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龙战天全文阅读 第5分节

第二十八章 不甘心

    第二天中午,沈云兴高采烈的回来了:“刘爷爷,斧头他们说,那天晌午的时候,确实看到有一支马队在山脚生火做饭。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很象是过往的商人。斧头还亲眼看到,有三个伙计模样的人提着篮子上山挖野菜。我觉得,九姐应该是被他们救走了。”

    “斧头?是哪个?”老刘头正在择菜,闻言,手上微顿,笑眯眯的问道。

    “就是在山脚放牛的那个,比我高一个多头,晒得黑黑的。每次我们下山,都碰到他。您还夸过他,说他把大黄牛喂得很精壮。”沈云拿了条小板凳过来坐下,帮着择菜,“除了斧头,石头他们也都看到了。”

    “哦,是他呀。他是个实诚的娃,这话应该是真的。”老刘头连连点头,“大家都这么说,那就更不会错了。”他见过这个放牛娃好几次。在印象中,这个娃看着比云娃大了两三岁,是个机灵的,嘴甜会说话。故而已经在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测:这些话十之八九是村里的大人们教的——山脚住的都是纯朴人家。他们俩几次三番去打听沈九妹的下落。大家都知道了内情,很是同情,于是,当云娃再去打听时,大人们故意教村里的孩子,顺着云娃的心,编些瞎话安抚这个可怜的孤儿。

    “嗯,肯定是真的。我还问了他们那些客商的模样。”沈云兴致勃勃的说着,“斧头的记性最好。石头他们说过去好些天,记不清楚了。只有斧头说得清清楚楚。他说了之后,石头他们也记起来了,都说就是这样的。”

    老刘头听完,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也顺意说道:“马队走南闯北,行踪不定。又过去了这么些天,怕是很难打听到他们。”

    “不怕的。”沈云很是肯定,“斧头说,马队通常走的是熟路。过些时候,他们肯定还来。他说会一直帮我留意,等再看到那支马队,帮我去打听。我和他约好了,以后每隔五天去找他一次。”

    “这也是条门路。只是要费些时间,你不要太急。”老刘头面上不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憨娃,真是可怜呢。

    “我一定会等到九姐的。”沈云目光灼灼的应道。

    找九妹的事,也算是解决了。老刘头暗中松了一口气。

    中午的时候,傅雷过来,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他也不忍打破沈云的希望,装出欢喜的样子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你安安心心住下来,等你九姐。”

    “太麻烦大家了。”沈云听出这是收留自己的意思,感动之余,觉得很不好意思。

    “有什么麻烦的。”傅雷满不在乎的说道,“刘爷爷年岁大了,你住在这里,和他做伴,平时多帮他做些活就是。”小家伙心里有多渴望拜入师父门下,他最清楚不过。只是,小家伙资质有限,能留下来做杂役,已是师父最大的垂怜。他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这段时间跟着老刘头去山脚挨家挨户的寻访沈九妹,沈云又长了不少见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牛头坳村的无知山里娃,很是懂得一些人情世故。闻言,他听出味来了:馆主大人无心收他为徒。

    也是。馆主大人总共才收了傅大哥这么一个徒弟,哪有那么容易再收徒?尽管是意料之中的事,事到如今,他得了准信儿,心里还是难过得很。

    不过,转念又一想:无亲无故的,馆主大人能收留我,让我在拳馆里白吃白住,已经是最仁义不过;傅大哥那么忙,每天还特意挤出时间来教我识字;刘爷爷也当我是亲孙子一样的照顾着。我这是掉进福窝里了啊,有什么好难过的?

    还有,九姐的下落也有了眉目。

    这么一想,难过劲儿全没了,心情舒畅了不少。

    “傅大哥,我记住了,会努力帮刘爷爷做活的。”他很肯定的应道。他人小力薄,只能如此报答恩人们。

    “乖。”傅雷知道他是真听懂了自己的话,心里更加觉得可惜:要是云小弟的资质好一些,那就好了。他是从心底里想有一个这样的小师弟。

    其实,沈云对于学武依旧没有死心——怎么能死心呢?血海深仇没有报,九姐又下落不明。

    可是,怎样才能学武呢?明明住在拳馆里,却不能学武。这就好比深在宝山,却只能眼睁睁的瞅着,与宝无缘。教人怎能心甘?

    沈云无时无刻都在心底琢磨:如何才能学武?

    想了好些天,他终于拿了一个主意。

    这天上午是他与斧头约好碰头的时间。上午,用过早饭后,他跟老刘头报备了一声,高高兴兴的出了门。然而,中午时分,他顶着一双“熊猫眼”,狼狈不堪的回来了。

    “怎么搞的?”老刘头拧眉问道。小家伙一身泥,两只眼睛周边的青肿那么严重,只要不瞎,都能一眼看到,好不好?

    沈云难为情的勾下头:“和石头他们打架,输了。”

    就这副惨相,明摆着是在外头打了架。但,这并不是重点。老刘头有些生气:“为什么打架?”他一直以为小家伙是个乖巧、不惹事的。不然,也不会如此放心的让小家伙单独出去。

    “他们说,我是拳馆的人,肯定拳脚厉害得很。我没有跟他们吹牛。我都说了好几次,说自己资质不好,没有学武。可是,他们不信,一定要跟我比试。”沈云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老刘头,嗡声说道,“结果,我脸上挨了石头两拳。”

    男娃娃们凑在一起,难免不打打闹闹。见没有伤到骨头,老刘头挑了挑眉头:“跟个泥猴似的,去洗把脸吧。”

    “哦。”沈云垂眸,掩下眼底的失落。

    中午的时候,傅雷过来了,看到他这副熊样,不禁哈哈大笑。

    “傅大哥,我被石头揍得这么惨,你还笑话我。”沈云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抗议。

    “好,不笑你。”傅雷忍住笑,安慰道,“这点伤算什么?我跟外面的人比武,有一次被打得好几天起不来床。”

    “石头他们跟我约好了,五天后再比试。”沈云抱着他的一条胳膊,满脸堆笑的摇啊摇,“傅大哥,你教我一招厉害的,对付他们,好不好?”当不了学徒,他打的主意便是,学一招算一招。就象学识字一样,积少成多,将来他肯定能成为厉害的武师,绝不会入宝山却空手而归。

    “那可不成。”傅雷抽出胳膊,把人推开,“武学从来都不是用来显摆的。你这态度完全不对。”

    “我不是想向石头他们显摆。我只是不想再挨打。”沈云赶紧辨解,指着自己的熊猫眼,死皮赖脸的挨上去,“傅大哥,石头他们可厉害了。你也不想我老是挨揍吧?”

    傅雷瞅着他,没有吭声。

    沈云见状,又添了一把火:“傅大哥,石头还说我这么孬,我们拳馆肯定也不行。我气不过,又跟石头打了一架。结果,还是三两下就被打倒了。”说着,神情沮丧之极,“傅大哥,我给我们拳馆丢脸了。”

    傅雷哼哼:“这么容易被打倒,那是因为你下盘不稳。多扎马步,就好了。”心里却直翻白眼:小样,还敢跟我用激将法!

    拳馆的未来杂役哪能不学点拳脚的?当年,刘爷爷就是跟师祖学了一路入门拳。再者,师父也默许了,以后沈云跟着自己混。故而,傅雷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就从即日起,好好教一教自己的小跟班。

    “真的?”沈云的“熊猫眼”立时亮了,不过,旋即又黯淡下来,低声嘟囔,“扎马步?我不会……”

    “没关系,我教你。”傅雷磨了磨后牙槽,摸着他的头,笑道,“云小弟,你可要用心学哦,莫再给我们拳馆丢脸。”

    “呃,不会的。”沈云如愿以偿,却莫名的觉得阴测测的,后背直冒凉气。

    “先识字,再教你蹲马步。以后,每天早上,你要蹲半个时辰的马步,才准吃早饭。我会请刘爷爷监督你的。”一提到学武,傅雷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板着脸,笑意全无。

    “是!”沈云挺直胸脯,应得喀嘣脆。

    然后,学完当天的三个字后,他开始学习蹲马步。

    “双脚分开,略宽于肩。”

    “身子下蹲,脚尖平行向前。”

    “双膝外撑,膝盖不能超过脚尖。”

    “大腿与地面平行。”

    “收胯!”

    “夹臀!”

    “挺胸!”

    “抬头!双眼平视前方!”

    傅雷一扫教字时的斯文样儿,从树上折下一根大拇指粗的长树枝,冷着脸,指点沈云蹲马步的技巧。

    若是看到沈云哪里做得不到位,他一点儿也不含糊,手里的树枝象鞭子一样,呼的抽过去。

    呵呵,学武哪能不吃苦头?师父就是这样教他的。

    滋,真疼!沈云抿紧双唇,竭力吞下冲到嘴边的惨叫。

    “嗯,就这样,你自己练着。”傅雷抬头看了看天色,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条线,“树影子超过这条线,你才准停。”他估摸着,树影偏移,也就是一刻多钟后的事。第一天站马步,时间不能太长。

    “明天早上,你自己再练半个时辰。”他警告道,“莫要偷懒。我会请刘爷爷盯着你的。”

    “是!”沈云目不斜视的应着。他撒了谎。脸上的熊猫眼与石头无关,是他求斧头打的。条件是,以后他要把学来的招式教给斧头。

    结结实实的两记饱拳,总算换来了学武的机会,他怎么可能偷懒!

第二十九章 刘家拳

    识字、扎马步,沈云一样也不曾放松。然而,三天过后,除了腰酸背痛,他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自己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暗地里琢磨了老半天,这天中午,他终于鼓足勇气问傅雷:“傅大哥,我怎么一点长劲也没有?是不是哪里练错了?”

    傅雷的时间紧,不可能每次都盯着沈云扎马步。事实上,自从头次教了扎马步的要领后,傅雷就没有再看过他扎马步,只是每天上午问一下老刘头,看他有没有偷懒。因为老刘头每次都回答“云娃练得很认真,一点懒也没有偷”,所以,中午过来时,都不曾提过扎马步的事。

    闻言,傅雷拧眉:“你现在扎给我看看。”

    “是。”沈云依言扎了马步。

    “没错,要领掌握得很好。”傅雷满意的点头,“收了,开始识字。”

    “可是,我都练了三天了,也没感觉到比以前要厉害。”沈云收式,嘟囔道。

    傅雷被气笑了:“才练三天,你就沉不住了?没练一两个月,不要说你扎过马步。”

    “啊!”沈云惊呆了,“要这么久?”

