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30分节

四十三 佳人难启齿

    烛九只觉厅中寒冷,伤身伤神。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躲到安答屋子里去,躲到安答怀里去。

    安答,安答,同我身魂融合的安答,同我出生入死、不离不弃的安答,即将被我身子诱惑的安答,令我心甘情愿、放弃一切,成为女人的安答。

    她不知自己能保持女子身躯多久,因而她需赶快。

    她来到形骸屋外,似觉得外头风雪声更加猛烈,直是风魔乱舞、龙吟虎啸,她刚想推门进去,却听形骸大声道:“出去!”

    烛九心中一悲,但旋即醒悟:“他并非在说我!他屋里仍有旁人。”

    形骸又道:“你是我徒弟,岂能如此乱来?”

    烛九霎时涌出嫉恨之情,心想:“是白雪儿?”

    白雪儿哀声道:“侯爷哥哥,我....好冷,身上好冷,心里好冷,你抱抱我成么?就当抱着...抱着小猫小狗。”

    形骸道:“好个口无遮拦的丫头!你怎地不知自重?”

    白雪儿道:“你又不是头一次抱我了,为何这一次不肯?你难道真见死不救?”

    形骸道:“我先前碰你,是为救你性命,带你赶路,此时全无必要,岂能如此行事?”

    白雪儿道:“可我现在也快死啦,除非你搂着我,让我不再孤单。”

    形骸斥道:“是了,你是中了此地迷魂风雪咒术,你练了九转阴阳功,为何不用?”

    白雪儿小声哭泣起来,道:“我....功力无法凝聚,我根本生不出运功的念头。”

    只听“乒”地一声,白雪儿惨叫道:“侯爷,你为何打我脑门?”

    形骸道:“此乃体罚,打醒你这昏丫头!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此刻正是修炼良机,为何还不运功自救?”

    白雪儿似被拍得清醒了些,嘟囔几句,由此安静,但她练功时屋内暖气流动,些许传到了屋外。

    形骸自言自语道:“这里透着邪门儿,那叶老焦更不对劲,我得去瞧瞧烛九,若他也昏了头,就赏他一巴掌。”

    烛九心一沉,霎时中断了暧昧痴情的心思,她道:“安答,我在这儿!”说罢走入屋内。

    白雪儿一见烛九,满脸娇羞,身上映着红光,道:“烛九公子,我....我与侯爷没什么。”

    形骸道:“这妖界的风雪诡异无比,令人渐失希望,举止失常,贤弟,你没事么?”

    烛九紧了紧身上的裘皮大衣,形骸陡然发觉,道:“那叶老焦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何穿他的衣衫?”

    烛九道:“他走到我屋内,抱紧了我,说些不着边际、卑鄙无耻的话,被我杀了。”

    形骸神色凝重,道:“该死,该死,糟糕,糟糕。”

    烛九低头道:“是,我不该杀他,坏了大事啦。”

    形骸道:“我是说这叶老焦该死,并非指责你。”

    烛九注视形骸,见他脸上仍如木雕,全不显露情绪,叹道:“这贼人失心疯了,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真不是可笑还是可悲。”

    形骸说道:“是么?那我也有些疯了。”

    烛九心头一惊,道:“安答为何这么说?”

    形骸沉默半晌,道:“第一,我未能察觉你二人打斗,感官迟钝,可知自己昏聩。第二,我觉得你矮了些,也瘦了些,又如同我初遇你时的模样。”

    烛九不禁伤感,小声道:“物是人非,你我再变不回当年的你我啦。”

    形骸避而不答,道:“你去找些衣物,我去审那叶老焦的鬼魂,但愿仍有线索。”又对白雪儿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练功。”

    白雪儿已然好转,她羞愧难当,泣道:“侯爷,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你别怪我...”

    形骸语气缓和,答道:“我不怪你。”

    烛九茫然若失,寻思:“若不是白雪儿先来,当下就是我挨巴掌,被罚坐了。”

    她施展紫目,在暗中也看得明白,朝前摸索一阵,上了阁楼,见叶老焦几案上摆着书册,另有此人换洗衣物。此人体格大,烛九用拂尘变作剪刀,裁剪一番,方才合身。

    换完衣物,她翻看书册,心头惊喜,见写着“断脉神功”四字,打开一看,正是断脉神功完完整整的法门,前后远不止四层。她与拜风豹见到那佛像上缺了四层以后的功夫,此刻恰好补齐。

    她将那书册塞入怀里,再看其余记载,全是这叶老焦苦叹悲呼、神智紊乱的字句,他有一句话说道:“若那婆娘所说是真,这风雪地狱恰是咱们阎安的报应。咱们都会死在这里,一个也逃不掉。既如此,我非要试试嫦楠仙子的滋味,用她的身子取暖。”

    烛九心想:“什么婆娘?什么报应?”

    此时,呼地一声,下头门一下子开了,寒风入内,屋里似瞬间成了黑牢冤狱,仿佛无数罪人在哭喊求饶。烛九一凛,攥紧骨灰飞刀与蝉蜕拂尘,跑下楼梯。

    但见一个宽袍长角的女妖站在大厅里,一头银发,形骸手中持剑,与她正面对峙,女妖容貌美丽,面露笑容,但从眼神到嘴唇无不残忍凶恶。

    女妖道:“我的老相好说话不算话,他本想将你们交给我,可自己却先丧命啦。”

    形骸道:“叶老焦是你的手下?”

    女妖幽幽叹气,道:“天越冷,人越想着暖和,世上有什么东西比女人更暖呢?咱们不仅可以暖身子,还能暖人的心,暖人的魂,让男人从硬邦邦、冷冰冰变得懒洋洋、软绵绵。小兄弟,你要不要试一试?”

    形骸道:“他之所以发疯,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女妖摇头道:“咱们主人的这场风雪,凡人是抵受不住的,纵然一时无恙,待得久了,总会一点点儿把心气耗尽,成了半死不活的人物。我是看他可怜,陪他来说说话,解解闷,也与他玩玩耍耍,亲亲爱爱。只可惜他见了美貌姑娘,管不住自己,竟不顾与我的约定。”

    形骸又问道:“妖界分魑魅魍三层妖魔,你是第二层的魅妖?”

    女妖笑道:“偏偏是你们凡人花样最多,咱们可没分得那么清楚。”

    形骸再喝问道:“你知道陈若水现在在哪儿么?那白发恶鬼又是何人?你听命于他么?”

    女妖神色缓缓变化,显出阴森狠毒来,她道:“待你成了我的奴隶,我说不定会告诉你一些。但你也得给我好处,多到数不清的好处。”

    她说出最后一个字来,倏然跃起,利爪疾刺,形骸面前雷电旋转,女妖身上扬起白光,白光化作虎形,朝雷电一冲,雷声大作,她破开形骸防御,再向他脑门一抓。

    形骸冥虎剑上黑火翻卷,刺她手腕,女妖缩手,那妖虎真气凝聚在手,变成两只巨爪,再交错前伸。形骸口中吐火,击中那一双虎爪,白光红光同时升空,砰地一声,地板屋顶同时开裂。

    女妖冷笑道:“好个强手!这才带劲儿!”那层白光再度化虎,静静颤动,蓄势顷刻,蓦然暴起,朝形骸直撞过来,来势刚猛卓绝。形骸施展遁梦之术,轻轻一让,那虎形将大屋后半截撞破,再打中山壁,喀喀声中,无数木块石头掉落山崖。

    烛九见这女妖招式威力如此骇人,心下惶急,有心相助,但形骸朝她摆了摆手,道:“不用。”

    话音刚落,虎形复至,好似巨大冰柱般横回撞,形骸手指一拨,那冰柱似撞上了极厚的铁墙,嗡地一声巨响,转了数圈,方才站定。女妖神色惊怒,道:“你怎地有这等怪力?”

    形骸斥道:“我要杀你这妖魔,自有神力辅佐,这叫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女妖一叫,再度朝形骸冲撞,但形骸已使出遁梦之法,轻描淡写间可激发全力,他身形虚幻,一明一灭,躲开此招,竟将那虎形真气尾巴抓住,随后运放浪形骸功,刹那间女妖真气浑浊,变作泥沙,她“啊”地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但这女妖极为悍勇,到此地步,反击更为凌厉,她双手扬起连挥,数十道巨爪直抓形骸,形骸召来右臂,使出逐梦掌法,将巨爪真气全数打散,再一掌打在女妖心口,女妖吐出一大口血,终于感到恐惧,手臂在地上一撑,身形如火,快速往远方逃去。

    形骸使地狱无门,地下手臂丛生,将她捉住,众手臂又变作阴兵,将她死死按住,女妖厉声嘶吼,可已无逃脱之力。

    形骸几步追上,冥虎剑指她脖子,道:“妖女,还不开口?”

    女妖哈哈大笑,道:“开口做什么,可是你那玩意儿冷了,要我这小嘴儿帮你取暖?”

    形骸漠然道:“在我面前,还敢厚颜无耻,大放厥词?”两剑将她双臂斩了,女妖痛的大叫,但仍半点不让的瞪视形骸。

    形骸道:“你以为我无法杀妖界的妖魔?我乃神道教道术士,多得是杀妖除魔的法子。”

    女妖咬牙狞笑,道:“好,好,我说,我说,但你得先让我快活快活,止我的渴,喂我的饿,让我身子骨热起来...”

    形骸剑上燃火,刺入她胸腔,烛九“啊”地一声,心惊肉跳,有些不忍。那女妖痛的身躯痉挛,将嘴唇咬出血,除了尖叫,半句话也说不出。

    形骸道:“你告诉我你那主人的名字,我就不折磨你,径直送你回妖界。”

    女妖道:“我....叫寂寞儿,嘻嘻,我寂寞的很....”

    形骸皱眉道:“我问的不是你。”说话间长剑送出,女妖伤口剧痛,身子绷直了,霎时眼泪直流,呼吸声仿佛锯木。

    烛九看着那女妖,只觉她如同受圣莲折磨的自己那样可怜悲惨,她急忙喊道:“安答,够了!”上前握住形骸的手。

四十四 女子暖身心

    形骸道:“她是妖女,同情她作甚?”

    烛九道:“可她也....你这般对她,实有些不对。既然问不出什么,不如将她杀了。”

    形骸叹道:“妇人之仁,徒然碍事。”

    烛九身子一颤,看形骸表情,却瞧不出他言下之意,或许他仍未察觉?或许是烛九想太多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衣衫,此时她胸脯丰满,可衣物很是厚重严实,他应当看不出来,但...但她的喉结呢?这又如何掩盖过去?

    形骸使一招“买椟还珠”,此乃驱逐妖魔元灵之法,一通光芒过后,女妖惨叫,身子爆裂,化作烟尘。

    白雪儿从房中走出,见这木屋惨况,不禁咋舌道:“这女妖好生了得,侯爷,她死了么?”

    形骸道:“我只将她送回妖界。”又看了看漫天寒雪,叹道:“但此地也成了妖界,她不久就能回来。”

    空中风声骤响,透过缝隙钻入屋内,烛九惊呼道:“剥皮风和断头雪!”

    形骸打开地上一块木板,道:“去地窖中躲一躲。”

    三人沿着木梯爬下地窖,踏上实地后,又往前行,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形骸掌心燃火,照亮前方。此地仍冷的要命,令人意志衰弱、提不起精神来。但三人皆有所提防,时刻小心,暂且无碍。

    地窖是一山洞,洞中上下用冬木建成走道、架子、楼梯,洞壁上有矿,乃是银脉,甚是丰富。走到一处空地,似是马厩,养着几匹马,扑着草堆,烛九见到一辆马车,马车两旁绑着许多塞住嘴的冻尸石块,用以躲避风雪。看来叶老焦确有送走三人之意,只不过是将三人送给妖魔罢了。

    形骸升起大堆火,指了指深处,道:“那儿有个隐秘出口,咱们天亮出发,我已知道那城镇在哪儿。白雪,你功力最弱,此地阴寒,可压制阳毒,你趁此机会练九转阳诀。”

    白雪儿幽怨说道:“唉,旁人对待女子都甜言蜜语,偏偏你说话如同白水,全无味道。”见形骸神色严肃,忙收心运功起来。

    烛九道:“安答,你问过叶老焦魂魄了么?”

    形骸道:“那魂魄极为衰弱,只问出一点话来。他说城中仍有妖魔的同党,信奉那个白发恶鬼。”

    烛九皱眉道:“那人是谁?”

