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24分节

四十 镜影不相同

    形骸召元灵骏马,朝曲和关方向赶,途中遇上元族侵扰沃谷族,便顺手打发,逐走强盗。见到景色优美之地,也往往稍作停留,游山观水、赏花踏青。又找僻静通幽之处,思索一门新道法。如此花了十多天,终于回到曲和城内。

    利针茅、川星、辛树三人见他平安归来,喜出望外,摆宴相迎。形骸取出巫神百果图,交给利针茅,单臂行礼答道:“侯爷,贫道总算不负所托,完璧归赵了。”利针茅大喜,欲重赏形骸,形骸坚决不收。

    川星问道:“贤侄,咱们听说草原上不太平,那元族兴兵抢夺沃谷族。利兄弟不知究竟,不便出战,后来又得知他们在北牛手下吃了苦头,你可知道些内幕?”

    形骸道:“岂止是一些内幕?原来此事牵扯到草原中一处大宝藏。”于是将自己来到紫怡林,碰上熔岩老道率元族攻打,一路逃到北牛国境中,北牛独力战胜熔岩老道之事说了出来,只隐去与烛九结拜之情。

    三老纵然见多识广、多遇变故,可陡闻这等奇遇,也为之深感震惊。利针茅道:“原来这北牛名下非虚,他虽未必是天下无敌,但在草原上确实无人可制,若放纵不管,久而久之,必成大患。”

    形骸本不想对付北牛与孟如令,但北牛雄心勃勃,英雄了得,实是龙国北面最大威胁,于是将北牛身边聚集灵阳仙绝顶好手的消息如实告知,以免曲和关失了防范。三老勃然变色,眼中都露出深深担忧。

    辛树将灵阳仙视作大敌,断然道:“我当回去告知纯龙寺长老院,尽遣高手,立刻铲除这妖国邪魔。”

    利针茅与川星都想:“传闻纯火寺中藏龙卧虎,有不少龙火贵族修为深湛,更胜辛树兄,却不为外人所知。若当真要与北牛交手,正好开开眼界。”

    形骸忙道:“他们那猛犸国冰雪连天,霜雪满地,手下将士又极为悍勇,他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纯火寺若要奔赴其国与之开战,着实太不明智。”

    辛树僧叹道:“不错,老衲就是脾气急躁,不识大局,此事还需与寺中师兄好好商量商量。”于是修书一封,取来信鸽,放飞送出。

    川星又问道:“贤侄,后来呢?这巫神百果图又是如何夺回来的?”

    形骸再说起自己蒙紫怡部指点,偷袭元族残部,夺回此物情形,但对寻宝之事绝口不提。龙国富饶无比,三老本也不想去找什么宝藏,只求元族未能得逞,倒也放心下来。

    形骸遂向三老辞别,三老对他感激异常,意欲办宴为他践行,但形骸推说自己喜欢清静,婉言谢绝,当即离城。

    又经过草原绿地,跋涉数日,抵达海港找船,忽然间,他耳中有人说道:“傻瓜,看这儿!”

    形骸惊喜交加,转目张望,只见一茶铺靠窗处坐着一绝丽少女,她头戴笠帽,身穿黑蓝衣衫,一头黑红长发,不正是孟轻呓么?

    他高兴的忘乎所以,快步走入茶铺,在她对面一坐。孟轻呓微微一笑,嗔道:“我在此已等了你三天啦。”

    形骸“啊”了一声,道:“早知如此,我该再快些行路,也能早些与你相遇。”

    孟轻呓注视形骸,见他平安无事,心中喜悦无比,若非在大庭广众之下,早就纵体入怀,与意中人亲吻拥抱了。形骸瞧她眼神,当即明白她心意,心潮澎湃,情意激荡,握住她小手,孟轻呓俏脸晕红,抿嘴笑道:“你准又遇上不少稀奇古怪之事,还不快从实招来?”

    形骸起身,坐在她身边,在她耳畔轻声说话,孟轻呓脸上血色一直伸至脖根,嘴角上翘,却贴的离形骸更近了些。形骸闻着她身上芬芳,感受她秀发拂过脸颊,只觉心情舒畅,情难自已,可想起毕竟此行经历非同小可,于是排除杂念,凝神以告。

    他将途中见闻遭遇一五一十的说出,连隐瞒那曲和关三老的细节也一并揭露。孟轻呓初时沉醉于爱侣间的温柔情调,但听了几句,秀眉微蹙,已然全神贯注,严肃认真。

    形骸知她心意,叙述时侧重她所关心的事,几乎无需她多问,孟轻呓索性默默聆听,同时思索因果。待形骸说完,她叹道:“行海,我真得好好看着你,不然下回你再外出办事,我岂不要吓出病来?”

    形骸劝慰道:“这倒不必,经此磨练,我道法武功更加得心应手,人也更机灵了不少。你肩负重任、操劳繁多,我反而恨不得早些出山,也好替你分担。”

    孟轻呓伸出手指,轻轻刮他脸颊,小声叱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教你的事,你可得牢牢记住。”

    形骸抓住她手指一吻,道:“你对我诸般教训,我一个字都不敢忘了。”

    孟轻呓啐道:“我怎地训你了?我待你再体贴不过啦。”说罢额头撞了撞形骸肩膀。形骸见她调皮,在她额头上一吻,孟轻呓身子一震,险些钻入形骸胸怀。

    她抬起头,付了账,拉着形骸出了茶馆,两人来到码头一艘船上,船中空无一人,形骸这才将她拥入怀里,孟轻呓脸颊贴着他胸膛,两人微微摇晃,又时不时互相亲吻。

    过了半晌,孟轻呓叹了一声,做了个鬼脸,道:“该说正事啦。”脱离形骸,手一挥,那艘船驶离岸边,来到一波澜不惊之处。孟轻呓俏立船舷,望着海上气象,形骸与她并肩而立,等待她说话。

    孟轻呓恢复宗主气度,道:“不料你竟又卷入这么大的乱子里,唉,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形骸道:“我那义弟烛九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来定然是可以信赖的盟友,他统领沃谷族,诸部合而为一,又有北牛撑腰,将来前景不可限量。”

    孟轻呓道:“眼下是友,将来未必。他与北牛联手,反而令人忧虑。”

    形骸朗声道:“梦儿,其余诸国再如何富强,也不及我龙国之万一,更何况咱们圣上有震撼乾坤之能?而我龙国中人才济济、高手层出不穷,他国纵横一时,如何能够长久昌盛?”

    孟轻呓笑道:“这倒也是,即使不靠母后,他们也不是咱们帝国对手。”忽然话锋一转,道:“你与如令联手迎敌,觉得怎样?”

    形骸挠头道:“她仙法神奇,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我已劝得她不再对你怀恨。”

    孟轻呓道:“她与我长得一样,性子也像,你与她同使琴瑟相和功时,可曾对她动情?”

    形骸大惊失色,道:“我知道她不是你,怎能有丝毫情意?不过我与她姐弟相称,相处倒也和睦。”

    孟轻呓嗔道:“男人都喜新厌旧,我可要时时盯着你,盯你一百年、一千年、一辈子。这丫头可倔强难缠得狠。我稍一疏忽,只怕她就会把你钩跑啦。”

    形骸愕然道:“你何须如此如临大敌?我定能管好我自己,而且如令对我也并无那等意思。”

    孟轻呓见他没听懂自己甜言蜜语,红着脸笑道:“真是小傻瓜。”

    形骸又问道:“可如令她到底是如何出生的?她说起过与你的恩怨,为何你二人连感受也能互传?”

    孟轻呓不想瞒着形骸,叹道:“她是我用血咒仙法,收集诸般法宝,以我自身修炼真气,花了整整一年,从异界招来的镜影。”

    形骸奇道:“镜影?她是道法所造的?”

    孟轻呓点头道:“这当是一门仙法,且极为凶险,若施法不当,召来一个第三层的‘魍’妖,那可就难以收拾了。”

    形骸想象那法术,心中好奇,问道:“梦儿,你教教我其中道理好么?”

    孟轻呓轻叹一声,道:“千年之前,当太阳王朝覆灭、灵阳仙与月舞者被咱们杀尽后,据传那些迷雾师担心灵阳仙的灵魂遁入轮回,经过数百年,逐渐转世重生,再起祸乱,于是在妖界建造了一处魂狱。”

    形骸道:“魂狱?是关押灵魂的么?”

    孟轻呓道:“不错,迷雾师将灵阳仙的魂魄关押在这魂狱之中,防止他们逃入世间。”

    形骸道:“这可奇了,我瞧灵阳仙们仍不断重现于世,这魂狱传闻,只怕未必属实。”

    孟轻呓叹道:“这魂狱确有其事,太阳王朝本有数百个灵阳仙,大多魂魄都被收押,但也有少数逃脱。如今在世间轮回、遭纯火寺通缉的,就是那些漏网之鱼。”

    形骸这才想通,道:“原来是这样。”

    孟轻呓道:“约莫二十五年前,我练不成血咒仙法,心头苦闷,而孟家其余子嗣中难有栋梁之才,我因此想借助灵阳仙的神通,培育一位传人。那位传人需与我心有灵犀,能成为我左膀右臂,甚至继承我的衣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记得血咒仙法中有一门镜影迷踪,可将人关入镜子里,而用镜中人取而代之。于是我花大力气改善此法,预备从镜中取出我的一副空壳,再将那魂狱中一个灵阳仙的魄与我自身的少许魂融合,放入这空壳之中。”

    形骸见她颇为忧郁,问道:“莫非当中出了差错?”

    孟轻呓苦笑道:“可不是吗?那空壳确实成形,但却是个四岁的小娃娃,而我也料不到那个灵阳仙的魄不服管教,总是违抗于我,最终还为了个浪荡子弟,与我反目成仇,从我这里逃开了。”

四十一 娇柔易受创

    形骸咋舌不已,道:“梦儿,你...这疯姑娘,可当真...当真什么都敢做。”

    孟轻呓吐吐舌头,笑道:“你是头一天识得我么?”

    形骸道:“死在你手上的如令那位情郎,莫非并非纯火寺的细作?”

    孟轻呓摆摆手,答道:“那人可没这么大本事,但却是个流连青楼、不忘花坊的负心汉。我审问此人,原来他想骗财骗色,卷走我府上财物。如令被此人骗的团团转,我焉能不杀他?”

    形骸又问道:“既然如令体内有你一缕魂魄,你岂能....岂能不知道她在哪儿?你一直可以去找她,向她解释清楚。”

    孟轻呓无奈笑道:“找到了又能怎样?说清楚了又能怎样?不是我对不起她,而是她对不起我。我得知她找到容身之处,能够安然度日,实则也深感放心。”

    形骸道:“是啊,她也不愿....不愿再见到你。”

    实则孟如令逃离之后,孟轻呓回思自己这多年举措,不由深感后怕:若过程中稍有偏差,引得大妖降世,自己不可避免会遭纯火寺问罪,圣莲女皇多半更会落井下石,从中作梗。而若孟如令不曾离家出走,消息泄露出去,她这私藏灵阳仙的罪名更大,处罚也将更重。眼下孟如令流落在外,可算得上是最好结局了。

    孟轻呓又道:“你说你那义弟烛九练过断翼鹤诀?”

    形骸笑道:“他练得不成,粗浅得很,只是左眼发紫,有些奇妙之处。”

    孟轻呓“哦”了一声,略一沉吟,道:“当你们到那兆国宫殿,被那魁京逼得走投无路,忽然间冒出来一位足以与魁京匹敌的大高手?”

    形骸点头道:“正是,梦儿,你最渊博,可知那人身份么?”

    孟轻呓似突然成了玉像,整个人一动不动,形骸知她已有头绪,却不便告知,忙问道:“梦儿?那个高手究竟是谁?”

    孟轻呓摇了摇头,道:“我对你说过很多次啦,当知情时知是福,不当知情知是祸。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形骸心头大震,脱口道:“是....是圣上?”

    孟轻呓叹道:“你偏偏如此聪明。”

    形骸道:“圣上为何....为何会来到草原,你不是正陪她出访各国么?”

    孟轻呓道:“那天她蓦然独自离开,只留书一封,让我尽快返回皇城,想不到....她竟跑到你这儿来。”

    形骸问道:“圣上她救了我性命,又为何遮掩本来面貌?”