    “学武哪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学武十余年,如今,师父也只是说我刚入门而已。而且,我现在每天还要早晚扎一个时辰的马步。”说着,傅雷扎了一个马步,“来,你来推我。”

    话音刚落,沈云感觉傅雷身上的气势完全不同了。还是傅雷,但是,他双手握拳护在两腰侧,扎在那里,比高山还要厚重。沈云劈头盖脸笼过来的浑雄气势所淹没,震撼之余,完全不知所措。

    “怎么推?”他弱弱的问道。

    “随你。”傅雷暗中运转拳诀,气沉丹田——师父说过,身为武者,比试之时,不可轻视任何一个对手。这是身为武者的态度。

    说话间,古铜色的面庞上,一道金色的亮光嗖的闪过。

    这……是我眼花了吗?沈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奇怪了。他不敢妄动。

    但,这也是他生平头次看到真正的武者展示武力。扎马步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呢?心中的好奇顿时盖过胆怯。他小心翼翼的围着傅雷慢慢转了一圈,寻思着该从哪里下手。

    最终,他猛的出手,从左侧全力去推傅雷——这是他的经验。以前跟小伙伴们打架得出来的。好吧,从背后下手,是更好的选择。不过,站在他面前的是傅大哥。每天教他识字,教他扎马步的傅大哥,在他心里是亲大哥一样的存在。他绝不能用下三滥的阴招去对付傅大哥。

    双掌一碰到傅雷的左胳膊,刹那间,他感觉好比碰到了一面铜墙铁壁。

    “用点力!没吃午饭吗?”傅雷轻笑。

    沈云的心气也被激将起来,“啊”的大吼一声,使出了吃奶的力。

    然而,傅雷依旧不动如山。

    “不可能!”沈云大呼。因为他又看到了一道金色的亮光。不过,这一次是在傅雷裸露的左胳膊上。

    小家伙真自信。老子蹲了十年的马步,要是被一个六岁的娃娃一推就倒,还学什么武?不如去买块豆腐一头撞死,早死早超生的好。傅雷撇撇嘴:“那你再试试。”

    不用他说,沈云也想再试试的。他揉了揉眼睛,这回换到了右侧——为什么选右侧呢?因为傅雷的右胳膊也是裸露的。

    “呀——”,这一回,他也扎了个马步,稳住身形,使劲全力,猛的一推。

    “嗯,不错,比刚才强了一些。”傅雷依旧纹丝不动。

    但,沈云看得清清楚楚——傅雷的右胳膊上的的确确又闪过一道金色的亮光。

    他再也忍不住:“傅大哥,你的身上怎么会有金光闪过?先是脸上,再是左胳膊和右胳膊,都有。”

    傅雷收式,风淡云轻的解释道:“哦,那是真气。我们刘家拳至刚至阳。练就一口纯阳真气,才算是入门。”

    “啊!好厉害!”沈云一个字也没听懂,不过,他完全被折服了。

    傅雷挺享受他全身心的崇拜,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这算什么,只是入门而已。师父那才叫厉害呢。师父动武时,真气有如金钟罩体,就象庙里的金身罗汉下凡。据说,太师祖、师祖更厉害。只不过,我无那眼福,没能亲眼见识过。所以,外头的人又称我们刘家拳为‘罗汉拳’。”

    “真的?”沈云的眼里流光溢彩,“傅大哥,能教我吗?”这绝对是真正的武学,好想学!

    “先扎好马步……呃,我也是从扎马步开始的。”傅雷哼哼。师父没开口,他私下教小家伙拳诀和心法,便是背叛师门。只是,小家伙的眼神如此之热烈,他实在不忍实言以对,只能含糊应付。

    “是。”沈云安心了。

    第二天又是与斧头的五天之约。沈云遵守承诺,将扎马步的要领悉数告之斧头。

    “这算什么招数?”斧头试着扎了一次,根本就不相信,“我见过真正的武者出招,根本就不是这样子的。”

    “是真的。傅大哥也是这样扎马步的。你现在感觉不到它的威力,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入门。”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沈云一五一十的道出了昨天推傅雷的情形。

    斧头又扎了一次马步,将信将疑的说道:“你来推我。”

    沈云其实是有一股子横劲的。凭着这股横劲,在牛头坳村,他打败同龄无敌手,就是和比他大一两岁的小哥哥们,也是可以一战。更何况,昨天与傅雷比试时,他对怎么使用这股横力,又有了新的领悟,现在面对斧头,自信得很。

    是以,闻言,他咧嘴笑了笑:“那你站好了。”

    斧头瞄了他一眼:“来啊!”

    沈云呼的冲上去,猛推其后背:“倒!”

    斧头的马步跟花架子似的,应声散了。整个人往前踉踉跄跄的冲了两步,“叭唧”,摔在地上。

    “我就说马步不是真招!”他爬起来,坐在地上,愤怒的指责,“你分明是说话不算数,拿假招数来唬弄我!”

    沈云却一点儿也不恼,认真的解释道:“我傅大哥昨天说的很明白,他是练了十年,才变得这么厉害的。你看我,先前打得过你吗?我才练了五天马步,现在就能推倒你了。”五天前,他和斧头是真正比试过的。斧头的那两拳,不是他放了水,而是确确实实打不过。

    斧头皱着眉尖想了一会儿,脸上的怒气消失了,拉着他的手,笑嘻嘻的说道:“沈云,你说话要算数。以后,学了新招数,一定还要教我。”

    “我说话向来算数。”沈云不满的抽出手,“傅大哥说了,没一两个月,不要说扎过马步。这一两个月,肯定不会教我别的招了。”

    “哦,这样啊。”斧头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沈云恼火极了,大叫:“傅大哥说了,他也是这么练过来的。”

    “好了,我又没说不信你。”斧头笑嘻嘻的攀着他的肩膀,“我们是朋友,一起找你九姐的好朋友,不是吗?”

    提及九姐,沈云心中的怒火顿时全熄了:“每天要扎两次马步,最好早晚各一次,每次半个时辰。你不要偷懒。五天后,我再来和你比试。”

    “好的。”斧头满口应下。

    然而,五天后,斧头沮丧的表示放弃了:“扎马步根本就没有用。我练了两天,身上到处都痛得很。我不学了。以后,傅大哥教了你新招数,你再教我。”

    沈云很想劝他。刚开始时,他也是腰酸背痛,晚上都睡不好觉。不过,坚持下来,如今好多了,同时,他也确确实实感觉到双腿比先前更有力。所以,从前天开始,他听从老刘头建议,把每次扎马步的时间延长了一刻钟。老刘头还鼓励他,说下盘稳,相当重要,要他好好练哩。

    不过,看到斧头的样子,他最终还是咽下了这些话——不知道为什么,斧头现在的样子,令他觉得有些讨厌。

    哼,不练就不练!

    他淡声应道:“好,等我学了新招,再教你。”

    “你不说是,傅大哥还教你识字吗?学新招前,你也教我识字,好不好?我们有约在先的。”斧头满脸堆笑,伸出两个指头说道,“听傅大哥的意思,学新招是两个月之后的事。这两个月里,我要是什么都学不到,感觉很吃亏。”

    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沈云也觉得他说的没错,遂点头:“好。你什么时候想学?”

    “现在就可以啊。”

    沈云四下里看了看:“跟我来。”

    他将人带到一片裸露的红泥地前,随手捡了一颗小石子:“你叫宋斧头,我还没学,不会写。所以,就先不教你写名字。等我回去跟傅大哥学会了‘宋斧头’这三个字,再来教你。今天,我先教你写三个字‘识字歌’。”顿了顿,解释道,“傅大哥每天也是教我三个字。”

    “好咧。”这回,斧头没有再挑挑拣拣,和他一样,盘腿在泥地旁坐下,认认真真的学了起来。

第三十章 劈柴是项技术活

    扎马步很耗体力,沈云的饭量时显见涨。本来就是白吃白住,他心里过意不去,再者也怕被嫌弃吃得太多,于是坚持不添饭。只是这样一来,夜里,他就会被饿醒,抱着空瘪瘪的肚子,在小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两天后,老刘头突然问他:“云娃,你那屋里是不是闹耗子?”

    沈云一头雾水:“没有啊。”

    老刘头满脸狐疑:“这两天半夜里,我老是听到你那边有响动。”

    一时间,沈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唯有默声勾着头——他总不能说,是自己饿得睡不着而闹出来的响动吧。唯有在心里告诫自己:晚上睡觉要老实点。

    老刘头见状,也不好再追问,故意岔开话题:“唔,韭菜洗好了吗?”

    “好了。”沈云如获大释,赶紧去拿装韭菜的筛子。

    但是,老刘头暗地里多留意了起来。

    今天早上吃的是韭菜杂面饼。巴掌大的杂面饼烙得两面焦黄,喷香香的。沈云大爱,就着咸菜条和玉米面糊糊,转眼就吃掉了两个。可是,好象连半饱都没混上。回过神来,他强制自己不再看杂面饼,捧着玉米面糊糊碗,一气喝了个底朝天。

    吃完了,赶紧走人。他在心里如是对自己说。无他,韭菜饼的香味实在是太勾人了。他怕再慢走一点点,就管不住自己的腿。

    这时,一块杂面饼被递了过来。

    “饭要吃饱。”老刘头把杂面饼塞在他手里,淡声说道,“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饱,怎么行呢?”他看出来了,小家伙定是没吃饱饭,饿得睡不着,夜里瞎折腾。

    对于沈云来说,手中的杂面饼好比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刘爷爷,我……已经很麻烦大家了。”

    “屁话!吃饱了,给我劈柴去。”老刘头瞪了他一眼。

    “啊?”沈云愕然。

    之前,他见老刘头劈柴时,也曾主动请缨,帮忙劈柴。结果,老刘头一脸嫌弃的拒绝了,说是,还没斧头高呢,劈什么柴。这才几天,他也没见长个,怎么刘爷爷就让他劈柴了呢?

    老刘头解释道:“我看你马步扎得越来越稳,小胳膊上也长了一点肉,应该举得起斧头。”

    原来是因为自己变强了!沈云大喜,心安理得的又在小桌子边坐下来,拿着杂面饼使劲的咬了一大口,一边大嚼,一边含糊的许诺:“刘爷爷,以后的柴,都归我包了。”长姐说过的,干活换来的饭,吃着不亏心。

    “好啊。以后,我就享福了。”老刘头乐呵呵的夹了一筷子咸菜条,嚼得咯吱咯吱响,颌首赞道,“唔,前些天腌的咸菜很脆。”

    沈云乐了:“是我们一起腌的那些,对吗?”

    “对啊。云娃,记住怎么腌咸菜了吗?”

    “记住了。”

    “以前在家没劈过柴吧?”

    “没呢。”

    “嗯,等会儿,我教你。”

    “好!”

    沈云一直以为劈柴是件很好玩的事。不想,真正接过刘爷爷手里的长柄斧头时,他才意识到劈柴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怎么样,很重吧?”老刘头一脸的戏谑。

    真的好沉!沈云一脸的敬佩:“刘爷爷,您的斧头比我爹用的柴刀重多了!”可是,刘爷爷却使得虎虎生风。

    老刘头却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老喽,力气全退回去了。我原来用的那把斧头有十五斤,有三个这么重。三年前,我用那把重斧劈柴,接连劈半个时辰都没问题。现在不行了。换了这把轻的,每次最多也只能劈一刻钟。”

    “哇,刘爷爷,您真厉害!”沈云心道,难道说刘爷爷也是武者?

