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37分节

四十八 万物相生克

    形骸问道:“姑娘言下之意,乃是这疾病神令尖牙病急促发作么?”

    拜桃琴摇头道:“未必,未必,但疾病神必然知道些线索。你们道术士不是有呼唤元灵的法子么?”

    形骸捏紧那雕像,试探片刻,道:“在这儿不行,需到.....开阔之处方能施法。”其实只因这鸿钧逝水处灵气低落,若要请神,力有未逮,但他怕说出实情令旁人慌乱,故而另找说辞。

    拜桃琴喜道:“那就好,那就好。此物就暂寄在你这儿啦。”

    白雪儿笑道:“我师父什么都会,是不是很了不起?”

    拜桃琴点头道:“爵爷一来,大伙儿都放心了不少。爵爷,你歇息吧,大伙儿全靠你了。”说罢退出屋子。

    形骸于是默默运功,白雪儿守候在旁,但不久眼皮打架,如小猫般睡去。

    至次日晚间,李银师找来,道:“孟使节,该出发了。”神态沉着,言语也颇为客气。

    于是形骸与他同往外走,却不见欧阳挡,众人注视两人,神态敬重,却又不免慌张。来到低层,李银师指着一处窗口,道:“从这儿跳下去。”说罢飞身跃下,落下丈许,身在白玉塔后,刀刃一闪,已将身边尖牙鬼悄然杀死。

    形骸跟上,使出梦魇玄功,散发梦墨,生出幻象,尖牙鬼虽残忍好杀,嗅觉敏锐,但仍旧算是生者,一靠近梦墨,立时被迷,全察觉不到形骸走过。

    李银师道:“你这功夫倒也方便,下次与你交手,倒要提防着些。”说话间神色有些凄惨。

    形骸道:“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李银师叹道:“是啊,若我死在川枭手上,便永远难报落败之耻了。”

    形骸问道:“川枭,川枭?那恶枭本名姓川?他是川家的人么?”

    李银师紧闭嘴唇,就此不再答复了。

    形骸回忆路途,见两旁似有几处酒楼,进去搜寻一番,全是些残羹冷饭,肮脏反胃,形骸心道:“尖牙鬼也会肚饿,也会吃东西,糟糕,只怕这粮食未必好找,这可如何是好?”

    李银师道:“先别管这些小事,莫要迷路,先去乾德居。”

    形骸见他面有病容,道:“你功力也大受损伤,何必勉强?如此遇上那川枭,根本难挡他一招半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银师道:“杀不了他,死在他手上,也算了结了一场孽缘。”

    形骸知道李银师此人偏执得不可思议,也许他这般大张旗鼓、冲动急躁,只是为了想见恶枭一面。也是此人幼年时遭遇太惨,长大之后显得处处与他人格格不入。

    穿过阴暗街道,破开重重阴霾,两人回到先前乾德居所在园林。形骸召来一小雀,令其飞入乾德居刺探,那小雀上下绕圈,并未见到半个人影。

    形骸道:“恶枭似已然离去了。”

    李银师攥紧双手,指甲划破手背,神色悲愤,道:“进去瞧瞧!”

    两人谨小慎微,一步步走入屋中,形骸感到这屋子阴冷至极,诡异无比,与先前大不相同。若原先此地尚有生气,此刻却令人自觉被埋入坟墓里头,生机渺茫。

    他走上楼去,一间间房屋找寻,来到一间大厅,见一漆黑祭坛上黑气浑浊,无数残忍绝望的脸在黑气中不断隐现。

    形骸长叹一声,道:“这鸿钧逝水已被腐蚀,他们果然也在布阵。”

    李银师道:“你找得到川枭在哪儿么?”他对其余之事毫不关心,只一心一意找川枭复仇。

    形骸不答,伸手触碰那祭坛,突然间,一浑身包裹破布的身影从墙壁中透出,手握黑剑,刺向形骸后背。李银师拔剑在手,划出一道银色弧光,将那黑剑架开。

    与此同时,又有九个黑影凭空出现,皆手持剑刃,飘向两人。形骸道:“怨灵?”招出冥虎剑,劈出十道雷光。众幽灵横剑招架,中招后只是微微一晃,立刻又出剑还击。

    李银师手腕震动,长剑绕身旋转,银光若蝶,动作极为潇洒,只听叮当声响,那些袭向他的怨灵皆被他挡开。李银师跳上半空,转动长剑,霎时银光如雨,攻势密集,全无片刻停顿。众怨灵抬剑格挡,但如何能挡住如此猛烈的招式?顷刻间被银光刺得浑身破洞,厉声哀嚎起来。但这些怨灵虽化作实体,寻常伤势却难损他们分毫。

    形骸暗忖:“他剑法确实了得,不在拜风豹之下。”运梦魇玄功,长出右臂,右掌虚握,摆出剑鞘形状,感应李银师剑意,随即左手长剑斩出,霎时也是剑影如潮,密密麻麻。他这平剑既可破解天下剑法,也可与世上任何剑法配合得天衣无缝,完美无缺。只在短短片刻,两人双剑合璧,威力倍增。剑气来回穿梭,无处不在,众怨灵千疮百孔,大受挫折之下,不得不败退后撤。

    李银师看他一眼,微笑道:“好剑法。”

    形骸道:“邯郸学步,贻笑大方罢了。”

    一转眼,众怨灵身上伤口愈合,似乎并无大碍。李银师神色凝重,道:“为何如此?”

    形骸道:“这些怨灵非同小可,而此地龙脉满是阴间浊气,他们能借阴气修补伤势,就如同之前的恶枭。”

    李银师取出火杖,一挥手,一道扇形火焰狂涌而出,道:“这招又如何?”

    众怨灵掌心亮起白光,白光变作圆球,纷纷迎向那火焰扇,砰地一声,雾气洒洒,寒霜腾腾,寒冰火焰一齐抵消。形骸道:“小心了,他们擅长运用阴气伤人。”

    李银师退后一步,与形骸并肩而立,道:“那又该怎么办?”

    形骸凝视那祭坛,一剑斩下,铛地一声,祭坛摇晃,未损分毫,但黑气却扩散开来。怨灵大怒,急速向两人靠近,李银师转动兵刃,招式如风如电,令怨灵前进不得,他道:“你在做什么?可把它们全数激怒了!”

    形骸道:“我在看这祭坛材质!”又劈了数剑,听祭坛声响。他每劈一剑,怨灵怒气更增,攻如山崩,势如风暴,但李银师的银舞剑法精妙绝伦,饶是受怨灵围攻,兀自支撑得住。只是怨灵剑上寒气森森,极为凌厉,他左挡右闪,不免吃力,渐渐显得狼狈忙乱,他喊道:“孟行海,还不帮忙?”

    形骸凝神片刻,道:“有了!”右手在冥虎剑上轻轻擦过,鲜血染上剑刃,冥虎剑登时通体变色,白光潋滟,他趁李银师攻守间隙,加入战团,只见剑芒圈转,快速无伦,将最前头的三个怨灵刺穿。那怨灵发出凄凉惨叫,黑雾从伤口处滚滚而下,好似凡人流血,它们退了下去,委顿在地,不久消失。

    李银师松了口气,又朝右边出剑,形骸感应他的剑意,也同时挥剑相助。他所用平剑恰好补足李银师剑招上的漏洞,委实巧夺造化,精彩纷呈,李银师一架开敌人黑剑,形骸的冥虎剑立刻就能命中要害;而李银师一将敌人逼退,形骸当场便追踪上去,补上致命一击;有时李银师拟定策略,尚未出招,形骸已将怨灵逼迫过来,恰好正中李银师下怀。众怨灵被形骸剑刃所伤,也再无复原之能。

    李银师只觉此生舞剑从未如此畅快,心中对形骸剑术佩服无比:“都说道术士武艺平庸,但此人剑法绝不在我之下。”两人再接再厉,加快剑招,一轮急功,随着最后一怨灵厉声大吼,形骸从它胸腔中拔出长剑,那怨灵蓦然散去。

    李银师暗想:“若我独自一人,非死在这些怨灵手中,幸亏有此人相助,方才毫发无损。”

    冥虎剑变回原样,形骸走向那祭坛,见其上黑气仍萦绕不去,他道:“我得施法驱散其上的阴气,将这鸿钧逝水转为阳间的龙脉。”

    李银师道:“若如此,这阴影境地就能还原成阳间的土地么?”

    形骸摇头道:“哪有这般简单?少说需得五、六处鸿钧逝水连成一体,布成大阵,才能一点点收复失地。也是这阴影境地成形时日不长,若在阳间已占据长久,只怕我无力回天。”

    李银师又问道:“你需多久?”

    形骸回思当年袁蕴传他的混元归一道法,若借助放浪形骸功,应当更为容易。他道:“少说六个时辰,且需有人护法。阴间阳间变动时,会有怨灵试图阻挠我,来者纵然零星,但我却不能受扰。”

    李银师点点头,转动剑刃,叹道:“孟行海,如此一来,你又欠我人情了。”

    形骸道:“只能有劳将军。”说罢接过李银师长剑,按住剑刃,少时,那剑刃如罩霜雪,也变得洁白明亮。

    李银师自己就是铸剑的行家,见状好奇,道:“你这是什么把戏?为何这般一摆弄,便能克制那些怨灵?”

