴里没剩几颗的牙齿全部打掉。

    老人家喷着血仰面倒地,躺在地上仍在含混不清地喊着:“蝙蝠仙人啊!你看到了吧,快来收服这头人魔吧!”

    “啊哈哈……我早就说过了,你们都给我记好了,在这徐家堡,我就是老天爷,我手下的兵丁就是天兵天将!”

    躲在房檐上的孟星魂血变热了,他的手变热了,心也变热了!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燥热,他想要狠狠发泄一番,用拳头砸烂些什么,用脚踢碎些什么,好将胸中这股气撒出来!

    那即将被烧死的孩子,命运简直跟他当年一样凄惨,若不是高老大救命,他也早就化成了一捧灰,一坨屎。

    他的双腿积蓄了巨大的力量,便要从这房檐上一跃而下!

    “孟星魂,我命令你不许做任何事!给我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着徐青松是怎么杀人的!”

    在他要扑出去的前一刻,耳边却传来阿福如地狱幽鬼般冰冷的声音。

    他彻底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十四章 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

    孟星魂压低声音不断地问着,他知道阿福能听见他的声音。

    “老高大让你杀人的时候你怎么不问她为什么?”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情,你给高老大当狗的时候不是做得挺好?”

    孟星魂浑身颤抖,他之前没有自杀全是因为想要替刘老头伸冤,想要救刘老头的女儿,但现在阿福却逼着他眼睁睁看着不许出手!

    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我不听你的……”

    “是么?你可以试试,你敢下去救人,我就立刻赶往快活林,高老大会死,叶翔会死,石群会死,小何也会死!”

    高老大是他大姐,叶翔、石群、小何是他兄弟!这些人曾经是孟星魂行尸走肉般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下面的人死,还是你的至亲好友死?这很难选么?”

    这一刻,这个选择对于孟星魂来说简直是天下第一等的难题!

    “你是魔鬼么?”

    孟星魂咬着牙问道,他完全没发觉自己已经咬破了嘴唇,血顺着嘴角向下流。

    耳边却一片寂静,阿福没有回话,就像他根本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

    下面的情势又发生了变化,那先前还硬气的壮汉眼看着儿子被徐青松拉到一旁,徐堡主就要将火把戳在大哭着的孩童身上,实在撑不住了,虎目含泪朝徐堡主叩头。

    “徐堡主,徐老爷,徐爷爷,求您开恩,放水生一条生路吧!他还小,受不了这种苦。要烧就烧我,求您烧我吧!”

    乡间传言,被烈火烧死的人会化为焦热鬼,在地府里也要日日受炽热炙烤之苦,永远干渴却永远也得不到一滴水。

    徐堡主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现在知道服软了?不怕死很了不起么?告诉你,得罪了我徐青松,就是变成鬼也不会被我放过!”

    他反倒不急着烧死那孩子了,用宝剑在孩子腿上划出一道血痕,戏谑地看着孩童哀嚎,看着孩子的父亲如磕头虫一般将额头都磕破出血。

    跪倒成一片的乡民们低声啜泣起来,每个人哭声都很低,但汇聚起来也是“嗡嗡”一片哀鸣。

    “号丧呢?不准哭!”

    徐堡主喝令道:“见哪一个再号,就给我打,打到他号不出来为止!今天我就好好治治你们这群贱骨头!”

    兵丁们棍棒齐下,不一会场中便恢复了诡异的静谧,只有夜虫的鸣叫和火把迎风的呜呜声。

    还有那幼童尖利的痛哭和他父亲“砰砰”的额头撞地之声!

    “蝙蝠仙人!你在哪里?”

    刘老头的声音也不像之前那样有底气,他含着血挣扎起身大呼,又被看守他的兵丁一棒打倒。

    最终,火把戳向了孩子的脸!

    孟星魂瞪大眼睛,眼仁充血变红,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牙快要咬碎了,手扶着的瓦片早已捏成粉末,他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一直紧紧绷着的一根线断了。

    那是一根钢丝般坚韧的神经,藏在他脑海的最深处,帮助他熬过了无数个寂寞夜晚,能让他每次杀人之前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住手!”