    “劈个柴而已,算什么。要想省力,劈柴也是有点儿诀窍的。”老刘头复又接过长柄斧头。

    沈云连忙退到一边,认认真真的看着。

    老刘头沉心静气,手提长柄斧,在一尺高的厚木墩前站定:“首先,要扎好马步。站稳了,既能护着腰和脚,又能省不少力。”

    没想到扎马步的好处这么快就显现出来了。沈云再一次为自己先前的无知与短视汗颜。

    “不过,劈柴时的马步和你平时练的马步又有些不同。”老刘头一边示范,一边详细的解说。

    他说的很仔细,又有动作示范。沈云很快看明白了。最大的区别是,刘爷爷的两只脚不是平行的,而是略微的一前一后,相隔肩宽,后脚跟微略提起;两条大腿也不是与地面平行,是前屈后微直。

    老刘头特意拍了一下微直的右腿:“这条腿不能绷得太直,不然,腰上的力道借不上,劈柴时很费力。这是站姿。你试着站一下。”

    “嗯。”沈云学着站了一个。

    老刘头点头:“象模象样。”心里惋惜不已:可惜却是个武学资质不好的。命里注定只能做一世的粗活。

    接着,他开始教怎么握斧头。

    这个没有什么要领,只是要注意握紧斧子,且双手不要离斧子太近。那样的话,劈柴时,不好使力,而且容易被木头划伤手。

    最重要的是第三步,劈柴。老刘头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劈柴时要心平气和,不能满脑子胡思乱想。这是其一。”

    “其二,木头是有纹路的。顺着纹路劈,最省力。所以,劈柴前要先看准从哪里下斧。”

    “还有,劈柴要坚决、果断。粘粘乎乎的,费力不说,还容易卡住斧头。”

    他接连示范了好几次,见沈云在一边跃跃欲试,笑了笑,又将长柄斧递过去:“你来。”

    “是。”沈云再次接过长柄斧。这一次,他信心满满,与先前大不相同。

    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他按照老刘头教的站好,双手握紧斧头。

    老刘头挑了一截圆木块,稳稳的摆在厚木墩上:“劈吧!”

    沈云凝神细看那截圆木块的木纹,大喝一声,挥斧劈下。

    “叭!”

    长柄斧被卡住了。

    沈云用力提斧,却连圆木块一起提了起来,心里甭提有多沮丧:明明刘爷爷劈柴跟切南瓜似的,怎么到了他手里,木块就象变成了铁疙瘩?

    “偏了。”老刘头指点道,“你看,要是落在这道木纹上,肯定能劈开。”

    沈云再细看。斧头离那道木纹足足有一指宽。

    “你刚刚挥斧是足够坚决,力道也不弱。就是斧子没用熟,准头差了点。”老刘头安慰道,“我才开始时也是一样的。这里头没有什么窍门。眼到手到,多劈几次,就好了。”

    接着,他布置了任务:“今天上午,你劈完这堆柴就行了。这些都是要做粗柴用的,不要劈得太细,每块从中间劈成两块就行。”

    旁边的木块长长短短,约摸有百来根。沈云点头:“是。”

    老刘头还有别的活,吩咐他小心点,不要伤着了手之后,便背着双手离开了。

    沈云往手里啐了一口唾沫,将斧头从圆木块上取下来,重新摆在厚木墩上,继续干活。

    有了头次的失败,第二次挥斧,他特别注意落斧点。

    “叭嚓!”

    斧头准确的落在木纹上。半尺来高的圆木块应声自中间一分为二!

    果然不是很费力!

    再来!

    沈云自木块堆里又捡了一块圆木块,继续。

    回想刚才挥斧的动作,他发现要是使上腰间的巧劲,会更轻松。接下来,他试了试。

    结果,他惊喜的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呵呵,太好了!

    尝到甜头的他,一次又一次的修正劈柴的姿势与力度。

    不知不觉之中,他的准头越来越好了,长柄斧也使得渐渐流畅起来。

    老刘头路过时,远远的看了几眼,满意的连连点头,心道:挺伶俐的娃儿,将来会是把做活的好手。

    中午去正院送午饭时,他特意跟馆主大人提了沈云学劈柴的事:“云娃就是手上的力气小了点。要是他再上两岁,绝对可以包揽下劈柴的活儿。”

    馆主大人连连颌首:“勤快,机灵,不错。”又道,“我让雷儿教他每天去树上吊膀子,练一练胳膊劲儿。”老刘头在父亲身边鞍前马后的忙了一辈子,又为他打点了十来年的庶务,如今须发皆白,一大把年纪了,是该清闲下来,享享福。先前是没物色到好人选,故而他一直没有提这回事。既然沈云合了老刘头的眼缘,他不介意多提点一些沈云。而且后者快快成长,早些顶事,老刘头便能早些清闲。

    想到这里,他问傅雷:“云娃识得多少字了?”

    傅雷如实以对:“差不多有五十个字。《识字歌》念了将近一半。”

    “太少了些。还不能记账。”馆主大人有点遗憾。

    这是嫌弃云小弟吗?傅雷连忙补充:“云小弟现在比以前要强一些了。我准备以后每天教他识五个字。”

    老刘头听懂了馆主大人的意图:“没事。记流水账,不是难事。我慢慢教他。”馆主大人明鉴,他确实是老眼昏花,看不清账本。每天的流水账要费掉他一半的精力。要是早些教会云娃,他能轻松不少。

    “行,刘叔,你以后就费心多带带他吧。”馆主大人叹了一口气,“早早的父母双亡,被亲族抛弃,相依为命的姐姐也没了。身世坎坷,却不失纯朴,又能干、懂事,是个惹人心怜的娃儿。”这世道,贱民活得不如蝼蚁。留在拳馆当杂役,他觉得是沈云这娃儿最好的出路。

第三十一章 斧头没了

    “沈云,你还没学新招吗?”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斧头越来越沉不住气。

    沈云摇头:“没呢。”

    “你天天就是识字、扎马步?”斧头满脸质疑,“拳馆是把你当大少爷供着吧?”

    “我有做活的!”沈云甚是气愤,“生火、劈柴、提水浇地,还有帮刘爷爷腌咸菜、晒菜干。我没有吃闲饭。”见斧头仍然不信,他摊开双手,气呼呼的说道,“你看,我每天劈柴,手上都长了泡。”

    斧头仔细的看了看,抬起头来,甚是关切的说道,“沈云,我刚刚说错了。他们分明是把你当不要钱的长工使唤呢。噢,不对。我听说,长工是有工钱的。他们不给你工钱,你就要想办法多学些本事。我听说,武馆里都藏有秘籍。他们不教你真本事,你可以自己去拿……”

    “那是偷!”沈云真的很生气,背过身去。

    他又不是傻子。上过猴子的大当,他能不长记性吗?每次碰头,斧头都千言百计想从他嘴里打听拳馆的事情,怎能不引起他的警觉?现在又鼓动他去偷拳馆的秘籍,不用多想,斧头肯定没安好心!

    且不说拳馆有没有所谓的秘籍,就算是有,拳馆的人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可能去偷他们的秘籍?他要真是偷了,那就是恩将仇报。

    长姐说过,受人恩惠,要加倍的报答。恩将仇报的是坏人行径。他答应过长姐,绝不做坏人的。

    斧头见状,笑嘻嘻的凑了上来:“你今天要教我什么新字?”

    每次都是这样。沈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嗡声说道:“接着学《识字歌》呗。”

    “那玩意到底有多少字?我觉得学着一点用也没有。”斧头厌烦的哼哼。

    沈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傅大哥说了,《识字歌》是开蒙的基础书。大家都是从它开始识字的。我数过了,一共有一百一十四个字。你急什么?傅大哥说,识字、学武都不是一两天的事。我比你先学,里头的字也还没学全。”

    其实,这些天,老刘头开始教他记流水账。所以,除了《识字歌》上的字,他又学了好些其他的字。比如说,柴米油盐,还有记账用的数字。不过,这些事,他不准备告诉斧头。因为老刘头说了,拳馆的帐目不要跟外面的人说。

    “老是‘傅大哥说’,你真是信死他了。”斧头不屑的撇撇嘴,“你没发现吗?他教你的这些,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那你还学不学?不学拉倒!”沈云火了。

    斧头赶紧改口:“学啊。怎么不学?我们约好了的。难道你想反悔?”自从上次被沈云推了一掌,摔了个狗啃屎之后,他就知道这家伙有股狠劲,真打起来,他也讨不了好。所以,他心底里畏着火,不敢真把人给惹毛了。

    “我们是朋友嘛。要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心上,好不好?反正你要是说我什么,我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过。”他笑嘻嘻的攀着沈云的肩膀,先服了软。

    “傅大哥是好人。你可以说我不好,但是不准说傅大哥不好。”沈云鼓着腮帮子,警告道。

    斧头耸肩:“好好好,不说,以后再也不说了。”

    打这以后,他确实没有再说过傅雷和拳馆的坏话。不过,偶尔,还是会透出一两句,鼓动沈云去正院转转,看馆主大人和傅雷是怎么习武的。按他的说法是:就是看看而已,开开眼界,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云没理他。从一进拳馆开始,老刘头就告诫过他,不要去正院,免得冲撞了馆主大人和傅大哥习武。他觉得,这是拳馆的规矩。而且,他当时也答应了的。说到就要做到。

    每每听到斧头说类似的话,他都要在心里多打个转:斧头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他对斧头的防范越来越紧。除了以前透露出来的那些小事,他不再多透出一丝其他的事。

    就这样,他扎了将近两个月的马步。终于有一天中午,傅雷说道:“今天,我教你一路拳法。”

    啊,要学真正的武学了!沈云狂喜,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站得笔直:“是。”

    “这路拳叫做五步打,总共五招,分别是玉带缠腰、金龙出海、双锤探月、神龙摆尾、乌云盖顶。”傅雷边说,边演示起来。

    顿时,双拳虎虎生风。

    一路拳打完,他说道:“我打慢些,你仔细看着拳路。”

    然而,一遍慢拳打完,他看到沈云已呆若木鸡。

    显然是没看明白。

    好吧,毕竟资质摆在那里。他也没指望沈云能跟自己当年一样,看两遍,便能将拳路记个大概。

    得,只能先一招一招的喂。学会了拳架之后,再练拳路。

    “你先学第一招,玉带缠腰。”傅雷认命。

    沈云学得很认真。一刻来钟后,第一招的拳架初成。

    傅雷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况且,今天的五个新字还没开始教。是以,他只能说道:“今天就学到这里。明天再学第二招。空闲时,你自己多练练。”

    希望勤能补拙。看着小家伙汗津津的小脸,他咽下了后面这半句话。

    “是。”沈云知道自己没学好,暗下决心:今天就算是不睡觉,也要练好这招玉带缠腰。

    第二天中午,傅雷先检查了昨天的学习成果。结果惊喜的发现,沈云已经能把玉带缠腰使得象模象样。便猜出他肯定是没少下工夫,满意的说道:“以后,你每天学一招。拳架只是形,拳路才是神。先学拳架,再练拳路。照你的进度,大约二十来天,能学会五步打。”

    “是。”学会了五步打,自己也是会武功的人了?对此,沈云甚是满意。

    过了三天,又是五天之约。斧头依然是问得紧:“先前不是说两个月之后就能学新招吗?都过了两个月了。”

    沈云摇头:“傅大哥说了,我还没练好,要再多扎两个月。”

    和斧头接触的越多,他便越发现这家伙别有用心。隐隐的,他觉得斧头是想刺探拳馆。哼,这家伙肯定是想学了本事后,去偷拳馆的秘籍!他才不会上当呢。所以,他宁愿事后被斧头骂不守约定,也不会让其得逞。

    斧头好失望,脱口而出:“你不是被骗了吧?他分明是不想教你。”

    沈云无所谓的耸耸肩:“没关系啊。反正我住在拳馆,有吃有穿。等找到我九姐,九姐肯定会带我离开。我九姐说过,会送我进真正的武馆当学徒。”

    斧头象是看白痴一样的望着他:“可你已经在真正的武馆里了。”

    “只有一个学徒的拳馆,是真正的武馆吗?”沈云故意抹黑拳馆,以图打消斧头的念头,“傅大哥入门十年,连初试都不敢参加,说是要过了年才去报考初试。我听说,在别的武馆,通常学了三年,就会报考初试,考取武者。我九姐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我考上武者,她就能以良民的身份嫁户好人家。我可等不了十年。”

    斧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五天,沈云再去后山的山脚与斧头碰头。不想,斧头不在。牵着大黄牛的是斧头的一个弟弟,叫做板凳。先前,他曾见过板凳一次,故而认得。

    “板凳,你哥呢?”他问道。

    板凳比沈云大半岁,却比后者矮了小半个头——这两个月,沈云长高了近一寸,原先的小豆芽身板也精壮了许多。

    故而,板凳在他面前畏畏缩缩的:“我哥,没了。”

    沈云惊讶极了:“什么没了?”