    孟轻呓哈哈笑道:“你以为她在乎么?她使出那龙飞凤舞身来,真气自然而然遮住本体,并非刻意瞒你。”

    形骸思索道:“是了,听说她曾是沃谷族出生,她是回来替部族报仇解围么?”

    孟轻呓嗔道:“你可真会乱说,母后怎会是沃谷族的?那是沃谷族自个儿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也不知她所为何事,咱们也不必瞎琢磨。”她猜测圣莲女皇已将断翼鹤诀夺在手上,但此节不必对形骸言明。

    形骸爱探究事情缘由,自顾自低头沉思,孟轻呓秀眉一蹙,道:“对了,四派群英会已然不远,听说你们神道教此次把握不小,对么?”

    形骸精神一振,脑袋抬得高高的,说道:“非但本教把握不小,我本人更是志在必得。”

    孟轻呓抿嘴一笑,手指点他额头,道:“你骨气倒不错,可话却别说太满,就算你不夺魁,只要将本事使出来,我也替你换欢喜。”

    形骸道:“不是我爱说大话,我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故而非脱颖而出,一路获胜不可。”

    孟轻呓奇道:“你还有苦衷?你说出来吧,天下间我做不到的事,只怕不算太多。”

    形骸大摇脑袋,道:“梦儿,我不想再牵扯你了。此事说来....乃是我心中自私的念头,当由我一人独自承担。”

    孟轻呓道:“快说!”

    形骸只能说道:“我听说....听说若在群英会中获胜,只要不损大局,圣上会达成胜者一个心愿....”

    孟轻呓眨眼道:“你那心愿是什么?为何支支吾吾的?”

    形骸硬着头皮道:“我想收回缘会与雷万良家所订姻亲!”

    孟轻呓瞪他一眼,道:“不行!”

    形骸急道:“梦儿,为何不行?”

    孟轻呓道:“当年我断你与息香之约,是因息香想将你抛弃在先,既然双方皆有意,自然可以作废。如今雷府并无过错,也不愿放弃缘会,这婚约本就神圣,岂能轻易违背?”

    形骸道:“可....可雷府府上那小公子.....为人残忍,性子宛如魔头,绝非缘会佳偶。”

    孟轻呓哼了一声,与形骸对视,形骸颇为紧张,低下了头,孟轻呓心生怜惜,道:“行海,我爱你极深,愿为你抛却一切,但却...不能眼睁睁你...坏了自己名声。”

    形骸抬头道:“我不明白,不过一桩婚约官司,怎会坏我名声?”

    孟轻呓道:“那好,我这般说罢。就算你真能胜过藏沉折、拜风豹、裴若、藏玫瑰等高手,向母后当众提请愿望,母后也当真如你所愿,但此事传开,不久全天下都会知道你这位魁星武状元心中最盼望的,乃是废去孟家一位小丫头的婚事。你想想,他们会如何说你?”

    形骸从未想过此事后果,霎时心头大乱,道:“他们....又能如何说?”

    孟轻呓暗叹一声,道:“他们会说你对这位小丫头念念不忘,有意独占她。如若不然,怎会提出这么个荒诞之望?”

    形骸额头冒汗,道:“胡说八道!我怎会有这等肮脏心意?他们又怎能往那边想?”

    孟轻呓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又不识得你,不知你的为人,只观其表,这确是最合理的解释。”

    形骸咬咬牙,道:“我但求问心无愧!”

    孟轻呓身子一颤,道:“行海,我问你一句话,你如实答我,好么?”

    形骸道:“你问吧,我什么都不瞒你。”

    孟轻呓叹道:“你对缘会.....当真别无所图?”

    形骸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大声道:“我怎会有什么企图?她...她就像我女儿一样,我只是不忍心她身陷囹圄,一辈子受苦!”

    孟轻呓摇了摇头,道:“不像,不像。你才比她大了四岁,岂能有父女之情?即使说出去了,又有谁能相信?更何况你这般执着,就像....就像我当初为了等你一样。”

    形骸握住她的手,道:“梦儿,轻呓,我行海为人堂堂正正,一颗心明明白白,只记挂爱慕你一人。但缘会她...她是跟着我从生死境地一起回来的,我只觉得我非得这么做不可。”

    为何非这么做不可?你为何如此倔强?你不正常,你的心不正常,你的脑袋不正常,你的魂也不正常。

    形骸明知自己堕入了混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梦儿说的极有道理,你为何听不进去?

    因为他想起初遇缘会时,她被残忍的绑在刑具上,她那哥哥喂她吃人肉,在她面前杀人,还极可能想要杀她。她受了太多的苦,见过太多的黑暗,形骸决不能令她再受半点危险苦难。

    她好不容易见到了光明,就绝不能再被黑幕吞没。

    形骸意志更为坚定,看着孟轻呓的眼睛,他眼中有敬意、有恳求、有爱情、也有畏惧,但唯独没有退缩。

    孟轻呓蓦然笑道:“傻小子,咱们不谈这些啦。”

    形骸如梦初醒,问道:“不谈了?”

    孟轻呓在他唇上亲了亲,道:“我从东方各国拿了些好吃的给你,你快些来尝尝。”说着走入船舱,取出糕点甜食,塞入形骸嘴里。她不再谈家国之事,不再谈险恶阴谋,只说起途中见闻趣事。

    形骸心知她退让一步,已算答应了形骸,任由他自行决定。他心中感动,体会着爱侣的柔情蜜意,两人黏在一块儿,都觉得什么烦恼都算不得烦恼,任何难事皆不过小事一桩。孟轻呓听形骸唱放浪形骸歌,教形骸她的武学道法,又催促他学奏当年伍斧擅长乐器,即使什么都不做,两人也感到乐趣无穷,更何况在一起有这许多趣事可为?

    船行帆动,漂洋过海,这一日终于临近声形岛。孟轻呓叹道:“行海,我回皇城去了,不久你我就会重逢。”

    形骸这才深感时光短暂,体会了悲欢离合,与孟轻呓拥吻片刻,依依惜别。

    他返回穹隆六合塔,拜见六掌门,袁蕴点头道:“那难蛇已被火龙逐走,岛上这些时日也并无变乱,贤徒,你辛苦了,又立下了大功。”

    形骸又向六人简述了熔岩老道与华荣老僧两人作为,六掌门惊讶不已,袁蕴听说那华荣老僧已死,大感欣慰,点头道:“此贼是纯火寺心腹大患,如今终于恶贯满盈了。”

    形骸道:“师尊,我在途中听一幽灵说:这难蛇并非罪魁祸首,不过是事先征兆而已。岛上门人发疯一案定然另有缘由。”

    众老道都大皱眉头,威玄子苦笑道:“贤徒,你可是又要扯到雷府小公子身上了?”

    形骸道:“不错,还请诸位师尊查他一查,看看这小子是否被妖魔蛊惑,我总觉得他才是罪魁祸首!”

    袁蕴叹道:“我等已用法术探过他,他不过是脾气有些阴沉暴躁,爱杀些小鸟小猫,并无妖邪迹象....”

    形骸急道:“如此残忍手段,难道还不奇怪?”

    众老道互相张望,又各自摇头,袁蕴道:“贤徒,你下去歇息吧,你这番功劳,我等不会忘记。”

四十二 敲钟升天咒

    形骸闷闷不乐,出门后前往雷府探望缘会,但雷万良神情不善,将形骸轰了出去,形骸无法,对缘会却更为关切,暗想:“该不该再偷潜进去,看看缘会?”

    他在雷府外徘徊,行人走过,不少认得他,对他指指点点。

    形骸运功听众人言语,都说道:“这不是四杰中那位宫槐伯爵么?”“听说他恋上了自家收养的妹妹,想着将他从雷老爷府中夺走!”“真有此事?这人也太强横霸道了!”“是啊,雷老爷是大善人,好不容易找着个称心的儿媳,却被这恶少盯上,唉,真叫人没眼看了。”“他们神道教也不管管这恶少?如此下去,准得闹出大事来!”

    形骸越听越怒,却发作不得,他自知自己行径古怪,雷府上人人瞧见,在外一说,惹得传言四起。他虽心下坦然,可也明白此事已成他心魔,他自己看不透,摆不脱,旁人所见也未必有错。他心中叹息,黯然走远。

    他在外这数月间,门中各弟子勤修苦练,不遗余力,想在最后关头来临之前练成一门厉害道法,被选入参赛的八人中,震惊全国,名扬天下,更受圣上青睐,今后前程将一帆风顺。形骸收摄心神,只专注于那场皇城比武,心想:“不管旁人怎么说,我只要救得了缘会就好。”

    如此苦练不缀,又过一月,神道教再办预试,命众弟子聚在大堂,决出最终人选。由于上一回比试后引起大乱,死了许多人,此番六老齐至,以观众门人是否心态失常,留有隐患。

    上次取胜之人可暂作壁上观,剩余弟子互相比试,若有人能连胜三场,可选一位先前获胜者交手,若能得胜,则可取而代之。形骸因上回赢了,之后立下大功,长老念他辛苦,免他再受挑战。

    裴若在形骸身边一坐,指着场中门人,笑道:“你看那木老三,入门快八年,明明早就可以出山,偏偏一直拖延,想要在圣上面前露脸。到这最后比武时候,那些平素装死的,一个个都装不下去了。”

    形骸奇道:“师姐,你不也早学全五门道法,可以出山了?”

    裴若眨眼道:“我入门才第五年,尚是青春年少,如出山步入江湖,岂不太过凶险?”

    形骸哈哈笑道:“不错,师姐心智纯洁,宛如孩童一般,怎能闯荡这险恶世道?”

    裴若呸了一声,见暂且无人向自己挑战,低声道:“非但咱们同门中有人想扮猪吃虎,我还听闻纯龙寺冒出来几个极厉害的人物呢。”

    形骸道:“拜风豹?”

    裴若点头道:“算你有些消息,不错,他是云火纯龙寺‘化僧四少’之一。”

    形骸微笑道:“不管是什么‘化僧四少’,还是‘化僧四老’,咱们都得务必得胜。”

    裴若白他一眼,嗔道:“你出去走了一遭,回来后怎地变得这般自大?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们若当真想赢,还需详细布置一番。听说今年比试又有新花样了,你可别不熟规矩,到时闹了笑话。”

    形骸心想:“并非我自大,而是我有不可落败的道理。”忙问道:“什么规矩?”

    裴若道:“听说并非唯有夺魁才能封侯,一派众人需要协力比拼,若能成功,也可封侯。”

    形骸奇道:“八人都能封侯?”

    裴若摇头道:“一派分为两组,每组四人合力,至于比些什么,谁也心里没底。在赛事中夺魁者被封为千户侯,次之也受封赏,采邑八百户,之下则采邑六百户。”

    形骸急道:“那胜者还可许心愿么?”

    裴若道:“自然可以,师弟,我来找你,就是想与你说定,咱们四杰合成一组,不管圣上出什么题目,咱们都可应对。”

    形骸叹道:“圣上为何要闹这一出花样?以往单打独斗不也挺好?”

    裴若微笑道:“听说风圣凤颜堂向圣上谏言,说他们擅长阵法,独力过招,并非所长。而圣上也想看门派间多人演武,这才大改规矩。”

    形骸但求夺魁,道:“凤颜堂的算盘可要落空了,咱们道术士联手,法术唯有更奇妙数倍。好,师姐,我答应你。”

    裴若大喜,拍拍他肩膀,又去找孟沮、息世镜。那两人对她的话甚是信服,纵然彼此不睦,也当即答应下来。

    形骸心想:“师姐探得的秘密,十有八九错不了。我们四杰联合,无论是纯龙寺还是天兵派,无论是沉折师兄,还是那个拜风豹,咱们都胜算颇大。唉,只可惜其余四位同门,此行注定艰难了。”

    裴舟遭人指名,下场应战,败下阵来,被那人夺去席位。那人是一文弱书生,招出一只火甲虫,口喷烈焰,极为厉害,裴若真气虽强,却也抵受不住。

    之后比武愈发激烈,新鲜道法百花齐放,甚是精彩,形骸看得心旷神怡,愈发谨慎起来:“本门门中较量,已这般出人意料,真到了四派比武时,又会是怎样景象?形骸啊形骸,既然你知道此事要紧,更不可掉以轻心了。”

    忽听一披头散发的男弟子胜了三人,喊道:“裴若师妹!请你与我切磋,一分高下!”