    形骸指着祭坛道:“此物乃是月银与阳金混合而成,我用....用道法将长剑暂且也镀上这般金属,那些怨灵是这祭坛召来,自然也能为之所伤。这是相生相克的道理。”

    李银师笑道:“道术士果然邪门,我若有空,倒想学一学其中道理。”

    形骸面有傲色,道:“道法岂是常人想学就学?更何况我是海法神道教出类拔萃、百年罕见的人物。”

    李银师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阁下脸皮比我还厚,这才是百年罕见。”

    形骸转过身,面对祭坛坐下,双手探入黑气,潜运混元归一与放浪形骸功的心法。

    李银师只觉手中长剑微微作响,他环顾四周,只见墙上黑气起伏,偶然间有怨灵注目此处。于是他全身戒备,小心提防。

四十九 简单而致命

    待形骸收摄真气,睁开眼,见一道阳光洒在身上,甚是温暖,此处龙脉已与白玉塔共鸣,破除了些许阴暗。这光明如沙漠中的绿洲一般,虽然渺小,却带来极大的希望。

    李银师单手驻剑而坐,依靠在一旁黑暗处,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他四周有许多尖牙鬼尸首,另有怨灵残余,可见曾拼杀得甚是惨烈。他眼中银光微亮,朝形骸望来,道:“成了?”

    形骸道:“成了,多谢李将军护法。”

    李银师缓缓起身,神色悠闲,形骸却看出他不过是勉力遮掩,实则伤势严峻,而形骸自己也精力衰竭,情形大为不妙。

    李银师问道:“川枭若得知这儿被你逆转,会不会赶过来?”

    形骸知他仍对复仇之事念念不忘,摇头道:“他就算来了也无能为力。”

    李银师奇道:“为何如此?”

    形骸道:“他的做法有违天道,我的法术顺应天道,故而我易他难。如今我已激发此地除灵阵,除非他功力胜我十倍,否则难以成功,这鸿钧逝水已被咱们夺回来了。”

    李银师笑了笑,神情晦涩,不知是喜是忧,他道:“你有法子追踪他么?”

    形骸心中一凛,摇头道:“没法子,抱歉了。”其实他若用地狱无门召来鬼魂审问,未必全无线索,但他不能眼睁睁任由李银师送死,毕竟两人并肩作战,已算得战友。

    李银师双目闪烁,若有所思,道:“我先前杀光鬼魂之后,在这儿上上下下搜索一圈,找到不少粮食。”

    形骸道:“真的?”

    李银师带他走到一处仓库,库门被李银师砸开,其中有肉米酒水,想来是官府的粮仓。李银师弯下腰,取一大碗,刺破一酒桶,红色的酒咕咚咕咚流出,李银师接满一碗,递给形骸,自己又接了一碗,随后将破洞堵上。他向形骸举碗道:“请!”说罢抬头饮下。

    形骸喝了一大口,这酒入口浓烈如刀,纵然形骸味觉远逊于常人,依旧脑袋一晕。

    李银师长出一口气,笑道:“好酒!好酒!恶战之后,就该这般饮酒,否则血岂不是白流了?”

    形骸道:“血是血,酒是酒,酒治不了伤,只会令伤恶化。”

    李银师将酒浇在伤口处,痛的直吸凉气,咬牙道:“枉你自称勇士,连烈酒洗伤之法都不知道么?”

    形骸甚是不屑,道:“偏方歪术,又有何用?若换做常人,只会感染伤口,死的更快,你能伤愈,全是因你身负龙火之故。”

    李银师笑道:“我已然死过一回,总觉得自己没那般容易再死。你呢?孟行海,听说你们道术士挺怕死,你却有所不同,你死过没有?”

    形骸寻思:“他所说的死并非真死,而是九死一生却存活下来。他不可能知道我是盗火徒。”他道:“我少说死过两次。”

    李银师将酒一口喝干,神态豪迈,再度满上,他道:“我不信。你受伤处在哪儿?”

    形骸指了指额头,指了指心脏,道:“剑入数寸,但我命不该绝。”说罢也倒满酒碗,仰面大喝。

    李银师愣了愣,道:“你不像说谎之人,我倒想听听你这仇人的故事。”

    形骸淡然道:“不过是凶杀屠戮之事,古往今来,并无不同。”

    李银师道:“说吧,就当喝酒助兴。”

    形骸想了想,道:“伤我之人是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她曾是我最亲近,最信赖的人,我收养她,认她做了义妹,但却未能看穿她险恶的心思。她伪装的极为逼真,掩去种种险恶迹象,趁我不备,用利刃将我重创,更害了数百条无辜性命。”

    李银师不可思议的盯着他看,似觉得形骸所说得太过荒诞,良久,李银师叹道:“她人呢?”

    形骸道:“我一直在找她,前些时日,我在离落国境内看见过她,她与那骷髅女子在一起。”

    李银师道:“若找到了她,你会怎样?”

    形骸道:“要么我死,要么她死,简单的要命。”

    李银师咧嘴而笑,大口喝酒,叹道:“是啊,简单的要命。你这故事毫无新意,讲得又差,非但不能助兴,反而甚是扫兴。”

    形骸答道:“本就扫兴。这大仇终须报了,不然我一生了然无趣。”

    李银师道:“人一旦被仇恨吞没,这辈子便再感受不到幸福,哪怕遇上钟爱之人,也如同瞎了眼般视而不见,不知珍惜。”

    形骸心中想起孟轻呓来,道:“你是你,我是我,你自觉盲了,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却未必如你一般盲目。”

    李银师摇了摇头,凄然而笑,道:“你我倒还真像,就仿佛一面镜子照出来的人。”

    形骸道:“你想得太多了,苦大仇深之人,多半都是如此。”

    李银师喝了一小口,蓦然一呛,连声咳嗽,他肺中仍有血,血液混着口水吐在地上。他道:“我遇上他时,才十三岁,他看似也不大,约莫十七岁年纪。我无家可归,在丛林中如同野兽般流浪,饥寒交迫,若不是他,即使我龙火觉醒,也早就死了。”

    形骸道:“是你第二个男人?”

    李银师道:“不错,他就是川枭。那天夜里,他在林间烤火休息,我想偷走他的行李,却被他擒住。他非但没有杀我,反而收留了我,传授我武功学问。过了两年,我将自己给了他,从此以后,我们就好的蜜里调油一般。”

    形骸暗暗叹息:“这李银师潇洒豪爽,桀骜不群,确实是世间出众的英雄,可偏偏离经叛道,在情事上有违常理,有龙阳之癖,未免可惜。”

    李银师曾发誓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连欧阳挡百般追问,他也始终毫不放松,但他听了形骸往事,加上酒入愁肠,起了同病相怜之意,一时冲动,已然收不住口。他双目望着空无一物之处,仿佛出神,又仿佛沉迷;仿佛在一诉衷肠,又仿佛自言自语。

    他道:“我叫他枭大哥,他叫我银眼儿。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聪明,更勤奋至极,一天到晚,除了陪我,其余时候都在看书练功。像他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学什么,因此绝不会漫无目的,虚度光阴。我对他崇拜极了,也学他一般勤勉不缀。”

    形骸道:“这般人物本当极了不起,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川枭的名头?”

    李银师道:“因为....因为他告诉我,他并不是活人,而是活尸。他天生惹人憎恨,易带来灾祸,因此他练了一门压抑尸性的功夫,才能如活人一般过活。”

    他说出此言,眉头紧锁,又挑衅般道:“孟行海,你若想笑我就笑吧。”

    形骸平静答道:“笑你什么?”

    李银师道:“笑我被一具活的尸首蹂躏过,玩弄过。笑我胡说八道,满嘴疯言。”

    形骸只道:“你继续说。”

    李银师不料形骸竟丝毫不惊讶,他茫然无措,看了形骸许久,才道:“川枭他说....他一直在做噩梦,梦见自己在漆黑之处,被神秘的人追着,每次都被追到走投无路,将要死去时,他便会陡然惊醒。他还说自己曾死过一回,尸骸遭人分解,随后复被缝合。他从那人手下逃了出来,或许终有一天,那人会捉他回去。”

    形骸道:“那人是不是叫亡人蒙?”

    李银师浑身巨震,脱口喊道:“你怎地...怎地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形骸暗忖:“莫非此间之事,皆是亡人蒙在幕后捣鬼?可亡人蒙被塔木兹重创,按理十多年内无法复原。”

    李银师见形骸不答,双目变得警觉冰冷,但仍继续说道:“到我十七岁时,他......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对我也越来越凶。他常常神神秘秘的做些勾当,却又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若我问他,他便会大发雷霆。咱们争吵变得频繁起来,有些时候,我看着他,依稀会看到一张可怖万分的脸。可我依然爱他,依然想挽回他,直到.....直到那一天....”