    板凳哭丧着脸,几乎要哭了起来:“我哥淹死了。”

    他的口齿远不如斧头的伶俐,结结巴巴的说了许久,不过,总算说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四天前,斧头放牛回来,说是去找石头他们一起捡菇子。刚下过雨的秋天,山里会长出很多野菇。山下村里的孩子们结队去捡菇子,补贴些口粮,是常有的事。大人们也不会拦着。

    哪知,天黑了,也不见斧头回来。斧头爹以为斧头是贪玩忘了时辰,打发二儿子板凳去石头哥家找人。

    结果,石头说,斧头根本就没有跟他们去捡菇子。

    听了板凳的回报,斧头爹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头,连忙喊了两个兄弟打着火把去寻人。

    村里的乡亲们也被惊动了,纷纷出来帮着找。

    大伙儿找了将近一夜,终于在天亮时找到了斧头——那时,他早就没了气息。尸体浮在村里的那口小水塘里,身体涨肿肿的,跟个球一样。

    “大人们都说,我哥太聪明了,所以才被龙王爷招去了。那口水塘从前也淹死过两个小子,听说都是很聪明的。”板凳抹着眼泪说道。

    沈云失魂落魄的回了拳馆。

    老刘头看出了他的异常,把人拉住,问道:“怎么了?”

    “前些天,斧头掉进塘里,淹死了。”沈云咧嘴大哭。斧头突然死了,他是挺难过的。不过,他很快想到的是寻找马队的事。是以,急急的告别了板凳,去村里找到石头他们几个,问他们还记不记得马队的样子。他们都说记不得了。

    也就是说,他很难找到长姐了。

    “可怜的。”老刘头以为他是因为突然失去了玩伴而伤心落泪,好言好语的劝慰了几句。

第三十二章 一家人

    当天晚上,沈云发烧了。

    老刘头睡到半夜,听到隔壁屋里,沈云在呜呜咽咽的喊“九姐!九姐!”

    他觉得不对头,赶紧的披了件夹衣过来查看。

    撩开门栓,他看到沈云抱着被子在说糊话。

    一摸额头,竟然烫手!这是发高烧呢!老刘头大惊失色。还好,他年岁大了,时常有个头痛脑热的,所以跟馆主大人讨了不少常用的药丸子,收在屋里。他连忙去屋里找来一粒解热丸,化在温开水里,给沈云灌下。

    一时半刻的,药效也起不来。他怕沈云烧坏了脑子,又去端了盆凉水过来,打湿帕子敷头。

    折腾了大半宿,沈云终于退烧了,沉沉睡去。

    老刘头叹了一口气,这才收拾好东西,悄声回屋。此时,他才知道,沈云这回的病根是在沈九妹。

    第二天清晨,沈云醒了,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来。

    不过,他还是硬挺着爬起来,和往常一样去练功。现在,他每天早上要练一个时辰的功:半个时辰的马步是雷打不动的,接着是吊膀子一刻钟,最后还要练一刻钟的五步打。

    哪知,打开门,一股子蛋香味儿从厨房那边飘过来,直钻鼻底。

    刘爷爷怎么起得这么早?他狐疑的快步走进厨房。

    “起来了!”老刘头乐呵呵的揭开锅盖,“我给你蒸了碗糖鸡蛋,刚好熟了。快来乘热吃了。”

    在拳馆呆了三个多月,又记了个多月的流水账,沈云知道拳馆的日子其实紧巴巴的,并不宽裕。馆主大人和傅大哥要练功,不能亏着身体,每天每人也只有一个鸡蛋吃。至于刘爷爷和他,一个月里只吃一回鸡蛋。而且,每次,刘爷爷都是自己舍不得吃,只给他蒸一碗糖鸡蛋。

    他记得很清楚,距上次吃糖鸡蛋还不到十天呢。刘爷爷怎么又蒸上了?

    “刘爷爷,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沈云不解的问道。

    老刘头笑了:“不是好日子就不能吃了?吃个鸡蛋,哪有这么多讲究。”见小家伙没有动窝,只好解释道,“昨晚,你发烧了。给你蒸碗糖鸡蛋,补一补。”

    原来如此。以前在家里,奶奶也是这样的。每每自己生病了,都会给自己糖鸡蛋吃。沈云过去抱着老刘头的腰,亲热的蹭了蹭,笑眯了眼:“刘爷爷,您真好。”

    老刘头已经习惯了他这般撒娇,乐呵呵的招呼他去屋里的小木桌边吃东西。

    糖鸡蛋真好吃。沈云先用调羹剜了一大块,硬是逼着老刘头吃掉,然后,他才风卷残云一般的吃完剩下的。

    老刘头笑眯眯的守在一旁。待他吃得精光,这才说道:“云娃,你九姐不是小娃娃。她肯定记得藏身的那个山洞。将来,等她再长大些,有本事了,会回来找你的。”虽然他认定了沈九妹已经被妖狐吃掉了,但是沈云昨晚的样子,他看得着实心疼,忍不住又编了一段哄人的瞎话。他认为,娃娃嘛,记性差,再过个两三年,也就淡忘了。

    “真的吗?”沈云手中一顿,抬头望着他,两眼放光。

    老刘头很肯定的点头:“真的。她被马队救走,可能被带去了很远的地方。她现在还小,没法找回来。等将来她长大,就能回来找你了。”

    沈云越听越觉得应该是这样,坚定的点头:“嗯,九姐那么疼我,肯定会回来找我的!”心中的悲伤顿时散得一干二净,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我要好好学本事。我说过,长大后会保护九姐的!”放下蛋碗,他生龙活虎的跑去院里,“刘爷爷,我练功去了。”

    老刘头望着小小的身影,眼里全是怜惜,又是一声长叹。

    中午,傅雷也说了一通跟老刘头意思差不多的话,让沈云安心呆在拳馆,等沈九妹来找他。

    “谢谢傅大哥。你们都是大好人。”在拳馆的这段日子,沈云除了识字、习武,更多的是学到了不少人情世故。他知道老刘头对拳馆忠心耿耿,任何事都会向馆主大人报备。傅雷的话,除了是他自己的意思,也肯定有馆主大人的一番心意。感受到了大家的关爱,他心里暖洋洋的,比早上吃了糖鸡蛋还要舒服。

    傅雷咧嘴笑了:“谢什么,你也是拳馆的人。以后,我会罩着你。”

    我也是拳馆的人!刹那间,沈云的心定了下来。自从牛头坳村惨遭大劫,家毁人亡之后,他跟着沈九妹一路飘泊。他的心也是一样的飘浮不定。然而,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又找回了以前的安定——拳馆就是他的新家,馆主大人、刘爷爷和傅大哥都是他的新家人,和奶奶、爹娘、九姐一样的家人。

    从此,老刘头发现沈云有些变了。

    首先,他变得明显快活起来,不再偷偷的坐在屋里发呆;

    其次,他待人更加亲呢,思虑变少了,说话做事也越发大胆起来,有什么就说什么。

    还有,他没有再提要去后山找人。

    这是带熟了啊。老刘头挺高兴的。几天后,他说要带沈云上市集采买——人老了,天气渐冷,越发的懒,只想窝在屋里,不想出门。沈云是个机灵的,口齿也伶俐,他打算先带着出去认认铺面,以后打酱油、买盐打醋之类的跑腿活儿,也能慢慢的交出去。

    “上街!”沈云高兴极了。来石秀县这么久,他还没有真正的上过街呢。

    吃过早饭后,他麻利的洗完碗筷,收拾好厨房,亢奋的替老刘头提了竹篮子,跟着出了后杂院。

    老刘头带他走的是角门。

    出了后杂院,有一条三尺来宽的夹巷。老刘头背负着双手,慢慢的走在前头:“前面有个小门出拳馆。穿过一条街道,就是市集。我们家的柴米油盐都是在熟铺子里买惯了的。”

    夹巷的两边都是高高的青砖墙。沈云听得清楚,两边都有声音传来。右手边的,有傅大哥的声音;左边则是“丁丁当当”的敲击声。

    不用说,右边就是拳馆的正院。傅大哥在里头练功呢。

    左边的呢?他好奇的抬头看过去。

    青砖墙有三个他那么高。他只看到墙上长了三两根白毛草。

    “刘爷爷,那边在做什么?”他拉了拉老刘头的衣角,指着左边问道。

    老刘头看了一眼:“哦,那边是兴隆铁匠铺。以前,也是我们拳馆的。后来卖出去了。前后换了两家人,先是开药铺,再后来才开的家铁匠铺。这条巷子就是那时砌出来的。”眯了眯老眼,叹道,“算起来,铁匠铺也有十多年了。”

    沈云在心里默算了一下,那边的院子是在上一任馆主大人手里卖出去的。见老刘头一脸的落寞,他便没有再吱声。在牛头坳村,卖田卖屋,也不是件高兴的事儿。

    出了斑驳的黑漆小门,老刘头特意带着沈云去看拳馆的正门。

    沈云已经认得两百多字了,一眼就认出红漆横匾上写的是“刘家拳馆”四个黑色大字。

    只是拳馆明显破旧了。紧闭的黑油大门有好几处掉漆。不过,青砖砌成的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

    “每天早饭前,你傅大哥都会出来打扫大门口。”老刘头解释道,“这是门脸。以前,这里只是二门……”皱了皱眉头,他背负着双手,走了。

    “哦。”沈云不知道门脸是什么,不过,他听出来了,刘爷爷的意思是,以前拳馆要比现在阔气得多。

    好吧,这不是重点。

    他认为,刘爷爷是带他来认门的。那么,他就记下拳馆大门的样子好了。

    街道里的路有一丈来宽,铺的是青石板,有些年头了,很多青石板被磨得油滑发亮。沈云跟在老刘头的后面,打量着两边的街坊。

    他看到了三扇大门。只有他们一家是拳馆。左手边的第一户便是兴隆铁铺。另外一户在街道对面,黑油大门上挂着“刘宅”的黑漆木牌子。

    这会儿,兴隆铁铺刚好开门,一个光膀子的年轻汉子正在搬厚重的木板。看到老刘头,点头打招呼:“刘伯,上街啊。”

    老刘头乐呵呵的点头,指着身后的沈云:“带云娃上街逛逛。”

    “这是……”年轻汉子停住,看向沈云。

    “我老家的一个远房侄外孙,叫沈云。”老刘头冲沈云使了个眼色,“云娃,跟你郭叔问个好。”

    “郭叔好。”沈云连忙上前,放下竹篮子打拱作揖。这些礼仪是老刘头教他的。去后山山脚的村子里寻访沈九妹时,每去一户人家门口打探,他都要这般行礼。

    “好好好。”郭叔满脸堆笑,对老刘头赞道,“刘伯,云娃很伶俐呢。”

    “小娃娃山里来的,没见过世面。”老刘头客气了两句,带着沈云继续往前走。

    路过刘宅时,看到紧闭的黑油大门,他略停,嗡声说了一句:“这里住着馆主大人的堂兄弟。”

    那就是一家人喽。沈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老刘头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太老爷过世时,分的家……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败家玩意儿。”

    沈云听不懂,却听出来了,刘爷爷很不待见刘宅里住的人。

    哼,刘爷爷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他赶紧收回目光,不再看第二眼。

第三十三章 喜从天降

    出了街口,又穿过一条差不多的青石街,就是集市。沈云看到门口立着一座木牌楼,上面也挂着横匾,写的是“东安集”三个黑色大字。牌楼后面店铺林立。

    这会儿,集市里人来人往。各家各铺都已经开了门,五尺多宽的街道两旁摆着各种五花八门的小摊子。还有人挑着担或者背着两尺见方的木匣子在街上边走边叫卖。

    “包子哎,馒头!”