    形骸叹道:“他来不及说,已魂飞魄散。”

    烛九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叶老焦的书簿,道:“安答,你来瞧。”说着走向形骸,靠住他肩膀,身子微斜,打开书册,与形骸一同看。她脑袋离形骸很近,她的心怦怦直跳,她身子热了起来,驱散了寒意,这时又感到口干舌燥。

    形骸只是转过目光,从头到脖子几乎不动。烛九心中失落,这书册似变得极为沉重。形骸见她手臂微颤,接过了书,烛九顺势离他又靠近了些,脑袋与形骸脸庞轻轻一碰。

    她不由大羞,侧目看着这位安答,却只胆怯的扫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她却怕已吐露了太多太多的心思,流露太深太深的爱意。

    烛九心道:“沃谷族语里,安答是灵魂相融的伙伴,夫妻可以是安答,兄弟可以是安答,生死之交也可以是安答。”

    形骸无动于衷,问道:“这是你从叶老焦屋子里找到的?”

    烛九点头道:“这人疯啦,所说不知所云。但你看这一段....”她大着胆子,右手握住形骸手掌,左手指着一行字,说道:“大旗今天来过,寂寞儿随他而来,他俩认识,他说知道我在这儿孤单寂寞,故而把寂寞儿引荐给我,女人,女人,在这鬼天气里,女人比火堆还暖和,火堆只能暖身子,女人能够暖身,还能暖别的地方。”

    烛九脸更红了,她想:“安答,安答,我冷的很,你冷么?你是否要女人暖暖身子,暖暖....暖暖别的地方?”她的嘴唇很冷,她认为形骸的嘴唇也很冷,但她又觉得若两个嘴唇接在一起,同时都会热起来。那热会传遍身体,温暖心魂。

    她曾吻过叶老焦,那是危急关头的搏命之举,让叶老焦陷入莫大的痛楚中,但如果她吻安答呢?她也会让他受苦,一辈子的苦,就像丈夫在妻子手下受苦,受埋怨,受窝囊气,任妻子撒娇作弄,颐指气使......

    形骸眼睛似稍稍一亮,他道:“寂寞儿是那女妖的名字!那大旗定是他熟悉的人。他是齐宫的徒弟,那大旗或许也是,在城中颇为重要。咱们到了城里,一问便知。”

    烛九俏脸抬起,她的嘴唇如同奇兵,突袭形骸,目标是形骸的嘴唇。但形骸轻轻一让,烛九这一吻落了空,她陡然间心头酸楚,似要掉泪,却更快的伪装自己。她嘤咛一声,装作昏睡过去,脑袋终于留在了形骸肩头。

    形骸轻叹一声,手托住烛九纤臂,烛九突然间很恼他,恼他不解风情,恼他辜负自己的一番心意,恼他害自己做不成男子,放弃了梦想,成为柔软的、温暖的、满心痴情的女子。她故意全不用力,只压在形骸掌心,成了沉重的负担,终于缓缓的倒在了形骸怀里。她又身子蜷缩,像是撒娇的小猫。这一下她整个身子已在形骸胸怀之间了。

    她在装睡,她猜形骸或许知道她在装睡,她的心跳的很快,她的呼吸很不自然,她的脸此时一定红的像苹果,她还时不时的吞咽口水,哪里像是做梦的人?

    形骸动了动,烛九身上倏然罩了层衣衫,填塞了脖子那儿的缝隙。烛九忍不住,她眼中流出泪水来,但她希望形骸看不见。

    她暗忖:“这小恩小惠,怎比得上我对你的情意?你以为这般施恩卖好,就能弥补你对我视而不见,无情无爱么?”

    但恰恰相反,在她心底,她觉得这简单轻易的温柔体贴已经足够弥补一切,她不再因未能吻他而沮丧,她不再因自己的笨拙举动而恼火,她仍愿意做他的妻子,让他受一辈子苦,也为他受一辈子苦。

    她安稳的入睡,在梦中做起了甜美的、幸福的梦。

    .......

    形骸看了看烛九,轻微的摇了摇头,他心想:“当年我真如瞎子般盲目,竟瞧不出烛九是个女子。”

    在他的记忆里,当年的事依稀并不那么简单,走过草原的时候,烛九的言谈举止有了显著的变化。但对形骸而言,那就像是前世遥远的景象,模糊不清,细节暗淡,不值得深究推敲。他于是断定烛九一直是个姑娘,本来嘛,这事儿又岂能有其他的变数?

    烛九又不是仙灵?岂能随意变化男女?

    他料想是这儿的风雪让烛九失落,让她疯狂的想找寻依靠,因此她对形骸大献殷勤,暗送秋波。

    形骸已并非草原上那个懵懂少年,他都明白,他都清楚,他是个超脱的化外人士,他是个情有独钟的盗火徒,他有了深湛的智慧,故而能嘲笑凡人的软弱、愚昧的痴心。他辨别出烛九的爱,但他认定这爱是受蛊惑而生的,是人体内的天性,被这雪诱发出来,就像雌雄野兽般相互吸引。

    既然如野兽,那就并非忠贞不二,因而毫无价值,更像是仙灵的幻梦,一旦离开阎安,这爱意也会消失,如同梦醒的人似的。

    他存了这样的推断,那这就并非麻烦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真爱,而仿佛喝醉酒的胡闹。解脱之法简单明了,却又难如登天。

    杀了那白发恶鬼,终结这寒冬地狱。

    那样一来,烛九会清醒,意识到这爱的荒谬,从此以后会主动的远离形骸,回避这段荒唐往事。

    他心想:“毕竟我是活尸,除了梦儿之外,没有人会真正爱上我,更无人能忍受我体内冥火的诅咒。”

    形骸不会挑明心迹,也希望烛九能一直忍耐。他知道一旦求爱不成,极易由爱生恨,世间的爱极少长久不灭,但恨意却可以持续到时间的尽头。形骸杀了许许多多的邪徒,他不怕别人憎恨他,只是烛九是他“生前”珍视的朋友,那最好莫要反目成仇。

    于是,这自以为聪明智慧、洞若观火、行事周密、万无一失的活尸,任由这女扮男装、娇羞喜悦的安答枕着自己,闭目入定,静候黎明。

    ......

    约莫睡了一个多时辰,形骸率先睡起,另两人仍睡得香甜,但并无心病的隐患。他抱起烛九与白雪儿,将两人塞入马车,随后牵马挂车,疾驰而出。

    外间纵然天亮,但仍阴沉的如同傍晚,雪花闪着鬼火般的光,徐徐落在地上。形骸问过叶老焦的鬼魂,回忆路途,前半段路甚是顺畅。行了许久,烛九与白雪儿清醒,烛九在车中问道:“安答,还有多远?”

    形骸道:“依照那鬼魂所说,约莫还有一个时辰的路。”

    这时,两旁树上冒出许多人影,众人影在树间腾跃,急速追赶马车。白雪儿见妖魔长角长发,一身白袍,不禁喊道:“是那些妖魔!”

    妖魔们很快追至,陡然跃起,跳在马车上,挥刀劈来。烛九扔出骨灰飞刀,将那妖魔击伤,妖魔掉落雪地。但一众妖魔功夫高强,擅长在雪地里行动,很快又接连跳至。

    在这妖风魔雪之下,烛九、白雪儿只感到内力消耗极快,而众妖却全不受制,烛九纵然使紫目功,扔骨灰飞刀,效用大打折扣,有数次都被挡下。少时,有妖魔劈出剑气,斩中马车,马车使用百年玄木所造,极为坚固,剑气只留下一道浅浅痕迹,但受此力道撞击,马车摇晃,霎时剧烈颠簸。

四十五 不闻风雪急

    豁然,只见前方高楼广厦,林林总总,皆有数十丈高,雕饰繁复、壮观苍莽。形骸心知城市已近,道:“烛九,你来前头,我去挡着。”

    烛九心知形骸道法更远胜拜风豹,答道:“好,安答,千万小心。”

    形骸一跃,再使一招雷劫天刑,二十道雷光击向众妖魔。这些妖魔皆是“魑”妖,妖力等若龙火功第四层上下,可是借助风雪之力,变得勇猛凶悍,形骸那雷电打到,众妖魔浑身巨颤,从空中跌落,却伤的不重。如此一阻,烛九跳上马背,催马前冲,马车冲破风雪,她与白雪儿心中忧虑,频频回望形骸,但天色灰蒙蒙的,不久已看不真切。

    一蓝发妖魔怪叫一声,朝形骸喷出寒霜。形骸一道“飞火流星”,火球将这妖魔吞噬。他刚一施法,就知不妙:“这风雪抵消热火,飞火流星威力锐减,奈何不得他们。”

    不出所料,那妖魔身上火焰熄灭,复又起身,同时,五个妖魔手握细长刀,刀刃将形骸罩住。

    形骸喝了一声,山墓甲笼罩皮肤,将敌人刀刃弹开,再拔出冥虎剑,剑芒流转,铿锵几声,敌人刀刃全断,冥虎剑陡然伸长,转了一圈,将周身妖魔斩成两截。

    又有敌人就地翻滚,砍形骸双腿,形骸使雷震九原心法,陡然雷芒成环,来袭的妖魔大声哀嚎,受雷电麻痹而不动。形骸再使地狱开门,十道骨刺**地面,重创近处敌人。

    妖魔们纷纷喊道:“此人了得,用雪虎式!”刹那间妖气化作虎形,朝形骸猛扑而至。形骸甩出雷电,喀喀几声,震退妖魔。众妖魔凄厉喊叫,声音尖锐妖邪,似哭似笑,绕着形骸猛攻,来势有如疯虎恶狼。

    形骸心想:“敌人数目太多,当迷其双眼,再行杀敌。”立即运“行梦”功夫,陡然间形影如风,变作层层影子,此地风急雪茫,更令四下宛如迷梦,这行梦之法因此效用大增,妖魔为之迷惑,有人心想:“糟了,他定然已逃,不在这儿了。”又有人心想:“这幻影中必有真的,全数都砍上几剑,总能结果了他。”

    如此一来,群妖大乱,分散行事,形骸偶然间从雪雾中出现,将妖魔悄悄杀死,其余妖魔则浑然不觉。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妖魔们回过神来,惊呼“不好!”但已然不及,形骸运放浪形骸功,骨骼化作暗器,飞洒如雨,来到极近之处,又变作八足长虫,把剩余妖魔鲜血吸干而死。

    形骸知妖血中有阴狠寒毒,岂能吸收入体?当即隔绝一众骨虫,收摄功力,排出妖血,消除满溢的冥火,赶向城楼方位。

    又行了四里路,看见一圈高大城墙,墙上风雪斑驳,黑白相间,城门巨大,但一侧开启小门,烛九站在门口,看见形骸,笑逐颜开,喊道:“安答,安答,快来!”

    形骸暗想:“为何他们能顺利进城?难不成有什么阴谋?”连忙冲刺,不久已到了小门里头。

    只听“咣当”一声,守城将领将小门关紧,百个士兵将形骸等人包围,皆穿木甲藤甲,神情紧张,气氛甚是警惕。

    烛九对守城将领说道:“多谢大叔放咱们入城。”

    那守城将领是个五十岁的老汉,一张脸满是胡须。他双目审视三人,道:“我认出叶老焦兄弟的马车,老焦人呢?”

    烛九寻思:“叶老焦死在我手上,眼下这许多武人粗人,若引起误会,无法收场,不如设法蒙混过关?”

    正想开口,形骸答道:“我三人受齐宫仙人托付,前来此地相助。叶老焦勾结妖魔,意欲陷害,已被我等诛杀。”

    此言一出,众将士大声喊道:“你说什么?”

    老将怒道:“放屁!放屁!老焦是我师弟,是齐宫大仙的弟子,甘愿独守寒山雪谷,接引师父派来的援军,是咱们齐城的英雄,你非但杀他,还敢令他蒙羞?”其余将士也群情激昂,大怒欲狂。

    形骸沉声道:“烛九,将叶老焦的书簿给他们瞧。”

    烛九将书簿给那老将过目,老将认得果然是叶老焦笔迹,初时见叶老焦所写条目清楚,道理明白,可越到后头,越是紊乱混杂,前言不搭后语,时而哀叹,时而怒骂,时而低落,时而亢奋,待他看到叶老焦所写“要用嫦楠仙子暖身子”云云,脸色变得极为愤恨,手掌一颤,就要撕书。

    形骸早已留意,“遁梦”功发动,手法轻灵,已将那书簿夺过,说道:“你若想销毁物证,那你就是叶老焦的同党了?”

    老将怒骂道:“你说我什么?”手成鹰爪,抓向形骸咽喉,指尖潜运断脉神功,形骸左臂一格,老将身躯剧颤,退开数步。众将士见状吃了一惊,他们素知这老将是齐宫弟子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谁知竟敌不过这独臂青年。

    形骸说道:“叶老焦发了疯,和妖界那位叫‘寂寞儿’的妖魔勾搭成奸,他或许曾是英明高尚的人,但咱们遇上的不过是个好色绝望的疯子。”

    老将心知形骸所说八九不假,表情缓和了些,指着烛九、白雪儿道:“这两位姑娘也是齐宫大人的血脉,对么?”