    他身上冒出冷汗,伤口又流出血来,但李银师不在乎,似乎回忆令他忘却了痛苦,又似乎莫大的痛苦令他麻木忘情,他颤声道:“那一天,我...我跟踪他,来到一处极肮脏,极穷困的城镇。那儿到处都是人的屎尿,从地下泛滥出来,似乎下方的管道堵塞了。孟行海,你知道堵塞管道的是什么?”

    形骸想了想,道:“是屎尿?”

    李银师绝望的大笑起来,他道:“是人的尸体,是枭大哥杀的人,那些人全都奇形怪状,面目全非,仿佛拙劣的工匠照着人样雕塑,却造得不人不兽,乱七八糟。”

    形骸暗想道:“与亡人蒙一样,他也在找寻变成人的法子,他分享冥火,却造就了坏形尸,只能将其杀死。”

    李银师道:“我在地下管道的尽头找到了他,他身边另有一女子,那如同骷髅般的女子。他们....他们正在杀人,杀镇上那些穷人,他的模样可怖极了,脸庞像一具冻死的尸体,一双手不像是人,倒像是鹰爪....我气昏了头,冲上前,但却被那骷髅女子刺中了胸口,我......”

    形骸又想:“依照亡人蒙的冥火补遗录,有些活尸想收获人性,往往滥杀无辜,期盼奇迹发生。人在绝望之中,什么都做得出来,活尸也一样。”

    李银师举碗喝酒,但酒碗已经空了,他将举碗砸碎,哭泣道:“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枭大哥他看着我,最后抱了抱我,他说:‘银眼儿,你睡去吧,好好睡上一会儿。’随后他一爪刺穿了我的咽喉。我不知我为何没死,我也不知他为何非杀我不可。但对我而言,从那时起,我的生命也变得简单的要命。”

    形骸道:“要么他死,要么你死。”

    李银师咧嘴笑了起来,泪水流过他苍白的脸颊,他道:“是啊,你怎地又知道了?”

五十 知己斗酒剑

    形骸道:“那川枭定然信奉了某方邪神,以自己心爱之人献祭。而你或许前世与他有些缘分,才能克服诅咒,与他相恋。”

    李银师似十分震惊,道:“真的?”

    形骸答道:“我乃道术士,学识渊博,所言非虚。”但旋即又想:“但为何李银师并未死去?”

    两人相顾无言,你一碗,我一碗,将一坛酒喝得底朝天。形骸运功将酒转为真气,毫无醉意,李银师纵然有千杯不醉的酒量,但借酒消愁,也已酩酊大醉。他笑道:”闷着喝酒有什么意思?还是有话说畅快!”

    形骸见状担忧,道:“你醒醒酒,咱们该回去了。”

    李银师道:“话不投机,那就斗剑!”倏然间,长剑银光闪耀,直指形骸胸口。

    形骸纹丝不动,那剑刃在他胸口处停下,这招由急进至急停,又极快到静止,拿捏得异常精准。

    李银师面露微笑,形骸则全无笑意。突然间,形骸拔出腰间长剑,稍一晃动,将李银师长剑挡开。李银师一冲,如鬼魅般到了形骸身后,剑刺后背,银光纷纷。形骸并不回头,但仿佛后背长了眼睛,左手转动,叮叮当当,将敌人剑招全数拦下。

    李银师浑身散发银白光芒,似是剑芒与风行龙火功融为一体,奇特异常,令得他身形模糊,难以辨认,而瞧他出手时的力道速度凌厉卓绝,也不像是身受重伤的模样。他一刻不停挪动方位,一会儿绕前,一会儿背刺,一会儿到了形骸上方,一会儿又在空中穿梭,那剑光仿佛飞蛇,仿佛银龙,飘忽不定,任意盘旋,端的是神鬼莫测,目光难追。

    但无论李银师剑法变幻如何繁复,但形骸心神专一,明察秋毫,将他剑招全看在眼里:他剑法的确是那川枭传授,招式大抵相同,却又似是而非,那川枭的刀法杀意惊人,可怖可畏,而李银师则灵动迅捷,轻巧快速。

    形骸起初用平剑剑诀抵挡,但瞧出李银师是在与自己切磋,并非性命相搏,于是改用无心金猴拳的心法对付。他创出这门功夫后极少实战,如今遇上这等剑法高超的大高手,实是不可多得的实践良机。此功本是拳法,但以之运剑,威力也丝毫不减。

    李银师朝形骸额头刺去,形骸反将额头撞向剑尖,李银师哈哈一笑,手下加劲,毫不退缩,似乎真要将形骸杀死,但忽然间,形骸扫出一腿,李银师身子失衡,这一剑偏了十万八千里。形骸长剑横斩,李银师立时回缩手臂,铛地一声,剑刃相交而鸣。

    但随后形骸身形起落,仿佛猿猴绕着他弹跳,李银师全难判断形骸去向,只得运剑护住四面八方。形骸一个猛冲,朝向剑刃,竟意外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从密集的剑影中找出空隙,剑指李银师心脏。李银师“啊”地一声,龙火暴涨,吐出一股大风,将形骸吹得退后丈许,砰地一声,撞到墙上,破开一处大洞来。

    形骸立刻又从那破洞中跳出,再度来袭。李银师如临大敌,瞬息朝形骸斩出数道银光。形骸手腕一振,长剑拂动,黏住李银师的剑芒,犹如猴尾缠树,身子荡了一圈,仿佛猴子游戏一般,将李银师剑招统统避过,李银师再度口吐疾风,但形骸一剑将风斩破,弹指间,剑刃已架在李银师心脏处。

    两人静立不动,片刻后,形骸朝后退开,李银师还剑入鞘,笑道:“痛快,痛快!我生平在离落国仗剑不败,今天终于遇上对手了。想不到,当真想不到。”说话时竟全无落败后的沮丧,听来倒喜悦万分。

    形骸叹道:“你喝醉了酒,又受了伤,我委实胜之不武。”

    李银师脸上笑吟吟的,说道:“孟...孟兄不必过谦,刚刚那一战,已是我生平剑法巅峰,我此生在离落国中与人比剑,从未有人能挡我十招,也从未将银舞剑施展到这般地步。我这剑法越使越强,但朋友易寻,强敌难得。孟使节,我虽起初瞧你不怎么顺眼,但你的武功、遭遇、为人,处处合我胃口,咱们本该是知己好友才对。”

    形骸知此人极端高傲,如今说出这般话来,可见醉得昏了头,他道:“将军若还能走得动路,咱们将此处粮食包上一包,带回白玉塔如何?”

    李银师挠挠头,往地上一坐,道:“回去?我不回去了。我出来是为了寻死,话都说绝了,哪有颜面去见欧阳哥哥?你就对他说我已战死吧。我在这儿睡上一觉,等我醒来,再去找川枭。”

    形骸朝李银师身后一指,道:“小心,川枭来了!”

    李银师吓了一跳,一回身,形骸一掌打在他后脑上,李银师闷哼一声,晕了过去。纵然李银师经此一夜鏖战,武功突飞猛进,但形骸内力仍在李银师之上,加上李银师醉酒后放松警惕,因而被形骸一击放倒。

    形骸口中念念有词,召来一土行矮人,这矮人高六尺,宽六尺,能负两千斤重担。形骸将粮食捆做两团,矮人扛一团,自己扛一团,再将李银师背起,返回白玉塔。

    他借梦魇玄功一路潜行,众尖牙鬼仍难以察觉,来到塔外,众人见状大喜,开门相迎,随后又紧紧把门关上,白雪儿朝形骸怀里一扑,就像胆小的女儿终于盼到爹爹回家似的。

    体由大师道:”恭喜两位凯旋,满载而归。”

    欧阳挡这一天来急切已极,恨不得冲出去寻死,此刻见恋人无碍,喜形于色,满心庆幸,忙将李银师抱过,喊道:“使节,师师他怎么了?”

    形骸道:“他为我护法,同妖魔怨灵交战,受了些伤,但他内功玄妙,喝酒之后竟能极快愈合,我看他已不要紧。”

    欧阳挡慌忙解开李银师衣衫查看伤势,李银师轻笑一声,道:“不必多看,你又不会治。”说罢翻身落地。

    欧阳挡喜道:“原来你已经醒了?”

    李银师笑道:“我半路就已清醒,但既然这混账暗算了我,我便让他背我赶路,稍稍罚他一罚。”

    欧阳挡奇道:“暗算?什么暗算?这.....又从何说起?”

    形骸皱眉道:“李将军寻死觅活,不听劝告,我唯有将他打晕,带他回来,此为不得已的下策。”

    李银师道:“胡说,这人是个大骗子。他说的话半点都不能信,我怎会寻死觅活?他刚刚不是骗你们说我是被妖魔打昏的么?”

    欧阳挡斥道:“师师,使节是为了你好。”

    李银师受了训斥,但只是报以一笑,道:“我自然知道,若非如此,我岂能如此饶他?”