    “香喷喷的油煎饼!”

    “磨剪子呢——”

    一时间,沈云有些恍惚,好象又回到了刚进城的那会儿。不过,眼前的市集比城门后的那条街市更大更热闹,大多数的店铺看上去也更加光鲜亮丽。

    还有,和他一起逛市集的不是九姐。

    回过神来,沈云完全失了看热闹的兴致,默声不响的拉着老刘头的一只衣角——人太多,他怕不小心会走丢。不是担心与刘爷爷走失了,回不了家。出来时,他特意记了路,就算走散了,也能找回家去。但是,那样的话,刘爷爷肯定会着急的。

    后者以为他怕生,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不怕,我们今天只去前面割点肉,再打些陈醋。很快就能回家。”

    “嗯。”沈云敛神,抬起头来,冲他笑了一个,意思是自己不怕。

    老刘头带沈云出来,主要是让沈云认认路,也有让熟人们见见沈云的意思。所以,他没有闲逛,先是直接去了罗大的猪肉摊。

    “刘老伯,割肉啊?”罗大看到老刘头走过来,隔着老远就热情的招呼起来。

    老刘头点头,走过去看了看摊位上的两大扇猪肉,对沈云说:“馆主大人喜欢吃五花肉,带皮炖得软呼呼的,拌着家里的面酱吃。”

    罗大看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大眼睛小娃娃是刘老伯的接班人。也是,刘老伯年岁大了,早就该歇歇。

    他咧嘴笑道:“刘老伯放心,十来年的老主顾,我罗大念着情呢。往后这位小哥也是照您一样的割肉,绝无二样。”

    刘老伯连声道谢,将沈云介绍给罗大:“我老家的远房侄外孙,叫沈云。以后,都是他替我跑跑腿。”

    “罗叔好。”沈云主动上前打拱作揖。

    罗大乐了:“这娃娃……不愧是刘老伯您教养出来的。”说着,他取了一张荷叶包了两根大棒骨,硬要塞给沈云,“拿回去煮汤喝。”

    沈云看向老刘头。后者笑道:“还不谢谢你罗叔。”

    沈云这才道了谢,双手接过荷叶包。

    老刘头和往常一样割了两斤五花肉。沈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走之前,他又向罗大道了谢。

    “下次再来哈。”罗大笑得见牙见不眼。

    走出二十来步后,老刘头突然说道:“罗大是贱民。馆主大人是个念旧情的,从老太爷手里接过拳馆时,就替我升了籍。我跟罗大说,你是我的侄外孙。你向他行礼问好,他肯定乐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沈云瞪大眼睛。他明白了老刘头的意思:一是,老刘头给了他侄外孙的名分;二是,老刘头是良民。

    那我会不会是良民?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

    老刘头停下来:“云娃,良、贱之分,有如云泥之别。良民籍难入,馆主大人也是费尽心血,动用不了少拳馆的人脉。馆主大人对你恩重如山。以后,你要对馆主大人忠心不二。”

    沈云升籍的事,老刘头也是昨天才从馆主大人那里知道的。

    馆主大人说,他考量了好久。

    既然准备收留沈云,那么按仙府的规定,就要给沈云入籍。

    他的打算是,以后,让沈云跟随傅雷。而傅雷不擅经营,沈云灵泛,又不失纯朴,难得的小小年纪性子沉稳,会做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资质不好。他准备让沈云从商,将来好帮衬傅雷贴补拳馆的生计。坐山吃空,拳馆不能再这样空耗下去,必须得想出条新路子。

    有了良民的身份,沈云在外头行走,要便利得多。所以,给沈云入籍时,他索性选了良民籍。

    别看石秀县里,良、贱壁垒森严。他身为一馆之主,且刘家拳馆在县里经营了百多年,多少有些人脉。多了做不到,给沈云一人解决良民籍,于他来说,就是破笔钱财的事。好在,这笔钱财,他还勉强拿得出。

    “有了良民籍,以后,云娃给你养老送终,也能名正言顺。”末了,馆主大人又道。

    老刘头原以为自己会孤老至死,没想到,临到头了,还能有此厚报。闻言,他老泪纵横,硬是坚持给馆主大人磕了一个响头:“我一定会好生调教云娃。”

    于是,他借着罗大的事,特意敲打了一番沈云。

    是真的!沈云激动的象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是是是。”没想到馆主大人会为自己做到这一步,他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才好。一脚轻一脚重的跟着老刘头走了好几步,他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刘爷爷,我会忠心的。”

    老刘头又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重情义的好娃。你爹娘,还有你九姐把你教得很好。我信你。馆主大人,还有你傅大哥也都信你。”老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馆主大人肯定也是看中了云娃的心性,所以,才愿意给云娃这个安身的机会。

    接着,老刘头带着沈云去一家叫做“鑫丰源杂货铺”的店子打了一瓶陈醋,并告诉沈云,拳馆用的米、盐、醋,以及胰皂子等日杂用品都是在这家铺子买的。和在罗大那里一样,他也把沈云当成远房侄外孙介绍给了刘掌柜。

    沈云上前行礼时,刘掌柜卑谦的连忙侧身避开,从柜台上的一只青花瓷罐里抓了一把咸水花生硬放进沈云的竹篮里:“新收上来的花生,给云哥儿尝个鲜。”

    看来刘掌柜也是贱民。见老刘头没有反对,沈云收了花生,打拱道谢:“多谢刘掌柜。”

    拳馆在鑫丰源杂货铺是记账。月底,刘掌柜会派伙计去拳馆结一次账。故而,老刘头没有付钱,只在刘掌柜拿来的账本上签了个名字。把笔还给刘掌柜后,他吩咐沈云:“以后,你过来,就签你自己的名字。”

    “是。”沈云深吸一口气。买东西不付钱,记账就可以……这在牛头坳村,是族长爷爷才有的待遇。搁在小半年前,现在的生活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在心里,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不是牛头坳村的山里娃沈秋宝。

    刘掌柜亲自送他们俩出了门:“刘老伯,慢走。”又低头对沈云作揖,“云哥儿,往后请多多关照。”

    沈云的脸立时红了。刘掌柜的年纪和他爹一般大,然而,对他的态度却如此的卑谦。这让他再一次体会到良、贱之间的上尊下卑。

    “这世道就是这样。贱民好比地上的泥,处处被人踩不说,往往祸从天降,家破人亡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回家的路上,老刘头感慨不已。

    云娃是行大运,碰到了馆主大人。不然,小小的娃儿举目无亲,在这石秀县里也不知道能捱几天!只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相处了几个月,他看出来了,小家伙聪明且好强。类似的话,偶尔提点一两句即可,说多了,反倒不美。

    沈云跟在后头,微仰起头,努力忍住泪意。

    他深有同感。因为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牛头坳村的上百口人为什么遭惨屠戮。仙符兵杀光人,又一把火烧光村子,扬长而去。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过一句为什么!

    现在,我不同了。我是良民。仙符兵不能再无缘无故取我性命。但我不能放过那些畜牲。等我学好本事,一定要找到那帮凶徒,替奶奶、爹娘,还有村子里的所有人报仇!

    他暗中握了握拳头,指尖尽白。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刘头给了他小半碗炖得软乎乎的五花肉,指着桌上的面酱小陶碟,笑道:“就着这个酱,你乘热吃。”

    沈云没想到自己能吃到这么多的肉,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拳馆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一个月也只能吃上三回肉。以前,每次吃肉,老刘头也只是在他的饭碗上放一块半个巴掌大的肉片。

    “快吃。升籍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吃大肉乐呵乐呵。”老刘头端起自己的饭碗,咂巴咂巴嘴,一脸的怀念,“当年我升籍时,除了有肉,还杀了两只鸡,买了一尾大青鱼。”

    原来刘爷爷今天是特意割肉庆祝我升籍。沈云只觉得眼里好热。他赶紧夹了一大块肉送进老刘头的碗里:“刘爷爷,肉可香哩。您吃。”

    “你这娃……哎,我们一起吃。”老刘头知道他不吃独食,接下了这块肉。

    午饭后,傅雷过来,送了一支崭新的毛笔和半刀纸给沈云,祝贺他升籍。

    这天晚上,沈云抱着纸和笔躲在被子里哭得稀里哗啦。喜从天降,要是奶奶、爹娘,还有九姐都在,那该有多好啊。

第三十四章 对门的俩小子

    此后,沈云单独替老刘头跑了几次腿,都未曾出过错。后者放心下来,将日常采买的事渐渐交给沈云。

    于是,沈云获得了随意出门的权利。只是每次出去前,要跟老刘头说一声。

    “还是你自在。”傅雷羡慕不已。距初试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馆主大人越发的严厉,责令他没有必要不得外出,苦练武艺。

    沈云很认真的劝说道:“傅大哥,等你中了初试,成为武者,就能在仙府领到一份禄米。到时,我们拳馆会宽裕不少。以后,你的功名越大,禄米就会越多。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虽然没有当家,但是近来担起了外面的采买之后,才知道拳馆的开销不菲——学武很费钱财。不说别的,单说给馆主大人和傅大哥淬体泡澡的药材耗费就高得惊人。

    拳馆十余年没有招收学徒,现在仅靠馆主大人每月的禄米支撑着。

    他本能的认为,拳馆现在必须多找些进项。只是,他琢磨了许久,也想不出增加进项的门路。为此,老刘头没少笑话他瞎操心,说,馆主大人自会想办法的。还告诉他,傅雷中了初试,就是给拳馆增加一个进项,并且这个进项会随着傅雷的功名上升而大幅增加。

    “要是我们拳馆有两份初级武师的禄米,每天都能大鱼大肉的吃着了。”老刘头对未来充满憧憬。

    “你呀,都快变得和刘爷爷一样了。”傅雷没好气的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透出一丝口风,“师父说,外面的世道越来越乱,将来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武试也必未是条青云路。所以,师父的意思是,中了初试后,不会再让我走武试的路。师父想让我和太师祖当年一样,出去游学。”

    “啊?”沈云一时反应不过来。在他看来,拳馆现在过得挺舒适的。以前在牛头坳村,他最羡慕族长爷爷家过得好。可是与拳馆相比,族长爷爷家其实也就是刚刚吃得饱饭而已,真的不足一提。而且,按刘爷爷说的,要是傅大哥考上了武者,拳馆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回过神来,他使劲的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的问道:“傅大哥,外面,怎么乱了?”现在的日子,除了没有奶奶、爹娘和九姐陪伴,是他以前做梦也不能想到过的好日子,他挺珍惜的,一点儿也不想乱。

    傅雷挠头:“我听师父说的。好象是有好些地方在造反。成为武者后,我可以去参加仙符兵,镇压这些叛乱。这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可是,师父不准我去,要我出去多看看之后,再做决定。师父说,眼见为实,孰是孰非,身为武者,我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一提到仙符兵,沈云便满肚子愤恨。他很赞同馆主大人,使劲的点头:“馆主大人说的对。傅大哥你不能参加仙符兵。仙符兵可坏了,没有一个好东西。”

    “哟,你还生气了。说说,仙符兵怎么坏了?”傅雷看他气鼓鼓的小模样,觉得很好笑。

    沈云险些脱口骂出“他们乱杀人”,还好,理智尚在,生生的忍住了。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压下噌噌往上窜的怒火,他换了说辞:“每次我去市集,要是碰到仙符兵巡逻。他们不是在抢东西,就是在打人。坏东西,尽欺负人!”