    裴若答道:“好,利师兄,我自当奉陪。”说罢走出人群,面对那散发男子。

    那散发男子大声道:“师妹,我爱慕你已久,此次别无所求,只盼赢取你的芳心,能与你携手到老。”

    众人“轰”地一声,同时大叫起来,不少人破口怒骂,竟仿佛这汉子与他们有夺妻之恨。裴若样貌美丽,手段高明,人缘极好,可又大咧咧的,却从未听说过她半分流言蜚语,如今这汉子当众示爱,看来登时炸出不少暗恋她的人。

    裴若脸上一红,道:“比武就比武,扯什么幺蛾子了?”

    那散发男子叹道:“师妹,我比旁人爱你更深,对你了解更多,我知道你底细,你却不知我的能耐。不错,不错,你人聪慧,法力也不弱,但论起道法而言,你杂事太多,交际太广,未能专心致志,只靠随机应变,算不得本门顶尖。”

    裴若道:“我功力到底如何,嘴上说了不算,师兄大可试试。”

    散发男子摇头道:“我有十足把握胜你,但不忍心碰你一根手指头,只要你答应我,今后嫁我为妻,我自会善罢甘休,承认落败。”

    众人都觉这散发男子做事太不上台面,这男女私情,岂能与本门荣耀相提并论、混为一谈?他当众说出这番言语,更有公然徇私舞弊之嫌,可为何六位掌门人也不管管?

    裴若稍一思索,明白此人险恶用心,心下大怒:“好一招攻心毒计,若我胜了他,他可说自己是故意相让,从此对我纠缠不休!可若我败在他手上,他更可去皇城露脸。这混账王八想借此乱我心思,当真把我瞧得小了!”

    散发男子笑道:“裴若师妹,你意下如何,给个答复吧。”

    裴若道:“好,我这就答复!”说罢一扬手,招出一头大金牛,在她身前低头横立。

    散发男子笑道:“你是许我亲事了?”

    裴若大声道:“咱们但凭真本事!”

    那散发男子点了点头,朝她眨了眨眼,似乎明白她言下之意,行事自有分寸。他挥挥手,招出一只碧绿鳄鱼来,金牛鳄鱼互相对峙,防备敌人突袭。

    裴若心知自己一贯隐瞒能耐,不少人以为她不过徒有虚名,眼前敌人正是以此大做文章,混淆视听。到了此刻,自己决不能隐瞒,而需以真本事令众人心服口服。

    她与那汉子同时烧去符咒,那汉子身上扶起六个水球,水球化作游鱼,牙齿尖锐,在半空中游来游去。裴若做了个手势,忽然间,空中有一大钟罩落。那散发男子闷哼一声,被大钟罩住,裴若大声娇叱,不知从何处又飞来一撞钟木槌,对着大钟连敲十下。

    擂台周围数十个门人被钟声一震,头脑晕乎,站立不稳,转着圈摔了一跤,功力高深者只觉这钟声有扰乱心魂之效,急运真气抵挡。孟六爻捋须笑道:“玄铜地钟?你这丫头好生聪明,何时连这道法都学会了?”

    大钟散开,只见那散发男子嘴歪眼斜,口水鼻涕流了满脸,身子旋转,一脚踩空,摔出擂台,手脚不停的抽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这情形,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故意相让,甘愿落败。众人瞧他模样,震惊于裴若功力,又知这汉子自讨苦吃,心中痛快,一个“好”字霎时响彻大殿。

    裴若朝那汉子一拜,朗声道:“师兄,我俩无缘,你还是另找高明吧。”说罢返身回到人群。众人向裴若道贺,裴若面露微笑,一一谢过。

    再比了数场,尘埃落定,人选已齐,袁蕴亲率这八人,说定明日一早乘船,前往地母岛海岸公国,尽快赶往皇城。

    次日清晨,形骸整理好行李,百无聊赖,坐在屋中发呆,忽然间,门被推开,只见一人走了进来。形骸连忙起身,只见那人正是雷府老爷雷万良,不禁大吃一惊。

    他见此人形貌憔悴,神情愧疚,似一夜未眠,不由得担忧万分,问道:“你....你来做什么?缘会怎么了?”

    雷万良长叹一声,道:“我....家孩儿....对不起缘会,我也对不起她。但你需明白我的苦心,我总得为了我儿子好。”

四十三 多用盘外招

    形骸喝道:“你还不快说清楚了?”

    雷万良用手搓脸,失魂落魄,似在强打精神,他道:“我....我那孩儿....确实不对劲,我实话和你说了,他初时只是杀小虫小猫,随后打骂下人,可....可那天,府上马夫的姑娘失踪不见,咱们找了许久,从井里捞出她来。她身子都泡肿了,一双眼.....一双眼被人挖去.....“

    形骸登时如坠冰窟,道:“是你那孩儿干的?”

    雷万良哭道:“是,是。我本只是怀疑,那天深夜,我亲眼....亲眼见他刺死账房的幼子,一边刺,一边笑。我的好儿子,乖儿子,他的脸上满是鲜血,真像被鬼怪附体...”

    形骸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雷万良道:“约莫...半个月前,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替他遮掩过去....”

    形骸一把揪住他衣领,道:“你为何不报官?为何不告诉咱们?就这样的败类禽兽,你还执意让缘会嫁给他?”

    雷万良抬起头,目光绝望,但仍十分坚定,他道:“我孩儿年纪小,不懂得是非好坏,我会好好管教他,把他关在屋子里,打他骂他,饿他苦他,非要他改邪归正不可。”

    形骸厉声道:“此刻已然太晚了,他已铸成大错,我岂能饶他?更不能让缘会与他为伴!缘会呢?我要带她走!”

    雷万良如遭雷击,哭道:“我错了,我错了,本不该来找你!我儿子的事,岂能让你这外人知道?我求求你,求你莫要带走缘会,他只有与缘会待在一块儿时才会知书达理,才会乖巧懂事。我执意让两人成婚,正是....正是为了我儿子好。”

    形骸道:“你早就...早就知道你这儿子不是好东西了?”

    雷万良垂首道:“是我早年犯的错,我以往是江洋大盗,杀了很多很多人,晚年金盆洗手,可那些鬼魂...鬼魂还是找上门,缠上我儿子了。他十二岁那年就..露出端倪,可只要一见到缘会,他就会好好的,乖乖的,唯有缘会,唯有缘会能救他。”

    形骸当即就往外冲,雷万良大骇,死死抱住他道:“兄弟,兄弟!我好心对你说实话,你可不能弃我不顾,害我儿子!”

    形骸道:“你自管教你儿子,别把缘会牵扯进去!”

    雷万良喊道:“我答应你,我会将这小子严严实实的锁起来,绑起来。我派许多高手守着缘会,绝不让她受半点损害!”

    形骸思绪纷乱,可乱象中又涌出些许冷静:“我启程在即,若要从雷府往返,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即使见到缘会,难道还能将她一起带往皇城么?且此事极端棘手,万不可莽撞,我该如何是好?我该如何是好?”

    只听屋外有人喊道:“行海,该走了!大伙儿都在等你。”正是裴若等人叫唤。

    形骸重重叹一口气,将雷万良提起,指着他说道:“你以性命发誓,不得让缘会伤一根汗毛!你那小子也不得踏出黑屋半步!不然我若回来,要你雷府上下遭殃!”

    雷万良喜道:“是,是,缘会定会好好的,我们雷府也会好好的,我那孩儿也会好好的,我雷万良若违背兄弟你的话,叫我不得好死!”

    形骸心中茫然,提起行李,走到院中,见裴若等人等候,各个儿脸色古怪,目光闪烁。形骸心情郁闷,一声不吭,走入人群。

    裴若叹道:“走吧!”

    众人依次施展指路为马,不一会儿到了海港,乘船离岛,数日间来到地母大岛,再施法赶路,驶向皇城,途中数千里行程中,形骸始终心乱如麻,深感不安,袁蕴问他怎么回事,形骸只说是雷府也愿断了这门亲,只是仍犹豫不决。

    袁蕴训斥道:“群英乃重中之重,全世瞩目之事,你给我清醒些,专注些,莫要出了差错!”

    形骸心中一凛:“不错,这比武最多数日就能分晓,我若胜出,在圣上面前提起这案子,一切自然好说。”

    抵达皇城,仍是热闹非凡、宏伟壮观的模样,万楼千阁,正辉奇煌,道路纵横,星罗棋布,街上张灯结彩,彩旗红幕,车水马龙,人潮汹涌,都在盼着这一场盛会。

    神道教众人来到五行街,立时受各大宗族派人迎接,来者身份皆不低,孟轻呓也在其中,更令神道教众门人受宠若惊。形骸见孟轻呓朝自己微笑,大感欣慰,烦恼好转许多。

    一路行至一“圣哲客栈”,此处为龙火贵族专设住处,上下共五层,楼宇阁台光亮闪耀、精致典雅,其间宽广,可办百桌酒席。四派参赛门人皆住在此处。

    众人各有房间,待安置妥当,下楼用餐,菜肴甚是鲜美可口。形骸见另有四桌,一桌人气度威武,乃是山剑天兵派服饰。一桌人穿着朴素,则是云火纯龙寺弟子。另一桌人则细致讲究,打扮得极为用心,想必是风圣凤颜堂了。

    此时正值天结节庆,本该是生意最兴隆的时候,可这圣哲客栈却得了谕旨,只接待四派参赛弟子,故而厅堂冷清,更隐隐流动敌意。这群英会并非生死相搏的角斗,可打残打伤,在所难免,四派因为这大会曾结下仇怨,此刻相遇,如何能友善的起来?

    形骸朝天兵派望去,瞧见两人,不由感慨万千:一人丰神如玉,冷漠沉稳,正是沉折;一人英姿飒爽,秀丽异常,则是玫瑰。玫瑰一笑,眼中闪着神采,指着形骸,沉折朝他望来,向形骸点了点头。

    形骸心想:“沉折师兄为何会在天兵派?他不是师从圣上么?是了,群英会需各派出八人,他被算作天兵派的了。”再看玫瑰,她出落得更加美丽,眼神透着一股子聪明劲儿,但似已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有了独当一面、统领千军的女侯气度。

    他又想道:“她与师兄都已然封侯,成了国中传颂的少年英雄,而我呢?与他们相比,我差的着实太远。但他们的功劳是为国为民立下的,可敬可嘉,名副其实,我该替他们高兴才是。”

    名利又算得了什么?我宁愿舍弃名利,只要令缘会脱困。

    他再望向风圣凤颜堂那边,那群门人各个儿潇洒自如,笑语连篇,饮酒作乐,仪态悠闲,似全不将这大会放在心上。形骸听说风圣凤颜堂几乎从未在群英会中拔得头筹,这一派的龙火贵族武艺不高,只求防身,却专习治国之道、外交之法、理财之能、言辞之巧,将来全是权臣大官、军师参谋,他们多半不指望得胜。

    可形骸又听传言,说是风圣凤颜堂早先奉圣上之令,暗中训练密探、刺客,手段高明,冠绝天下,那些密探刺客身份隐秘,不为人知,却受诸国畏惧,实是不容小觑。不知这传言是真是假?

    最终他目光落到云火纯龙寺那一桌,众少年僧侣各个儿庄严凝重,只吃素餐,朝形骸他们看过来时,眼神极为不善。

    形骸暗暗叹息,知道海法神道教从来不服纯火寺那一套,纯火寺背地里将神道教视作妖邪,屡屡向圣上谏言要彻查肃清,虽未得逞,可双方梁子结的不小。一年前拜紫玄逝世,双方又起争执,拜天华勒令神道教交还拜紫玄尸体,而神道教则执意依照神道教教规焚化厚葬,最终纯火寺未能如愿,对神道教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众僧之中,却有一位俗家弟子,此人也是个秀气人物,双目明亮,器宇轩昂,脸上带着淡雅笑容,穿蓝袍黄杉,腰悬镶玉宝剑,与众僧苦大仇深、沉重低落的神情格格不入,自顾自喝茶吃菜,更不朝旁桌多看一眼。

    形骸问裴若道:“那些僧家中的公子哥儿又是谁?”