    他大喝一声,纵身从房檐上跳下,甩手扔出蝙蝠镖,正中那火把,将之击飞开去。

    火把打着旋在空中划过,明晦不定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张惊愕万分的脸,他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头大蝙蝠从房梁上飞落下来,落在了徐青松面前,那大蝙蝠落地之后变化成了一个黑衣黑甲的雄壮武士,那武士双目通红,那双眼睛里仿佛蕴藏着能烧尽一切的怒火!

    徐青松神色一凛,只错愕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手中宝剑化作一大捧银光,直取黑甲武士胸口。

    徐堡主一手快剑在北方武林极有威名,江湖人都称他“人如青松,剑如松针”,说得便是他一霎那间能刺出数十剑,就好像松针一般密集。

    剑光先分化成乱松针,却是迷人眼的虚招,最终剑光合一,一剑正中那黑甲武士胸口,那黑甲武士不知是落地未稳,还是心绪不宁,竟不闪不避,眼看着一剑穿胸。

    孟星魂的确是落地未稳且心绪不宁,他这一时冲动之举完全不符合一名合格杀手的行为准则。

    若是换成以前的他,要么不跳下来,继续等待,要么跳下来一剑刺死徐青松,从来没有过像这样出声大吼,没有直接杀人,用飞镖射一只火把的事情。

    再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就要害死高老大等兄弟姐妹,他落地之后也是一阵恍惚,疏忽之下中了剑。

    本来心中想着索性被人一剑穿心死掉算了,却未曾想这剑戳在蝙蝠胸甲上就半寸也刺不进去,任徐青松如何使力,将剑身都压弯,也无法刺破分毫。

    孟星魂挥拳,这一拳打在了徐青松拿剑的那只手臂上,只一拳那只胳膊就扭成了麻花,宝剑飞旋出去,插落在地上。

    再挥出一拳,徐青松另外一条胳膊也断了,他满脸惊恐地转身而逃,却被孟星魂一个扫腿踢断了脚踝,滚倒在地上除了哀嚎什么都做不了。

    江风、江平两兄弟见场中发生如此惊变,都齐齐变了脸色,叫喊着让堡丁一拥而上。

    然而那黑甲武士充满怒火的眼眸扫过,堡丁们都觉得头皮发炸,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是徐堡主那番狂言惹来了妖魔鬼怪,看那黑甲武士的可怕装扮,还真不像来自人间!

    数百兵丁将黑甲武士围拢在中央,竟无一人敢上前一步,场面就这么僵持了片刻。

    江风吼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围杀了那装神弄鬼的家伙,谁杀了他赏银一百两!”

    江平从堡丁手中夺过一把环手大刀,招呼着徐青松的几名贴身侍卫带头冲了上去,围着乡民的数百堡丁这才聚拢上来,举着刀兵杀向了站在最中心的黑甲武士。

    从空中俯瞰,黑甲武士就是个小黑点,他四周密密麻麻数百个攒动的人头,就像蚁群冲向一只甲虫一般气势汹汹地蜂拥而上。

    只怕下一个瞬间,黑甲武士就要淹没在茫茫敌兵之中,哪怕盔甲坚固,也要被硬生生堆死。

第十五章 发泄

    一拳!

    冲得最快的一名堡丁吐着血飞了出去,他的左半边身子歪歪斜斜地垮掉了,肩胛骨被打得裂开。

    一脚!

    另一名兵丁被踢中膝盖,他身子打横在空中转了两圈才落地,两条腿扭到了胸前,彻底废掉了。

    孟星魂从来没有如此肆意地释放情绪,压抑了十几年的火山喷发,释放的能量能让地球上威力最大的炸弹都自愧不如。

    他是个活在套子里的人,生活在牢笼中的人,但此刻却没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他。

    违背了阿福的命令,高老大、叶翔、石群和小何死定了,他已不需要顾忌阿福的威胁,也不需要背负着责任活下去了!

    既然兄弟姐妹们注定要死,那孟星魂也没法独自活在这世上,他索性像流星一样,在焚尽自己的一切之前,先将封在冰冷石块中心的所有炽热爆发出来,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华。

    每一拳都像带着流星尾焰的火球,砸在人的脸上,便炸开一团血浆和牙齿迸射的火花。

    砸在人身上,就是一个深深的陨石坑。

    砸臂臂折,砸腿腿断!