    白雪儿暗暗欣喜,心想:“师父与李将军出去之后,交情似乎好了不少,否则李将军仍会处处不让,与师父争锋相对。不过他这大活尸竟也能与人为善?李将军可真是个怪人。”

    形骸带回的粮食甚是充足,哪怕天天大快朵颐,也足以维持数月。众人这些时日忍饥挨饿,早已饥肠辘辘,困苦不堪,此刻见了瓜果酒水,皆双目放光,喜悦非常。欧阳挡将粮食贮藏起来,再分给众人,众人立时一顿狼吞虎咽,兀自意犹未尽。

    待酒足饭饱,小尼姑替李银师治伤,李银师沉沉睡去。体由大师与欧阳挡来找形骸,欧阳挡问道:“使节,你们....遇上师师的仇敌了么?”

    形骸道:“所幸并未遇到,他们已离了那乾德居。”说着走上露台,手指乾德居方向,欧阳挡只见一道阳光穿破阴暗,从天而降,照亮某处大宅。

    体由大师抚须笑道:“海法神道教,果然名不虚传。”

    欧阳挡道:“若那....那川枭想要夺回乾德居,又该如何?”

    形骸道:“白玉塔与乾德居连成一体,鸿钧逝水中皆升起除灵大阵,那川枭绝没那般能耐能逆转天道。”

    欧阳挡与体由心中一宽,两人相视大笑,其余人虽不知这三位首脑在说些什么,但听到这笑声,自也大感安慰。

    欧阳挡又道:“使节,师师脾气倔强,给你添麻烦了。也多亏你能劝得住他。”

    形骸摇头道:“李将军其实深明大义,并非自私自利,不顾轻重之辈。我好言相劝,他能够听得进去。”

    欧阳挡愣了愣,回想李银师回来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似乎他心中积压多年的戾气一下子全消失了,人也开朗了许多。他心下一阵慌乱,问道:“师师他....有没有说起自己与川枭的过往?”

    形骸并未细思,答道:“他确实说过。”

    欧阳挡身子一震,一时如鲠在喉,他顿了顿,又问道:“他....说了多少?”

    形骸叹道:“将军他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我。”

    欧阳挡心中苦闷,黯然想道:“我求了他多年,他却从不对我吐露哪怕一句话,为何对你却不同?”继续问道:“使节,能不能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告诉在下?”

    形骸答道:“此为李将军私事,我委实不便转述。欧阳将军自可问他,李将军此刻已解开心结,想必再不会隐瞒。”

    欧阳挡露出苦笑,道:“原来如此,那解开他心结之人,想必是使节了?”

    形骸道:“与我无关,是他自行开窍而已。“

    欧阳挡摇了摇头,朝形骸作揖而别。

    体由大师叹道:“这两位....两位关系倒也奇特,公然....那个....离经叛道,望使节莫要见怪。”

    形骸答道:“贵国金眼神推崇纵情狂欢,所谓上梁如此,下梁难免。各国自有国情,我一外人,岂敢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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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小官自求福

    体由大师又道:“使节,之后咱们又该怎么办?”

    形骸叹道:“我需再找到少说三处鸿钧逝水,继续补齐阵法。可一来不知方位,二来甚是凶险。”

    体由大师俯视乾德居上空的阳光,点头道:“那罪魁祸首想必已经知道使节作为,啊,不好,他会不会突袭此处?”

    形骸道:“我倒盼着他如此,在除灵大阵中,我与他形势逆转,胜算更大得多。”

    这时,利歌与拜桃琴走来,形骸道:“殿下找我何事?”

    利歌道:“使节,我...我也是龙火贵族,你传给我的平剑,我也时时刻刻苦练着,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决计不辱使命。”

    形骸看着这少年,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暗忖:“塔木兹大师当年舍命守护我与沉折,现在轮到我守护那些龙裔少年了。”摇头道:“殿下前途不可限量,与其急着帮忙,不如养精蓄锐,待你将来武功胜过我时,自会有你大显身手的机会。”

    利歌神色感激,但摇头道:“来这儿之前,国师曾对我说过一番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他说:‘为君之道,可以布满荆棘,坎坷曲折;也可以一帆风顺,安逸太平。但古往今来的明君,皆走的是那条艰险道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只盼你若遇上险境,莫要逃避龟缩,而当拿出英雄气概,迎难而上。’使节,若只有你一人奔波,我如何过意的去?更大大违背了国师的教诲。”

    形骸心中一凛,道:“李耳国师对你这般说过?”

    利歌点头道:“是啊。”

    形骸暗道:“李耳是迷雾师,迷雾师皆有预料祸福之能。如此灭顶大难,他怎能预料不到?听他那番话,倒似是...似是故意让利歌深入险境一般。”想着想着,满腹猜疑,但又想不通这李耳为何做这般伤天害理之事,而且他又怎会有这般能耐?

    桃琴儿道:“使节,我先前告诉你疾病神之事,你可曾召唤过他?”

    形骸道:“多亏你提醒,我险些忘了。”

    桃琴儿嗔道:“您贵人多忘事,不打紧,不打紧,我是小丫头,所说之事,自然无关紧要了。”

    白雪儿道:“你别怪我师父,你不见他累得要死么?”

    桃琴儿道:“我自然也感激使节,不过好心提醒几句。”

    形骸道:“别吵,别吵。”取出那患病牡丹雕像,放在除灵大阵正中,感应天脉法则,吟诵召神之法。

    桃琴儿奇道:“你不说要在开阔之处方能施法么?”白雪儿与利歌同时朝她“嘘”了一声,桃琴儿赶忙遮住嘴巴。

    形骸与疾病神并未结下契约,若要请神,本需祭品,但形骸身处鸿钧逝水,灵气充沛至极,加上外间正值瘟疫浩劫,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全无缺憾。过了一炷香功夫,空中升起一股绿雾,绿雾之中,一个灰不溜秋,绿须绿发的高个老头跳落在地。

    众人不由骇然,心想:“他就是疾病神?”皆悄悄朝后挪开。

    疾病神瞪着形骸,道:“是你召我来此?你可知我由虚化实多么吃力么?”

    形骸道:“城外这般模样,你已饱餐一顿,此刻灵气源源不绝,正当消耗消耗,走动走动。”

    疾病神叹一口气,环顾四周,见有不少龙火贵族,反而惴惴不安,大声道:“你们是纯火寺的么?”

    形骸道:“并非纯火寺,只不过有几句话想问仙家。”

    疾病神道:“问什么?我乃天庭委任的神,你们凡人若要问我事,岂能不给些好处?”

    形骸走上一步,道:“什么好处?”

    疾病神笑道:“本来嘛,须得找一娇嫩的小娃娃,让这小娃娃拉肚子、生肺痨,烂手烂脚烂屁股,才能请得动我,但如今全城的小娃娃差不多皆已不人不鬼,我看这小丫头白白嫩嫩,就让她生一场疹子如何?”说罢指着白雪儿。

    众人听他幸灾乐祸,无不大怒。形骸手一扬,冥火烧上疾病神胡子,疾病神吓得手忙脚乱,又蹦又跳,形骸使梦魇玄功,一下子抓住疾病神衣领,疾病神怒道:“做什么?放开了!”一口毒雾喷向形骸,但形骸吐出一股寒霜,将毒雾凝固,疾病神最是怕冷,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形骸施展道法,变出一条捆仙绳来,将疾病神牢牢绑住。疾病神跪倒在地,脸色如病,哆嗦个不停。

    离落国人自然有巫婆、萨满,可以请神通灵,但这疾病神极难对付,国中巫婆萨满皆不愿与疾病神扯上关系,故而在场众人见形骸整治这疾病神,皆觉得大看眼界,新奇无比。而对海法神道教的道术士而言,对付作乱元灵乃是家常便饭,只需融融功练成的真气超过龙火国第五层,这疾病神便可手到擒来。

    疾病神喃喃道:“今日算我栽了,说吧,阁下要问我何事?”

    形骸道:“你本领低微,这城中的尖牙病只怕与你无关了?”

    疾病神恼道:“你怎地狗眼看人低?恰好相反,这城中尖牙病全是我一手造成。”

    此言一出,当真激起民愤,众人怒道:“使节,速将这恶神千刀万剐!”

    疾病神心胆俱裂,忙道:“我骗人的!我骗人的!与我无关,我只不过...只不过是从中捞些小油水而已。”

    形骸知道这疾病神视疾病等若美食佳肴,自然乐意疾病爆发,他好从中得些好处,但却绝不会故意害人,酿成瘟疫,否则被纯火寺或万仙派得知,必会被捉走炼成星铁。他道:“你将你所知统统告诉我。”

    疾病神点头道:“我不过是这解元城的疾病神,此城城福民强,体魄甚好,我在这儿当差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唉,哪像那些个小村庄、小村落的疾病神,一个个油水十足,肥头大耳,真是山高皇帝远,村长赛神仙....”