    烛九想起昨夜形骸冷漠举动,心中怅然,昂首道:“我模样虽然柔弱,可并非女子!”

    老将眉毛拧了拧,道:“我不管你是男是女,你练有断脉神功,这小丫头练得九转阴阳功,这总错不了。凭借此节,我信得过你们,可带你们去见嫦风仙子。”

    形骸抬头张望,见一层淡薄透明的柔光覆盖整座城池,宛如极大极长的伞盖。他心知这是鸿钧逝水的除灵大阵,且造诣深湛,更胜于海法神道教,外界妖魔若在城中,法力几与常人无异。

    但如此并非高枕无忧,城中仍有妖魔,就如人心总有破绽,妖魔无孔不入,他们必然潜伏着,等待着良机。

    老将自报姓名,叫做坚归,与一队士兵领着形骸等人,走向城内。此城隔绝了妖界风雪,但四处仍有阴冷颓废的气息,听齐宫说:这儿的房屋高塔或许曾高耸辉煌、精雕细琢,仿佛极乐世界、世外桃源一般,但此时此刻,一切皆蒙上阴影,显得无精打采、坠入衰败,渐成废墟。

    途中行人看着形骸三人,颇为惊讶,但又懒洋洋的,醉醺醺的,十有八九如此。这数十年被妖界侵蚀并未令人变得坚定顽强,城中许多人寄厚望于除灵大阵,以为它万无一失,却又宛如困兽,失去棱角,消沉丧气,正如叶老焦所说,他们是窝囊废,是醉生梦死之徒,坐以待毙之人。他们并未受外界风雪所扰,只不过是软弱之人遇险的常态罢了。

    阎安与世隔绝,从无战火,贪图安逸,自不能指望灾难来临时全民皆兵,士气高昂。

    来到一座大宫殿内,许多士兵分立长廊两侧,甲胄整齐,庄严肃穆,那嫦风仙子并不在大殿上坐着,而在偏厅议事。坚归等步入偏厅,见一张大桌子,桌上放着山谷地图,一秀丽女子身穿锦袍,戴绸缎,转身面对形骸等人,她眸闪金光,约莫三十岁年纪。

    嫦风仙子点头道:“三位就是杀了叶老焦的人?”

    形骸想:“她消息倒也灵通,定有人及早通报。”点头道:“仙子所知不错。”烛九、白雪儿都向她深深鞠躬。

    嫦风仙子伸出手掌,道:“三位将那物证给我瞧瞧,成么?”语气倒也彬彬有礼。

    烛九将书册给她过目,嫦风仙子看了许久,沉思半晌,道:“叶老焦为国为民,不计劳苦,更不惜自己性命,想不到竟是这般下场。”

    她身边一位英俊高大的汉子说道:“仙子,叶老焦纵然沉沦,但咱们也不能轻信这三人。”

    嫦风仙子幽幽叹道:“若咱们疑神疑鬼,连同血脉的人都信不过,又有何人能够解救咱们?”

    那汉子说道:“咱们齐城的灵气阵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妖魔在外无法摧毁,唯有试图从里头破坏,此事不可不虑。”

    嫦风仙子叱道:“他们替咱们揪出了叶老焦,又捉出了那大旗,已替咱们立了功劳,若非如此,咱们如何能猜到叶老焦会变节?”

    形骸道:“仙子,那大旗是何人?”

    嫦风仙子道:“他是城中建筑官,也是阁老之一,叶老焦在书簿中提到此人带女妖去见他,证据确凿,我已派人去捉他了。”

    她走上前,膝盖微曲,双手握拢,向形骸微微低头,道:“多谢三位远道而来,为我阎安效力,却不知齐宫大人现在何处?”

    形骸道:“他死在一位白发恶鬼手中,临终之间,求我三人相助。咱们有一位重要的朋友被那白发恶鬼捉走,我三人誓要相救。”

    嫦风仙子等人听到齐宫死讯,无不大悲大惊,嫦风泪洒当场,喊道:“齐宫爷爷,齐宫祖先,你....你就这么为咱们死了么?”

    高大汉子说道:“仙子,齐宫大人乃是地神,不久就会复活,你怎地忘了?”

    嫦风仙子摇头叹息,道:“他若能活转,这除灵大阵能够知道,大人他出发前曾对我说过:‘我有预感,此次外出,只怕难以回来。若果真如此,你定要鼎力支持我请来的那人....’”

    说到此,她看着烛九与白雪儿,道:“你二人...哪位是嫦楠祖先的转世?”

    形骸道:“我三人皆不是,那位姑娘落入妖魔手中,不知下落,也不知那妖魔有何诡计,仙子若知道那白发恶鬼身份名头,或是任意讯息,还请告知,以便我等行事。”

四十六 四妖迫活尸

    嫦风脸色惨白,道:“真的?嫦楠大人她....竟受此祸事?”

    形骸叹道:“不幸确实如此,我等自也心急。”

    嫦风咬咬牙,敛容说道:“我等受妖魔侵害已久,然则对幕后主使一无所知,全无还手之力,委实无能至极,帮不上公子的忙。”

    形骸道:“我看城外有除灵真气,你们凭此维持至今么?”

    嫦风见白雪儿瘦弱苍白,烛九神色疲倦,似好生过意不去,道:“请容我摆宴招待三位,席间再说不迟。”遂命人整治一桌酒菜,甚是丰厚,她与那高个汉子作陪,向形骸三人敬酒。

    待形骸喝酒吃菜之后,嫦风才道:“我记得约莫二十年前,城中先是有了内乱,都是些年轻毛躁的少年,说是不甘被困在山中,想要出去闯荡。初时不知是妖魔煽动,双方争斗起来,死了好几百人。尔后那可怖的风雪降临,齐宫大人说是有极厉害的妖魔做法。

    咱们阎安分齐城和潍城,这两座大城有除灵阵守护,尚不受雪患,但双城之外,已全数被那风雪笼罩,而许多白袍长发的妖魔占山为王,阻隔去路,咱们派军队过去,全军覆没,已许久无法出城了。”

    形骸又道:“齐宫说:妖魔捉走若水....嫦楠仙子转世后,可用她逆转除灵大阵,若真这般,双城立时也会受这风雪侵袭,变作妖界一隅。”

    嫦风身子一颤,手中酒杯落地粉碎,她惨声道:“这是齐宫大人说的?”

    高大汉子喊道:“仙子,莫要信此人危言耸听!”

    形骸看他一眼,道:“以我之见,那白发恶鬼须得施法,令嫦楠仙子转世之人真气急剧增长,直至能解除此地阵法为止。那白发恶鬼法力通天,故而此事片刻拖延不得,须得立即找到线索,抢在前头,将嫦楠仙子救回。”

    嫦风勉力宁定心神,道:“我手下精兵去捉拿那位大旗,不久便可返回,唯有从此人身上问出话来...”

    忽然间,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几个士兵驾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遍体鳞伤的汉子,嫦风大惊,问道:“刘凡怎么伤成这样?”

    刘凡断断续续说道:“咱们....去大旗府上,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仙子,大旗府上全是妖魔,他们...已能进城了。”

    刹那间,嫦风身子发软,靠在那高大汉子身上,高大汉子将她扶住,急道:“咱们所派全是好手,为何竟如此不济?”

    形骸道:“那大旗府邸何处?”

    嫦风咬唇道:“还请三位相助,我身边大臣将士颇为不足,无法与众妖魔抗争。”

    形骸对烛九、白雪儿道:“你二人留在此地,与众将士一齐保护嫦风仙子。”

    烛九急道:“安答,你想一个人去?不如你我同往。”

    形骸摇头道:“我看阎安的‘高手’未必靠得住,你得齐宫真传,留下来镇住场面。”

    那高大汉子怒道:“你胆敢小巧咱们阎安勇士?”那老将坚归也喝道:“既如此,你也不必去了,且由老夫出马!”

    形骸道:“妖魔已然入城,哪里不能去?此处未必安全,你二人还是在此守着为妙。我看你们阎安百姓早已丧魂落魄,将士士气低落,实则不堪一击,难道所言不是实话?”

    高大汉子气的脸色发紫,但嫦风仙子说道:“郭斌,莫要与行海公子争辩。咱们屡战屡败,出不得城,确是事实。”

    形骸问明了了大旗府的路途,对烛九道:“照顾好白雪儿。”又对白雪儿道:“好好帮助烛九。”遂出了大殿,行向南方。

    他心下猜测道:“大旗阴谋败露,那大宅中妖魔或许已然撤离,我找过去后,只怕要再搜寻一番踪迹。”

    他奔了一顿饭功夫,来到大宅之外,立时察觉异样:这大宅约莫两层之高,长宽约二十丈,周围灵气森然,阴冷摧心,树枝上凝结霜雪,与城外景象颇有相似之处,由此可知城中除灵大阵已然松动。他立时断定:“此处为妖魔据点,妖魔未必敢轻易离开这大宅。”

    踏入院子,霎时寂静冷清,形骸双目扫视,感到大宅中有极阴森的一双双眼睛望来,而花草树木似生似死,仿佛在形骸看不到的地方妖异扭动。

    形骸一扬手,一掌雷震九原打在门柱上,咔嚓一声,屋子一晃,四个人影从屋中跃出,落在形骸身旁,将他围住。这四人皆是白袍长发的妖魔,但袍子上绣着树枝雪花,一轮青阳,双角上套着圈圈黑环,似是贵重的饰品。

    在形骸正前方的妖魔最是高大,身高丈许;他左边的妖魔倒也认识,正是那妖冶的寂寞儿;右边妖魔脸色发蓝,吐着长长舌头;而身后妖魔则咧嘴而笑,露出血红的牙齿。

    寂寞儿眼闪凶光,周身虎形闪现,她狞笑道:“我正愁找不到你这冤家,你倒送上门来啦。”

    形骸冷冷答道:“动手之前,不妨打个赌如何?”

    那蓝脸长舌的妖魔问道:“有趣,有趣,打什么赌?”

    形骸道:“我若败了,这魂魄你们拿去便是。但我若胜了,我问什么,你们就回答什么。”

    寂寞儿望向那高大妖魔,问道:“大旗,你是这儿的主人,你说了算。”

    形骸心道:“这妖魔就是大旗?可他明明是人,为何会成这般妖魔?啊,是了,他定是用了‘苍天无眼’之类的法术。”

    大旗叹道:“依照妖界规矩,确可用魂魄打赌,好,就这么定下了。”

    忽然间,后方妖魔朝形骸一刀袭来,形骸见他刀法精妙,真气强横,确是强敌,立刻召来山墓甲,从梦境中唤来右手,左掌往上一拂,冥虎剑将那妖魔长刀斩断。

    那妖魔尖笑,忽然又变出一柄刀,从下方穿出,往上一劈,形骸中了一刀,山墓甲上一片霜白,刀上竟有极厉害的寒毒。

    形骸右掌拍出冥火,冥火夹杂魂水,霎时白光如潮。妖魔立时被烧的高声大叫,龇牙咧嘴的逃开。

    寂寞儿突然攻击,虎爪似墙,向形骸罩落,形骸身形如同梦影,顷刻间消散不见。寂寞儿曾在他手下吃过大亏,见状骇然,连忙往四周挥爪自保。

    蓝脸妖魔冷笑一声,口吐蓝烟,四处弥漫,蓝烟中有凌厉阴毒,侵入人体脏腑,杀人于顷刻之间。形骸有意躲开此招,身形一闪,跃上屋顶。

    就在此时,那大旗大吼,手持开山斧,一斧头抡过,轰隆一声,大宅被狂风劈倒,就此坍塌。

    形骸落在地上,先前那血口的妖魔突然出现,手中长刀闪烁,刺出数十刀,刀刀凌厉狠辣。形骸使雷震九原功,冥虎剑幻化分散,也是数目繁多,又听得一声脆响,血口妖魔长刀再断。妖魔立时退开,轻功有如鬼魅一般。

    形骸心想:“魑魅魍魉,这四妖皆是第二层的魅妖,但也有强有弱,最强的是那大旗、寂寞儿,最弱的是那蓝脸妖、血口怪。血口怪刀法精奇,却一触就逃。”

    他想追赶那血口妖,须臾间,寂寞儿杀至,使一招猛虎扑食,形骸当即扔出雷电长矛,寂寞儿挥爪抵挡,同时另一只爪子抓落,形骸右臂横着格挡。两人真气同时一震,那女妖倒翻出去,砰地一声,撞塌了一堵墙,形骸则纹丝不动。

    大旗呼喝,再以开山斧劈砍,形骸朝后一退,大旗一斧子落地,蓦然地面开裂,烟尘弥漫,石屑纷纭。那大旗再横扫一招,形骸使遁梦功夫,手轻轻一转,将开山斧弹开,同时,那蓝脸妖吐出毒雾,形骸只得再躲。