    就如流星坠地,没什么能够阻挡,没什么能不被砸烂。

    他在人群中跳跃着,扑击着,飞旋着,就像一只在虫群中飞舞扑食的蝙蝠,为他猎食之舞伴奏的是骨头折断“咔嚓”声,是受伤者惨叫的“啊呀”声,是丧胆者怯懦的抽泣声,是畏惧者们的惊叹声。

    江平冲上去,找准机会从背后偷袭,大刀砍在了那蝙蝠武士的背上,却被斗篷和背甲挡住,半分都砍不进。

    蝙蝠武士回身一脚就踢断了大刀和拿着大刀的胳膊。

    刀枪不入,狂暴如魔,蝙蝠武士越打越疯,根本不在乎刀剑刺在身上砍在身上,他行动又十分迅疾,出手刁钻精准而势大力沉,围着他的兵丁只要中了一拳一脚就丧失了反抗的能力,骨断筋折倒地不起。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地上就已经躺了一片哀嚎呻吟的兵丁,那蝙蝠武士犹在狂舞不休!

    打倒了这一人,便立刻扑向下一个人。

    仿佛他不是在血浆飞溅中痛殴恶人,而是一只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从这一朵花上,飞舞到那一朵花上。

    迎风烈烈招展的黑色披风就好像蝴蝶扇动的翅膀,溅起点点血珠子就像蝴蝶翅膀扇动下腾起的花粉,每一个倒下的人就像是蝴蝶吸过花蜜的花朵。

    夜色如墨,火光熊熊,黑影翻腾之下,拳拳入肉的痛殴之声噼啪作响,江风站在战团之外,只觉得寒意逼人,他真的有些怀疑,世上真有神仙鬼怪,真有因果报应。

    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恐怖怪物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射弓弩,用火铳!”

    越是恐惧,江风吼得越是暗哑,在他的指派下,堡里的火铳队和弓弩队集结了起来,远远瞄向了那舞动的黑影。

    “快用火铳打他啊,弓弩队也给我射!”

    “江少爷,咱们的人也在那边,这么射的话……”

    江风扑上去,一拳砸在说话那人的下巴上,这一拳力道大得惊人,将那人脑袋打得在腔子上转了个圈,下颚碎成了渣子,舌头吊在原本是下巴的位置上。

    那人错愕地看着江风,眼睛翻白直挺挺朝后倒下去,就这么直接死了。

    “我再说一遍,放火铳,射箭!”

    这一次没有人提出疑问了,火铳兵燃起火折子,点着了火绳,弓弩兵拉弓上弦,对那黑影大概的位置瞄了瞄。

    “砰砰砰!”

    火铳齐射,喷出一团团火焰和硝烟。

    “嗡嗡嗡!”

    弓弦响处,箭矢如雨。

    黑衣武士身边噼噼啪啪飞溅起一片砖石土块,靠近他的兵丁们像是打摆子一般颤抖不休,身上开了无数血洞,插了无数箭杆,倒霉些的脑袋竟都突然炸开。

    这阵火铳炸响过后,黑衣武士身边为之一清,除了用黑色披风遮蔽身体的武士之外,再也没一个站着的人了。

    江风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从火铳弓弩攒射中毫发无损,依旧傲立。

    如果拿着刀剑的人堆不死他,火铳弓弩也打不死他,那他就不是人了,真的是妖魔鬼怪!

    江风的腿有些软,他想转身就逃,丢下他的干叔叔和亲兄弟,头也不回地逃出徐家堡,逃回到父亲身边,不!父亲身边也不安全,还是逃到海边,乘船出海……

    在他正打算转身的前一刻,却看到黑衣武士身形一晃,单膝跪地,吐出口血来。

    原来黑衣武士受了这一轮火铳弹丸并不是毫发无损,他也会受伤,也会吐血!

    差点被吓得消散的魂魄再次回归,江风擦着额头上渗出冷汗狂笑起来:“哈哈哈!果然是装神弄鬼,看到没有,那家伙受伤了,赏格加到一千两,都给我上,最好能擒住他,老子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玩意!”