    东安集有一队仙符兵镇守。这些仙符兵都是花大价钱买来的职位。这起子人参加仙符兵就是为了捞钱的,欺压贱民商贩,作威作福,可谓穷凶恶极。傅雷在这条街上住了十来年,岂能不知情?事实上,他也对这帮兵油子深恶痛绝。不过,他认为,不能一叶障目。不然,仙符兵的威名怎么可能代代相传,流传了两百多年。

    是以,他很肯定的说道:“他们只是几粒老鼠屎罢了。仙符兵里也肯定有不少好的,不能一概而论。”

    哼,我就没看到过好的。沈云只在心里反驳,不再吭声。他怕再说下去,会控制不住,说出牛头坳村被屠村的惨剧。到时,馆主大人会不会也怕惹祸上身,和表叔一样,把他送到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呢?长姐的叮嘱在耳边萦绕,他不敢赌。

    反正,他打心底里以仙符兵为敌。

    将来,我一定要亲手宰了那些屠村的仙符兵,血祭牛头坳村!他抿紧双唇,又一次的在心里对自己说。

    傅雷正憧憬着来年的游学,没有注意到他的一双眸子里泛起了血光。

    “好了,不说这些了。开始识字吧。从今天起,我每天教你十个新字。”他翻开《草药谣》。早在一个月前,他便提高了教学进度,由每天五个新字增加到八个。《识字歌》早教完了。从半个月前,他开始教这本《草药谣》。学会了《草药谣》,不但能学会近四百生字,而且能认识十五种常见草药及其药性。实用性很强。当年,他的师父也是如此教他的。只不过,他的学习进度比沈云要快很多。他原本以为有大把的时间教沈云,不想,师父让他中了初试外出游学。所以,他决定再提高进度,至少要在出门前,让沈云学完《草药谣》。这样的话,他再挑几本简单的药材书,沈云不用人教,也大概能自己看懂。

    好吧。师父不收沈云为徒,他便只能教这些实用点的。

    “是。”沈云垂眸,掩去眼底的异样。

    学会百来个字以后,沈云突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似乎认识新字变得简单多了。十个新字,他每一个在沙盘上写十来遍便熟记于心。更吸引他的是书上说的那些草药。

    东字集里有不少卖草药的药摊子。每每学到一味新的草药,他便会去这些药摊子上转转,见识实物——《草药谣》上附有每种草药的图解。傅雷大多数是照图解说,没有实物对照。不是他不想带实物过来,而是一来这些草药寻常得很,外面的市集里到处都有卖;二来,拳馆用药材自有章法,不一定备有这些低阶草药。而他现在被拘着,不能随意出门,也拿不出所有的实物。所以,他只好建议沈云去东安集自己去看实物。

    今天学的是一味新草药,叫星草。沈云看了图解,觉得自己应该见过。在牛头坳村,每到秋天,四面的山坡上都会开满和图上一样的白花。只是,他们管这种草叫做白花花。但是,书上并没有说星草还有一个别名叫白花花。

    傅雷没有带实物过来。沈云准备去外面的草药摊子上看看实物。

    练完字,他跟老刘头说了一声,便从夹巷出了角门。

    隔壁郭铁匠的老丈人新添了一个大胖孙子。郭铁匠一家昨天就关了铺子,去喝洗三酒了,今天还没有回来。少了他们家的打铁声,街巷里冷冷清清的。

    一阵西北风吹过来。沈云打了个哆嗦,裹紧新做的夹衣,急匆匆跑向街口。

    “喂,小奴才,站住!”对面的刘宅突然开了侧门。从里头窜出两个小子挡在路上。

    他们一高一矮,都穿着体面的蓝布长夹袍,腰上各自挂着一个绣花荷包。高的那个又黑又瘦,约摸有八九岁。矮的这个要白胖一些,和沈云差不多高矮。

    这是沈云头次看到刘宅里的人。平时,他经过时,刘宅总是门户紧锁,不见有人进出。以至于他怀疑那是一座空院子。老刘头不喜谈论对门的事。倒是傅雷特意提点过他,说,不要理那边的人。

    听傅雷说,刘宅那边虽然和拳馆是堂兄弟,但是,自师祖过世后,便彻底断了往来。他大概知道那边的情形:分家前,那边的父子一个是初级武师,一个是初级武者,故而分家后,也是良民籍。他们也曾打着刘家拳馆的招牌开过一段时间的武馆,试图跟师祖打对台。结果,师祖根本就不理他们,以守孝为名,只管闭门过日子。而对门的“刘家拳馆”遭人频繁踢馆,不到一年就砸招牌闭馆。后来,听说坐吃山空,男人们不得不外出跑商谋生,留了女人孩子在家守着。

    沈云不太听得懂。他听傅雷的意思是,对门曾经欺负过前任馆主大人,所以,他将对门的人打上了“不是好人”的标签。平时经过刘宅时,他目不斜视。

    不想,刘宅的人却突然冒出来拦人。并且一出口就骂他“小奴才”!

    沈云拧眉:“你们才是小奴才!”他是在仙府入了籍的良民,任谁也不能骂他奴才。

    高的那个轻蔑的瞄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道:“老奴才带出来的,不是小奴才,难道还是主子?”

    他在骂刘爷爷!沈云火了,扬拳怒道:“不许骂我刘爷爷!”

    “小爷我就骂了,怎么得?”矮的那个拉着两只耳朵,冲他扮了一个猪头的鬼脸,连声骂道,“老奴才,小奴才,统统都是大蠢猪!”

    “你!”沈云哪里受得住,握紧拳头冲上去。

    高的那个一直防着他,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右拳呼的照面袭来。

    “开山炮!”

    炮你个头!沈云怒不可遏。在牛头坳村,小子们没有不打架的。但是,大家都是讲规矩的,象这种一声不吭就出手,会被判为使阴招。绝对是不要脸的下三滥!

    眼见着拳头就要砸到鼻子,沈云的反应也不俗。练了不知几百上千遍的拳招象本能一样脱手而出。

    神龙摆尾!

    他侧身避过对方的拳头,左手化成一记掌刀,全力向高个的左肩膀削去。

    不想,对方的拳头是虚招。

    拳头一晃,不见了。紧接着,沈云只觉得右胳膊上骤然吃痛,紧接着,整条胳膊被反扣。

第三十五章 原来如此

    电光火石之间,沈云知道自己上当了。

    可是,他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大喝一声,腰上发力,双臂猛然齐挥。

    好吧。这并不是什么拳招。而是他劈柴时自己摸索出来的。有时候,大些的木块会藏有暗结,卡住斧头。碰到的次数多了,他便练出了这么一个法门,甩开木块。

    刹那间,高个只觉得手底打滑,跟抓住了一条大泥鳅似的。他站立不稳,连忙退后半步,才堪堪稳住身体。

    矮的那个一直躲在一旁。见自家兄长没得手,更是缩到了后面。

    “好啊,你个奴才秧子!”高个退出战圈,指着沈云的鼻子骂道,“竟然敢打主子!”

    通过刚刚的交手,沈云知道这家伙也就是嘴硬而已。这家伙爱玩虚的,出拳软绵绵,正是傅大哥常说的“花架子”。他一点儿也不怕真正打起来。

    是以,他挑眉,扯起一边嘴角轻蔑的笑了:“小妇养的东西,狗屁主子!”刘宅里的那些人是小妇养的,一屋子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这是老刘头告诉他的。

    “你……”兄弟俩被戳中痛脚,气得呲牙咧嘴。

    沈云冲他们挥拳头:“滚开!好狗不挡道,小心我揍你们!”

    矮的那个还要嘴硬反骂,却被高个的拦住了:“理他个奴才秧子做什么!”说着,拖着矮的手,两人滋溜逃回了侧门里。

    “哐啷”,黑油小门猛然关上。

    那架式好象两人的身后有洪水猛兽。

    沈云冲着门啐了一口:“坏东西!”心里感到莫明其妙: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俩家伙。他们突然冒出来闹一场,到底想干什么?

    在牛头坳村,大伙儿打架,都是要有个说法的。

    想了一会儿,他也没想明白,便没放在心上。

    不想,第二天中午,傅雷过来时,一脸八卦的问他:“昨天,你打了对门的人?”

    他不说,沈云险些忘了这茬子事。

    “嗯。”他如实道出昨天打架的事,心里不由敲起小鼓:那俩小子是找馆主大人告黑状了吗?

    果然,傅雷听完,满脸不屑:“两个欺负一个,并且还是以大欺小,亏他们也有脸上门告状!”接着,又就昨天的打架,指点了他一番。

    沈云听了,不由眼前一亮。

    不过,这并不是眼下的重点。他小声的问道:“傅大哥,馆主大人生气了?”毕竟,对门的人跟馆主大人是同一个爷爷发下来的。按牛头坳村的说法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而他完全是外人。

    “没有。”傅雷耸耸肩。

    早上,他扫大门时,从对门走出一位中年大婶,一手拉着一个男孩,求见师父,说自家孩子被拳馆的人打了,要师父评评理。

    傅雷从来到拳馆,就不曾见两家往来过。闻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想,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中年大婶突然变了脸,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喊起来:“堂叔啊,你出来看看啊。你家侄孙被你的徒子徒孙打了呢!”

    郭铁匠一家还没有回来。清晨,街巷里甚是清静。中年婶子的嗓门不小。刘馆主在院子里听得真真切切,急忙出来看个究竟。

    中年大婶看到刘馆主,连忙就叫两个小的叩头,说是给叔爷爷叩头。

    刘馆主不和妇人孩子一般见识,受了他们的礼,问道:“是谁打伤谁了?”