    黄旗怒道:“你再废话,真当咱们不会揍人么?”

    疾病神胡须乱颤,忙道:“大约两个月前,有一位东方瘟疫神驾临,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尖牙病神...”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都道:“瘟疫神?尖牙病神?怎地有这许多神?”

    形骸知道世间神灵千奇百怪,无所不包,马有马神,牛有牛神,盐有盐神,翡翠有翡翠神,而龙脉中会生出各式各样的元灵来,大多法力低微,无法现形,人畜无害。那东方瘟疫神大概是天庭委派的一方长官,也是这疾病神的上司,而尖牙病神则是凡间自行出生的神灵。

    他道:“那两位说了什么?”

    疾病神道:“两位来我家中作客,说要借这解元城做一场法事,让我发一注横财。那位东方瘟疫神对尖牙病神唯唯诺诺,甚是敬畏,似乎在尖牙病神手下吃过大苦头,或是有重大把柄握在尖牙病神手中。”

    形骸道:“尖牙病本发作缓慢,为何突然之间急剧蔓延,势不可挡?”

    疾病神叹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一个月是千年罕见的东方血月时节,在血月节,世间必将发生一场大祸事。那尖牙病神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将这血月的灵气化为己用,催促尖牙病发作。唉,我识得的风寒神、癞皮神、痨病神皆是我属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偏偏这尖牙病神为何如此神通广大?”

    满屋的人听得惊怒交加,齐声喝骂道:“原来是这尖牙病神在捣鬼!”

    利歌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望向天空,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一轮血月。

    形骸则想:“难道此事与那恶枭,与尸魃阵无关?”他问道:“为何叫血月?这一个月间月色明亮洁白,并无血色征兆。”

    疾病神叹道:“凡人是瞧不见的,觉醒者也大多不成,唯有咱们仙神能够瞧见端倪。”

    利歌大感困惑,暗道:“为何...为何我能瞧见?”

    体由大师喝道:“既然你们心中有数,为何不警告咱们?尔等职责,不正是守护凡间不受灾祸么?”

    疾病神摇头道:“这灾祸是免不了的,只看大小而已,小则死伤数万,大则死伤百万。东方为木行神龙居所,人口繁多,灵气充沛,生物泛滥,热闹至极,古语云:天行健,损有余而补不足。这是乾坤的道理,有福必有祸,有祸必有福.....”

    众人恨得咬牙切齿,又要揍他,疾病神连连摇头,急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有话好好说。”

    形骸道:“这尖牙病神究竟有何目的?”

    疾病神道:“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她想从中牟利,增长自己的法力。唉,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胃口就这么大,吃多了唯有撑着。”

    形骸想了想,问道:“尖牙病神仍在你家中?”

    疾病神道:“是啊,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她好不容易作法成功,正是收割之时,当然不肯走了。”

    形骸知道这疾病神住所必然是鸿钧逝水,可以用来布阵,而那尖牙病神更是罪无可恕的幕后黑手,故而势在必行。他对疾病神道:“你带我去找那尖牙病神。”

    疾病神颤声道:“那小子非同小可,并非寻常的疾病神。你若要去,可别说是我带的路,若被她杀了,也....也别怨我。”

    形骸道:“可以。”

    拜桃琴见自己建议立下大功,不禁欢喜,却又担心形骸敌不过那尖牙病神,道:“使节大哥,你....一个人成么?”

    欧阳挡自告奋勇道:“我可以随使节同去。”

五十二 当官求高升

    形骸想起自己需人护法,答道:“好,多谢将军。”

    忽听一人笑道:“欧阳哥哥,还是我去,你留在此处。”随着话音,李银师走出房门。

    欧阳挡摇头道:“师师,你伤成这样....”

    李银师道:“何谓英雄好汉?轻伤不下火线。我伤势已好了大半,你问问使节信不信得过我?”

    形骸知道李银师武功远胜欧阳挡,说道:“既然如此,还请护法在此守护。”

    欧阳挡神情复杂,仿佛大伤自尊,又似乎忧心忡忡,他道:”可....可我一身武艺,岂能在此闲着?”

    李银师走上几步,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欧阳挡心中感动,苦笑道:“可你呢?你愿不愿为我好好活着?”

    李银师神态温柔,点头道:“我已想通了,若咱们能从这儿活着出去,我将一切都告诉你,再也不疯疯癫癫,惹你心烦。”

    他只三言两语,便使欧阳挡烦恼尽消,满心欢喜,握紧李银师双手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烦你厌你....”

    李银师抽开手,笑道:“少说几句吧,省得旁人听了笑话。”

    旁人一直以为两人之情有违常伦,未免不妥,但此刻见两人在生死关头真情流露,不觉为之感动,反而心生同情之意,岂会见怪?

    形骸点头道:“这就走了。”押着那疾病神,李银师随后跟上。

    两人从原路离开白玉塔,形骸依样画葫芦,避开重重鬼怪,令那疾病神惊叹不已。

    李银师也道:“孟兄,你这手段真叫人赞不绝口,离落国那些个巫婆神汉,手法学识只怕及不上你三成。”

    形骸答道:“声形岛上的道法流传数百年,积蓄智慧,千锤百炼,足以照耀千古。咱们道术士遵循理奥教诲,一生求学不断,周游天下,自然远胜过民间一脉单传之人。”

    李银师道:“见你道法这般神奇,我倒想学上一学,将来图个方便。不知眼下学起,算不算晚?”

    形骸道:“自然不晚,只要是龙火贵族都可以学,但需经历重大试炼,且还得散去龙火,从头练我神道教的功夫。”

    疾病神闻言暗暗叫苦:“道术士对咱们土地仙神犹如克星一般,可万万不能再来一个。”

    李银师摇头叹道:“那可算了,我这身武功离不开龙火,从头再来,得不偿失。”

    形骸又问那疾病神道:“你那上司‘东方瘟疫神’现在仍在此处么?”

    疾病神苦着脸道:“不错,他似是被那尖牙病神挟持,就如同我眼下一样。”

    形骸道:“他会不会帮那尖牙病神与咱们为敌?此人功力如何?”

    疾病神不屑一笑,答道:“天庭的官,心机谋略,眼光口才,自然远胜过咱们这些小土地、小仙神,但说起真气武艺,嘿嘿,那可真是耳闻不如目见,见面不如闻名。”

    形骸想起袁蕴说过天庭神官将大半精力用于拉帮结派、阴谋陷害,互相钳制掣肘,多数不务正业,不重修为,虽然法力高强者众多,但鱼目混珠者更是数不胜数。这疾病神既然对那东方瘟疫神这般评价,可见此人未必了得。于是放心了不少。

    他又问:“尖牙病神身手如何?”

    疾病神脸上变色,极为敬畏,道:“非同小可,非同小可,我只稍看她一眼,便不寒而栗,丝毫不敢违逆她。尤其这城中满是尖牙鬼,更令她真气无穷无尽,沛然莫当。”

    李银师与形骸对望一眼,皆感警惕。形骸知她恶疾可怖,不愿全无准备的贸然犯险,道:“尖牙病神在你家中,那是一处鸿钧逝水,你难道并无制衡他的法子么?”

    疾病神道:“有倒是有,但我不敢得罪他。都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形骸喝道:“你眼下已是咱们的帮凶,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你想要置身事外,万万不能!”

    李银师也笑道:“是啊,若你助咱们救了你那位上司,定能飞黄腾达,节节高升。”

    疾病神精神一振,道:“你这话倒说的不错,我帮你们制住那尖牙病神,你们帮我救出我那上司,正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好,若你们当真打斗起来,我可用家中灵气,助你二人一臂之力。”

    三人说定,形骸与李银师稍放心了些,疾病神变得积极进取,反而催促他们,于是两人加快脚步,快如骑马,从满城尖牙鬼身边绕过,行了两个时辰,来都城郊山间,山上雾气缭绕、视线遮掩,再转了许久,有一绿树青青、花草缤纷的山洞。

    李银师笑道:“若不是疾病神你带路,找来可不容易。”

    疾病神找一草地盘膝而坐,用树叶挡住自己,说道:“治病救人,大违我心,可是既然有言在先,也是无可奈何。你二人若中了那尖牙病神与瘟疫神的疾病,我立时可用鸿钧灵气治愈。”

    形骸不知此人会不会临时反悔,暗忖:“事到如今,唯有相信他了。”与李银师并肩走入洞中。

    洞内倒也极为宽敞,满是瓶瓶罐罐,散发草药气味。李银师奇道:“为何这疾病神家中倒像药房一般?”

    形骸道:“疾病神、医疗神,差别倒也不大,唯有知道如何治病救人,才会染病害人的手法。”

    李银师赞同道:“毒师妙手回春,药师毒手夺命,果然言之有理。”

    突然间,空中两道真气盘旋,一红一黑,落在形骸面前,化作实体。那红气变作个红衣女子,容貌倒也好看,只是眼珠血红,犬牙突出嘴唇。而那黑气则是个穿黑色官服的短须男子,神情惊惧,忐忑不安。

    红衣女子淡然说道:“凡人为何闯来此处?”