    兵丁们本来士气尽丧,早就动了四散逃命的心思,在江风下令射杀自己人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逃走了。

    现在他们看到那黑甲武士也不是想象中那般无可匹敌,也会受伤,也会吐血,这才在重赏之下重新提起胆气,再次合围。

    流星绽放的那一刹那美丽绝伦,但过了那一刹那,黑暗会重新笼罩夜空。

    孟星魂累了,他实际上早就累了,挥出那火流星般的拳头,每一拳都带走他大量体力。愤怒麻痹了他的神经,掩盖了他运力过猛肌肉撕裂的酸痛,压制了他内力骤然爆发的暗伤。然而一旦被阻拦,身体再受伤,这一切就会反噬而来,将他的肉体凡胎摧毁。

    那一轮火铳攒射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蝙蝠盔甲能挡住铅弹,却挡不住铅弹上附带的巨大力道。

    徐家堡火铳兵所使用的,采购自霹雳堂的火铳,实际上就是个挖了个大孔的青铜棍子,火铳口径很大,足有小孩的拳头大小,里面灌满了铅珠和火药,这种粗糙的火铳装药量却很大,近距离射击威力不下于现代霰弹枪。

    孟星魂只是个人,并不是神,是人就会累,是人就会受内伤,会吐血,会手脚酸软用不上力气。

    孟星魂有些后悔,在出发前阿福教过他装满各种暗器和道具的多功能腰带如何使用,但他多半没搞懂,又没敢多问,若是能将腰带里的暗器运用自如,也许还能多坚持一会。

    面对着再次蜂拥扑来的士兵,孟星魂微微叹了口气。

第十六章 被擒

    “这不可能,这不对啊!老天爷,这不对啊!”

    刘老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不明白,他想不通,他大喊着,挣扎着,一次次挺起身,一次次被押着他的兵丁按倒。

    距离他不远处,黑衣武士跪倒在地,身上缠着浸了油的牛筋粗索,两柄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而在更远的地方,一排尸体堆叠成列,还有上百个缠满了布条哀嚎着的伤兵。

    乡民中的青壮被逼着提水冲洗地上积成水洼的血泊,用耙子将掉落的牙齿和骨头渣子从泥土中扒拉出来。

    妇女们则在照顾伤兵,但那些粗手粗脚的乡下女人并不会接骨,叵耐堡里的郎中实在不够用,结果伤兵们在接受治疗时嚎得更惨了。

    那一排尸体没一个是死在黑衣武士手上的,都是火铳齐射那一瞬间造成的误杀。

    徐青松脸色苍白地坐在黑衣武士面前的一张太师椅上,断腿和断手都打上了夹板。他身边另一张太师椅上坐着吊着胳膊的江平。

    江风嘴角含笑,洋洋得意地站在黑甲武士背后,架在黑甲武士脖子上的其中一把刀,刀柄就握在他手里。

    “叔父,小侄略施小计,将这来犯之敌擒下,送至叔父面前发落。”

    徐青松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嘶哑:“多谢贤侄,今天若不是有你在,我怕是要被这狂人给害了!”

    他看向了远处的尸体堆和伤兵群,心中一阵后怕,这一次徐家堡元气大伤,死了不少人,伤了更多人,伤兵之中多半都落下了残疾。

    但他觉得值,再多死多伤一倍人,都值了!

    徐青松恨恨地盯着黑甲武士,咬牙切齿道:“你绝非等闲之辈!究竟是谁派你来的,是老伯的人么?”

    黑衣武士嘴角还在不断地淌血,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那一身近乎刀枪不入的黑色蝙蝠甲胄,业已在之前最后的一番搏杀中撕裂开好几处,每一处铠甲撕裂开口下都是一道像小孩张开的嘴巴似的狰狞伤口。

    “不说是么?”徐青松阴森道:“我会让你后悔生下来!我会夹碎你每一根骨头!拔下你每一颗牙齿!撕裂你每一寸皮!”

    黑衣武士仍旧沉默以对,就好像一块玄铁融成的陨石,早已释放了所有的光和热,剥落了一切遮蔽的尘泥石块,只剩下一块比铁还硬,比冰还冷的核心。

    “将那些贱民都抓过来,我要当着这群贱民的面料理这只蝙蝠怪!”

    徐青松歇斯底里地嚎叫着下令。

    孟星魂心境很是平和,他觉得自己的一生之中有这么一段最后的闪光,便已足够了。

    喧嚣过后便理应是沉寂,人生最后发一次疯,也好过行尸走肉般熬日子,这一世可算熬到了头,却不知有没有来生。

    他不怕死,死都不怕还会怕疼么?何况他受过专门的训练,能忍受常人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碎骨头、拔牙、剥皮,这都不算什么。

    只可惜……要做个糊涂鬼了,死到临头,他也不明白阿福究竟是什么,不明白阿福到底要干什么。

    “孟星魂,你不会这简单就放弃了吧,心里念叨着‘吾之生涯一片无悔,砍头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子’,然后安心等死?”