    他退到墙角,那四妖已并肩而立,离他不远,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冲锋。

    形骸心想:“这四妖攻守兼备,各有奇法,招式巧妙,连环无缝,当真不易对付。以第六层的冥火,即使用梦魇玄功,也胜不过这四个妖魔。”

    他知道事态危急,到此时刻,再不能留有余力,见招拆招,他须得全力以赴。当冥火功运至第七层时,盗火徒的诅咒便难以收拾,但到了这地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四妖互相传音,商议对策,寂寞儿道:“大旗杀过去,蓝烟从左吐毒,血箭从右出招,我绕他后方,四人一齐出手,将他毙了。”议论已毕,四妖心中有数,同时奔向形骸。

    忽然间,形骸形貌变化,成了活尸,冥火升腾,抵达丈许高。他形影掠过,霎时到那血口妖面前,血口妖大惊,使轻功逃向后方,但形骸拍出一掌,血口妖身子变作石块,砰地摔倒。

    寂寞儿见血口妖挡不住形骸一招,惊骇不已,一招“雪虎咬髓”,虎形真气咬向形骸后背。形骸背上升起骨刺,骨刺化作利牙巨嘴,一口将寂寞儿真气吞了,随后张嘴一吐,那真气被放浪形骸功变作利刃,寂寞儿身躯中剑,痛的倒飞出去。

    蓝脸妖匆忙吐出毒烟,形骸口中吐血,血化作一面蓝翡翠墙壁,翡翠将那毒烟吸收殆尽,形骸再将蓝翡翠一扔,轰隆声响,那蓝翡翠将蓝脸妖砸的筋骨寸断,口中鲜血狂喷。

    大旗不及思考,用力一斧子斩来,形骸双手一合,夹住斧刃,那大斧子登时化作粉末,大旗见自己双臂也一齐瓦解,好似石墙剥裂一般,吓得哇哇乱叫,一跤滚倒在地。

    形骸四招将四妖击败,立即收摄冥火,但浑身仍散发凄惨妖邪的气息,大片阴影腐蚀地面,院中死去的尸首一动一动,似要活转,化作僵尸。

四十七 不求乐无边

    好在这大宅中妖气浓郁,与形骸冥火互斥,将诅咒压下。饶是如此,冥火充斥全身,形骸仍心绪纷飞,紊乱之极。

    他恨自己可悲的情形,恨自己的麻木低贱,他觉得哪怕再卑劣的凡人也崇高得不可思议,他回忆起自己当年活生生、青春洋溢的模样,更被沉重如山的忧郁几乎压垮。

    喜怒哀乐,哭笑怒骂,贪婪痴迷,神魂颠倒,那是多么遥远,多么珍贵的境界?若能够像人那样平平常常、庸庸碌碌的度过一天,又将多么美妙,多么快乐?

    形骸想念孟轻呓,想念沉折,想念孟如令,想念玫瑰,想念任何认识的人,他想接近他们,观察他们,就像乞丐在豪门的门外徘徊,盼着能得一些残羹冷饭,能讨一些琐碎钱财...

    但他不能!他岂能沦落至此?他是青云侯!他是除魔降妖的半仙,他绝不会像其余盗火徒那般可怜懦弱,忍气吞声,自怨自艾,颓废迷茫。如果众人舍弃了他,形骸仍能活下去,如果世道排斥着他,形骸会从夹缝中生存。他是顽固的、坚硬的、死去后仍活着的活尸,就像寒山上的一块万年顽石,哪怕堕落山崖,他也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寂寞儿受了重伤,拖着残躯朝外爬,但形骸一把抓住她头发,这女妖倒吸一口凉气,看到形骸容貌,霎时惊恐万状,恶心异常。她从妖界来,见过许许多多令人发指的场面、令人反胃的妖魔,但这冰冷惨白的活尸却令她心中发毛,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在乞求她速速远离此人。

    形骸瞧她神情,心想:“连妖魔都厌恶活尸,鄙视活尸?凭什么?凭什么?我身上有冥火,那是真正的神火!”

    他掐住寂寞儿的喉咙,缩紧手指,却并不想杀她,似想多摸摸这鲜活娇嫩的肌肤,仿佛这肌肤是一件无上的瑰宝,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物。寂寞儿呼吸困难,想要呕吐,却只吐出鲜血来。

    形骸俯下脸,鼻尖碰上寂寞儿的鼻尖,冥火令他错乱,令他狂热,他几乎想吻这女妖,嘴对着嘴,吸干她的血,她的魂,哪怕变成妖魔,也比一具活尸强上万倍。人对妖魔是敬畏的,但人对活尸却唯有唾弃。

    寂寞儿惨叫道:“滚开!滚开!”

    形骸大怒,狠狠打了她两巴掌,打碎了她的颧骨鼻梁,寂寞儿痛苦不尽,吓得不敢再叫。形骸傻愣愣的看着她破碎的脸蛋,却仍觉得这脸蛋生机勃勃,令他自卑。

    他似在哭泣,又似在祈祷,他道:“告诉我,告诉我,我打赢了你们,告诉我那白发恶鬼的事!”

    寂寞儿大声道:“我说,我都说,放过我,离我远些!”她终于呕了出来,脏东西洒了一地,形骸看着她肮脏染血的身子,仍感到耀眼辉煌,动人心魄。

    形骸重重呼吸,站起身,退开几步,那呼吸也变得空虚,好似什么都没吸进来,他认为自己会窒息而死,偏偏还活着。

    这就是盗火徒真正的感受,他们明明活着,一直忍受着临近死亡的折磨,却盼望活着,不敢真正死去,唯有强迫自己变得麻木。

    寂寞儿道:“大人叫...叫神荼,他是妖界冰雪大地的主人。”

    不出所料,那是远古的巨巫,存在了数百万年的原始怪物,难怪绝甲在他面前宛如尘埃,因为巨巫是诸神的创造者。

    形骸道:“你还知道什么?陈若水在哪儿?”

    他希望寂寞儿不回答他,或者不知道,那他就更有借口折磨她了。就像穷人嫉恨富人,就像卑劣者憎恨崇高者,就像罪人滥杀无辜,就像....就像....蛆虫吃完整的尸体。

    寂寞儿摇头哭道:“我真不知道,神荼大人并未告诉咱们。”

    形骸露出白森森的牙,他狂喜的笑,残忍的注视着寂寞儿,他道:“你不知道?那好极了。”

    寂寞儿放声尖叫,尖叫到一半,口中被呕吐秽物堵住,口吐白沫,她死命摇头,求形骸莫要再靠近她。

    大旗沉声道:“我知道,我....我能告诉你。”

    形骸看大旗模样,他眼中烧着绿火,已回复成常人体态,是个苍老憔悴的人。他是人,是完整无缺的人,是灵魂活跃的人,是能呼吸,能高兴,能悲伤,能愤怒的人,多么完美,多么惹人嫉妒....

    形骸道:“你是凡人,为何能使妖魔的功夫?”

    大旗瞪着形骸,满眼敌意,答道:“我练有妖火魔功,妖火能助我施展妖界之力,招来妖魔。”

    形骸点头道:“妖魔被神放逐,盗火徒不容于世,咱们可是难兄难弟。”

    他知道自己夸大其词,抬高了自己的地位,盗火徒是恶臭的怪胎,是畸形的造物,冥火无法与妖火相比。

    大旗道:“神荼大人在潍城,在潍城的天机洞最深处,那儿是阎安最邻近妖界的地方,但你过不去,通路上有极强的妖魔把守,远远胜过我们四人。”

    形骸稳住情绪,整理思维,他道:“你身为凡人,为何要相助妖魔?你情愿生活在这荼毒生灵的风雪里头?”

    大旗哈哈大笑,道:“该还的迟早要还,阎安的人早该付出代价,嫦楠是屠夫,是刽子手,我不过是报仇雪恨罢了!”

    形骸见此人脸型肤色与阎安居民大为不同,他脸色蜡黄,满头卷发,嘴唇厚大,他本以为这是大旗变化妖魔的症状,但孟沮的苍天无眼并无隐患,这应当是大旗本来面貌。

    形骸道:“为何说嫦楠是刽子手?”

    大旗愤愤答道:“这阎安山谷原本是咱们的,是咱们黄耳族世代居住的地方。一万年前,嫦楠率领外人来到山谷,将咱们族人杀得所剩无几,占领了此处,这仇恨深刻无比,我们黄耳族是不会忘的!即使忘了,也终能想起来!”

    形骸问道:“一万年前的事,你又是听谁说的?”

    大旗道:“是神荼大人告知咱们。”

    形骸叹道:“那不过是妖魔的伎俩,收买你们替他们卖命。你样貌与旁人不同,但他们不还是对你委以重任?”

    大旗恨恨道:“是啊,是啊,神荼大人说:他们杀光了我们十万族人,只留下十个女子,十来个婴儿,这时,他们收手了,发了善心,收留了这些女子和婴儿,圈一块地让咱们住,让咱们保留风俗、语言,但篡改了咱们的历史与真相。

    他们威胁那些女子不得说起我们族人遭遇的屠戮,反而对他们歌功颂德,赞美阎安的人从天灾手中救了咱们黄耳族。我们对阎安人来说,不过是稀奇的动物罢了。哼哼,他们假意慈悲,让咱们活下去,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久而久之,这谎言连他们自己都信以为真,对咱们不再提防。”

    形骸摇了摇头,道:“不管真假,这些皆与我无关,我是来杀神荼的。”

    大旗睁大眼睛,咧嘴笑道:“神荼大人不死不灭,神功无以伦比,连天神都不是他对手,你想杀他?当真是痴心妄想。”

    形骸又问道:“荼邪利用你们黄耳族,将妖界缓缓召至此地,对么?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余练妖火功的?”

    大旗曾与形骸打赌,此刻认赌服输,并不隐瞒,也绝不信形骸能奈何得了神荼,他笑道:“除了我之外,另有六人练成了妖火功,潍城之中有咱们黄耳族祭祖的庙堂,正是在那庙堂的地下,咱们七人一点点儿招来神荼大人的魑魅妖魔,降下冰雪界的风貌。嘿嘿,纵然有除灵大阵,但等他们察觉,已然太晚了,如今大人捉了那嫦楠转世,潍城沦陷,已无可救药。”

    形骸道:“你独自一人住在齐城谋划行事,定是其中精明强干的人物,其余练妖火功的,与你相比功力如何?”

    大旗道:“神荼大人赐咱们神力,五人不在我之下,更有一人远胜过我,莫说神荼大人,你就连她也敌不过。”

    形骸心想:“若当真如他所说,我唯有一直使冥火功第七层的功夫方有胜算,待见到神荼时,骸骨神自会与他对决。”

    但身为活尸太痛苦,太可悲,好似时时刻刻在自毁的边缘徘徊,为何要做到这地步?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为何不打道回府,去见梦儿?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能与梦儿长相厮守就好。

    在梦儿身边,我是活着的,我是上苍精美的造物,我是活泼高贵的常人,我是爵禄不凡的青云侯,我是被甜蜜爱意包围的少爷公子.....

    又是虚伪的、丑陋的、懦弱的、鄙劣的残渣,是半途而废、见死不救的蠢货与废物。

    形骸拍出四掌,掌力千丝万缕,四个妖魔被层层蛛丝包裹,体内妖力顺着蛛丝汇入形骸体内,妖火与冥火对冲,呈现奇异的色彩,形骸观心自照,观察这火焰的变化。

    良久,四妖枯死,再难复生,形骸心情平静,真气充足,冥火异状暂消。他不再感到低人一等,不再感到窒息饥饿,不再感到沉闷绝望,也不再唉声叹气、暴躁易怒。

    妖火能平息冥火的诅咒,所谓奇奇得正,由魔入道,果然是世间至理。

    但他忽然想起了洞窟中的烛九,想起了洞外的风雪,想起了洞内的佳人,想起了她身子的热度,想起了她拂面而过的秀发,近在咫尺的红唇。

    他渴望知道拥抱着她是怎样的滋味,与她缠绵是怎样的趣味,占有她的身子又是怎样的喜悦?

    他笑自己愚昧。

    他叹自己疯狂。

四十八 举案齐眉乐

    白雪儿与烛九留在宫中,嫦风替两人各备一间屋子,用具皆精致讲究。烛九待在屋中心神不宁,如何睡得着?

    她心想:“我本是为断翼鹤诀而来,却被卷入这件大事中,若非安答搭救,我早就死了。虽说好事多磨,可万不料艰难到这般地步。”

    她走出屋子,观赏大殿,只觉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宏伟美观的殿堂,心想:“咱们草原上的人,做梦也想不到造这般房子,书上说龙火天国造的金楼玉殿,或许正如眼前之景。”

    烛九生出异样的感觉:或许她本不必在草原上风吹雨淋,吃苦受罪,她可以去龙国,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悠闲快乐的生活。她曾对这般奢靡懒散的日子嗤之以鼻,但眼下却觉得那般度日安逸而可贵,自己何必争权夺利,何必打打杀杀?