    裴若道:“那就是拜风豹了。”

    形骸心想:“原来是他,瞧他身姿,果然非同凡响。”心下暗暗警戒。

    裴若对其余七位同门说道:“诸位回房之后,一刻都不得放松警惕。饮食之际,需得小心试探。”说罢取出几块药物,分给众人,道:“风圣凤颜堂众门人绝不会堂堂正正比武,所用都是些盘外招,意外计。你们需将此药物放入水壶、菜肴之中,一见药物变黑,立即倒掉。”

    形骸不禁悚然,息世镜目露怒意,孟沮神色憎恨,其余四人也惊怒不已,息世镜冷声道:“那好,要耍阴谋诡计,何方能胜得过我道术士?”

    裴若摇头苦笑道:“你少浪费力气啦,他们有的是钱,所住卧房中布满辟邪道符,寻常道法毫无用处。”

    息世镜抿住嘴唇,轻哼一声。

    裴若又道:“还有,大会后天开始,你们最好莫要出门瞎逛,就算真要外出,遇上美人投怀送抱,富商遭遇劫匪,乞丐伸手要钱,黑屋呼喊救命,也都留点神。以免美人捅刀子,富商送迷酒,乞丐放毒蛇,屋中有闷棍。”

    形骸怒道:“这群软脚虾怎地尽使这等下三滥功夫?”

    裴若道:“他们别的功夫不灵,只能出此下策啦。以往大会着道的人都不少,可谁也没真凭实据,指认是风圣凤颜堂所为。”

    忽听纯龙寺中拜风豹哈哈大笑,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愧是裴若姑娘,当真叫人打从心眼里佩服。”

    裴若心中一凛:“我明明用了防偷听的道符,他为何还能听到?这人功力好深。”

四十四 戒酒不戒怒

    纯龙寺中一位高大武僧道:“拜师弟,忍心耐性,戒骄戒躁!”

    拜风豹轻笑一声,道:“辛师兄,他们神道教虽已半入邪路,可若所言非虚,咱们难道就坐视奸徒使诈么?”

    息世镜大声喝道:“你说谁半入邪路?”

    拜风豹朝他望了一眼,举杯喝茶,竟对他视若无物,可把息世镜气炸了肺。

    又一精瘦武僧道:“此事并无真凭实据,不可轻举妄动。”

    拜风豹说道:“那我偏偏要试上一试,诸位师兄,今夜请恕我喝酒破戒!”说罢手指一夹,风圣凤颜堂那桌一人手中酒杯顿时到了拜风豹掌心,拜风豹轻蔑一笑,一饮而尽。他离那一桌约有五丈,当中多人阻碍,这一手隔空取物运劲竟能绕弯,实在巧妙不尽。

    凤颜堂众人大怒,那被夺酒之人厉声骂道:“假秃驴,你可是皮痒想挨揍了?”

    拜风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本公子虽是俗家,却也有这觉悟。各位软脚虾想要揍我,只怕力有未逮,但为何不喂我吃些毒药?”

    凤颜堂众脸色难看,但自诩将来都是入阁拜相之人,岂能与这些武夫一般见识?那人骂了一声,坐了下来。

    拜风豹双手摊开,道:“来!”凤颜堂桌上剩余七个酒杯自行跃起,在拜风豹手臂上横陈一排,拜风豹用嘴一吸,杯中酒皆被他喝干。拜风豹笑道:“千金散尽还复来,莫使金樽空对月!”手臂一震,被他夺来的八个酒杯各自朝原先主人飞去,方位分毫不差。

    凤颜堂众人怒不可遏,伸手去接,但酒杯上附有刚强内劲,稍稍一触,八人如遭电击,一齐惨叫,有六人连椅子同时翻倒,但两个女子却勉力挡住。看来这拜风豹倒有怜香惜玉之心,对各人施加的力道泾渭分明,拿捏精准。

    纯龙寺众僧摇头叹气,那高大武僧道:“罢了,罢了,师弟,师父不在,没人管得了你。”

    拜风豹昂然道:“赏善罚恶,乃是本寺宗旨,既然见了奸诈之辈,岂能不出手惩治?”

    凤颜堂众人心知不是对手,神色惊怒,爬起身来,朝楼上走去,边走边骂道:“臭小子,你等着!自有你苦头吃!”

    拜风豹冷笑一声,还入座位,又似成了个清净淡雅的儒生公子。

    山剑天兵派一桌上有人如临大敌,有人跃跃欲试,有人面露赞许,又有人全不在乎。形骸低声道:“都说‘箭射出头鸟’,这拜风豹纵然了得,如此行事却太莽撞了些。”

    裴若改用传音入密,说道:“不,不,他如此张扬行事,乃是反其道而行之,一举两得。”

    形骸奇道:“如何一举两得?”

    裴若道:“一则震慑敌人,让人心存畏惧,不敢用其余伎俩烦他同门;二来让人以为他为人张扬,功力仅此而已,实则他另有隐藏。”

    神道教众弟子深感惊讶,问道:“难道他真实本领远不止如此?”

    裴若摇头苦笑,道:“过去一年之中,这拜风豹所捉的邪魔外道在纯龙寺中数目第一,在纯火寺本部也排的上号,其中不乏极厉害的魔头。眼下稍露一手,难以窥其全豹。”

    众人被他一说,心下忐忑,只盼裴若能多说些此人底细,但裴若所知已尽,言尽于此。

    之后一天,形骸在屋中练功,到晚间众人碰头用餐,见天兵派与纯龙寺各自少了两人,凤颜堂根本不下来吃饭。裴若稍一打听,得知天兵派那两人在街上遇到美女,流连忘返,到晚上腿脚发软,找郎中紧急施救。而纯龙寺那两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受栽赃陷害,被一公爵关押起来,寺中长老正努力交涉。

    形骸等人不由大呼侥幸,孟沮说道:“幸亏裴若师妹提醒,不然息世镜这蠢货难免中美人之计!”

    息世镜怒道:“我看咱们当中最易中招的是你才对!”

    裴若道:“咱们没事就好,可别再吵翻了。”

    好在一夜平安,到了晨间,众人穿着一新,受宫中带刀护卫指引,前往皇城中天地山。这天地山乃是圣莲女皇祭拜天地,举办大典时的圣地,可见她对群英会重视至极。

    天地山高三百丈,低处一百丈地势平缓,被绿叶覆盖,树海连绵,草木茂盛,鸟语花香,野兽欢闹;到了中处,则山路崎岖、草木稀松,遍布名胜古迹,建造寺庙神坛;再往上一百丈,已是寒风瑟瑟、霜雪纷飞,悬崖峭壁,猿猴难攀,飞鸟难过,谁也不知为何这般阴冷,山势纵然不高,却足以与万丈高山比肩了。

    在林中有一座大园林,园林中有一广场,早搭起看台擂台,可容纳数万人观战。形骸来到园中,只见彩旗飘扬,缎带横空,龙柱矗立,凤楼环绕。

    朝中的皇亲国戚,宗族贵人已在看台上坐定,衣衫珠宝,五颜六色、争奇斗艳,光彩照人。金甲红袍的武士列队组成人墙,手持长枪,神色警戒,态度庄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出没。

    四派三十二人站上擂台,海法神道教穿蓝底金袍,山剑天兵派穿黄底红甲,云火纯龙寺穿红黄袈裟,风圣凤颜堂则穿白袍玉衣,这一亮相,引起满堂喝彩,掌声隆隆,宛如接连不断的雷声。

    在看台顶上有一露台,圣莲女皇走出,孟轻呓跟随在后,众人登时安静下来,等候女皇亲启金口。

    却见礼部尚书来到台上,摊开卷轴,对女皇一番歌功颂德,待说完前言,又道:“....故群英荟萃于此,为圣上争雄,决出栋梁之才,蒙女皇恩赐,为我龙火天国效力。”说罢退了下去。

    圣莲女皇笑了笑,施展法术,瞬间擂台上出现个幻影,那幻影身高十丈,美丽无比,圣洁至极,正是圣莲女皇将形影投至中央。

    形骸细看圣莲女皇形体,忽觉她小腹隆起,而她脸型仍瘦,竟是怀有身孕的迹象。他大吃一惊,朝孟轻呓望去,孟轻呓朝他眨眨眼,点点头,形骸心想:“圣上最后一位皇妃已死多年,她....又是为何....”

    这般一出神,大段话未能听清,而后圣莲女皇说道:“.....见到这许多青年才俊,我又怀了龙儿,正是双喜临门。”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可谁也不敢质疑,甚至不可稍露惊讶之色,皆跪地大声喊道:“恭喜圣上,此乃我国大喜之事!”

    形骸转过头,见沉折脸色微红,目光惭愧,他对沉折极为了解,见状霎时醒悟:“那孩子....孩子是师兄的?哈哈,哈哈,这小子一张冷面,可该出手时就出手,果然好有出息。唉,我与梦儿至今严守礼法,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心中好笑,也不禁替他欢喜。

    圣莲女皇又道:“因此本次大会,我加重赏赐,若夺魁者本不是千户侯,则封为千户侯,若本就是千户侯,则升封为万户。”

    众人更感震惊,都看着沉折、玫瑰,因为众人中仅此二人是千户侯。形骸心想:“圣上确信师兄能够夺魁,这封赏是给他的?可...可我非胜过师兄不可。圣上啊圣上,若坏了你的算盘,你可莫要怪我。”

    圣莲女皇之后说了大会规矩,她反复说了两遍,再施道法,那星辰日月披风笼罩看台,上头闪耀文字,将规矩明示众人。

    裴若所得消息大致不错,这一回大会并非单打独斗。将一派分为两组,每组四人,三十二人则分作八组打擂。每两组交手时,需战至一方最后一人落败,方才分出胜负。最终获胜一组的四人皆可至少采邑八百户,另赏赐五行龙翡翠金刀一柄。

    然则又如何决出夺魁的武状元?原来第一场比试,出场获胜者可得三分,未胜者不得分。到了第二场,胜者可得六分,决赛胜者可得十二分。最终获胜那一组中分数最高者,就是魁首状元,所有参赛者中分数次者为榜眼,也封侯,采邑八百户。若在决赛落败,分数再高,也是无用。

    比武之间,另有加赛,众参赛者可挑战一极厉害的五行元灵,或是妖界妖魔,若能取胜,可得九分。众观者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只盼能多看众少侠比试几场。

    台上台下众人见了会规,无不商讨议论,暗自思索。裴若聚集四杰,道:“咱们之前说好了,组成一组。”其余四人无奈,只能另成一队。

    息世镜心想:“我需多取分,夺得武状元!”于是说道:“每一场皆由我打头阵!”

    形骸与孟沮齐声道:“不成!大伙儿需抽签决定!”

    息世镜急道:“何必抽签?我替你们试探敌手,你们也落得轻松,难道不好么?”

    形骸也志在必得,摇头道:“若之前对手太弱,你一个人全数解决,拿全了分,咱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息世镜面向裴若,道:“师妹,你看他二人这般斤斤计较。”

    裴若苦笑道:“未虑胜,先虑败,你们可也想的太简单啦。还是抽签最为公平。”说罢取出签条,四人分别抽了,定下场次次序。息世镜运气好,第一场由他做先锋,第二场是孟沮,第三场则又是息世镜。

    息世镜暗暗得意:“我苦练多年、珍藏不出的道法,今日终于有用武之地。且瞧我摧枯拉朽,连胜到底。”

    组中抽完了签,再与别派抽签,裴若手气也不差,头一合对上风圣凤颜堂。息世镜掩不住脸上喜色,望向敌手,如狼望羊群一般。

四十五 独占御膳房

    待对手已定,除当场打擂门派外,其余英杰皆被勒令退场,不可观战,以免不公。形骸等人被送入一间客房,一杯茶喝了泡,泡了喝,等了两个时辰,终于得令出战。

    息世镜早等得不耐烦了,快步回场。台上众人彩声高涨,甚是兴奋,只因道术士在常人心目中本就神秘莫测,而四杰名声在外,此时联手,更叫人翘首期盼,寄予厚望。

    形骸不知其余门派胜负如何,也不知谁人分高,唯有专注观战。息世镜昂起脑袋,目光威严,足尖一点,飘上擂台。对面风圣凤颜堂中是三男一女,从中走出一方脸公子,拔出长剑,朝息世镜行了一礼。

    息世镜心道:“胜要胜的漂亮,不可缺了礼数。”也向那公子行礼。听司仪报曰:“风圣凤颜堂裴功元,对海法神道教息世镜。”

    裴功元笑道:“息兄弟,今日领教你四杰功夫,你亮兵刃吧。”

    息世镜摇头道:“在下空手接阁下宝剑,不必什么兵刃。”

    裴功元笑容一僵,点头道:“那好,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四杰,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蓦然一动,长剑刺来,正是一招风雷十剑。

    息世镜陡然使出天狗食月,红光满溢,朝裴功元打出一掌,那人惨叫一声,长剑远远飞出,匍匐在地,昏迷过去,再也爬不起来。

    凤颜堂另三人大惊失色,台上观者见分了胜负,为之叫好。息世镜将这裴功元送回凤颜堂中,朗声道:“在下出手稍重,只盼裴兄并无大碍。”

    孟沮哼声道:“这小子以往眼高手低,瞧不起人,怎地一到台上就变成谦谦君子了?”