    正想着,耳边就传来了阿福那令人厌恶至极的声音,孟星魂不想搭理他,权且将这当成了苍蝇嗡嗡的噪音。

    “布老爷其实也曾像你这样被人打得遍体鳞伤,被人擒住,威胁着要碎尸万段。”

    阿福可不管孟星魂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地说着。

    “布老爷也是人啊,他不是神,武功还没你高,所以经常被人打得很惨,也经常面临这种近乎必死无疑的境地,但你知道他被人擒住废掉之后是怎么做的么?”

    在人生最后时刻,孟星魂本不想听阿福聒噪,却不由得被他的话吸引。

    他其实已经开始相信世上真有布鲁斯这样一位大侠了,如果一切都是阿福虚构,阿福编故事的本事未免太过厉害。

    何况,他穿着布大侠的盔甲,用了布大侠的飞镖,骑了布大侠的蝙蝠,看过布大侠的庄园和蝙蝠洞。

    他很钦佩布大侠,假如布大侠是他父亲这件事不是阿福编造的,那他一定会为自己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所以他提起了一分好奇,想要知道若是布大侠面对这种境况该怎么办。

    “布大侠从不放弃生的希望!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死了,这世上就少了一个能让恶人心胆具寒的侠客,恶人们会觉得连布大侠都能杀掉,世上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能阻止他们作恶了!”

    “哪怕是为了不让杀他的恶人猖狂,他也要挣扎着活下去,哪怕腿残了,武功被废了,被扔进无底深坑,他也要绞尽脑汁想办法活下去,想办法站起来,想办法爬出坑来,想办法再成为蝙蝠侠!”

    “他不怕死,但他怕他的死会让百姓过得更苦!实际上他浑身遍布暗伤,身心都已到了人能忍受的极限,活着已经比死还痛苦了,但他不愿死也不肯死!”

    孟星魂听得浑身发抖,之前那平静如止水的心弦再起波澜。

    对啊,不怕死又有什么了不起?布大侠怕死,但这种怕死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孟星魂,你想死不要紧,但你活过么?”

    耳边再次传来阿福的问话,这句叩问正中孟星魂的软肋。

    他活过么?

    杀人、酗酒、赌博、撒银子、找姑娘、幻想着高老大的身子,躺在石头上看星星、躲在小木屋里呕吐……

    这叫做活过?

    这一生之中,也只有片刻之前的那短短的爆发,孟星魂才懂了“活过”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感觉很爽,很痛快,很过瘾!很血脉贲张!

    也很想再来一次。

    只有活过一次,才知道活过的感觉是多么美好,才会开始“怕死”。

    孟星魂忽然有些怕死了。

    “我最后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去快活林杀人,第二件事是我也不会去救你,三百多里地,我就是会飞也来不及。”

    这句话说完,刺啦一声,耳边再次沉寂。

第十七章 求生

    孟星魂被五花大绑押解到徐家堡正门前的广场上。

    广场上之前的血迹和人体残渣已被清洗干净,徐家堡周边村庄和堡子里的乡民全被兵丁驱赶来了,密密麻麻地围在广场四周。

    数个火盆在广场上架起,熊熊火焰照亮了广场上跪着的一排人,孟星魂就跪在在这一排人的最前面,老刘头跪在他身边。

    老刘头已经从疯癫中清醒过来,不再喊叫了,跪在那里似哭似笑,没了牙齿的嘴巴含混不清地嘟哝着什么话。

    “三界火宅……世如烘炉……死了好,都死了才好……”

    徐青松坐在了一辆木车上,被堡丁推着上前,江风威风凛凛地走在他身边。

    “父老们,乡党们,今天大半夜召集你们过来,若有烦扰之处,还请见谅。”

    徐青松虚弱地对人群开口说道:“但今天不得不将你们叫来做个见证,今夜徐家堡发生了大事,一群无知愚民在外人的煽动下要害本堡主!”