    中年大婶却抹了一把脸,满脸堆笑的说:“只是小娃娃间的玩笑,算不得什么。今天,侄媳妇带两个小的来给堂叔请安。”说着,两只眼睛直往大门里瞧,“公公说,大家都是嫡亲的骨肉,平常多走动,才越走越亲呢。”

    刘馆主懒得再多说,扔下一句“没事,你们回吧”,径直进了大门。

    中年大婶口里嚷嚷“堂叔”,拉着俩孩子还要追上去,却被傅雷拦在了外头。理由是:拳馆没有女眷,不便接纳外客。

    “事后,师父说,不知道那边又想搞什么鬼,叫我多个心眼,莫放那边的人进拳馆。你也要小心,莫搭理那边的人。”傅雷说完早上的情形,吩咐道。

    沈云如释重担,长吁一口气:“知道了。”

    傅雷离开后,老刘头也特意把沈云喊到屋里问话:“你打了那边的两个小兔崽子?“

    沈云又把昨天打架的事说了一遍。

    老刘头听完,冷笑连连:“那起子东西是混不下去了,借你搭桥,想缠上馆主大人。他们原本的打算应该是,把你打伤了,他们的男丁以送药为名,好求见馆主大人。只是,那俩小兔崽子太没用,打不过你。所以,只好派了女人孩子来上门哭闹。那起子东西素来是不要脸的,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见沈云一头雾水,便遥指刘宅的方向,“这几十年,那边一代不如一代,再也没人能考过初试。十几年前,老的死了,只剩下小的一个初级武者撑着门户。如今,小的也五十出头了,还能再撑几年?等小的也死了,那边就要降籍,统统沦为贱民。他们这是急了眼。”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沈云恍然大悟。那俩小子,“小奴才”、“奴才秧子”不离口,从心底里把他当奴才,肯定是他们的大人唆使的。他们以为,打伤了他这个奴才,主子们屈尊纡贵的送药探望,是天大的恩典。馆主大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好生接待他们。不然,传出去,外人都会说馆主大人刻薄,亏待子侄。只可惜,那俩小子太没用,打不赢,又怕挨打吃痛。那边想讹上馆主大人都没借口,只能派个女人过来小打小闹一回。

    “刘爷爷,我是不是给馆主大人惹麻烦了?”他心里甚是不安。

    老刘头摸着他的头,哼哼:“关你什么事?那起子东西什么事做不出来?这些天,拳馆只有你出门,他们又找不到别的由头,才打你的主意。”顿了顿,又道,“这是老辈间的旧事,与你无关。你以后当他们是臭狗屎,莫搭理就是。”

    “是。”沈云牢记于心。

    此后,他出门又有几次碰见了对面的俩小子。不过,他警醒得很,远远的走开了。俩小子硬是没找到机会再贴上来。

    入冬的头一天是入冬节。石秀县有这天祭祖的习俗。

    前一天的上午,从刘宅里出来两个男丁,自称是刘馆主的堂侄。他们先是放了一挂满地红鞭炮,然后,大摇大摆的挑了一抬供品上门,说是要参加第二天的祭祀。

    因为刘家拳馆素来低调,所以,这条街巷平常很清净。如此大的动静,招来了不少看客。

    “请堂叔父准许侄儿明日祭祀列祖列宗。”两人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跪在大门外请命。

    可是,刘馆主连面都没露,是老刘头出来把人赶走了。

    “太老爷过世时,就分了家。老太爷在世时,你们害死了大老爷,还反咬一口,借机分了宗。谁跟你们是一家人?”他一点脸面也没给,“滚!”

    围观的人们顿时议论纷纷。

    “这也太不要脸了!”

    “真当刘馆主是个好欺的!”

    “哎哟哟,你们不知道。当年,刘家嫡枝年幼。他们庶长房仗着出了两个武者,没少欺压嫡枝。这里的老街坊都知情。”

    “对对对,我也听我家太婆婆说过。刘宅里的全不是东西!”

    “分了宗就不是一家人。哪有入冬节去拜别人家祖宗牌位的!”

    那两人被当众揭了老底,抬着供品灰溜溜的逃回了对面的刘宅。

    事后,老刘头纳闷极了,指着刘宅方向,问馆主大人:“几十年都没动静。突然又粘了上来。那边,小的是不是不成了?要是的话,以他们的脾性,恐怕以后还有得闹。”

    馆主大人不以为然的摆手:“他好着呢。一顿能吃两碗饭,再出去跑十几二十年都没问题。”

    “那是……”老刘头想起往事,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们又想打拳馆什么主意?”

    馆主大人哼了一声:“到时候就知道了。”

    “您要多加小心。那边的心肠都是黑的,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当年,他们为了外面的一个谣传,就生生的害死了大老爷母子。还好,太老爷是个明白人,过世前两天,果断的分家,把那边赶了出去。老太爷中年丧妻丧子。续娶了一房,才晚年得子,添了您。”提起往事,老刘头忍不住落泪,“那些年,老太爷心里真的好苦。老奴一辈子都忘不了。”

    馆主大人叹了一口气:“您放心,我会格外留心。”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对面这次出了大丑之后,竟然关门闭户,没有再闹的意思。

    大年初一,他们也没有闹上门来,再提祭祖的事。

    对此,老刘头深表不解。而馆主大人则是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督促傅雷备战初试。

    沈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每次出门都要全身防备的经过刘宅,心弦必须绷得紧紧的。对面不闹了,他能轻松不少。

第三十六章 没有仙资的凡人

    过了正月,初级武试的时间迫近。傅雷越来越忙。从大年初一开始,沈云停了学。傅雷给他找了一堆书,有一本拳谱,叫做《金刚拳》,另外的全是游记、药材之类的闲书。

    拳馆总共才四个人。没有对面刘宅的人添堵,馆主大人与傅雷全力备战初级武试,从正月初三起,几乎没出过正院;老刘头带着沈云在后杂院里,日子过得挺清闲。碰到好天气,爷孙俩穿得厚厚实实的,去后山抓雪兔子,更是其乐无融。

    转眼,到了正月初十。

    这天上午,老刘头急匆匆的从正院回来,对沈云说:“拳馆来了位贵客。馆主大人令我带你过去拜见。”

    沈云吓了一大跳。他到拳馆有半年了,一直都不曾去过正院,连馆主大人也未曾正式拜见过,还能出去见贵客?

    “刘爷爷,是位什么样的贵客?”他惶恐的问道。

    老刘头一边帮他梳理头发,一边答道:“说是太老爷的故人之后,初来石秀县,听说了太老爷的威名,特来拜会。”

    我又不是拳馆的弟子……沈云一头雾水。

    很快,他收拾妥当,跟着老刘头,头次迈进了拳馆的正院。

    正院起码有正院的三倍那么大,包括正房、东厢房和西厢房,全是青砖瓦屋。尤其是正房:廊下立着四根一模一样的朱漆柱子,比水桶还要粗;雕花木窗新上过绿漆,糊着白生生的新窗户纸,好看又气派;院子修得宽敞、整齐。

    东边院墙下立着一排大铁架子,上面插有红缨长枪、铁棍、大刀等兵器。旁边有一棵老槐树,粗壮的树干要两个壮汉才能合抱。树下摆有石锁、石盘等物件。

    目光扫过那排擦得雪亮的兵器,沈云艳羡不已。

    老刘头让他在门廊下脱了鞋,只穿了棉袜。

    沈云注意到,门廊上还摆着另外三双鞋子。都是成年男子的。其中的两双,是他年前从古记绣庄订制回来的,他认得:一双是傅雷过年才穿上的新青布棉鞋;另外一双,是一样的样式,只不过鞋面是青缎的,正是馆主大人的。

    第三双,眼生。无论从面料,还是做工上看,他的判断都是价值不菲,在古记绣庄是上上之品的存在。

    这双鞋应该是那名贵客的。他挪开眼,跟在老刘头后面,跨过一尺来高的大红门坎,进入正房。

    一股夹着檀香的暖和气流扑面而来。

    屋子里烧着地龙。穿着棉袜踩在黄褐色的木地板上,真舒服。

    沈云低着头,垂眉顺眼,不敢抬眼乱看。目力所及,他只能看到前面摆有两排紫黑色的太师椅,以及铺在正厅中间的一角洒金猩猩红毡毯。

    “馆主大人,云娃带到。”老刘头禀报道。

    沈云按照他刚才的吩咐,连忙长揖到底:“小子沈云见过馆主大人。”

    “云娃,你抬起头来。”上头传来一个年轻而又温和的声音。

    这是馆主大人在说话!沈云暗地里大吃一惊。他仰慕馆主大人久矣,一直以为馆主大人是长着大胡子、威风凛凛的中年大汉,站在那里就应该跟庙里的金甲神仙一样,不可高攀。不想,馆主大人的声音听上去是如此年轻,且具有亲和力。就跟邻家大哥哥一样!

    “是。”沈云依言抬起头。

    这时,他看清了屋里的情形。

    在他的正前方,摆着一张紫黑色的四方桌,桌上摆有两只青花大盖碗。桌后挂着猛虎下山图。

    四方桌两旁各摆有一张同材质的太师椅。椅上各坐有一人:左边坐着的那位,身材削瘦,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素净的青绸棉袍,衬得脸色有些苍白;另一人则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红光满面,嘴上蓄着八字胡,头束白玉如意冠,身穿黑底金色万字纹锦袍。

    看到傅雷垂手侍立在那名年轻男子的身后侧,沈云终于确定: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馆主大人就是一名略显病态的年轻人。

    说好的,一动真气,就有如金钟罩体的“金罗汉”呢!

    “李世兄,他叫沈云,是我们拳馆的小厮。”馆主大人侧过头,对右边的八字胡介绍道,“半年前才开蒙,识得两百来字,平时砍柴,去外面跑跑腿,采买些日常杂物,还不曾正经习武。先祖父在世时,就不太在意良、贱之分,所以,给他入的也是良籍。”

    “多大了?”八字胡上下打量着沈云,亲切的问道。

    馆主大人对沈云说道:“云娃,李老爷问你话。你据实回答。”

    “是。”沈云垂头应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禀李老爷,小子今年七岁。”

    八字胡不解的扭头问馆主大人:“刘贤弟,贵县仙府不是每年都给治下六岁孩童检查仙资吗?他怎么没有检查?”

    馆主大人如实答道:“他不是石秀县人。半年前流浪到此,被老刘捡了回来。所以,错过了去年春上的仙缘。”

    八字胡微微颌首:“原来如此。”说着,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白玉环,冲沈云招手,“沈云,你过来。我给你测一测仙资。”

    沈云再次惊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贵客竟然要给我测仙资!这是真的吗?

    “憨娃,愣着做什么?”老刘头也没想到竟是此等大好事,急得在一旁压低声音提示。

    “是!”沈云回过神来,跟踩在棉花堆上一样,一脚高、一脚低的走上前去。

    “双手握着这块玉环。”八字胡吩咐道。

    “是。”沈云依言。

    刹那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里的玉环。

    沈云双手紧握白玉环,连大气也不敢出。

    一息、两息、三息……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八字胡叹了一口气:“白玉环没动静,无仙资。”

    沈云感觉自己的心猛然跌落。好吧,他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有仙资。不过,真正听到自己没有仙资时,还是感到深深的失望。

    掩住心中的失落,他恭敬的双手奉还白玉环。

    馆主大人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温和:“老刘,带沈云下去罢。”

    “是。”老刘头带着沈云离开了正屋。

    走出正院,老刘头顿住脚步,摸着沈云的头,安慰道:“云娃,每年有数百的娃娃去仙府检测仙资,最后,也没几个能测出来有仙资。馆主大人,你傅大哥,还有我,都是去仙府测过的。我们都和你一样,没有仙资。云娃,不要心里难受。”

    沈云抬头,咧嘴笑了一个:“刘爷爷,我不难受。我本来就是一个寻常的山里娃,能有机会测仙资,已经是大福份。”

    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心宽的。老刘头笑了笑,一脸八卦的回头看着正院,嘀咕道:“好端端的,测什么仙资……”

    他的声音很小,以至于沈云站在他跟前,也没听清楚。

    “什么,刘爷爷?”沈云问道。

    老刘头把双手缩进棉袄袖子里:“唔,起风了。我们回屋烤火去。”他的小柴屋里没有铺地龙,但是入冬后,炭盆没断过。从早到晚,炭盆烧得红通通的,也暖和得很。而为了省炭,沈云早就搬过来,和他一个屋了。

    “哎。”沈云扶着他,回了后杂院。

    傍晚的时候,傅雷突然到了后杂院。

    “云小弟,不要难过,我们都是凡人呢。”他竟是特意抽空过来安慰人的。

    沈云心里暖洋洋的,一双大眼睛笑成了月牙状:“我不难过,傅大哥。”他从来就没奢望过能一步登天,当仙官大人,再说,他挺满意现在的日子,也没觉得做凡人有什么不好。

    傅雷见他是真没难过,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比我当年要好得多。我那时没测出仙资来,回家后,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久。”

    沈云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八卦:“傅大哥,那位贵客李老爷是仙官大人吗?”