    裴若笑道:“台上是做给外人看的,既要获胜,还不能得罪人,更不可引周围贵客反感。”

    对方商议片刻,走上来一尖脸青年,此人笑容和蔼,眉目间颇为友善,他朝息世镜作揖,笑道:“世镜兄果然好功夫,只是你身为道术士,用拳脚功夫取胜,未免出人意料了。”

    司仪又道:“这位是凤颜堂木玉藻。”

    息世镜道:“谁说道术士不可用拳脚功夫?”

    木玉藻嘿嘿笑了两声,突然改用传音入密,对息世镜说道:“听说世镜兄与我家香香妹妹情投意合,好的蜜里调油,可有此事?”

    息世镜眉头一皱,答道:“不错,你为何提起这事来?”

    木玉藻面露喜色,点了点头,又传声道:“你若不想香香妹子与你反目成仇,抛你而去,就假意败在我手上!”

    息世镜忽然仰天大笑,说道:”风圣凤颜堂,就只有这些不上台面、鸡鸣狗盗的手段么?那女人我早已腻了,她要走人,倒也正合我意。”

    木玉藻骇然道:“等等!我还有话...”息世镜再使天狗食月,踏上一步,捏住此人膻中穴,此人眼睛翻白,当即晕厥。

    息世镜袖袍一拂,将此人送回原处,道:“下一个!”台上众人见他轻易取胜,认定息世镜神功卓绝,乃是夺魁热门,不禁对他寄予厚望,满心期待。

    敌方中那少女怯生生的走入场中,息世镜见她娇柔美貌,面露微笑,双手负背,退开数步,道:“小师妹,你好。”

    少女甜美一笑,道:“师兄,你也好。你胜了本门中两位师兄,我....我有些怕你。”

    息世镜听那司仪大声说道:“她是凤颜堂的威素姑娘。”于是叹道:“威素师妹,你若怕了,还请自行退场,我不来伤你,也不想伤了双方和气。”

    威素想了想,传音说道:“世镜哥哥,我若一招不发的退出,我师父回去定会把我骂死啦,你就让我十招好么?十招一过,你再将我抱出场去。”说到最后,脸蛋飞红,那个“抱”字透出深深的羞涩。

    息世镜咧嘴一笑,点头道:“我答应你了,你出招吧。”

    威素笑道:“多谢哥哥!”冲上前来,朝息世镜劈出一掌,她衣衫上镶嵌着许多珠宝,光彩熠熠,五光十色,衬得她俏脸愈发动人。

    息世镜心中一荡,暗想:“我可再让她一让,给足她面子,今后没准也算一场缘分。”出手招架,身子微微一晃,喊道:“师妹好功夫!”

    威素转了个圈,一拳中宫直入,息世镜装作慌乱,朝后退开。威素又连出七、八招,一套掌法甚是曼妙,息世镜丝毫不还手,任由她随意施展。形骸、孟沮、裴若三人见他在擂台上不务正业,公然与这美女调情,心里把他骂的极为不堪。周围看客也都心中有数,举掌呜呜起哄,笑声连连。

    息世镜脸皮一红,暗忖:“不可太过,须得早些决断了。”

    忽然间,那少女衣衫光芒大炽,极为刺眼,息世镜大吃一惊,一时目盲,那少女掌中多处一柄宝剑,绕了半圈,朝息世镜背心狠狠刺去,扑哧一声,正中要害。

    孟沮破口大骂,形骸叹了一声,裴若笑道:“息世镜,我跟你怎么说来着?凤颜堂的套路可不少。”

    威素退开一步,小手发颤,手中宝剑已被天狗食月的真气震成两截,息世镜晃晃脑袋,转过身,朝威素怒目而视,威素“呀”地尖叫一声,扭头就跑,但息世镜将威素一把抱住,将她衣服扯掉,威素露出肚兜与贴身衣裤,羞愧万分,大哭起来。

    息世镜举着那彩衣法宝,怒道:“凤颜堂用这宝物赚我,算不算作弊使诈?”

    司仪摇头道:“此次大会,不禁宝物,宝刀宝剑、宝甲宝衣,皆无不可。”

    形骸奇道:“竟有这等规矩?”

    裴若苦笑道:“是啊,不然风圣凤颜堂这等差劲武艺,还比些什么?趁早认输好了。”

    息世镜大怒,在威素屁股上狠狠打了数下,讨足便宜,才将她放了。如此一来,他虽得胜,可观者皆觉得此人心眼太小,还公然欺侮少女,惹少女哭泣,霎时嘘声大作,喝骂四起。息世镜自知失态,厚起脸皮,索性来了个充耳不闻。

    凤颜堂仅剩一人,此人名叫川千龄,相貌堂堂,形体过人,可已吓得面无人色,汗流满面,勉力面对息世镜,又传声道:“息大哥,息老兄,我愿用千两翡翠换取一胜,我曾爷爷是川星侯爷,对我最是疼爱,你若放我一马,今后好处不断。”

    息世镜高声喝道:“大丈夫屹立于世,威逼利诱,焉能动我半分?你少说废话!”运天狗食月,再拍一掌,又将这川千龄打的人事不知。

    司仪长叹一声,摇头道:“可惜,可惜,凤颜堂此次再度全军覆没,五年后再来吧。”凤颜堂一派出山之人多在朝廷中担当重任,位高权重,此刻见本派再度早早出局,皆颜面无光,暗自恼恨。

    孟沮、形骸喊道:“息世镜,你怎地一个人吃独食?”“为何不给咱们留点?”

    息世镜心下甚喜,飞身下台,冷冷说道:“我这是能者多劳,替你们省点力气。下一战胜一场分数加倍,岂不更加划算?”

    裴若不知从哪儿跑来,手中挥动纸张,道:“咱们明日对付和尚,可是一场硬仗。”

    三人一凛,问道:“是拜风豹那群人么?”

    裴若摇头道:“非也非也,是化僧四少中其余三人。拜风豹则与另三人一起,他连胜四场,与咱们这位息世镜师兄战绩相当。”

    孟沮瞪了息世镜一眼,道:“只怕是那’化僧三少‘与他起了分歧,不愿他独占鳌头罢了,他那同组三人唯有忍让此人。”

    息世镜恼道:“之前抽签是我获胜,眼下还多说什么?”

    孟沮、形骸大感无奈,裴若笑道:“你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斤斤计较?我倒想一路轻松获胜下去,混个侯爵当当呢。”

    今日赛事已尽,众人离了天地山,回到客栈,修养调理,圣莲女皇派人送来灵丹妙药,补足息世镜气力,息世镜本担心是风圣凤颜堂的诡计,但裴若摇头道:“假借圣上名义害人,他们可万万没这胆子。”

    随后四杰与神道教另一组碰头,得知他们落败,不由大感惋惜。形骸暗暗内疚,心道:“早知就与他们一组,也可多赢几人,眼下就好像咱们特意不顾他们似的。”

    裴若问其中一位叫息灵师姐道:“师姐,你们输给谁了?”

    息灵没好气的说道:“是败给了藏沉折一人。”

    形骸奇道:“是沉折师兄?难怪,难怪,这并非你们不济,而是敌人太强。”

    裴若瞧出息灵心怀不满,忙赔笑道:“师姐不必灰心,就算咱们遇上山剑天兵派那一群人,多半也败多胜少。你说说你们是怎地落败的?”

    息灵黯然叹气,道:“咱们知道敌人非同小可,刚招出元灵来挡,元灵立时被那藏沉折一剑劈散,他再补上一剑,咱们就落败了,四人败因一模一样,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另一同门恨恨说道:“是啊,好似咱们与风圣凤颜堂的软脚虾一般德性!”

    息世镜不禁骇然,心想:“这四位同门道法可不简单,我那天狗食月未必能连胜他们四人。若对上藏沉折,我不可稍留余力,非当即使出我那隐藏道法不可。”

    裴若出去转悠一圈,回来后已探得军情,道:“藏沉折十二分、拜风豹十二分、息师兄十二分,另有纯火寺两人六分。”

    孟沮想起自己明日头一个上场,精神一振,跃跃欲试,道:“我倒要瞧瞧那些和尚手段究竟如何。”

四十六 断角传真意

    翌日晨间,众人被接至天地山擂台,依旧是人山人海、兴高采烈的盛况。那司仪高声喊道:“今晨正赛前,尚有一场杀狮毙虎赛,各位英雄少侠可挑战召来的妖兽元灵,胜者获九分之赏。不过这是自愿之事,诸位可自行抉择。待与妖魔鬼怪搏杀之后,再行四派相斗。”

    形骸心中一动,问道:“请问大人,这杀狮毙虎赛的所召妖魔与元灵强弱如何?”

    司仪道:“那是圣上亲自所召,决计非同一般。”

    玫瑰上前一步,问道:“杀狮毙虎赛时,大伙儿都不回避?”

    司仪摇头道:“不避,不避,此赛乃是各人自行决断,何必遮遮掩掩?”

    裴若拉了拉众人衣衫,道:“杀狮毙虎赛之后才是正赛,若那妖灵太强,与之相斗后消耗过大,反而殃及其后比武。且旁人可以观战,窥探那人身手,极易受到针对。还是正赛要紧,若要稳妥起见,咱们不得出战。”

    孟沮想起尚要与纯龙寺大战四场,不由慎重,点头道:“人与兽斗,岂不成了小丑马戏?咱们是龙火贵族,可不是逗人玩乐的。”

    形骸看向观众,见他们笑吟吟、喜滋滋、乐呵呵的神情,不时伸出手指,对众英杰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心想:“咱们已供人赏玩至今,又何必在乎这些?”于是说道:“师兄、师姐,我想试上一试。”

    裴若皱眉道:“师弟,你怎地这般不听话?你我四人一组,该当齐心协力,共同进退。”

    形骸道:“宝剑磨砺出,富贵险中求。我心意已决,绝不会误了正事。”

    息世镜急想保住榜首,道:“那我也要一试!”

    裴若咬咬嘴唇,恼道:“你二人真是不知轻重,算了,算了!”

    只听玫瑰说道:“我愿出场,参与此赛!”

    司仪喜道:“玫瑰侯爷果然好胆识!”说罢退出擂台。玫瑰登台亮相,她名气响亮,为国立功,姿色绝丽,深受爱戴,引起众人大声欢呼。

    裴若轻声对形骸道:“你与她一场恋情,如今她人美名扬,却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你难道不觉可惜?”

    形骸心情一阵起伏,叹道:“师姐,你可别添乱了。”

    裴若道:“我好心劝你,顾全大局,你还不是不听号令,给我添乱?”

    形骸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但我非夺魁不可。”

    圣莲女皇神色欣慰,道:“好个小玫瑰,且试试你的能耐!”说罢手指遥遥晃动,倏然间,她面前寒气圈转,现出一只大白熊来。那白熊似是风灵湖图录,却比寻常湖图录大了数倍。它大吼一声,朝玫瑰冲去,玫瑰一跃,它一掌打在地上,登时砖石碎裂,灰尘飞扬。看来这元灵气力猛烈,令人心惊胆寒。

    白熊攻势凶猛,连番扑咬玫瑰,但玫瑰使小巧功夫,动作快的不可思议,连躲三十余招,突然间她一扬手,掌中飞出二十根藤条,将白熊缠住,白熊用力挣扎,可那藤条极为坚韧,玫瑰一个前冲,长剑刺入白熊脑袋,那白熊哀声大吼,摇晃脑袋,趴在地上,再无抗拒之力。

    形骸心想:“这是道法!是她从神道教游学后学会的手段。这些年来,她武功更强,道法也没落下!”想起当年与她相处的一段时日,彼此互助,情谊深入心底,不禁倍感怀念。

    众人喊道:“玫瑰姑娘,好样的!”“当真有圣上当年风采!”“玫瑰姑娘,你有婆家了没有?可要我替你做媒?”霎时间赞美如潮,掌声远传。

    玫瑰笑了笑,呼吸如常,竟似毫不费力。她四下团团作揖,朝女皇鞠躬,又若有意,若无意的朝形骸看了一眼。形骸于是更用力的叫好,向她微笑点头。

    司仪喊道:“了不起,了不起,这九分给藏玫瑰记上!还请退下,还有哪位要一显身手?”