    先前聚集在徐家堡正门前的乡民只是徐家堡势力范围内百姓的一部分而已,刘老头也只发动了亲人受过害,压迫最重,最活不下去的那些人。

    多数的乡民不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堡主府那边传来阵阵喊杀之声,最后竟有火铳齐射的爆鸣,都躲在家中心惊胆战,以为有马匪强盗前来攻打徐家堡。

    徐青松费力地抬起一只上了夹板的胳膊,指着下面跪着的一排人道:“徐家堡向来是个平安和乐的城镇,你们能安居乐业靠得什么?还不是靠本堡主的庇护?而这些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受了些许委屈,就睚眦必报,忘恩负义勾搭外人来谋害本堡主,你们说他们是不是该死?”

    乡民面面相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十里八乡沾亲带故的百姓多了,前面跪着的人有过什么遭遇,在私下里早就传开,只是没有百姓敢当众说出来罢了,怕堡主安个散播谣言,妖言惑众的罪名打死。

    人群之中传出窃窃私语声,百姓们交头接耳。

    徐青松脸一沉,朝手下使个眼色,那手下朝人群打了个手势,就有带头的在人群中高喊着响应:“当然该死!吃里扒外的狗贼人人得以诛之,徐老爷吉人天相,老天庇佑才没让这些杀千刀的狗贼害了!”

    “该死!”

    “杀了他们!”

    “一刀杀了太便宜了,活活剐了他们!”

    徐堡主满意地点点头,他继续说道:“他们不知道拜了哪路邪神,用了什么残忍的血祭法子,竟然召引来一只妖怪!还好这妖怪害怕雷火,被火铳降服,要不然这妖怪害死本堡主,还会飞去你们家中吃你们家的孩童,吸你们的血!”

    兵丁将孟星魂架起来,真的像展示妖精一样展示给围观的百姓们。

    “嚯!还真是个蝙蝠妖!”

    “可吓人咧,俺家三小子在堡里当差,他刚才偷偷告诉我,这妖精从天上飞下来化形成人,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咬死了好多护卫呢!”

    “杀妖精!”

    “打死这妖精,将他烧成灰,免得传播瘟疫。”

    本来不太相信徐青松话的百姓们见了孟星魂的装扮,反而开始了人人喊打,有胆大的乡民捡起石块扔了过来,砸在孟星魂身上。

    徐青松嘴角一扯,趁着百姓群情激奋高声道:“今夜咱们徐家堡就来个除妖大会,将这头蝙蝠精碎尸万段,烧成一捧灰,再将那些招引妖怪的邪恶之徒也统统送去地府,让阎罗王好好审审这群妖人,问问他们是不是还勾结了什么鬼怪!”

    “除妖!除妖!”

    “老天保佑啊,这世道竟然妖怪都跑出来害人了,还好有徐堡主这样的强人庇护……”

    “烧死他们!”

    ……

    孟星魂万万没有想到,他明明是来惩恶扬善,将坏事做尽的徐青松缉拿的,徐青松作恶的事实昭然若揭,可就凭着他巧舌如簧煽动一番,侠客反倒成了妖精,有冤屈的百姓反倒成了妖人!

    这些百姓都是无可救药的蠢货么?

    耳边传来阿福的话,为他解答了疑问:“看到了么?听到了么?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掌握了真理。就是在千百年后的未来世界里,信息高速流通,民智早已开启,但在大众传媒的影响下,愚蠢至极、颠倒黑白的观点和言论还是层出不穷,最可怕的是,真的有人信,信的人还不少!”

    阿福继续说:“所以布老爷他不能输,他若是输了、死了,在百姓眼里他就只是一只丑陋的蝙蝠妖怪而已,‘北丑’这样的疯子都会成为哥谭人的偶像,伟大的领袖,永远正确,永远光辉伟岸的圣人。”

    最后,阿福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做好当妖怪被除掉的心理准备了么?你死之后,徐青松便是徐家堡的除魔大英雄,从你这头妖怪嘴下救了千百口无辜百姓的身家性命。刘老头和那些蒙冤受屈的乡民就成了罪该万死的伥鬼,不用徐堡主动手,乡民们就能将他们活活撕了。”

    孟星魂不想当妖怪,他也不想死了,从来没有什么时候他如此地想活下去。

    可他怎么才能活下去?