    形骸道:“夫人便是掌管尖牙病的神灵么?”

    红衣女子轻轻点头,伸手朝形骸拍来,形骸察觉一股无形真气飞向自己,似乎柔弱无力,可却悄然而至。形骸吐出寒霜,将那毒气化解。红衣女子冷冷注视着他,道:“并非凡人,而是觉醒之人。”

    李银师拔剑在手,道:“城中数十万条人命,此仇非小,血债血偿。尖牙女妖,咱们真是冲你来的!”

    红衣女子轻声道:“全都杀了。”

    那瘟疫神咬紧牙关,吐出一股黑气,其中乃是黑死病之毒,李银师大喝一声,一道银色剑气将那黑气劈开,又朝瘟疫神飞去。瘟疫神拔出一柄黑色弯刀,刀锋一转,将剑气挡住,身子晃动,神色惊讶。

    李银师心下揣测:“他功力尚不及欧阳哥哥,在龙火功第四层上下。”仍不敢怠慢,身闪银光,倏然到瘟疫神身侧,一剑狠狠刺出。瘟疫神敌不过,化作黑风,避过此剑,又一股股黑气朝李银师喷来。李银师无奈,上蹿下跳,接连躲闪,其实他身为龙火贵族,加上疾病神法力庇佑,这黑死毒已害他不得,但李银师情不自禁感到恶心,万不愿被这黑气染上。

    瘟疫神与李银师相斗时,红衣女子发掌打向形骸,形骸使梦魇玄功,避过她掌力,冥虎剑刺向她数处要害。红衣女子左手一张,掌中发出罡气,将形骸剑刃吸住,形骸用力回夺,惊觉她内力深厚,令自己进不得,退不开,同时一股疫病气息顺着冥虎剑朝形骸袭去。

    形骸立刻召来右臂,打出梦魇玄功,这梦中的真气吞没了疫病气息,正中红衣女子。她朝后退开一步,形骸也趁势夺回冥虎剑。他身形分散,变作六个幻影,每个幻影皆发不同道法,有的吐霜,有的喷火,有的召雷,有的扔石,有的飞剑,有的呼风。这风火雷电有真有假,虚实难辨。

    红衣女子厉声尖叫,突然身躯暴涨,成了个两丈高的健壮妖魔,尖牙利嘴,长发遮面,肌肉宛如岩石,指甲长如刀剑,闪着猩红光芒。形骸的道术落在她身上,却难以伤她分毫。

    只听那黑衣汉子惨叫道:“惨了!快跑!快跑!”不再与李银师相斗,却飘到洞顶,再也不下来了。

    李银师骇然道:“尖牙鬼?怎地这般巨大?”

    形骸道:“城中疾病流行,她功力自也成倍增长!”

    那尖牙鬼连声吼叫,洞外响起杂乱脚步声,又奔入百来个尖牙鬼。形骸道:“你挡住外头的!”李银师答道:“她就交给你了!”手中银光如雨,剑风掀起狂澜,但那些尖牙鬼狂暴凶狠,一个个力大快速,比寻常尖牙鬼胜过数倍。李银师剑法虽强,却也似巨浪中的船只,时时刻刻都有倾覆之险。李银师放声大笑,兴致高涨,剑越出越快,越出越强,竟能够支持的住。

    形骸仍面对那尖牙病神,她此刻气力之强,有如神龙巨象一般,且迅猛异常,行动时仅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加上全身散发凶险恶疾,若非形骸受此地灵气庇佑,早已深受其害。但她陷入狂躁,反而对形骸极为有利,只因形骸的逐梦功与她比拼心智,而非一味较力,她心神一乱,纵然行动如何快速,形骸仍比她更为迅捷。

    再斗数十招,形骸找一破绽,一掌打中她脑袋,随即以放浪形骸功乱她心魂,她心魂一乱,身躯不再受她掌控。尖牙病神哇哇惨叫,全身骨骼刺破肌肤,如草木疯长,将她搅得血肉模糊。她受伤极重,扑倒在地。形骸心中一宽,将她骨头变作钢圈,死死绑住了她。

五十三 血脉传久远

    那尖牙病神受伤惨重,身躯恢复原状,但她灵气充沛,淌过伤处,不断愈合伤口。形骸全神贯注,催促真气,以防这女妖脱困。

    洞口处,尖牙鬼张牙舞爪地狂奔而来,李银师斗志昂扬,一剑一个,全无漏网之鱼,偶然间,有一、两个鬼怪突破剑网,将李银师咬伤抓伤,他只是笑骂一句,银光旋转,斩掉那尖牙鬼脑袋。过了一炷香功夫,他身边死尸成堆,但尖牙鬼仍是源源不绝。

    那东方瘟疫神垂首张望,看清场面,神情惊惶,喊道:“放开她!”说着朝形骸扑来,形骸一剑将他逼退,道:“她已受制,你不必再听她号令!”

    瘟疫神喊道:“她是我爱侣,我焉能不管她?”

    李银师心道:“原来如此,谁又能料想得到?”

    形骸一愣,立时道:“她....她受人操纵,失魂落魄,这并非是她本意,我是在帮她!”

    他不过随口一说,但东方瘟疫神信以为真,他落地后助李银师抵挡群妖,局面登时大有好转,可洞穴外嘶吼声嘈杂至极,尖牙鬼数目难计,这两人也总会遮拦不住。

    形骸心想:“当务之急,是令这尖牙病神再呼唤不了其余尖牙鬼!”使出捉梦手法,探入尖牙女妖梦境,隐然间,见到一个猩红如血的洞窟中,一模模糊糊、神神秘秘的人影站在身前,那人影说出令人昏昏欲睡、意乱神迷的话,手指圈转,一层层真气缠上这尖牙女妖。

    形骸明白这是尖牙女妖所见回忆,正是这回忆令她神智错乱,做出这等恶行。他手掌一抓,将这梦境扯出女妖脑海。那人影似乎察觉,立时拔剑朝形骸袭来,形骸在梦中与他相斗,两人交手千招,形骸终于将他斩的粉碎,尖牙女妖厉声惨叫,梦境破开,与形骸一齐清醒。

    所谓梦中一日,现世一瞬,形骸与那梦中阴影交手长久,但实则不过片刻。他对尖牙女妖道:“快些将尖牙鬼逐走!”

    尖牙女妖极为虚弱,摇头道:“我无力驱逐它们....但后续不会再召来。”

    形骸无奈,拔剑加入战团,此时那东方瘟疫神已受伤后退,形骸顶上前,李银师一边出招,一边点头道:“不知还有多少,我若死了,你设法将我尸首带回去。对欧阳哥哥说我死时仍想着他。”

    形骸答道:“都死不了!”双足借洞中龙脉之气,一剑剑惊雷劈出,他剑法刚猛卓绝,宛如天威,势不可挡。李银师希望大增,心生敬佩之意,痛快之情,也大声呼喝,手中剑影无穷。两人足足杀了一个时辰,各自浑身浴血,手臂酸麻,才将尖牙鬼杀得干净。

    李银师全无气力,将长剑一抛,往地上一躺,仰天道:“这儿的土地爷,有酒没有?越烈越好!”

    东方瘟疫神抱着情人,极为感激,道:“自然有酒,乃是极珍贵的药酒。”

    此时,那疾病神跑了进来,朝东方瘟疫神拱手道:“大人,小人关心大人安危,擅自请来救兵,还请大人见谅。”

    东方瘟疫神点头道:“你这件事办的不错,还不快取酒来,再替两位恩人治伤?”

    疾病神得了夸赞,骨头大轻,当即快手快脚取来药酒,交给李银师,再替他擦拭伤口,李银师痛的直吸凉气,道:“我没力气了,孟行海,你还有没有?”

    形骸昂然道:“我尚有余力。”

    李银师道:“你喂我喝酒。”说罢张开嘴。形骸接过药酒,朝他嘴里倒下,李银师咕噜咕噜,喉咙滚动,居然半点不呛。喝了几口,形骸自己再喝,只觉味道辛辣,连他这味觉麻木之人也感受得到。

    李银师催促道:“喝够了么?别忘了喂我。”形骸于是又倒,李银师也不叫停,形骸索性将药酒倒得精光。李银师心满意足,道:“孟兄,你其实是个大英雄,能请你喂我酒喝,我是不是也算个大英雄?”

    形骸道:“酒醉自称英雄,酒醒便是狗熊。自己是何等人物,我自己心里有数。”

    李银师哈哈一笑,居然咳嗽起来,斥道:“我杀了几百个尖牙鬼,这还不算英雄么?”

    形骸叹道:“阁下勇气可嘉,剑术高超,确实非同寻常。”

    李银师道:“那你又说我不是英雄?”