    形骸道:“我来!我来!”说罢走入场中,众人见他样貌文雅,又只剩独臂,发出惊呼感叹之声,不知他底细者交头接耳,打听形骸,得知他是神道教四杰中最年轻一人,不免啧啧称奇。

    司仪点头道:“宫槐伯爵,你虽身有伤患,可却毫无惧色,当真好勇气。”

    形骸朝众人行礼,对圣莲女皇方向跪拜磕头,心中想道:“多谢圣上救命之恩,梦儿,也多谢你理解我对缘会关切之心。”

    圣莲女皇见过形骸与魁京相斗时身手,眯起凤眼,注视他半晌,却不点破,开始念咒,只见擂台上火光炽烈,轰地一声,一妖魔钻出烈焰。这妖魔脑袋有如骷髅,头顶长角,遍体红甲,宛如龙虾壳,手掌脚掌长满尖爪,与先前那白熊一般巨大。圣莲笑道:“念在你重伤不易,就不为难你了。”

    孟轻呓心想:“此乃霸妖,心性狡猾,比先前那白熊更难对付。母后嘴上说得好听,却是在刁难我的行海,让旁人看低了他。”心头有气,却又发作不得。

    那霸妖站起身,绕着形骸缓缓走动,却迟迟不出手。形骸道:“你不动手,我可不等了!”

    话音刚落,霸妖一爪向形骸抓来,也是这妖魔瞧出形骸是道术士,知道他开口时正是可趁之机,这一出手快速异常,如风如火。

    形骸身形一晃,已转到霸妖背后,随后手指一点,一道雷电划破天空,打中此妖,妖魔哇哇大叫,浑身冒烟,俯身躺倒,一转眼功夫便消失不见。

    他胜得太过突然,太过轻易,除了圣莲女皇、孟轻呓、沉折等寥寥数人之外,谁也不曾料到。四周看客陷入沉默,片刻之后,爆发出热烈赞叹声。

    但正由于形骸举手投足便已得胜,大多数人却想:“莫非圣上见他身残志坚,故意招来弱一些的妖魔,让他轻易过关么?不错,不错,他招天雷打落,确实耸人听闻,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可威力未必多强,而这妖魔看起来吓人,实则没多大能耐。圣上言下之意,正是如此。”

    司仪大臣愣了许久,道:“孟行海得胜,宫槐伯爵,你的道法果然炫目!”

    形骸昂然道:“多谢大人,此法可不仅仅是炫目而已。”说罢再向周围行礼,返回四杰之列。裴若等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形骸向三人略一颔首。

    过了少时,裴若苦笑道:“幸好那妖魔外强中干,害我担心半天。”

    息世镜也怏怏说道:“师弟,圣上故意放你一马,看来你手臂受损,却也并非不无好处。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形骸摇头道:“师姐,师姐,你大错特错了,这妖魔危害更在那白熊之上,是我道法高强,方能立即致胜。”

    裴若啐道:“你怎地学的和息世镜一般自大?”

    息世镜忙道:“我何尝自大了?只不过鄙人有自知之明,名副其实。”

    孟沮奇道:“师弟,你怎地用道法时不用烧符?这与咱们符华法不符啊?是总掌门教你的诀窍么?”

    形骸急道:“孟沮师兄,所谓熟能生巧,我断臂之后,反而如有神助,无需符咒,也可自如使出道法来。”其实这是他领悟天脉法则之效,但与神道教所传相左,只怕有违门规,因此不能如实相告。

    司仪大臣尚未问话,擂台间已多了一人,此人俊美挺拔,剑眉星目,浑身英武之气,众人无不认得他是圣莲女皇亲传弟子藏沉折。他近年来异军突起,攻无不克,战功显赫,盛名已逼近当年的藏东山,众人望着这位千年一遇的天才、龙国未来的栋梁,全都伸长脖子,望眼欲穿,屏息凝眸,周围声息骤减。

    形骸心道:“沉折师兄?他为何这么早出场?以他的性子,本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沉折向观者行礼,圣莲女皇目光宠爱,抿嘴巧笑,道:“孩儿啊孩儿,你的本事我还能不知道么?好,我就让你显显身手。”

    沉折看着女皇,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形骸只觉这情绪难以形容,似是幽怨、不快、温情、爱慕糅合为一。圣莲女皇施法片刻,一只双翼的独角妖魔出现在众目之下。

    那妖魔与沉折对视,沉折双眼平淡如水,不为所动,那妖魔蓦然一跃,独角疾刺,疾如飞箭,但沉折一闪身,已到那妖魔背后,手指点出,空中一柄长剑降落,刺入妖魔心脏,霎时将它杀死。

    众人见沉折不费吹灰之力将妖魔斩杀,只觉松了口气,又万分高兴,雀跃不已。许多冷静善思之人则登时想道:“这可怪了,他取胜的手法与那孟行海别无二致。”

    沉折趁妖魔尚未消散,折断那妖魔独角,手一扔,那独角在空中动向飘忽,忽然打向形骸,形骸一愣,伸手接过。沉折朝他点了点头,稍稍注视,似有深意,随后扬长而去。

    看客们大吃一惊:沉折此举明明是在向形骸下战书!为何这位世间罕有、威震天下的少年英雄,会向这小道士挑战?莫非不过是巧合?不,不是巧合,他以与孟行海同样的手法击杀了妖魔,再将妖魔身上长角扔给形骸,这无疑是挑衅之意。

    形骸捏着独角,只觉眼眶微微湿润,唯有他清楚沉折的意思:他并未忘了两人的生死之交。他抛掷这妖角的手法,正是当年两人在海上漂流时,沉折传授形骸龙火炼体功所用的暗器功夫。

    他也许在说:“你终于赶上我了,不枉你我患难一场。”

    形骸低头微笑,攥紧这战利品,神魂震荡,热血沸腾。

    他心中想道:“不错,不错,我赶上你了,师兄。你我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同享冥火,皆为异类,只有我能懂你,也唯有你能懂我。”

    在皇亲国戚面前,万众瞩目之中,你我何不以剑会友,以武交心,就此分个胜负?

四十七 道法妙无穷

    你方唱罢我登台,沉折之后,拜风豹与息世镜分别亮相,那拜风豹赢得轻易,息世镜则苦战得胜。

    形骸将息世镜扶住,息世镜恼道:“为何我对上那元灵远比旁人棘手?”形骸暗想:“那大蜘蛛也算不得强敌。”

    孟沮冷笑道:“多半是圣上见你法力太强,有意考验你小子。”

    息世镜没听出他嘲弄之意,点头道:“不错,或许真是如此。”

    司仪又问道:“哪位少侠、女侠还有意杀狮毙虎?”四派门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看来都想以正赛为重。司仪大臣道:“既如此,请海法神道教四位道长与云火纯龙寺四位大师切磋,各处手段,决出胜负来。”又命沉折、拜风豹等人退场避嫌。

    观众心想:“听说海法神道教与云火纯龙寺一直针锋相对,新仇旧恨结了不少,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依照签位,该是孟沮打头阵,裴若次之,形骸再次。孟沮本无意夺魁,但念及门派声誉、宗族颜面,不敢怠慢,飞入场中。敌方阵中也跳上一人,此人身形壮硕,肌肉如岩,似有一身横练功夫。

    司仪道:“孟沮乃是神道教四杰之一,辛轩则是纯龙寺化僧四少之一,双方皆是本派出类拔萃的人物。”

    裴若低声道:“纯火寺一直将咱们视作与妖魔勾结之徒,云火纯龙寺为纯火寺旗下,僧众年轻,只怕偏见更大,对上孟沮师兄,绝不会手下留情。”

    形骸另有忧虑,道:“师兄若使出苍天无眼来,敌人胜他不得,可莫要自身出错,惹出乱子。”

    辛轩朝孟沮合十鞠躬,孟沮也向此人行礼,辛轩取出大禅杖,凌空一打,一道内劲如潮水般飞来。

    孟沮手一转,召唤出一只大白猿,那大白猿挡住内劲,身躯一晃,吱吱大叫,冲向辛轩。辛轩表情肃穆,喝道:“好一个诡计多端的邪徒!”禅杖朝前一探,砰地一声,将大白猿打了个跟头。白猿真气不强,可皮粗肉厚,中招只是一疼,复又扑上缠斗。

    孟沮烧符念咒,忽然间掌中多出十柄漆黑飞刀,掌力一送,飞刀刺向高大和尚。辛轩大吼,禅杖往地上一敲,身上罡气扩开,宛如罩笼,只听嗤嗤几声,两柄飞刀透过气罩,但势头已衰,辛轩转动兵刃,将这飞刀荡开。

    孟沮丝毫不停,又使出飞火流星,四道火球分别打向上下。辛轩左右躲避,随后朝孟沮冲来,但冷不丁那大白猿一招“仙猿献桃”,将他缠住,辛轩大惊,被孟沮火球命中,轰隆声中,身上火焰绽放。

    众看客见道术士手段五花八门,变化多端,大感精彩,报以热烈掌声,全不管辛轩死活。孟沮不敢放松,小心防备,果然那辛轩从火中窜出,禅杖照孟沮脑门打落,他身上沙尘环绕,已将龙火功运到极处,威力极为刚猛。

    但孟沮在神道教中苦练多年,天资过人,根基扎实,立时使出气舞掌功夫,避开此招,砰地一震,地上被辛轩敲出个大洞来。孟沮跳开丈许,心想:“此人武功极高,身躯坚硬如铁,不在息世镜天狗食月那道法之下。”当即全力运功,躯体变黑,面目狰狞,已使出那招苍天无眼。

    辛轩“啊”地一声,呵斥道:“果然是个中邪的妖道!待我将你除去!”陡然圈转禅杖,体内真气鼓荡,施展出一招“戎马之足”,骤然间,只见那百斤重的禅杖在他手中变得轻巧灵动,快速异常,仿佛长枪般刺出十余招来,又听风声飒飒,好似一场飓风。

    孟沮怪叫,不躲不闪,双手格挡,乒乒乓乓声中,硬撑敌人绝学,辛轩不料自己这得意绝技竟徒劳无功,当场傻了,孟沮吐出一股黑气,辛轩闷哼,往后就倒,孟沮再飞起一脚,将他踢出场外。

    形骸、裴若喜道:“干得好!”台上看客见孟沮变作这么个高大凶险的黑脸妖魔,倒也不怕,反而又惊又喜,彩声不绝于耳。

    敌方大怒,又有人飞身出战,此人高瘦,手持法刀,暴喝一声,一刀劈出。形骸喊道:“司仪大人,偷袭!偷袭!”

    话音未落,孟沮已一拳打中这僧人,僧人本来内力充沛,有真气护体,寻常刀剑伤不得他分毫,但孟沮此拳猛烈至极,僧人大声惨叫,口中流血,慌忙跳开。孟沮四肢着地,如虎狼一般弯腰低头,面向敌手,咧嘴狞笑。

    司仪趁机说道:“他既然并未得利,不算得偷袭。”又对看台喊道:“此人是化僧四少中的裴朱恒!”

    裴朱恒练有一门“佛语神通”,乃是运佛门功法,以叫声发功,即可以此伤敌,又可增强自身。他知敌人气力远在他之上,心下惊惧,立时大吼三声,一声增强意志,二声激发潜能,三声震慑敌手,三声喊完,即使敌人龙火真气胜他一倍,他也立于不败之地。

    谁知孟沮变作无眼妖魔后,耳音加倍灵敏,听此三声,脑袋嗡嗡作响,霎时愤怒得无可忍耐,也朝裴朱恒放声大叫,也是佛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嗓门尖锐,仿佛夺魂的魔咒,刺心的毒言,裴朱恒顿时眼前一黑,脑中空白。孟沮猛扑上前,尾巴将他脖子卷住,高高吊起,几拳打得他肋骨折断,再一转身,将他远远扔出。

    观众见他手段暴虐,这才有些惊慌,大喊:“停手!”裴朱恒跌到擂台外头,已昏迷不醒。孟沮取胜后浑然不觉,高高一跳,也跳出擂台,不依不饶,直朝裴朱恒奔去。

    形骸、裴若大急,同时拦在孟沮前头,道:“不行!”孟沮倒还认得同门,见状一愣,裴若取出袁蕴所传法宝“捆妖绳”,朝孟沮一扔,将他层层绑住,孟沮叫了几声,缓缓恢复原状,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司仪高声道:“两人同时出场,皆算落败!”