    经脉里内力全失,身上虽有宝甲护体,能挡住刀剑戳刺却挡不住棍棒铁锤和铅弹的击打,无数暗伤内伤已让他使不上半分力气,他现在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不如,就是一个孩子来杀他,他都无力反抗。

    况且就算有力气,他也无法反抗了。他身上缠着牛筋粗索,越是挣扎勒得越紧,为了保险粗索外面还绑了一圈铁链,别说是业已重伤的他,就是全盛状态的他也挣脱不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身上的铠甲和头盔没有被剥下。并非是徐堡主不想剥,这铠甲十分古怪,连体设计,穿好后有扣环锁死,除非着甲人想脱,别人硬剥是根本剥不动的。

    这甲胄又十分坚固,拿宝刀名剑当锯子锯也很难撕裂,让人用凿子凿击,砸得狠了盔甲竟然冒出电光将人电得抽搐倒地,徐堡主折腾半天无计可施,才无奈用牛筋绳和铁链将孟星魂绑成粽子,暂时不再去打那宝甲的主意。

    徐青松寻思着这大概是法宝一类,有认主的灵通,主人不死就无法剥夺,待弄死蝙蝠怪人之后再试试看。

    孟星魂冷静下来,就好像以前准备刺杀时那般绝对的冷静,他的脑子里无数念头闪过,双眼透出灼灼的光来,观察着每一个细节,思考推演着每一个可能。

    他就像当年杀人时那般全心投入,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杀人。

第十八章 仙豆

    孟星魂在无数记忆碎片中搜寻,他仔细回想出发前阿福说过的每一句话,将那些听不懂的蝙蝠铠甲使用说明细细琢磨。

    “蝙蝠甲功能十分之多,可不仅仅是一件防御装备,它的头盔具有红外视觉、紫外视觉、电磁感应、小型雷达等多种功能,还附带有微型电脑和瞳孔成像显示屏……”

    “盔甲的多功能腰带中有烟雾弹、震撼弹、小型炸弹、蝙蝠镖、自动追踪型蝙蝠镖、急救药剂、兴奋剂、麻醉剂、网镖、抓钩发射器……”

    “盔甲的靴子也经过特别设计,具有弹跳增强系统,磁力吸附系统,壁虎仿生附着系统……”

    “披风由特殊材质制造,十分坚固,且具有非牛顿流体原理的防动能冲击功能,还可变形为滑翔翼辅助飞行……”

    一条条信息在脑海中回放,但孟星魂不理解那些信息的含义,也没找到能帮他脱离此刻境况的办法。

    在孟星魂思索的时候,百姓喊打喊杀的气氛已升至顶点,徐青松朝江风使个眼色,江风趾高气昂拿起一并解牛尖刀走上前。

    他来到了黑甲武士面前,瞟了一旁喃喃自语状若痴呆的刘老头,凑到刘老头耳边压低声音说:“你女儿的滋味真不错,想不到你这么一条没牙的老狗,竟能生出如此尤物啊。”

    刘老头停止了呢喃,用空洞的眼神呆呆地看着江风。

    “其实您老也别太伤心,你女儿长得完全不像你,说不定是你老婆在哪里带回来的野种,跟你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呐。啧啧,想你把野种当宝贝,藏着掖着不肯献给我叔父,我叔父大发慈悲帮你把野种除掉,帮你出口怨气,也算是做了功德,你不感激我叔父,还狺狺狂吠,真是不知好歹啊!”

    刘老头哪怕已经心若死灰,还是被这番话激怒,因为被人押住动弹不得,只得张开口就要去咬江风。

    江风轻易躲开了,哈哈笑道:“没牙的老狗也想咬人?那叫嗦,有你女儿替我嗦就行了,用不到你这条老狗。”

    他戏耍完了刘老头,兴奋而又满足地看向了孟星魂。

    “妖精啊,这真是稀奇,我江风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妖精。你这小子武功也不错,怎么就得了失心疯扮成这副鬼样子出来吓人?差点真把老子吓出尿来!”

    说罢他从身旁兵丁手里夺过一把长枪,调转枪头用枪身猛打孟星魂,但打在蝙蝠甲上没起什么作用。

    江风只是发泄而已,一通乱打直到打断了白蜡杆的枪身才罢休。

    他咬牙切齿道:“都说黑狗血童子尿能破妖法,正好爷爷我憋尿憋得心焦,就拿来浇一浇你这妖精,看看你会不会现了原形!”