    她暗斥自己:“你被这风雪变作了女人,连脑子都不正常了?我得设法变回去,不然....不然...如何回去面对族人?”

    烛九在沃谷族中有极高的威望,但此刻那威望却成了负担,成了谎言,他们认定她是手腕强硬、坚毅豪迈的男子汉,并非貌美如花、软弱娇贵的俏姑娘。如若他们得知实情,会不会就此反她?她必须设法扭转局面。

    但她又想:“上苍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再度接近安答,让他明白我的心意,让我可以追求情郎,我难道就这么错过么?”

    她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办,她独自一人拿不定主意,如果她能回到沃谷族,找到紫怡部的同胞,或许能与她们商量商量,或许...烛九再喝下火龙水,又能变成男人?

    蠢!蠢!这不又绕回去了?到底是安答重要,还是称雄天下重要?在她内心深处,她知道两者都渺茫,两者都艰难。安答自称是天下最正直刚正的人,他岂会背叛自己的心上人,脚踏两条船?

    但话说回来,世间哪个有大本领的男人没有三妻四妾?

    烛九为这念头哭笑不得:在一天之前,她还是个目光长远、心胸广阔的草原英雄,此刻却想着妻妾之争、宠辱之事。

    身为女子,便整日价有这些无聊的心思么?

    她抚摸蝉蜕拂尘,心潮起伏,想挥舞转动,习练功夫,又不禁想道那赠予她此物的人儿。这是安答神道教中最贵重的宝贝,他却赠给了烛九。

    这算不算定情信物?

    她脸红扑扑的,忽然听右侧屋中有人说道:“仙子,好了么?”那声音是白雪儿所发。

    嫦风仙子笑道:“傻丫头,这般着急做什么?妆容要美,须得耐心,我替你化好眉毛,再涂胭脂,抹白粉....不过你本来就白,抹粉倒也不用,嗯,正是天生丽质如斯,倒也不必太过雕饰。”

    烛九忍不住朝屋内一瞧,见嫦风仙子正在替白雪儿化妆。如今阎安危机重重,但她二人倒有闲情雅致,这就是女孩儿家的举止心态么?

    白雪儿蓦然流下泪来,嫦风忙道:“小丫头,你哭什么?”白雪儿泣道:“我娘....我娘曾教我化妆,仙子,我想起她来了。”

    嫦风仙子嗓音微颤,搂住白雪儿道:“可怜的孩子,你跟着那位青云侯,受了不少苦吧。”

    白雪儿嗔道:“是啊,世上没有再比他更不解风情、不温柔体贴的男人啦。不过他待我倒挺好,像个师父的模样,我心胸不凡,也不怎么怪他。”

    嫦风仙子道:“你体内流着齐宫大人的血,潜力不凡,你若愿意,待解了妖魔之患,便留在咱们阎安如何?我收你做我女儿,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

    白雪儿愣了许久,小声道:“仙子,我很喜欢你,你就像我娘亲一样,但...但我还是想跟着...侯爷走。”

    嫦风笑道:“你这小丫头,是不是喜欢他了?”烛九心中一震,不由屏住呼吸。

    白雪儿急道:“谁会喜欢这笨侯爷!只不过本姑娘知恩图报,怕他一个人孤单,索性陪陪他而已。”

    嫦风一扭头,道:“烛九,你别在外头待着,这就进来吧。”

    烛九身躯颤抖,不再躲藏,走到门口,道:“我并非有意在外窥伺,这就离去了,若有惊扰,还请见谅。”

    嫦风朝她招手,示意她走近,烛九又道:“男女有别,委实不便....”

    嫦风叹道:“你也是个傻丫头,自欺欺人,骗得了谁?过来让我瞧瞧你。”白雪儿“啊”地一声,道:“仙子,你说....你说烛九公子是丫头?”

    烛九只觉天旋地转,手足无措,只得走向嫦风,嫦风嘻嘻一笑,手一甩,已除下烛九厚重的大衣,白雪儿见她胸部圆滚滚的,瞠目结舌,道:“那....为何侯爷叫你贤弟?难道你们结拜前都不验明正身么?”

    嫦风哈哈笑道:“我猜你俩结拜时年纪都小,那笨汉子木知木觉,被你瞒过了,对不对?你现在可是骑虎难下啦。”

    白雪儿陡然醒悟,兴奋异常,惊叹道:“是啦,你暗恋侯爷,对不对?他却始终以为你是男子?真是....真是满腔恋慕无处诉,一江春水向东流,可惜,可悲,可怜,可叹,而这傻瓜白痴的侯爷,辜负了姐姐的一片痴心,更是可恨极了。”

    烛九涨红了脸,道:“白雪儿,你....你胡说些什么?”

    白雪儿登时大失所望,奇道:“难道我说错了?你不爱侯爷了?”

    嫦风道:“白雪儿,你让开,让烛九来坐。”白雪儿会意,让出座位。嫦风稍稍用力,把烛九拉向梳妆台。烛九功力不在嫦风之下,可却傻愣愣的无法抗拒,仿佛被水浪卷入水底一般。

    嫦风端详烛九面容,笑道:“你这等姿色,这辈子却从未上过妆容?真是糟蹋宝贝,暴殄天物。”说罢两眼放光,似珠宝匠见了稀世宝石一般,卷起袖子,拿起描眉笔,在烛九眼上描画。

    烛九闭上眼,只觉嫦风手上力道精细,呼吸专注,眉宇间又麻又痒,感觉怪异至极。她见过草原上的牧民将绵羊五花大绑,用刀刮掉羊毛,绵羊咩咩的叫着,全唯有任人处置,自己此时宛如这绵羊一般。

    过了片刻,嫦风又替她抹油涂粉,涂红嘴唇,道:“你本就好看,略施粉黛即可。”

    烛九惨声道:“不必....不必,不能让安答瞧见。”

    嫦风在她耳畔柔声道:“你以为那侯爷不知道?别骗你自己了。你换上女装,让他吓一跳,再稍稍说些好话,今晚他就是你的啦。”

    烛九感到一股热气直往上升,开枝散叶,遍体弥漫,她认为这嫦风是在将自己往火坑里推,又盼着她是在助自己往天上飞。

    万一....万一成了呢?

    嫦风完工,满意的笑了笑,让烛九照了照镜子,烛九从未见自己这般美过,双目无法从镜面挪开,她心想:“难怪那些关内女子梳妆打扮,一弄就是一个时辰,原来大有道理。”

    嫦风皱了皱眉,命侍女取来几件样式英秀、男女皆宜的衣衫,替烛九换上,烛九如同动作拙劣的木偶,呆滞的站在镜子前,嫦风与白雪儿齐声嗔道:“摆几个动作,活泼一些,风骚一些!”

    烛九道:“别....我....”

    嫦风不由分说,拉她手,捏她腰,烛九身子僵硬,但姿势仍做了出来,镜中人显得风情万种,风华诱人。

    嫦风与白雪儿捧腹大笑,烛九也开心起来,抿嘴微笑,白雪儿道:“烛九姐姐,你学我模样!”遂优雅小巧的转身抬腿,小手支颐,烛九童心忽起,也随白雪儿样子,两人皆笑得满脸通红,肚子发痛。

    忽然间,嫦风笑着笑着,泪水滚落,烛九与白雪儿大感惊讶,问道:“仙子,你怎么也哭了?”

    嫦风哭道:“我看见你们,就像瞧见我儿女一般,心里欢喜,可....可我已有十多年没有这般欢喜过了。”

    烛九问道:“仙子,你为百姓操劳忧心,当真了不起。你的家人呢?他们可陪在你身边?”

    嫦风惨然道:“我的家人...我的一对儿女被妖魔蛊惑,背叛了我,背叛了阎安,他们都死在了动乱之中。”

    白雪儿、烛九脸上变色,白雪儿恨恨道:“这些该死的妖魔!”

    烛九道:“仙子放心,安答定有拯救阎安的法子,就算安答一人不行,加上我们也不够,还可以请龙火天国的救兵....”

    嫦风叹道:“当年那些城中青年之所以叛乱,正是想撤去除灵大阵,散去谷中的幻景,让外头的人能够进入咱们阎安城。但此举有违祖训,他们不听劝告,竟想杀害咱们几位阁中元老,才酿成一场惨剧。”

    烛九道:“他们....他们也太鲁莽了吧。”

    嫦风已将烛九、白雪儿视作自己亲人,带两人走出屋子,来到殿中御书库,书库后有一幅大壁画,画中有一位仙子率领阎安勇士,围剿山谷中血盆大口的妖魔,而那群妖魔则包围着一群肌肤发黄、赤身披毛的野人。

    嫦风叹道:“据传在一万年前,咱们的祖先....也就是你二人的祖先嫦楠仙子率领世间英雄,来到山谷,剿灭了在此作恶的妖魔鬼怪,解救了原先在此的野人。

    那些野人已所剩无几,对咱们感恩戴德,甘愿让出这山谷,给咱们居住。咱们与这些野人从此和睦共事,彼此信赖。而嫦楠祖先有感世道险恶,于是布下法阵,隔绝了山谷,又传下规矩,不许咱们外出,更不许轻易邀外人入内。故而不到万不得已,走投无路,咱们不会向龙火天国求援。”

四十九 安答是傻瓜

    白雪儿担心形骸,知道他独自一人绝无胜算,道:“但这时候已是火烧眉毛,仙子,可顾不了这许多了。”

    嫦风心下苦闷,又潸然泪下,道:“听说圣莲女皇强横霸道,将地母岛上每一寸土壤皆视为己有。咱们阎安虽然隐秘,离皇城也不算太远,她怎能容得下咱们?可别赶走了狼,又引来了虎。”

    白雪儿道:“但龙国繁荣昌盛,总比妖界的魔头好得多了。”

    烛九忽然说道:“咱们可以向灵阳仙求援!我有一位老大哥,他是一国之主,号称北牛,一身武功神勇绝伦,麾下猛将如云,若与安答联手,定能力挽狂澜。”

    嫦风愁眉不展,摇了摇头。烛九急道:“仙子,那位老大哥绝无野心,是个罕有的爽朗好汉....”

    嫦风望向那壁画,叹道:“妖魔欺骗咱们那些孩子说:实情并非如壁画上所言,不是咱们帮了这些野人。而是嫦楠祖先率兵攻入山谷,将野人们杀的几乎荡然无存,夺去了这神山,再掩盖了真相。咱们那些孩子本就极端不满咱们闭山锁国,对这谎言信以为真,义愤填膺之下,终于酿成一场大祸。

    当时,我孩儿问我:‘若非是咱们祖先手上沾满了鲜血,害怕遭到同样报应,为何对外界如此害怕?以至于龟缩不出,拒绝一切外人?’我...我无言以对,难道居于世外,就是心术不正,有违天理,也终究难永远太平么?”

    白雪儿、烛九同时说道:“仙子,你不可动摇。”“是啊,妖魔的谎言又岂能相信半句?”

    忽然间,远方惨叫声响起,噼里啪啦,似门窗碎裂,随即寒风大作,声如虎啸。嫦风骇然道:“怎么回事?”

    那高个汉子郭斌快步赶来,满脸是汗,惶急喊道:“是妖魔!许多妖魔闯进宫殿来了!”

    嫦风面无人色,难以置信,叫道:“城中有除灵阵,他们如何能来?”

    郭斌道:“不知怎地,除灵阵效用锐减!仙子,随我去密道躲着!”说罢看了烛九一眼,一时认不出她来。

    白雪儿想起陈若水,心急如焚,哭道:“姐姐....不会已被那妖魔杀了吧。”

    烛九拿出男子般的胆气来,道:“事到如今,不可多想,先保命再说。”

    郭斌一马当先,顺着长廊往宫殿深处走,乒乓一声,廊顶坍塌,十来个妖魔从破洞中跃下,皆是宽袍利刃,神情得意。

    郭斌取一柄斧头,使九转阴阳功,身上阳气如衣,冲向众妖魔,妖魔们四散躲闪,与他游斗,刀上寒气冰冷,身法极为狡猾。郭斌功力虽高,但妖魔阵法灵活,如一群狮子围猎一头水牛,郭斌难以突围,反而落于下风。

    烛九突然加入战团,施展紫目功,拂尘一通猛刺,妖魔们大声尖叫,被她刺伤多人,烛九再使断脉神功,将过往痛苦顺着拂尘送入妖魔体内,中招者惊恐万状,痛苦不尽,烛九旋即转动身法,将妖魔结果了。

    郭斌又惊又喜,笑道:“姑娘,好功夫!”