    孟沮甚是沮丧,叹道:“唉,这苍天无眼总难以掌控自如,害人害己。”

    形骸道:“大丈夫当仁不让,挺身而出,何必顾虑重重?师兄胜过两人,已立下大功,又何须自责?”

    那边和尚朝神道教四人瞪视,眼神宛如火毒,恨不得将他们四人绑起来烧死。裴若朝众僧拱手道:“我师兄出手没分寸,还请诸位见谅,只不过擂台之上刀剑无眼,难免受伤。”

    一方脸和尚道:“咱们纯龙寺淡泊名利,看淡胜负,输了就是输了,又岂是输不起?但输在邪法妖术手下,却万万无法容忍!”说罢踏步上前,道:“我乃化僧四少的川除恶!哪个邪徒敢做我敌手?”

    裴若点头道:“好和尚,该轮到我了。”说罢一个起落,直面这川除恶,拱手作揖,道:“我乃裴若,领教大师绝学。”

    她绰号及时雨,恩惠遍天下,名头在神道教四杰中算得第一,虽无爵位,可几乎却与藏玫瑰齐名。台上众人见她登场,都精神一振,心想:“这裴若终于来了,却不知她真实本领究竟如何?”

    川除恶见她样貌俏丽,体态轻盈,礼数又十分周到,怒气渐消,起了轻敌之心,暗忖:“若是与那息世镜为敌,我倒尚有几分忌惮,可这小道姑显然不过是徒有虚名,我听说旁人提起她所作为,皆不过是助人脱困,送人钱财,与人方便之举,到考校真功夫的时候,那些又有何用?”于是点头道:“见你是女子,我便让你一让,由你先出手好了。”

    裴若皱眉道:“大师,咱们道术士的道法神妙无比,你当真要我先出招?”

    川除恶道:“废话什么?尽管放马过来!”他练有金钟罩功夫,护体手段更在先前二僧之上,又只道裴若道法以轻巧为主,故而好整以暇,全无惧意。

    裴若慢悠悠的盘膝坐下,割破手掌,滴血入地,口中念念有词。川除恶见她迟迟不动,有些不耐烦,但因有言在先,不愿违诺,只得耐着性子苦等。观者见两人僵持无果,都催促道:“怎地不打?这又是在闹什么玄虚?还不快些动手?”

    川除恶终于喊道:“姑娘,你可是在戏弄于我?”

    裴若笑道:“大师,你若等不及,自管打过来吧。”

    川除恶重哼一声,咬牙忍耐,又过了半柱香功夫,裴若道:“好了!天灵灵,地灵灵,五行元灵,听我号令,速来显灵!”

    只见地面洪流涌动,哗啦一声,跃出一只庞大宽阔的大螃蟹来,身上金甲玉镯,华贵至极,川除恶脸上变色,怒道:“这又是何方妖孽?”形骸哈哈大笑,说道:“三钳公爵,你好你好!”

    那螃蟹正是当年海岸公国的水行元灵之首,却不知是三只螃蟹精中的哪一位。三钳向形骸看看,又向裴若瞧瞧,口吐白沫,道:“小丫头,你唤我何事?”

    裴若道:“不过是小事一桩,还请爵爷替我打赢敌手。”

    川除恶心知不妙,见这螃蟹精仿佛小山,定然折转不灵,于是乎闷声不响,低头快跑,想绕过它袭击裴若,但三钳身子一转,钳子一打,川除恶咚地一声,腾空而起,飞出老远,差点就落在看台上。也是这三钳大仙有拔山盖世的力气,川除恶纵然也有怪力,却犯了投机取巧的大错,一时疏忽,胜负立分。

    圣莲女皇与这螃蟹精是老相识了,见状轻笑一声,道:“三钳仙家,你怎地会认识裴若丫头?”

    三钳举起钳子,朝圣莲女皇一拜,唾沫流了一地,喊道:“微臣拜见圣上,这小丫头为人不错,我很是欣赏,故而愿帮她的忙。”

四十八 情敌互争锋

    沉折静静坐着,静静等着。

    他听见屋外传来的掌声叫声,听见龙火功的激扬声,听见内劲的碰撞声,更听见莲儿的笑语声。

    莲儿,莲儿,圣上与我在一起时,要我这般叫她。

    他记得那是他远征嵩洛归来后的晚上,莲儿邀他入宫,偌大的阁楼里只有他们两人。清风明月照夜楼,佳人如玉,眉目传情,两人喝酒交谈,喝的是全天下仅有一瓶的美酒,谈的是举世间罕有的武学。

    莲儿很善解人意,很伶牙俐齿,很动人心魄,连沉折这样的人都被她吸引,被她诱惑。那一晚,他喝光了她的酒,练成了她的掌法,得到了她的身子,成为了她的恋人。

    莲儿是沉折此生第一个女人,很可能也会是唯一的女人,她有过许许多多的男人,但她说她最爱的只是沉折。

    以她的权势威严,这一切理所当然,她说出来的话,沉折也只能相信。

    沉折知道自己是活尸,那诅咒并未摆脱,或许只是被隐藏。折戟沉沙图仍在他的命运中忽隐忽现,大海的呓语仍在他的梦境中阴魂不散。他本以为此生的朋友唯有孟行海,他本以为自己被孤独完美的保护着,直至莲儿粉碎了他的孤独,进入了他的生命。与莲儿在一起时,沉折体会到了久违的快乐。

    但不久之后,他察觉自己中了莲儿的咒。

    那并非是爱意产生的魔咒,而是确切的、潜藏的、奸险的魔咒,是她用道法扰乱了沉折的心神,令沉折有了七情六欲,为她着迷,才会那样拥抱她,亲吻她,占有她,欺负她。

    捅她、辱她、弄她,搞她,玩她,骑她,咬她,直至她尝试了各种手段,直至她心满意足,直至沉折精疲力竭。

    直至他再也离不开她。

    若非沉折练成了折戟沉沙剑诀,他无法看穿此事的前因后果,或许沉折真的爱莲儿,但那爱的起因是她的欺骗。

    他本绝不想做这样的人,绝不想被爱情忠诚迷惑,绝不想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绝不愿留下牵绊,绝不愿有子嗣。

    但事与愿违,莲儿有了身孕。

    沉折身子晃动,仍能回想起那时莲儿羞喜交加的神态,还有自己的震惊、惶恐、甜蜜、喜悦。

    她已有了无数孩儿,幸存的又有几个?

    我真成了女人的玩物?成了她的宠妃?

    沉折刹那间清醒,因此领略到了屈辱与窝囊,他不敢想象自己与莲儿成亲的那一天,不敢想象旁人得知这消息时投来的眼神。

    我们全是她的臣子与奴仆,与她成婚又算什么耻辱?

    沉折是活尸,是盗火徒,是灵阳仙,是邪魔外道,他不愿成为金窝藏娇的娇花,他宁愿去深海漂流,在噩梦中徘徊。

    我仍可统兵作战,仍可为国为民。

    活尸们在受苦,在挣扎,在哭喊,在毁灭,我又在做什么?

    我是在无病呻吟么?

    忽听屋外有人喊道:“海法神道教获胜,恭喜得入决战。”

    玫瑰娇躯一震,目光兴奋,沉折知她心怀大志,念及天下苍生,但在她心底始终放不下那人,如今能与他交手,对她而言,实是喜事。

    但咱们还没胜过拜风豹呢。

    除了玫瑰之外,身边另有两个少年,齐声对沉折说道:“侯爷,该咱们出场了。”

    沉折点头道:“好。”

    此二人是沉折在山剑天兵派中亲自挑选的副官,年纪比沉折大上四岁,随他征战两年多来,出入生死之间,武功突飞猛进,各自皆未必在玫瑰之下。若裴若等是神道教的四杰,他们与玫瑰就是天兵派的三杰。

    但他们是有军功的,是死人堆中杀出来的,是国家的英雄,他们坚韧、刚强、服从、无私、高尚而残忍,他们认为神道教道法再如何奇特,也及不上天兵派的勇士。

    沉折与他们并非同门师兄弟,而是战友。他们之间有的并非友情,而是生死的契约。

    玫瑰笑道:“表哥,圣上吩咐过,这一场仍是你打头阵。”

    莲儿是一番好意,她盼着沉折耀武扬威,一举奠定盛名,她想着法儿,要令沉折尽快成为震古烁今的大英雄,成为她可以依赖的栋梁。她想封他为公,封他为王,甚至拉着他一块儿被封为尊神,受世人膜拜。

    一切都是因为那阴差阳错的一掌,那一掌抵达龙火功第六层,举世震惊,令他成为千年罕有的逸才,背负了难以想象的孽缘。

    玫瑰又道:“但若过了这一场,决胜时我非与他交手不可,表哥,你答不答应?”

    沉折也想与孟行海交战,他想了想,道:“也好。”

    行至擂台边上,喧闹声响彻百里,似天摇地动。沉折等司仪引荐两派,随即出场。

    来者是一胖大和尚,手握熟铜棍,姓名沉折并未听清,他大喝一声,竭力施展龙火功,使一招“九天九地”,铜棍上下圈转,声势浩大。沉折看穿他破绽,斩牵着他的那根丝线,和尚翻身就倒,一击败北。

    第二人比第一人更胖更大,叫做息炎,此人倒也客气,上来说了几句套话,之后舞动双锤,连使虚招。沉折长剑刺中此人数处穴道,将他点倒,分了胜负。

    四周喊声如山呼海啸,沉折却只觉吵耳,皱皱眉头,他见到莲儿一反常态,跳起来替他拍手加油,高兴得不像女皇,倒像个最纯真的孩子。

    她像在替心爱的孩子装饰打扮的母亲,见孩子逐渐依照她的心愿变美,露出由衷的喜悦。

    沉折感到有些沉重。

    第三人出现在沉折身后,朝沉折厉声呵斥,说沉折骄傲自大,目空一切。沉折自知理亏,懒得反驳,因为他又未听见此人姓啥名谁。

    此僧是个暗器高手,足尖一点,朝后飞退,打出三十六根银针。沉折袖袍一拂,银针飞上了天,有两根倒飞回去,刺中此人环跳穴,和尚双足一软,一屁股摔倒,叮叮当当,那银针绕着他身旁插了一圈,和尚脸色难看,又讲了几句场面话。沉折充耳不闻,解开他穴道,和尚灰溜溜的下去了。

    喝彩声响的好像老天爷接连打喷嚏,人们的眼睛亮了起来,笑容愈发灿烂,他们对这场对决期待无比,一个个儿都兴奋的站直了身子。

    拜风豹面露微笑,拔剑在手,旋即换上郑重神情,道:“沉折兄弟,果然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

    藏沉折点头道:“拜师兄,你好。”

    拜风豹叹道:“阁下盛名,如雷贯耳。年纪轻轻时已臻龙火功第六层境界,号称古今未有,又是圣上亲传的武艺,于情于理,在下皆远不是阁下对手。”

    藏沉折面无表情,他厌倦了客套,厌倦了对答,他只想早些结束这烦人的大会,回归他的军队,继续他的征程。

    拜风豹又道:“然则后起之秀,若得天之助,自身又有非凡之资,经过勤修苦练,未必真挡不住阁下神剑一击。你可知我所说这位后起之秀在哪儿?”

    沉折摇了摇头。

    拜风豹看一眼圣莲女皇,见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心中情动,道:“正是区区在下。”

    沉折“嗯”了一声。

    拜风豹皱眉道:“在下年纪比阁下长了两岁,自称后起之秀,未免不妥,可在下成名时晚于阁下,倒也可勉强算得上后起之秀一称。”说罢哈哈干笑几声。

    ....