    傅雷摇头:“他是一名高级武师。两天前,他递了贴子上门,说是太师祖的师弟之子。不过,师父在年前就听说了他,知道他是省城派来的新督考大人,负责本次的初级武试。所以,早早的把正厅收拾一新,又特意翻出了太师祖当年用过的桌椅、毡毯,恭迎他的大驾。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换来了一个测仙资的宝贝,硬在是要师父面前显摆。不只是你,今天师父和我都重测了仙资呢。师父心里有些不舒服,中午特意花了十两银子,让我去福顺来点了一桌上等酒菜招呼他。”顿了顿,他挤眉弄眼的笑道,“师父平时清淡惯了。贵客临门,也要摆摆阔,给太师祖争点面子。”

    原来那些都是太师祖传下来的家业,平时收在库房里,不拿出来用的。沈云恍然大悟。他就说了,拳馆哪有这么阔气?

    好吧,傅大哥这次要参加初试,新督考大人上门做客,确实要隆重招待。沈云其实挺心疼那十两银子。按拳馆的流水账,十两银子差不多是馆主大人和傅大哥一个月的淬体药钱。

    傅雷显然不想多说,换了个话题:“明天,我要去省城,给师父的一个朋友送年礼。你想要什么?我去省城给你买回来。”

    沈云很是意外。要知道为了备考,从大年初三开始,傅大哥连正院都没出过。

    “傅大哥,一个人去,行不行啊?你什么时候回来?赶得上初试吗?”

    傅雷笑道:“刘爷爷说是你个小管家公,真没说错。省城那边,前年开始,我就独自送年礼了。在省城住一晚,加上来回,不过十二天。明天清早走,回来后,离初试还有二十好几天,误不了事。”

第三十七章 出事了!

    沈云没去过省城,不知道那边有什么好东西。而且,在拳馆,他觉得有吃有穿,也没有什么想买的。

    傅雷见状,替他选了一样:“省城有家泰丰阁,店里的点心好吃又好看,很有名气。我给你带一盒回来。”

    然而,沈云没能见到傅雷从省城带回来的点心。

    在傅雷离开后的第五天,也就是正月十五,石秀县里闹花灯。上午,老刘头突然告诉沈云:“今天,我们早早的吃了晚饭。晚上,馆主大人要带我们出去看花灯。”

    沈云听了,高兴得手舞足蹈。长这么大,他还没看过闹花灯。

    那一天,似乎特别的长。好不容易才盼着太阳下了山,天色变暗。

    老刘头显得特隆重,不但给沈云换上了崭新的棉衣棉裤,而且还准备了一大包吃食,用蓝棉布包袱皮打成包,给他背上:“闹花灯不宵禁,一直要闹到半夜。带些吃的,不饿肚子。”

    沈云不知道里头是些什么吃食,只知道包袱还挺沉的,心里大汗:就是出去玩一整夜,也用不着带这么多吃食啊。

    更何况,今晚吃得是白米干饭和炖肉。他被老刘头硬多塞了一碗饭,肚子饱饱的。

    不过,出门时看到馆主大人和老刘头两手空空,他又明白过来:他背的是三个人的吃食,貌似也不算多。

    出了街口,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人们穿着新衣,三五成群,欢欢喜喜的往仙府方向涌去——仙府的花灯,历年都是全县最盛大最好看的。而且,吉时之后,仙府会派出两条火龙,沿着石秀县的大官道,自内城往外城赐福。在石秀县有一个说法,说是正月十五这天,跟着火龙走,能消灾免祸,跟得越远,这一年里,就越能平安康顺。是以,人们通常都会早早的赶到仙府前,迎接赐福的火龙,跟着火龙走。更有年轻力壮者,他们通常会一直跟到东城门外,等火龙被当众烧掉,才各自折返回家,吹灯睡觉。

    听了老刘头的介绍,沈云才意识到,闹花灯是个大体力活。因为据他所知,走大官道的话,从仙府门口到东城门外,差不多有七里路。

    有钱人自然是坐车或者坐轿。他们拳馆不是有钱的……呃,应该和大多数人一样,全靠两条腿。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走到东安集里,馆主大人竟然在街边雇了一辆牛车。

    牛车无车篷。夜里风冷,坐在上面,没有马车舒适。但是,沈云却很满意。在他看来,牛车没有车篷,速度不紧不慢,正好方便看路边的花灯。

    花灯流光溢彩,各式各样,汇成了一道五光十色的灯河:鲤鱼灯活灵活现;莲花灯做得跟真的一样;走马灯里,眨眼的工夫就能转出另一副美人图……沈云简直看呆了。

    这还只是东安集里的花灯!仙府前的花灯据说更精彩!他拢了拢衣襟,对前面的花灯充满了期待。

    然而,还没出东安集,牛车便在路边停了下来。馆主大人碰到了两位友人,应邀一道游灯河。

    在上车之前,车资便已经付清了。馆主大人吩咐道:“老刘,你和云娃一道看火龙,不用等我。”

    “是。”老刘头垂眸应下。

    等馆主大人一行人离开后,他却对车夫说:“仙府那边的人肯定很多。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就不去凑热闹了。你把车赶到前面街口等火龙。”

    如此一来,省了不事。车夫巴不得,甩了一记响鞭,轻轻落在牛身上:“好咧。”

    不去仙府前看花灯了?沈云有点儿失落。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路边不断涌现的花灯吸引,转眼心情大好。

    到了街口,老刘头下车,踮起脚尖,向前方张望。

    车夫笑道:“老伯,不要看。这会儿离吉时还差大半个时辰。火龙舞过来,至少又要个把时辰。您要是不耐烦等,不如带着您的小孙孙先去周边看看花灯,游玩一二。小的就在这里候着。等火龙来了,你们只管回来坐车。”

    老刘头想了想,应下了:“如此甚好。在风里坐着枯等,真是难过。”于是,招呼沈云下车,“我们去路边看花灯。”

    沈云欢喜不已,连忙跳下车。

    老刘头又叮嘱车夫:“你一定在这里候着,不要走开啊。”

    “老伯只管放心。小的叫柳四,在这一带赶了六年多的车。您随便找个车把式打听一下,没人不知晓小的。小的绝对不敢乱跑,坏了自家的名声。”车夫拍着胸脯保证,“您老记准这个街口,回来一准能找到小的。”

    老刘头这才牵紧沈云的手,走进了赏灯的人群里。

    离得近,花灯更好玩。沈云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完全忙不过来。反正,老刘头紧紧牵着自己的手,他也不怕走丢了,心思全放在了路边大小摊子挂着的花灯上。

    不想,走着走着,老刘头的速度突然加快。

    沈云还没反应过来,冷不丁的被带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里。

    “刘……”回过神来,他愕然发问。

    嘴巴却被老刘头一把捂住。

    “嘘!不要声张。”老刘头机警的探身四下里张望,一只手依旧紧紧的牵着他的手。

    发生什么事了?沈云不安的抿紧嘴巴。

    背上的包袱还在。没有碰到小偷。他的心稍安。

    老刘头压低嗓子说道:“走!”话音刚落,牵着他快步走进了黑漆漆的巷子深处。

    沈云见状,哪敢多问?唯有小跑着跟上。

    巷子里静悄悄的,黑咕隆咚,与外面的灯河完全是两个世界。不过,老刘头对这里似乎很熟悉,摸黑也走得又快又稳。

    很快,沈云看到漆黑的前面现出一点豆大的桔黄色亮光。

    老刘头松了一口气,牵着他直奔亮光而去。

    越走越近,沈云终于看清,那是一盏昏暗的马灯。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俩走到了巷子的另一个出口。那里停着一辆青篷小马车。

    “快上车!”车辕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他头戴大竹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长满寸长黑须的下巴。

    老刘头把沈云抱上马车:“麻烦您把云娃送过去。”

    沈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手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刘爷爷,您要去哪儿?”

    黑衣男子也望了过来:“你不去?”

    老刘头坚决的摇头:“我回拳馆。我答应过老太爷,守着拳馆。”

    “何必呢?”黑衣男子沉声问道。

    老刘头笑了笑:“云娃就托付给您了。”

    沈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是,他敏锐的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危险味道,急得眼泪直流,死死的拉着老刘头的袖子,低声哀求:“刘爷爷……”不要走!

    老刘头掰开他的双手,低声打断他,叮嘱道:“云娃,拳馆里有点事,刘爷爷必须回去。你安心坐在车里。这位壮士是馆主大人的朋友。他会把你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明天,馆主大人会去那里找你。刘爷爷哪儿也不去,就在拳馆里。等事情过了,馆主大人带你回拳馆,你便能再看到刘爷爷。”

    说着,他果断的放下青布棉车帘,冲黑衣男子长揖到底,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闯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沈云止不住的流泪。可是,他怕自己哭出声来,唯有一口咬住左手腕。

    车外,黑衣男子幽声长叹,沉声说道:“娃娃,坐稳了。”说罢,马车动了。

    接着,马车越来越快。车篷一侧开了一个小窗,上面也挂着青布棉车帘。很快,绚丽的灯光,还有嚣闹的欢声笑语,透过门帘和窗帘涌了进来,照得小小的车厢里斑驳陆离。

    外面是灯河。然而,沈云早就没了刚才赏灯游玩的心情。他蜷缩在车厢一角,心里的悲伤与恐怖再次泛滥成灾,一如村子被屠,他和九姐躲在山洞里的那一晚,又如逃出牛头坳村的日日夜夜……他曾以为,那样的日子已沦为过去,今后只有在噩梦里才会再度出现,不想,噩梦来得如此之早!

    为什么会这样!他蜷缩在车里,恐惧之余,一股怒火自心底猛然腾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想过安稳的好日子,就这么难!上一次,是仙符兵;这一次,又是谁!

    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后,热闹而又庞大的火龙队伍完全过去了。寒风里,柳四抱着膀子,在牛车旁冷得直跺脚,嘴里直嘀咕:“怎么还没回来?该不是迷路,找不到地儿了吧?”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个仙符兵,直接朝他走过来。

    “坐车的老头和男娃呢?”其中一人厉声问道。

    柳四吓得直打摆子,“扑腾”跪倒在地,低头答道:“回官老爷,他,他们说是去看灯,让,让小的,在在这里等着。没没见回来。”

    “该死的,跑了!”另一个人低声咒骂着,“快!分开找!”

    两人顾不得多说,嗖的分开,转眼就没了人影。

    柳四好比劫后余生,象团软泥一样,趴在地上,满头满脸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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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峰多谢书友坏了牙、小怪爱吃鱼的平安符,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