    烛九经过这一路上接连奇遇,身上真气充沛,借助断脉神功、断翼鹤诀与齐宫鲜血,龙火功终于突破第六层境界,加上紫目功玄妙,断脉功强悍,武功远在那郭斌之上,加上打了妖魔一个措手不及,转眼逆转局面,连续重创妖魔。

    妖魔见局面不利,口发尖啸,传遍数里,不一会儿,又有妖魔从破洞跳下,聚集了二十余人,继续猛攻烛九、郭斌。

    郭斌喊道:“姑娘,你尽管放开手脚!”说着使出“九阳神盾”功夫,将自身阳气扩散开去,化作坚硬盾牌,护住烛九后方,替烛九抵挡寒气刀刃。

    烛九心中一宽,无后顾之忧,道:“多谢!”全神贯注,一招天镜照妖,将三个妖魔兵刃挪转,令他们互相残杀,妖魔慌乱起来,受伤不轻。烛九再使“观镜照剑”,数剑刺入镜中敌人,敌人痛呼大叫,翻身就倒。其余妖魔见烛九招式神妙难测,捉摸不透,登时不敢再上前。

    烛、郭二人正在苦战,又有两个鬼祟妖魔从嫦风、白雪儿身后绕来,隐去呼吸,陡然出刀,嫦风惊觉时已有些迟了,她将白雪儿一抱,身子一转,肩上、腿上一痛,已被刀刃割伤,鲜血喷洒在地。

    白雪儿颤声道:“仙子!”

    嫦风体内真气雄浑,但此生司职政务与道法,几乎从未与人动武,临敌经验匮乏至极,见妖魔狰狞凶恶,惊慌之余,只咬牙挡在白雪儿面前。

    白雪儿眸中泪光闪烁,心中感动,勇气倍增,心想:“仙子舍命救我,我也得竭力救她!”心意已定,纤臂一举,打出九转阳掌,一妖魔万料不到这瘦弱丫头掌力竟刚猛如此,砰地一声,肋骨折断,喷血摔出。

    一旁妖魔吓了一跳,一刀斩向白雪儿脑袋,刹那间,白雪儿生身形飘忽,幻影闪烁,正是梦魇玄功的行梦功夫,她造诣远不及形骸,但功夫本身玄乎其玄,那妖魔看得一愣,被白雪儿到他背后,九转阳掌劈落,那妖魔椎骨断裂,倒地不起。

    嫦风仙子喜道:“好孩子!”话音刚落,却见更多妖魔从大殿那儿跑出。烛九、郭斌一边,郭斌九阳神盾已然衰退,烛九也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妖魔则层出不穷,纷至沓来。

    白雪儿、嫦风赶忙跑到烛九身边,四人背对背靠着,面对四十来个白袍妖魔,皆感惊恐焦急。群妖哄笑起来,有妖魔指着嫦风仙子道:“这婆娘一死,除灵阵便算彻底破了,想不到这般容易。”

    一团红色网罩倏然落下,罩住这妖魔脸面,妖魔低哼起来,绿火一闪,身子干枯而亡。紧接着又有数道蛛丝飞向众妖,黏住头颅,汲取妖火,弹指间将妖魔杀死。

    嫦风、烛九等震惊万分,见那蛛丝汇聚到一双臂膀上,来者一身青袍,神色英俊森严。烛九、白雪儿喜道:“安答!”“侯爷!”

    形骸喝道:“群魔众妖,当真胆大包天,胆敢闯此宫殿,祸害无辜?”

    一妖魔头目喊道:“不管是谁,一并杀了!”

    形骸冷笑道:“放我青云侯在此,妖魔也休想永生不死,尔等不过是自寻死路...”话未说完,两侧妖魔挥剑出掌,瞬间杀至。

    形骸道:“胆敢打断本侯?”皱眉瞪目,语气不快,拍出数掌,掌力中暗含血水,在空中凝固成蛛丝,将来者妖火须臾抽干,他笑了一声,再将丝线化作长枪,嗖嗖声中,穿体破膛,杀敌无数,妖火宛如水流,汇入形骸双臂,形骸眼闪喜悦,动作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奇。

    十招后,众妖魔死伤惨重,大感悚然,意欲逃窜,但却发觉踩入蛛网,根本挣脱不得。形骸手臂轮转几圈,妖火涌动,妖魔大声哀嚎,不久尽皆魂丧魄灭,真气散尽而亡。

    白雪儿奇道:“侯爷....侯爷怎地不对劲儿?”

    烛九见形骸动手时威风凛凛,英勇张扬,依稀就是当年草原上那熟悉、高傲、迂腐、热忱的少年,她心神荡漾,惊讶至极,满心喜悦,魂醉神迷,暗想:“为何一夜之间,安答他武功倍增,手臂完好,人也....人也全然变了?”

    她就是那时爱上形骸的,虽然这爱意不以形骸变得冷漠而消退,可陡然再见到当年的安答,却令这份爱更加高涨,更令人销魂。

    形骸此刻使得是冥火第七层功夫,将敌人杀死后,再用放浪形骸功将妖火占为己有,以妖火缓解冥火诅咒,这不过是权宜之计,难以长久,但却令形骸找回了久违的活力,他的心不再冷漠,他的灵魂不再卑微,他时时刻刻皆宛如与孟轻呓相处般热情快活。

    偶然间,他心想:“杀妖除魔是一回事,夺取妖火又是另一回事。我杀妖是为了正道,可非沉迷于贪食妖火之乐。”心底泛起一丝罪恶感,但他旋即压下,不复顾虑。毕竟人如野兽,果腹重要。

    他杀光群妖,仰天长啸一声,道:“痛快!痛快!”又自言自语道:“俗语云:‘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你岂可得意忘形?你给我收敛一些!”

    白雪儿笑道:“侯爷,你和谁说话啊?”

    形骸笑道:“当然是教训你这丫头。”说罢快步走上,摸她头发,揪她辫子,白雪儿惨叫道:“你疯啦!我又不是你那心上人!你别作弄我,我头发好不容易梳理整齐的。”

    形骸将右臂消去,望向烛九、嫦风、郭斌三人。嫦风、郭斌震慑于他超凡脱俗的功夫,皆露出敬服震慑之情。

    烛九登时想起自己化着妆容,羞不可抑,低头不敢去看形骸。形骸笑吟吟的看着她,说道:“贤弟,你瞒的我好苦!”

    嫦风不忙向形骸道谢,却替烛九解围,笑道:“你眼下知道了,不也刚好?”

    烛九不知所措的捏着手指,咬着嘴唇,形骸道:“贤弟放心,我这人宽宏大量、不计小过,你也莫太过愧疚,不过今后我不叫你贤弟,该叫你贤妹。”

    烛九勉力说道:“你爱叫我什么就是什么。”

    突然间,形骸一把将她紧紧抱住,烛九“啊”地一声,惊得浑身是汗,心花怒放,无数遍心想:“我...我这就把什么都给他,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安答与我好!”

    却听形骸嚷道:“贤妹,贤妹,与人拥抱,当真鲜美!”说罢放开了烛九,又用力把嫦风一抱。嫦风笑骂道:“哎呦,你抱我这老太婆做什么?”

    烛九怒道:“安答....你...你瞎胡闹?”

    形骸道:“怎地胡闹了?我这人最友善不过!”忽然抱住郭斌,郭斌哈哈傻笑,两人相互拍背,都说道:”老兄,你好!”“老弟,你好。”

    烛九气昏了头,顿足道:“不像话,安答,你吃错药了么?”

    形骸笑道:“吃错了,吃得又错又多!”一转眼,又把白雪儿抱住,高高举起,白雪儿尖声发笑,喊道:“臭师傅,臭侯爷!你这样对我,人家好伤心啊!”

    形骸将她往天上一抛,稳稳接住,高呼道:“谁伤心了?只要被本侯爷一抱,伤心全消,烦恼不扰,放浪形骸,自在逍遥!”

    烛九纵然失望,却也忍俊不禁,掩嘴一笑,嗔道:“安答,傻瓜!”

五十 缠绵不觉苦

    形骸闹腾一会儿,恢复镇定,道:“仙子,齐城的除灵阵难道被破了?”

    嫦风心乱如麻,道:“咱们这就去瞧瞧!”

    来到大殿,殿上侍卫陆续集合,死伤惨重,横七竖八的躺着百来具尸体,其中有一具身穿白袍,是死去的妖魔。形骸见区区妖魔总共区区五十之数,竟杀的这数千士兵四散而逃,几乎毫不受阻,心下不以为然:“这阎安将士委实难堪大任,远不及我天国兵威。”

    嫦风转动机括,开启一扇绿铜大门,大门中有一桌,桌上有一大块地图,地图上方,微光浮动。嫦风念了咒语,那微光稍强了些,她放下心来,道:“只是这大阵一时间有些微弱罢了。”

    郭斌喜道:“原来不过是暂且受扰。”

    嫦风道:“但此乃大阵松动征兆。白发恶鬼定在逐步占据上风,咱们若不赶快,大阵撑不了多久。”

    白雪儿担惊受怕,道:“侯爷,咱们非快些救姐姐不可...”

    形骸傲然道:“怎地是‘咱们’?明明全得靠我。”

    白雪儿啐道:“好啦,好啦,你功劳最大,行了吧。”

    形骸双手负胸,道:“这才差不多。”

    白雪儿白他一眼,又道:“...侯爷得快去救姐姐,可此地也不能不守,否则妖魔再趁隙闯进来伤了仙子,大阵也立即荡然无存。”

    嫦风摇头道:“那妖魔可全然弄错了,除灵大阵岂能系于单人生死?我纵然死了,这大阵不久便会自行运转。”

    形骸道:“大阵何时会再度衰退?”

    嫦风做了个手势,闭目片刻,道:“最晚半天之后,大阵会失效,这一次非短时能够复原。随后会愈发频繁。”

    形骸道:“我已知道那恶鬼名号,也知道他们在潍城的天机洞中,只是不认得去那儿的路。”

    嫦风奇道:“潍城?原来在那儿!那大旗呢?他是怎么说的?”

    形骸于是将恶斗四妖,问出神荼阴谋,那大旗同党消息,以及大旗所知传说如数道来。嫦风与郭斌皆惊惧交加,嫦风道:“神荼?神荼?这名字倒是头一回听说。”

    烛九道:“仙子,他们所言历史确与你们所记截然相反,那定然是妖言惑众的伎俩了。”

    嫦风叹道:“确实如此,但黄耳族人或许正由此对咱们怀恨在心。”

    郭斌捏拳怒道:“咱们阎安勇士救他们祖先,他们却恩将仇报,若早知道他们暗藏祸心,就将这群混账杀.....放任他们死光了!”

    形骸暗忖:“此事众说纷纭,何必深究?”劝道:“诸位,请给我瞧潍城地图,告知那黄耳族神庙与天机洞所在。”

    烛九见形骸神色困顿,心下不忍,道:“安答,你已许久不好好休息,身子骨如何撑得住?就算睡一、两个时辰,也是好的。”

    形骸道:“大丈夫不眠不休,男子汉大旗不倒,乃是天经地义。”说话间,脑袋隆隆,有些头疼,他心知因妖火与冥火混淆之故,此刻他是活人身躯,不比活尸时强韧耐久,不由暗暗烦恼。

    嫦风道:“你难道忍心你这好妹妹,好徒儿为你担惊受怕么?”

    形骸仍要坚持,但嫦风道:“这样吧,你去睡两个时辰,等你醒来后,我带上士兵,咱们大伙儿一齐去潍城。”

    形骸眉头一扬,道:“仙子,非我这龙火天国武状元青云侯自大,不过潍城此刻极为凶险,你们也帮不上忙。”

    若他早先说出这话来,郭斌、坚归等定要与他争论,但他们此时对形骸身手已佩服的五体投地,便不觉受了冒犯,反而觉得他有话直说,何等豪爽。正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世人崇敬依附强者,心思历来如此。

    嫦风苦笑道:“是啊,但就算咱们替你缠上敌人一时半会儿也好。况且这殿中已不安全,与其说是咱们去帮你,不如说与你在一块儿更为安全。”

    郭斌与坚归都想:“仙子此举等若弃殿逃亡,可事出无奈,岂能循规蹈矩?此计不失为英明灵活的上策。”

    形骸寻思:“她这话倒也不错,我青云侯能者多劳,尊老爱幼,品德高尚,为人体贴,总得照顾贤弟...贤妹与爱徒。这一大群人纵然麻烦,对付零星妖魔,倒能省我气力。”思索片刻,道:“就照仙子说的做。”

    嫦风对烛九道:“九儿,你带侯爷去你屋子。”

    烛九登时满脸通红,形骸嚷道:“瓜田李下,岂可随意....”嫦风催促道:“快些,别争了,咱们一切须得抓紧。”

    烛九一字一句,娇羞恳切的说道:“安答,你随我来。”说着握住形骸手掌。

    形骸自诩为专情不二,高洁苦行之人,但被烛九玉手一碰,顿时心生异样,满腔火热,感到这鲜活温暖的手掌如此神圣,令人敬仰。在他心中,他纵然武功远胜过烛九,可身份之差,实有天壤之别。他是可怜的活尸,烛九是光辉的活人。活人对活尸如此友善,正是天大的恩惠,活尸如何能抗拒?又为何要抗拒?