    这拜风豹自从十五岁那年,在皇城见了圣莲女皇真容之后,就对她崇拜得无以复加,爱慕之心挥之不去。他并非如大多怀有野心的少年那般,只想受女皇青睐,得以飞黄腾达,一辈子享福。他是真真正正将圣莲女皇视作初恋情人般喜爱、仰慕,渴望受她喜爱,与她两情相悦,长相厮守,成为最新一位、也是最后一位皇妃。即使她不是女皇,不是女神,他也同样爱她。

    但两年之后,他得知圣莲女皇选中另外一位少年,留在她身边习武练功。那时他倍受打击,心如刀割,却又涌出勇猛绝伦的劲头来。他视这位少年为此生夙敌,又是抢夺自己情人的恶徒,无论多么艰难,他都非将圣莲女皇从此人身边夺回来不可。

    他本就是龙火功的天才,拜入纯龙寺后两年,已从第三层境界练到了第五层,引得寺中上下震动。当他下定决心,不惜代价、如痴如狂的苦练武学之后,居然又更进一步,一年间功力蜕变,终臻第六层的妙境。寺中一位大师以为遇上了圣僧转世,欣喜若狂,遂将本门中一门极端艰深的‘心想事成剑法’传给了他。而拜风豹不负众望,约莫在一个月前,终于融会贯通,能够将这绝学运用自如。

    至此,拜风豹信心大增,满怀热望,认定纵然藏沉折千年罕有,自己在十九岁年纪练成神剑,不也是千年偶得么?他知道那位梦中女神喜新厌旧,爱强厌弱,自己若在这场比武中胜过了这位情敌,极有可能一举赢取佳人芳心。他想到此处,便心中发热,心魂陶醉,更无半分担忧,只余下不断浮现的美好憧憬。

    这时,他站在擂台之上,面临自己毕生痛恨的强敌,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看似是在对沉折讲述,实则只想让圣莲女皇留神。果然听圣莲女皇笑道:“喂,风豹小子,我家沉折不善言辞,你对他说再多也无用。”

    拜风豹对心上人的一言一行都体察入微,听她说“我家沉折”时语气甜蜜,叫自己“风豹小子”时波澜不起,显然亲疏有别,他心头大震,收敛笑容,倏然间长剑已在手中,心意如铁,霎时杀气如潮。

四十九 心想事未成

    两人一时皆静立不动,沉折观拜风豹之势,知他龙火功造诣极高,倒也上了心,凝神以对。拜风豹则想道:“龙火功练到第六层之后,再欲攀升可千难万难,此人功力想必未能胜我多少,就算退一万步说,他初窥第七层门径,又如何能挡得住我那”心想事成”剑法?”

    他蓦然一剑直刺,是涂炭剑法的一招”妖逆平夷“,这剑法在龙国中极负盛名,据传为当年圣莲女皇征战天下之时,见黎民丧命,生灵涂炭,心中怀有莫大慈悲,有感而创,剑招隐有悲天悯人、恢宏壮丽的气势。众人对此剑法不算陌生,见拜风豹这一剑沉稳厚重,凌厉卓绝,深得其中精髓,响起一片掌声。

    沉折使一招“龙尾难寻”,将拜风豹剑招挡开,拜风豹剑刃拂动,一劈一斩,一圈一转,变化剧烈,叫人目不暇接,已变作“观花剑法”的“翠羽双翘”,此剑法则是圣莲女皇迎娶第一位皇妃时所创,剑招美观,情意绵绵,却又绵里藏针,隐藏极厉害的杀招。而且他摆出这架势,已有向圣蓝女皇表明心迹之意。

    沉折长剑上撩,还一招“朝日初生”,呼地一声,剑刃上真气震耳,剑风直冲天去。拜风豹招式虽巧,却被这一剑神威所迫,不得已出剑格挡,铿锵声中,两人内劲化作波浪,涌动五丈之内,足下石板碎裂。观众大为惊喜,震天价叫好起来。

    拜风豹手臂酸麻,心中惊讶:“他这龙火功比我强的多了!”不敢再胡乱变招,施展轻功,绕着沉折刺出十余剑,霎时剑光如网。沉折将他剑招全数格开,一剑刺还,拜风豹避无可避,横剑一挡,砰地巨响,他人飞了出去,连退十余丈,在擂台边上站稳。

    他竭力镇定,显得若无其事,但眼尖之人已看出他额头流汗,手臂微微颤抖。拜风豹又恨又怒,知道以寻常剑法绝不是沉折对手,更何况藏沉折一方仍有三个强敌,事到如今,唯有祭出绝学,一举获胜。

    他宁定心神,想象自己对女皇的追求之心、渴望之情,苦练经历,苦思梦境,将这许多痛苦悲伤、憎恨期盼的心意汇聚在一块儿,宛如蓄水的堤坝。他心气提升,浑身龙火圈转,宛如山呼海啸,汹涌澎湃,茫茫漠漠,气势磅礴,散布在远近十丈之内。台上看客见到这等异状,全都惊声疑问,议论个不停。

    拜风豹抬起头,睁开眼,气已不喘,汗已不留,手已不抖,身躯渊渟岳峙,仿佛定住大地的神龙一般。他轻轻一笑,刺出一剑,沉折立时转动长剑,只听“铛”地一声,沉折身子一晃,虎口流血,眉头一皱。有人惊呼道:“好厉害的剑气!”

    拜风豹长剑从上往下一劈,沉折立刻躲闪,只听短促轻响,他肩上渗出血来,地面开裂,擂台被切去一角,大多人何尝见过这等无影无形,猛烈无俦的攻势?一时全数呆若木鸡,心下紧张。

    拜风豹点了点头,道:“能躲过两招,算你不易!”横切长剑,晃动两下,陡然剑光竟从沉折身后斩至。沉折反应极快,也斩出两道剑气,但却被拜风豹剑气击溃,沉折闷哼一声,右臂又被割破。

    因沉折是屡战屡胜的戎马英雄,观众之中,有八成都盼着他取胜,此时见他连续中招流血,心急如焚,脸色难看,连声惊呼。圣莲女皇脸色不悦,道:“沉折孩儿,你还在玩耍什么?”

    拜风豹心中一痛:“事到如今,她还偏袒着这...这小贼!好,我就赢给你看,我把这小贼斩成残废,才能平我心中之恨!”将这怒气投入心中,身上龙火更为炽热,弹指间将长剑挥动十余次,风声呼呼,只见密集剑光从四面八方涌向沉折。观者骇然,又无不困惑:“这剑气强悍至极,无坚不摧,倒也罢了,又为何如此神出鬼没?前方后方,上头下头,哪里都是!”

    沉折凝立不动,身外龙火如罩,已是龙火功第七层的护体真气,拜风豹剑气打来,轰隆一阵乱响,沉折从剑气阵中脱身,身上又多了三处伤痕,脸上、腹部、腿上鲜血长流。

    拜风豹见他竟避开致命伤势,仍能活动自如,惊叹之余,又深感得意:“就算你功力再深,在我心想事成剑法面前又有何用?”

    这剑法取名“心想事成”,顾名思义,需修炼者将心中意志发挥到极处,融于体内真气,再使出剑招来。意志越强,剑招越强,且有许多超乎想象的效用。

    比如这出剑者心中想:“我非击中敌人腹部不可!”随后出剑,哪怕敌人在二十丈之外,这剑招也能追魂而至,威力不减。又比如出剑者盼着:“这一剑要透过敌人护盾!”意念坚定,纵然敌人手持金刚大盾,也决计挡不住这一剑。再比如出剑者许愿:“我这剑要让敌人捉摸不透,出其不意!”则看似剑招从前而至,实则临近后变得方向难测,无处不在。

    拜风豹因对圣莲女皇渴望热烈,为此受尽了折磨,他将这钟情厚爱全数化作心意,再用心意驱使剑招,剑若出鞘,委实玄妙无极,异乎寻常,纵然沉折功力比他高出数倍,也无法将剑招全数化解。

    只是拜风豹即便才智过人,这门剑法实则也算不得大成。若真练到最高境界,就可梦想成真,杀人再不用第二招,只需想象敌人惨死场景,剑刃自能透体而入。但若要抵达彼境,意志之强,已然超凡入圣,比肩三清,再也不会与凡人斤斤计较了。故而书中并无记载,古往今来也几乎无人能够领悟。

    眼下拜风豹牢牢占据上风,可也感到真气消耗极快,意志逐渐衰退,他心想:“这藏沉折倒也狡猾,打的是拖延时光,不攻自破的主意,哼,但他也受伤极重,成了强弩之末!”

    计较已定,他打起精神,欲再出绝学,一举将藏沉折斩成血人,忽然间,藏沉折人影一晃,一剑刺向拜风豹,自从两人相斗以来,此人基本采取守势,此刻蓦地抢攻,果然有千军不挡之威。拜风豹吃了一惊,将这心想事成剑法转为防御,面前剑气如墙,朝藏沉折撞去,藏沉折一剑未中,朝后退开。

    拜风豹松了口气,心道:“心想事成剑只攻不守,若转入守势,士气低落,威力就大不如前了。”匆匆呼吸运功,目视前方,预备出招,但他看清沉折架势,不禁浑身巨震,心浮气躁,只觉难以置信。

    只见沉折离他约莫二十丈远,与他对视,挺立不动,长剑直指拜风豹,身上雪风激扬,真气肆虐,竟也是心想事成剑法的模样。拜风豹剑法虽妙,定力不足,见状心神微乱,恼恨想道:“这小贼装模作样,想骗我分心?这剑法我日夜苦练,练了整整一年,才到如今妙境,他学我剑招,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遂立时出剑。

    沉折手中长剑上斩,剑意散开,拜风豹那剑气登时泯灭,拜风豹吓了一跳,忽听背后剑风轻响,回头一瞧,见数道剑气袭来,更是魂飞魄散,抱头一躲,却如何能躲得开?背上,手上痛的要命,已受剑伤,总算沉折手下留情,不然拜风豹已成“血人”。

    拜风豹神功被破,感到不可思议,如在噩梦之中:“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为何他能学会我这心想事成剑?”刚一抬头,沉折一掌已劈中拜风豹脖子,拜风豹当即晕去。

    先前拜风豹使出这心想事成剑法时,沉折功力远胜此人,而拜风豹修为毕竟不深,心意太过浮躁。沉折只需与敌人抢攻,立即就能转危为安,扭转局面。但他身怀折戟沉沙心诀,在这剑风光潮中见到了奇异的图案,忍不住意欲一探究竟,这才故意以身试法,硬接数招,待得将那图案记忆领会之后,才出手将拜风豹击败。他虽受了伤,却由此学会了这心想事成剑法,总算觉得这大会至今并非毫无益处。

    台上众人见终于大局已定,双方又斗得精彩,叫人大开眼界,深感过瘾,于是鼓掌的鼓掌,赞美的赞美,呼喊的呼喊,敲鼓的敲鼓,哗哗啦啦,轰轰隆隆,场面欢闹至极。

    沉折将拜风豹轻放下擂台,对众僧道:“风豹兄功力过人,在下深感钦佩。”

    司仪大声道:“山剑天兵派取胜,明日将与海法神道教四杰一决雌雄。”

    圣莲女皇又是欢喜,又是骄傲,嗔道:“孩儿,快过来,让我瞧瞧你的伤。”

    藏沉折抬头看她,看着她羞红粉嫩的脸颊,看着她那曾经让他沉迷的身躯,看着她按在腹部的玉手,他自然不知拜风豹对圣莲女皇魂牵梦绕,但却知道这并非福分,而是一场负担。

    她明媒正娶的妃子再无一人活着,后宫中的男人也如战场般不断死去。

    圣莲女皇心中并无真情,她是超越凡俗的女神,岂会对凡人矢志不渝,死心塌地?她只是在找寻愉悦,体会虚伪的爱,找寻失去的纯真,贪婪的享受着甜蜜。

    她几乎杀光了所有的子女,只有受她认可的人才能活下来。

    她是这帝国的主宰,她是这世道的救主,她是残忍冷酷的暴君,她是万民爱戴的皇帝,她是光与暗的结合,她是畸形而美丽的怪物。

    现在,她扮作最惹人喜爱的情人,等待着拥抱沉折,照看他的伤,带给他温暖。

    但沉折不会弄错,不会沉迷,不会糊涂,不会僭越。

    他面对的是活生生的、无可理解的、超乎想象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