    形骸道:“不以酒量论英雄,只以功绩论英雄。阁下要我喂酒,随后以英雄自居,未免不当。但以事迹而言,可称英雄而无愧。”

    李银师叹道:“你这长篇大论,其实不过是抬杠罢了。”

    形骸答道:“我是劝阁下莫要得意忘形、饮酒狂欢,从此醉生梦死。”

    李银师微微抬头,道:“你我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你这人可当真无趣,不过你这朋友我交定了。孟行海,我够不够格当你朋友?”

    形骸愣了半晌,答道:“能得李将军看得起,称在下一声朋友,乃是在下荣幸。”

    李银师满眼喜悦,又大笑起来。形骸道:“你可是又喝醉了?”

    李银师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孟兄,我原先怎么看你都不顺眼,此刻却越看越是高兴,你说奇不奇怪?”

    形骸心想:“是啊,我是个活尸,本就遭人怨恨。旁人若看我顺眼,善意待我,那才是很不对劲,违背常理。”

    但这李银师乍看之下也不怎么样:他行事冲动,待人不善,嚣张跋扈,桀骜不群,更是个贪恋男色、满身邪气的怪异人物。然而形骸与他几度共同行事,出生入死,对他越是了解,便觉得他心无城府,随心所欲,反倒远比旁人真诚坦率,是个值得托付生命、担当重任的好战友。

    那药酒疗效如神,李银师不久已能行动自如。东方瘟疫神道:“两位恩人,我叫周备,是掌管天地东方的疾病神,她叫何思,是掌管离落国尖牙病的疾病神。多谢两位不顾生死,搭救了她。”

    形骸朝两人微微点头,道:“此间之事,我俩皆有满腹疑问。”

    何思叹道:“这城中遭遇惨剧,全是我的过错。我虽是无心之失,但毕竟难逃罪责。”

    形骸朝周备看了一眼,心道:“天庭不顾凡间死活,此事由你全权掌管,她又是你的情人,她有何处罚,还不是你说了算么?”

    果然周备答道:“思儿,你无需太过自责,咱们只需尽力补救即可。”

    李银师走上一步,道:“何思夫人,既然你已清醒,为何不将城中尖牙鬼全数恢复原样?“

    何思摇头道:“若此地并非陷入阴影境地,我自当全力救助,可如今满城幽冥,请恕我无能为力。”

    李银师甚是不快,眼神闪着寒光,道:“这是何道理?”

    形骸略一思索,已然明了,道:“阴影之地充斥阴间灵气,阴间灵气加剧了恶疾,已非何思所能掌控。”

    何思黯然道:“是,小兄弟学识渊博,见识也远超凡俗。”

    李银师冷冷道:“此事来龙去脉到底怎样?何思夫人,周备大仙,你二人可得好好回答我。”

    形骸道:“这尖牙病甚是可怖,可却充满疑点。为何唯有离落国的凡人才会患病,而外乡人绝无患病之忧?那树海国与离落国一河之隔,也从无病变征兆。且这尖牙病令人形体剧变,面目全非,不似疾病,倒更像是法术诅咒一般。“

    何思看看形骸,又看看李银师,神色愁苦,似极为犹豫。形骸觉得她畏惧那真相,更害怕真相流传出去,造成恐慌。

    许久,何思叹道:“你们可知东北那片巨大的阴影境地来历么?”

    李银师道:“据传是千年之前,龙火贵族追杀邪神,杀了数百万邪神信徒导致。”

    形骸心想:“邪神?并非邪神,而是曾经辉煌无比,创造奇迹的灵阳仙。”

    何思点头道:“当年,那位邪神.....灵阳仙逃到此地东北,他曾是那个国家的国主,自封为神王。此人非但手段厉害,而且极度疯狂,他曾在国中捉了成千上万的人,用仙法妖法改造这些人的身子,令他们变得狂暴凶狠,力气倍增,成了可怖的士兵。”

    形骸与李银师同时问道:“尖牙鬼?”

    何思道:“是,就是尖牙鬼,也是尖牙病。这尖牙病刻入人的血里,融入人的心里,一代一代繁衍下去,那些后代的病根不会消失,但病状却掩盖起来,若受强烈刺激,情形极端,才会缓缓发作。

    那神王被追兵逼迫,走投无路,想起多年前造成的尖牙鬼们,将他们放出来对抗神龙骑。尖牙鬼纵然凶猛,可仍敌不过强悍严密的神龙骑,那灵阳仙兵败身亡,神龙骑占领了那国家。他们找到神王的宫殿,翻阅记载,惊觉这国家数百万人中,不知多少已被这疯子改变了体质,有可能发作,变为残忍疯狂的尖牙鬼。所以....所以....”

    形骸叹道:“所以他们灭绝了那一族。”

    何思点头道:“他们即使杀了数百万的性命,可终究有漏网之鱼。有一些神王国度之人逃到丛林中,躲过了神龙骑的追杀。这些人在此繁衍、壮大,以捕鱼、打猎为生。七百年前,世间生灵几乎被乱毒症摧毁,但这些人却意外的抵抗住了那无可救药的恶疾。他们与外族融合,生下的孩子,有一部分也有这尖牙病。尖牙病....并非传染的瘟疫,而是在血脉中的诅咒。若无血统,无论如何不会患病。”

    形骸不由颤栗,心想:“如她所言不假,那....那如今离落国千万人中,大部分皆有可能变作尖牙鬼,危害世间。”

五十四 国主定军心

    李银师道:“那解元城全城百姓,又怎会突然病发?”

    何思答道:“原本这尖牙病潜伏不发,我不过是一法力低微的小神。但两个月前,忽有一人擒住了我,将我心神迷住,操控我一举一动。”

    那瘟疫神周备怒道:“那人是谁?”

    何思摇头道:“我委实不知,他自始至终不曾露出真实面目,连声音都模糊不清。”

    形骸微觉惊讶:“那人能迷惑仙神,纵然当时何思法力不强,也是非同小可。”又问道:“此人要你做了什么?”

    何思道:“他带我到一处地下血泉,让我浸泡其中,再为我祭祀了许多活人。据他说,这是借助血月时节的灵气,增长我一身本领,布成一个仪式仙法,令尖牙病能瞬间发作。”

    形骸暗忖:“就如同缘会那时一般,但缘会又是如何办到的?是那尸魃阵的缘故么?”

    何思又道:“那之后,他命我找到周备,要挟他助我一臂之力,确保此事周全。我虽曾是弱小的疾病神,但周备却一直肯听我的话....”说到此,与周备互望一眼,相视而笑。形骸心道:“你们还笑得出来?”

    何思继续道:“咱们来到解元,依照那人命令,我将催促疾病的法术施加在一万离落国士兵身上,又以祖庙钟声为号,使其立即发病。”

    李银师惊怒交加,道:“你说那一万士兵,就是护送利歌殿下的那些?好歹毒的婆娘!”

    周备道:“你岂能怪她?她也是被人利用,身不由己。”

    何思神态歉疚,又道:“那人本来打算令这一万士兵袭击那位小王子,但我...我万不料那法术竟然出了错,效力比想象中更强,进一步扩散至整座祖庙,甚至全城,满城百姓....竟皆被波及。至此场面失控,只怕已远超操纵我那人的预想。”

    形骸猜测道:“只怕是血月仪式、阴影境地与另一奇异阵法交织融合,使得这邪法效用剧增百倍。而城中杀戮惨重,又反过来再加重了这三种诅咒。”

    何思叹道:“或许吧,我犯下大错,哪怕豁出性命,也愿弥补,绝不推辞。可惜如今发病之人数目太多,我实是无能为力。”

    李银师神色不善,朝何思怒视,何思低下头,不敢看他目光。李银师又道:“孟兄,你说该如何是好?”

    形骸凝神思索神道教所学仪式、袁蕴所传道理、孟轻呓所教法术,许久之后,答道:“依我之见,血月时节并非单纯的灾祸征兆,而是令灵气倍增的罕见现象。若我能布成除灵大阵,以何思夫人为阵法中枢,凭借血月,令法力弥漫全城,便可逆转疾病,令城中病患陆续痊愈,亦可一举将阴影境地驱散。”

    李银师笑道:“当真?听来真不简单。你能办得到么?”

    形骸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找到何思夫人,而我已知那幕后之人施展之法,此事并不为难。”他先前在何思梦境中目睹那施法情形,借助天脉法则,此刻已想得明白,知道确实可行,心下甚是振作。

    周备心中担忧,问道:“若这般作法会不会伤了何思?”

    李银师冷笑道:“她酿成大祸,正该由她弥补,就算要她性命,也是理所应当。”

    周备怒道:“何思也是不由自主,被人所害!”

    形骸道:“我那阵法不会伤她,只是散去她此刻法力而已。若城中病患消除,她自然难保身上神通。”

    周备、何思皆放心下来,何思道:“不错,我罪有应得,正该如此。”

    李银师心想:“如此便宜了她!”又问道:“如今仍不知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有何意图,与....川枭又有何关联?莫非那人正是川枭?他要杀了殿下,自然是与本国的叛徒勾结了?”

    何思沉吟许久,道:“那一万个士兵,原本不过是献祭罢了,注定要死在祖庙。”

    形骸、李银师齐声问道:“什么?”