    他脑子迷迷糊糊的,满是接近烛九,亲近烛九的心愿。烛九见他面露喜悦,也神魂颠倒,呼吸急促。她从形骸爱慕的表情中头一回领略到了自己的魅力,从而信心倍增,她认为自己今后一生的命运与幸福,自己的贞洁与爱情,都将在这一夜交给眼前的男人。

    安答,安答,与我身魂合一的安答,兄弟是安答,兄妹是安答,夫妻也是安答。

    烛九不害怕,却感到十分新鲜,万分渴望,原来两情相悦时,女子竟会如此盼着男子的身躯占有自己,甚至比男子更为急切。

    烛九是特例吗?烛九是不顾廉耻的女人吗?烛九不知道,但烛九也不想知道。在安答面前,廉耻好生碍事,礼法好生碍事.....衣衫好生碍事。

    他们来到烛九屋子,烛九指了指床,道:“安答,你歇息吧。”

    形骸道:“贤妹,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好么?”

    烛九脱口答道:“好啊!”她已顾不得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玄虚了,她恨不得两人什么都不说,顺势躺在床上,做男人和女人,做一切该做的事,一切不该做的事。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形骸手一拉,烛九坐在了他身边。烛九脸红透了,汗水流淌,散发香味。她在这宫中曾洗过澡,自知应当是香喷喷的。而她听沃谷族的女人说过,当女子与男子好的时候,身上的气味,无论多古怪,对男子都是迷魂香。

    形骸举起她的小手,温柔、贪婪的抚摸着,烛九呼吸乱了,发出低沉的哼声,眼神迷离,觉得眼前的郎君好看无比,世上怎能有人不喜欢他?

    形骸道:“贤妹,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想摸摸你的心脏,我...”

    烛九脑袋低下,道:“随便你啦,不过你可得轻些。”

    形骸手按上烛九胸口,体会她的心跳,“扑通,扑通”,透着她乱糟糟的、活泼泼的情绪和心思。一颗人心,一颗人魂,多么美妙,多么诱人。

    烛九在发颤,她恨不得形骸野蛮一些,强占了自己,又盼他能再多些花样,多些缠绵。

    形骸亲了她的额头,烛九出了汗,形骸觉得她汗水里散发出气息,灵魂的神圣气息。

    烛九再也忍耐不住,她仰起脑袋,终于吻上了形骸的嘴唇。当嘴唇相接的那一刻,烛九陷入狂乱,她想一次,两次,千百次的与这人睡在一块儿,结合在一块儿,养下孩子,一个不够,得两个、三个,一百个才行。她知道生孩子何等艰苦,但这些苦都是与他甜蜜欢乐的代价,那便是世上最值得不过的啦..

    突然间,她陷入迷茫,心意急剧转变,仿佛这人不再是安答,不再是那个英俊潇洒、桀骜不群、惹她倾心的行海,而是另一个人,就像那个雪屋中的叶老焦,就像那些个凶神恶煞的妖魔,甚至连那都不如,就连一个乞丐,一条半死的狗,一只待宰的猪,都不及此人令人恶心,令人厌恶,令人害怕,令人鄙视。

    这变化如此显著,如此深刻,她如同挨了重重的一刀,急忙往后仰,想躲开这人,清醒清醒,暂缓这疯狂的举动,她万分确信此人不再是安答,而是某个邪恶的妖物,在紧要关头施展了诡异奸邪的法术,想要欺骗她,占据她的身子。

    但她半途而废、拒人千里的举动无疑惹恼了那个怪物,那人低吼着将烛九压倒,深深的吻她,呼吸粗重而狂野,力气非烛九能挡,似要吸取她每一丝活气。烛九身子发颤,尖锐的低吟,眼泪直流,但双手被这人单手握住,双足也被他压得死死的。

    烛九大骇,死命咬此人舌头,使出百病缠身功,那个混账身子巨震,放开了她,烛九流泪逃下床,伸手扯起衣物,似乎衣物成了她最后的铠甲,牢固的防线。她凝视那人,看清那人正是她的安答,但又不是安答。

    他的脸依然俊秀,但已无活力与神采,就像层层乌云中的太阳,不露半点温暖,而是死气沉沉,透出墓地的腐朽来。他冷冰冰的看着她,目光再无恳切与柔情,再无爱慕与亲密,唯剩下一潭死水。

    就像数十天前烛九遇上他时那样冷漠无情,忍心果断。

    烛九颤声道:“安答,我....我....不该...咱们继续,你随意摆弄我,我再不反抗啦,我是真心和你好...”

    形骸漠然道:“不必,我已不累了。”语气甚至有几分厌恶。

    不知是厌恶烛九,还是厌恶他自己。

    他倏然已离了屋子,留下悲伤的烛九,她似刚刚从可怕与美妙相伴的梦中摆脱出来,兀自魂不附体。

五十一 翡翠玉雕龙

    烛九浑浑噩噩,心下懊悔:“我怎地突然如失心疯般惹安答生气?他不要我了么?我为何要伤他?”

    她想不通,凄然而泣,她恨自己如此软弱,如此糊涂,坏了一场好事,又不明白为何身为女人,情绪竟不受控制,受不了哀怨,忍不住泪水,只有哭出来才能好过。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嫦风叹道:“九儿,是我不好,我....不该帮倒忙,反而害得你二人不和。”

    烛九定神回头,见嫦风与白雪儿站在身后,同情看望她。烛九摇了摇头,慢慢止住哭泣。

    白雪儿愤愤不平,道:“烛九姐姐,你与侯爷到底怎么啦?他欺负你了么?为何他又变回那板着脸的怪人?”

    烛九道:“他没欺负我,只是....只是....忽然不要我了。”

    嫦风怒道:“你如此千娇百媚,我见犹怜,他到底算不算男人?”

    烛九忙道:“是我不好,是我疯疯癫癫的...推开了他。”

    嫦风大感疑惑,难以启齿,白雪儿更是似懂非懂,满腹好奇,两人皆知不该深问。嫦风叹道:“九儿,咱们该出发了,但出发之前,我有一件事物要送给你与白雪儿。”

    烛九不知该如何面对形骸,只摇头道:“仙子,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嫦风道:“你二人救我性命,怎能说没功劳?且你俩喝下了齐宫大仙的血,唯有你二人能使用那事物。我只盼你二人能运用自如,助行海侯救我阎安于危难。”

    白雪儿问道:“仙子,那到底是什么?”

    嫦风道:“你们随我来,一试便知。”

    烛九整理情绪,压抑伤感,来打大殿,见形骸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烛九起意躲闪他,但忽然间,她忆起草原上的魁京、北牛遭遇,豪情充斥心间,勇气战胜羞愧,她快步走到形骸面前,道:“安答,我伤着你了么?”

    形骸道:“你未伤我,却令我见到自己的丑陋卑贱,我配不上你,且我另有心上人,你我兄妹之情甚笃,不可逾越分寸,还是保持原样的好。”

    烛九摇头道:“你半点也不丑陋卑贱,我绝不会讨厌你。”

    形骸淡然道:“不愧是草原儿女,豪爽耿直,何况兄妹恩义,天长地久,小小风波,想必转眼便会忘了。”

    烛九心道:“我永远不会忘却,我怎能忘却得了?我几乎已成了你的人,你也几乎成了我的,可我却亲手毁了这段缘。”

    但她拿得起,放得下,咬咬牙,暂且不再多想,又见嫦风在等她,忙跟了过去。

    嫦风回到那操纵除灵大阵的密室,手如转动纺机般动了动,那阵法光线流淌涌动,缠绕在烛九、白雪儿身上,两人顿觉遍体舒坦,强力柔和的真气鼓荡于经脉,回旋于躯体。

    白雪儿惊呼道:“仙子,这是什么功夫?”

    嫦风道:“这除灵大阵中融入嫦楠祖先与齐宫大仙的心血,与你俩体内血气呼应,当年齐宫大人被天庭重创,正是凭借此阵法疗伤。我借此阵法,暂且提升你真气,只要在阎安山谷之中,你二人法力可不在齐宫大人之下。”

    白雪儿拍拍手掌,摸摸脸颊,欣喜说道:“我的真气好像提升了百倍,这可真了不起!”

    烛九自觉内息雄浑,呼吸若有海啸动静,由此灵台清明,心情舒畅,不再纠葛于情感一时的得失。

    形骸从后走来,道:“你二人得此机缘,但仅在此地有效,加上运用尚不成熟,须得慎重,不可沉醉痴迷于此时境界。若遇上敌人,当多思索,多反省,以期有所收获。”

    白雪儿啐道:“知道啦,不争气的侯爷。”

    形骸皱眉道:“怎地说我不争气?”

    白雪儿幽幽说道:“女孩儿家天生害羞,就算抗拒于你,你稍稍用强都不会么?这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烛九羞道:“白雪儿,别...别说了。”

    形骸瞪白雪儿一眼,道:“目无尊长,妄言荡词,依照我海法神道教门规,当罚你面壁思过。”

    白雪儿吃了一惊,道:“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

    形骸又道:“仙子,此地除灵大阵似受了影响。”

    嫦风叹道:“不打紧,眼下对付强敌才是首要大事。”当即召集全部士兵,得三千人,全数开往潍城。

    潍城与齐城几乎一般大小,方圆二十里,但地处山谷以北,且离河较远,地势不佳,是阎安中下平民居住之处,房屋凌乱,街道脏差,人口众多,拥挤不堪。

    两城交界处是一悬崖断壁,当中有一坐大石桥,长百丈,宽二十丈,极是坚固广阔。临近大石桥,只见潍城城墙内阴气纷纭,霜雪微亮,幽幽冥冥,景象诡谲。

    嫦风惊呼道:“潍城已彻底被妖界风雪卷入了!”

    石桥上空无一人,静谧至极,唯有异样的雪花跳着激烈的圆舞。形骸道:“烛九、白雪儿,你二人随我来,其余人守住仙子。”

    双姝答应一声,三人走向大石桥,行到途中,蓦然听一声尖啸,一极庞大的妖魔从雪雾中出现,轰地一声,重落在石桥前头。此物皮毛雪白,面目全黑,双目血红,身高十五丈,是一只庞大至极的白猿,仿佛这风雪凝固成的异兽。

    白雪儿、烛九脸上变色,不禁退后一步。身后士兵皆大为震撼,同时”啊呀“一声。

    形骸大声道:“此物我来对付,你二人对付其余妖魔!”

    话一出口,五个白袍妖魔已环绕烛九、白雪儿,此五人身上绿火灼灼,映得五人脸面阴暗。郭斌依稀认出五人面孔,喊道:“两位姑娘小心,他们是黄耳族的叛徒!”

    五人一齐喝骂道:“阎安的仇人,今日叫尔等悉数丧命于此!”

    嫦风道:“你们都上了妖魔大当,他们篡改史实,让你们替他们卖命!”

    一面目苍老的妖魔哈哈大笑,笑声愤慨,他道:“篡改史实,让咱们卖命的是你们!咱们黄耳族与这片山谷元灵联系紧密,若无咱们,当年嫦风完不成这除灵大阵!她所以留咱们性命,并非出于什么好心肠!”

    另一肥胖妖魔喊道:“多说无益,动手杀吧!”

    这五个妖魔得妖界风雪助长,皆身负第二层魅妖妖力,气愤之下,只想将阎安众人杀的干干净净。声在半空回荡,五妖身躯皆扑向白雪与烛九。

    白雪儿使九转阳功第七层的“凤凰舞”,身上罩一层炽热羽衣,迎上那老妖、胖妖,双妖举刀迎战,去势汹汹。但白雪儿这九转阳功隐隐克制神荼妖界的风雪,老妖、胖妖被她真气一烧,疼痛不已,于是改变战法,与白雪儿游斗。白雪儿再使行梦功夫,拳脚掌指皆似幻似真,形影繁复,稳稳占得上风。

    那边烛九独斗三妖,局面也甚是有利。那三妖刀法好似癫狂,动作大开大合,迅捷快速,而烛九使出“断脉神功”的铁气掌功夫,真气坚硬无比,刀枪不入,那三妖刀风剑气再如何猛烈,都半点奈何不得烛九。

    那大雪猿怪叫起来,冲向战阵,形骸同时使出冥火功第七层功力,再运遁梦之法,形影渺茫,旁人无论如何也难以看清。他朝大雪猿施法,召来一条巨大雷蛇,雷蛇扭动,撞上大雪猿,轰隆一声,似数十道惊雷炸裂,众人只感到脚下剧烈震动,耳鸣若聋。大雪猿痛呼一声,一张嘴,吐出风雪之柱,笼罩极广极远。

    形骸掌心发出火柱,风火交织,霎时蒸汽腾腾,但他真人悄然遁走,来到大雪猿身后,高高跃起,数掌打中雪猿后背。雪猿痛呼,忽然回手一拳,速度奇快,形骸一挡,身子巨震,砰地一声,撞塌了一栋房屋。

    雪猿怪笑,跳起后狠狠朝形骸那边压下,真好似山崩浪溃,只听哗啦一声轰鸣,大地开裂,坑洞扩出数十丈远。白雪儿、烛九等正在激战,却霎时站立不定,脚步踉跄,被乱石砸的手忙脚乱。

    双姝惊呼道:“侯爷!”“安答!”