    他解开腰带,将那话儿掏了出来,对准了孟星魂的脸。

    “蝙蝠盔甲的护臂上那段锯齿刃由高强度合金制造,除此之外安装有高温发生器用于切断柔性聚合物材质,安装有高周波震荡发生器,锯齿刃在高周波震荡状态可以破坏分子结构,用于破坏刚性材质,二者结合起来也就是所谓的无物不断,无坚不催!”

    是了!就是这一条信息。

    孟星魂脑中灵光闪现,他低声念出:“高周波刀刃开启!”

    江风当众掏出那活儿想要放水,却不知是一时紧张还是怎地,竟排不出来。憋得他脸有些发红,又不好意思收回去就此作罢,他便试着吹起口哨,想用哨声催一催,

    “嘘嘘嘘……”

    “嗡嗡嗡……”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口哨声不太对劲,定睛一看顿时魂魄差点再次被吓出来。

    那黑甲武士护腕上的锯齿刀刃已切断了牛筋粗索,就像切豆腐一样没入了铁锁链手指粗细的铁环中。

    当啷一声,黑甲武士身上的铁链粗索如僵死的蛇般抽动着四散掉落,发出嗡嗡震动声的锯齿刃一扬,正瞄着江风的下身斩来。

    江风反应从来没这么快过,毕竟关乎他下半辈子的幸福,若是那活儿有失,他就算逃得性命也没有了活着的乐趣。

    手中解牛刀飞快移动,挡在了锯齿刃划过的轨迹上。

    这把解牛刀也是一柄神兵,是徐堡主祖上传下来的宝刀,据传材料是上古时期天外陨铁,由欧冶子亲手打造。

    打造时因为陨铁难融,足足殉葬了十个童男童女祭炉,但即便如此陨铁赤红就是不化,最终欧冶子将自己的亲孙子扔下熔炉,陨铁才融化开。

    就是这把解牛刀才勉强刺破了黑甲武士的宝甲,在他身上留下几道惨烈伤口。

    锯齿刃撞在解牛刀刀锋上,江风预想中的火星四溅没有发生,就像热刀切黄油,漆黑的锯齿刃切入解牛刀锋,轻轻划过,解牛刀就断成了两截。

    紧接着江风下身一凉,他第一时间竟没感觉到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刀好快,好锋利!

    分子层面切断神经,还真是短时间内不会触发神经反射,但霎那之后断肢之痛就随着神经电信号直达大脑,通知江风一个遗憾的消息——他被阉了。

    江风丢下只剩刀柄的解牛刀,双手捂住鲜血和尿液同时喷溅的下身,扯着嗓子发出尖锐的惨叫,想要拔腿逃命,却忘了裤子脱到一半十分绊脚,转身拖拉着跑出两步就绊倒在地,一边打滚一边哀嚎。

    恐惧太甚,倒地的江风顾不上疼,四肢并用地爬着,只想离那黑甲武士越远越好,下身流的血在地上拖出一条粗粗的红色痕迹,就好像一台碾过了狗屎,在用狗屎涂抹地面的自动扫地机器人。

    孟星魂挣脱捆绑,手伸向腰带后侧第三个格子,他记起阿福曾说过,那个格子里有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还剩一口气,吃了那药就能立刻活蹦乱跳。

    手伸到腰带储物格边上,蓝牙识别就已认定了手的主人,格子自动开启,小机械臂送出一粒丹药在孟星魂掌心。

    孟星魂将那丹药拿到嘴边,送进嘴里前扫了一眼,反倒有些困惑,那是一粒豆子,很普通的绿色豆子。

    莫非阿福又在耍弄自己?

    说什么仙丹灵药,医死人肉白骨,价值万万金都换不来,是世上最最宝贵的神药,还让他珍惜着使用,说一共就能给他两颗,多了阿福都觉得肉痛给不起。

    结果只是颗绿豆子,卖相可真不怎地,远不是孟星魂想象中的仙丹模样。

    这破豆子难不成还是仙豆?

    豆子送进嘴里,用牙齿咬碎咽下,孟星魂猛然之间一怔,他好了。

    身上的伤全好了,无论是让他忍不住吐血的内伤,还是身上咧开口的外伤全部瞬间痊愈,就连体力和精力也全恢复了,就这么回到了从韦恩庄园出发前的最佳状态。

    这还真是一粒仙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