    话音刚落,又听一阵动人心魄的巨响,地面变化,成了红翡翠般的颜色,那红翡翠拼凑连接,火光冲天,凝成一只体魄巨大的翡翠龙形。那翡翠龙四足着地,与那雪猿体型上势均力敌,瞧来精美壮观,声势远比那雪猿猛烈。

    白雪儿、烛九震惊不已,众士兵敬畏万分,都想:“行海人呢?这翡翠龙红是他招来的?”

    世间道法,分为三派,一派为星知释者的星知派,讲究以符咒通灵,流传广泛。一派为织网仙子的天脉法则,乃是与宇宙沟通,参悟自然之法。而最后一派,则是飞灵真人所创,以自身准则测量天地,用金属、翡翠等物材模仿世间万物,此法在露夏王朝成为铁甲大法的起源,然则真正奥妙,其实与放浪形骸功相通。

    这放浪形骸功以自身血肉为引,操纵世间物质,设法掌控、转换、拼接、催动,若功力深湛,手艺纯熟,于是能够雕龙成龙,塑凤成凤。而形骸自从创出了梦魇玄功后,对梦墨理解更深,通过梦墨,渐渐参透了五种翡翠习性运转之道,此刻一试,果然能造出这翡翠红龙。

    红龙大吼,口中吐火,同时扑向那大雪猿,大雪猿气力虽大,但却懦弱,见状不禁胆怯,想要开溜时被龙红一口咬住,红翡翠炽热无俦,霎时咬断大雪猿气管,大雪猿痛呼一声,抱着大红龙打滚,用力狠砸,砰砰声好似山塌,十来下后,终于砸出裂痕。

    但大红龙轰地一声炸开,火焰纷飞,翡翠化作层层蛛网,裹住大雪猿全身,大雪猿痛苦至极,往后躺倒,滚滚绿焰离开雪猿身体,汇入火龙中一个人体之内。

五十二 痛揍有情郎

    其余五个妖魔见状大骇,烛九瞅准时机,打出三招“支离破碎掌”,啪啪啪三声,掌力正中敌人,此招松动敌人器官,那三妖身躯震动,一人眼珠飞出,一人下巴坠地,一人双臂折断。烛九再一声长啸,蝉蜕拂尘变化刺出,三个妖魔中招,大声惨叫,就此气绝。

    烛九得胜后,见白雪儿那一边兀自苦战,她那凤凰舞功夫毕竟生疏,纵然飘动之时动作优美炫目,却渐渐被那二妖琢磨出套路来,招式渐被克制。烛九凌空一抓,面前出现镜影,再对准那两个镜影刺出兵刃。此招神出鬼没、难以预料,二妖齐声痛呼,身子巨震,白雪儿趁势冲上,左掌斩中一妖咽喉,登时鲜血如瀑,右掌再劈中一妖天灵盖,阳气消除阴气,也将那妖魔毙于当场。

    远处士兵见强敌尽除,无不士气大振,欢呼雀跃。白雪儿一振袖袍,笑靥如花,扬眉吐气,心里却想道:“女孩儿家老是打打杀杀,手脚会变粗大的,今后还当做回我那小家碧玉,深闺幽居之俏佳人。”

    众人再去看那大雪猿,尽皆悚然,只见这大妖怪此刻身上覆盖蛛网,只剩一具干巴巴的骸骨,好似已死了十多年。而形骸从废墟中漫步走出,身上泛一层绿色妖火,令人甚是不安。

    烛九道:“安答,你夺了这妖魔的妖力?”

    形骸微微一笑,神色清朗愉悦,他道:“兵者不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妖火虽邪,若被我这善人所用,岂能为害?”

    白雪儿“咦”地一惊,道:“你怎地又变好了?”

    形骸收敛笑容,正色道:“本侯一贯良好,最喜欢与人为善,广结善缘。好徒儿,乖徒儿,你功夫长进,为师很是欣慰。”

    众人面面相觑,皆觉怪异。白雪儿“呸”了一声,笑道:“肉麻,肉麻死啦。我还是喜欢那个凶脸侯爷。”

    烛九想起昨夜那亲善温和的床边人,不禁再度心动,可又怕再空欢喜一场,只看着形骸愣愣不语。

    形骸心想:“我青云侯岂是得意忘形之辈?更不可贪图一时之欢。”说道:“咱们过桥,行向城中,先找一安全之地守着。”

    郭斌忙道:“随我来吧!”当先疾走,大军见了形骸神妙仙法,皆士气高昂,军心坚定,途中遇上零星妖魔,全都一鼓作气的杀败。在城中行了不久,来到一大屋中,院子空旷,四面高墙,倒似是一座堡垒,恰可容纳这支军队。

    这潍城中雪界降临,虽比城外仍强上一些,但雪中仍饱含凄厉毒咒,天色阴暗,永夜而无晨,也令人极容易疲倦而丧志。这数千士兵聚在一起就好了不少,彼此沾染活气,鼓舞精神,少说十天内不会如叶老焦那般堕落而迷失。

    潍城中有许多百姓听闻大军在此,赶来投奔,嫦风仙子与一众阁老商议之后,一概拒之门外,以免混入妖魔奸细,这嫦风仙子虽天生心善,但也深知愚善害人的道理,于是硬气心肠,对百姓疾苦置之不理,待士兵们稳住阵脚,再派人外出打听消息。

    形骸、烛九、白雪儿三人经过一番苦战后皆感疲累,在厅中养精蓄锐,嫦风仙子命旁人不得打扰。

    形骸见烛九时不时朝自己这边望来,每次目光一触,她便忙不迭躲开。形骸心想:“唉,这事如此下去,何时是个了局?趁我现在身有活力,得找贤妹谈上一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消除她这心结,以免今后相处暗有芥蒂。”

    念及于此,他起身走到烛九面前,道:“贤妹。”

    烛九心脏狂跳,道:“安答,你有话对我说么?”

    形骸长叹一声,神色悲凉,无奈摇头,烛九道:“你摇头叹气做什么?”

    形骸道:“昨夜之事,我确实有错。”

    烛九苦笑道:“你有什么错?是我....”

    形骸拍拍烛九肩膀,道:“贤妹,你听我说完。我的过错,便在于我这人太过俊秀,太过潇洒,人品太过优异,以至于令你不知不觉为我吸引。你们草原上的姑娘,何尝见过我这等超凡脱尘,举世罕有的人物?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少女怀春,在所难免。就如飞蛾扑火,又如向日之葵,你自个儿身不由己,收不住心,皆是我不对....”

    烛九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是有气,尚未开口,白雪儿在旁听得清楚,头皮发麻,嚷道:“不要脸,不要脸,侯爷,你怎地皮这般厚?你还不如一直黑着脸呢。”

    形骸正色道:“你看,我这人诚实敦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掩盖,也不夸大,却又不被俗人理解,这事错在于我,是我对不住你。”

    烛九皱眉嗔道:“是啦,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不对?安答,你就想说这个么?”

    形骸道:“贤妹,你切不可断章取义,误解于我一番苦口婆心。你确实是个美貌过人、洒脱非凡的姑娘,并非配不上我。”烛九面泛红晕,哼了一声。

    形骸又道:“然则我已有挚爱之人,似我这等专心致志,从一而终,忠肝义胆,宁死不屈的英雄儿郎,是不该对你动心的。你明知我有恋人,却仍对我暗送秋波,投怀送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烛九与白雪儿同时怒道:“谁对你暗送秋波,投怀送抱了?”

    形骸愕然道:“你刚刚不一直朝我抛媚眼么?昨晚不一看我就脸红么?”

    烛九在他胸口粉拳一捶,道:“我压根儿就没看过你,我看你身后的风景不成么?”

    形骸抬头叹息,道:“欲盖弥彰,多此一举。好,咱们从头说起好了。遥想当年,你我初遇,你是不是就对我存了痴心妄想、春心荡漾?”

    烛九涨红了脸,道:“放屁!”

    形骸摇头道:“贤妹,否认是没有用的。若非你心思异样,为何要女扮男装,不让我知道你真身?”

    烛九道:“那是你眼瞎,没看出来。”

    形骸道:“我若没看出来,你大可当场点破,我为人清高,严守礼防,便会与你划清界限,举止有矩,万不会惹得对我芳心暗许,非君不嫁。”

    烛九气往上冲,只叫道:“胡说!乱讲!”白雪儿狠狠掐了形骸脸颊一下,道:“臭侯爷,你脸皮度过金的么?这般厚?”

    形骸痛的惨叫一声,推开白雪儿小手,揉脸叹道:“事后你我结为兄妹,事已至此,无可更改。可你这番心思已瞒不过我。所以我说,此事之错,主责在我,你也难辞其咎。”

    烛九板着脸道:“好,大老爷,你既然定了我的罪,你说怎么办吧。”

    形骸似有叹不完的气,又叹道:“岂敢,岂敢,只是我这人注重是非曲直,也有普度众生的大善念。你既然认错,就当知错就改,若能如此,我也心满意足,不枉我一番苦心。”

    烛九冷笑道:“你呢?你该如何改错?”

    形骸愁苦道:“我鹤立鸡群,出类拔萃,这件事极难改正,但我今后会收敛光芒,俗语云:扮猪吃虎,乐莫大焉。我是龙般人物,扮猪是扮不像的,但若要扮作猴子、豺狼,倒也可勉力一试....”

    烛九见他竟当真为此苦恼,被他逗乐,笑道:“不用勉力一试,你昨晚那好色之徒就挺像真的。”

    形骸脸上变色,道:“贤妹,昨晚我是有苦说不出,我是患了重病,以至于忍耐不住,想要找人亲近,就似中了江湖上迷魂怀春的毒剂一般。”

    烛九与白雪儿齐声道:“吹牛!”

    形骸道:“是真的,是真的。我当时心神不宁,觉得你好生高贵,好生美丽,光芒万丈,宛如女神,而我是卑下的仆从,奴隶,只要你看得起我,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快乐。”

    白雪儿不禁娇笑道:“侯爷,这是真心话么?”

    形骸兀自沉浸于彼时迷茫情绪中,随口答道:“正是。”

    刹那间,烛九心思又活了起来,暖流阵阵,淌过心田。她轻咬嘴唇,道:“你....当真这么看我?”

    形骸幡然醒悟,忙道:“贤妹,你看,你又误会了,你这颗少女心有碍修为,可得好好整治。”

    烛九复又惊怒起来,恨恨道:“你...你怎地颠三倒四,前说后忘,你是来耍本...本姑娘的么?”

    形骸只得实言相告:“我当时仿佛走火入魔,莫说是你,就算是白雪儿、嫦风仙子,或是侯亿耳、马炽烈、魁京在场,我也自觉卑微,想要为其效力效忠。”

    白雪儿不禁脸红,道:“喂!笨侯爷,你别把我牵扯进去啦!”

    烛九听他竟将自己与小姑娘、老太婆、自己的爹爹、五大三粗的猛汉、凶神恶煞的吸血妖魔相提并论,愈发生气,愤愤瞪着形骸。

    形骸仰天问道:“我不知老天为何如此对我,为何让我背负如此大的悲哀,为何让我如阳光般耀眼?又让我沦落得如蚂蚁般低贱?为何让我受众多美女青睐?却又赋予我一颗古往今来第一痴情的圣心?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贤妹,你莫非是上苍派来考验我的?你可千万莫对我赋予真情,于我而言,那并非是好事,而不过是又一桩烦心的修行罢了....”

    他仍在唠叨,烛九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形骸“嗷”地一叫,双目圆睁,掩面道:“你打我?贤妹,你不是喜欢我么?为何忍心打我?”

    烛九喝道:“滚!”

    形骸浑身巨震,大惑不解,烛九作势要踹他,形骸大惊,于是手脚并用,落荒而逃。

    白雪儿哈哈大笑,说道:“笨侯爷,你活该。”

    烛九也大感滑稽,笑道:“是啊,笨安答,活该。”不知怎地,她看形骸狼狈慌乱的模样,似出了一口恶气,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再无半点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