    何思道:“那人对我说过,在祖庙之中,藏着一个极凶险的秘密。据传千年前的那位神王手下有一个万分可怖的大高手,那高手是最初染上尖牙病的人,正是所有尖牙鬼的始祖,叫做撕裂血魔。若用许许多多尖牙鬼为祭品,就能唤醒这位古代魔头。照他原先计策,那一万士兵变作尖牙鬼之后,必定将在祖庙全数灭亡,那撕裂血魔也将醒来。”

    形骸道:“如今那撕裂血魔醒来了没有?”

    何思反问道:“那一万士兵死去没有?”

    形骸如释重负,摇头道:“看来错有错招,这恶疾扩散,反而避免了另一场大祸。不过咱们仍得找到庙中这魔头休眠之处,将它一举铲除。”

    李银师坚信那幕后黑手正是川枭,形骸却难以断定。李银师问道:“孟兄,之后该怎么做?”

    形骸道:“还请诸位替我护法,我需布置除灵大阵了,只约莫三个时辰就好。”

    李银师苦笑道:“你还真不让我消停,迟早哪天我会被你累死。”

    形骸朝何思道:“期间或有怨灵袭来,还请夫人助咱们抵挡。”这何思法力极强,不在形骸之下,更因尖牙病泛滥之故,真气永无穷竭,有她与李银师联手,此事倒也不难。何思有心补救,满口答应。

    .......

    白玉塔内,利歌坐在窗口,瞧着窗外阴沉的天、灰暗的云、模糊的地,不安之情笼罩心头,就仿佛这满城阴霾一般。

    他觉得自己当真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大伙儿将他看的很重,如同掌上明珠,深怕他吃半点苦,受半点伤,将最好的食物留给他,将最好的房屋让给他,不惜代价的保护他。凡此种种,皆让利歌如芒在背,极不自在。他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更感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仍时不时想着:“会不会全是因为我?我是个惹老天爷发怒的人,因此他降下灾祸来,告诉大伙儿莫要再如此推崇我,跟从我了。”

    孟爵爷,李国师,李将军,我的娘亲,欧阳将军....他们都卯足了劲,将我举得高高的,托上天去,似要将我呈现给上苍的神,受神的祝福与钦点。然而神早就给出答复啦:这小子是个大灾星,你们越推举他,我便越要敲打你们!

    利歌怀中仍揣着一根笛子,那是从小伴他长大的乐器,但利歌已有许久未吹奏它了。离落国的人希望君主勇猛豪迈,视乐师为懦夫与弱者。利歌曾吹笛给李耳国师听,李耳国师笑吟吟地拍手称赞,但却委婉劝告利歌不可再当众演奏——国主就要有国主的样子。

    好,那利歌不再吹奏了,利歌要当个英勇的国主,就像他爹爹那般身先士卒,永不退缩。在如此局面下,利歌应当高举长剑,率领大伙儿将外头的尖牙鬼全数杀光才对....

    但他们不让我如此,仍将我当做手无缚鸡之力、需要层层保护的懦夫。

    利歌笑着摇了摇头:难道这事不可笑么?我不能显得懦弱,但他们却逼我懦弱。

    我不想当什么国王,他们却逼我当国王。我明明是带来灾祸的人,他们却如瞎子聋子一般看不清,听不进。

    利歌一贯听话,一贯懂事,一贯谦和有礼,一贯为他人着想,但此时此刻,他却满心皆是逃离的念头。

    有人敲门,欧阳挡喊道:“殿下,可否用膳?”

    利歌每次听到他这般说都忍俊不禁:“咱们吃的是粗茶干粮,城中几乎全是妖魔,欧阳将军又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由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下,端着这样的食物,说出这样文绉绉的言辞,他自己难道不觉得滑稽吗?

    他正色道:“多谢将军。”

    欧阳挡推门而入,见利歌手中拿着玉笛,微微一笑,将餐盘放在利歌面前。利歌见碗中是菜肉粥,热腾腾、绿油油、香喷喷,比旁人吃得好多了。

    利歌道:“将军,我吃不了这许多,你陪我一起吃,好么?”

    欧阳挡见他甚是殷切,心头一热,大受感动,点头道:“臣不胜荣幸。”

    利歌拿筷子,欧阳挡拿勺子,两人相对而坐,一口口喝粥吃菜。利歌心里高兴,觉得不再孤冷,不再胡思乱想。

    他问道:“欧阳将军,孟爵爷和李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欧阳挡勉强挤出笑容,答道:“殿下莫要担心,我看快了,他们二人本领非凡,定能凯旋而归。”

    利歌叹道:“我多想出去帮他们的忙,也好派些用场。”

    欧阳挡忙道:“殿下,你只要安然无恙,对咱们就是最大的用场。”

    利歌皱眉而笑,道:“这算什么狗...什么鬼用场?”

    欧阳挡道:“殿下若不在,咱们群龙无首,只怕要不攻自破,不战自乱。有殿下这定海神针在,咱们才能心意坚定,百折不挠。”

    利歌哈哈笑道:“咱们又不是在行军打仗,你这般夸我全不合适。”

    欧阳挡答道:“末将只懂得打打杀杀,不过战场上的道理,与眼下灾难颇有相通之处。”

    利歌又轻轻叹息一声,道:“但....但大伙儿会不会怨我无能,不能带大伙儿脱离险境?”

    欧阳挡怒道:“谁敢这么说?我一掌打的他屁滚尿流!”

    利歌吓了一跳,忙道:“没人,没人,我只是怕....”

    欧阳挡瞧出他自怨自艾,稍一思索,道:“殿下,照你这么说,咱们这儿十来个龙火贵族,唯有孟使节与师师两人有用,其他人不全都龟缩不出,嗷嗷待哺吗?”

    利歌又被他逗乐,笑道:“嗷嗷待哺一词当真贴切,想不到将军竟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大才子。”

    欧阳挡忠心耿耿,见利歌快活,自也心花怒放,道:“殿下还真说对了,末将这两年来读了不少书,学问突飞猛进,将来能文能武,没准跑去当个文官。”

五十五 醉酒戏小尼

    这君臣相谈甚欢,利歌心情大为好转,又想道:“大伙儿待我这般好,我无论如何都得设法帮孟使节他们杀敌,不然如何过意的去?”

    突然听桃琴儿在门口说道:“利哥哥,这位小姐姐说要见你。”

    利歌一瞧,见桃琴儿身后跟着个小尼姑,叫做利紫,她本该是侍奉利歌登基的五位处子之一,这些时日来替众人医治伤势,利歌自诩医术颇不及她。

    他问道:“利紫姐姐,找我何事?”

    那利紫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朦胧,嘴角上翘,开口笑道:“殿下,我有件极重大的事....要告诉你。”

    利歌听她语气怪异,有些结巴,又闻到她口中一股酒香,奇道:“啊!小姐姐,你喝醉了?”

    利紫点头道:“醉是没醉,不过酒是喝了不少。”说罢娇滴滴一笑,又道:“唉,有些话,唯有喝醉了....才敢说的出口。殿下,你可不许罚我。”

    欧阳挡回身笑道:“醉酒的小尼姑,我倒是头一次瞧见。”

    拜桃琴也道:“利哥哥,这些时日来,大伙儿都担惊受怕,这位小姐姐为大伙儿这般辛劳,就算喝点酒,犯些小戒,也不算犯什么大错。”

    利歌笑道:“我又没怪她。”

    利紫深吸一口气,叹道:“唉,我要是早些告诉...告诉殿下,没准大伙儿早脱困了。不过眼下再说,也....也不算晚....”

    利歌点点头,注视利紫,专心聆听,利紫道:“其实....在这白玉塔底下,有一条....一条秘密通路。”

    另三人闻言大吃一惊,齐声道:“通路?通往何处?”

    利紫“嘘”了一声,道:“我不知道,我是听旁人说的。那通路里头.....有一强悍...强悍绝顶的...神灵,一个人能胜过一万个士兵。只要找到这个....这个神灵,与孟使节联手,咱们或许能...杀出一条血路。”

    欧阳挡一跃而起,激动万分,道:“这般重大的好消息,你怎地不早说?”

    利紫忽然又大哭起来,道:“我不敢....我不敢哪,本来这事与我无关,我只需让殿下...殿下度过仪式就好。”

    利歌道:“幸亏你喝了酒,酒壮人胆,才说出这件大事来。”

    欧阳挡道:“咱们去问体由大师!”

    四人离了屋子,穿过大殿,来到体由老僧屋中,利歌向体由一说,体由也一脸茫然,道:“什么密道?什么神灵?我怎地从未听说过?利紫,你从何处听来的?”

    利紫哼了一声,道:“我是听建功大师说的,不过他早被尖牙鬼杀死啦。你若不信,可以问问我其余四位姐妹。”

    利歌知道那位建功大师是祖庙元老,地位本在体由大师之上,白玉塔出事时已然死去。

    体由皱了皱眉,将另外四个小尼姑叫来,那四个小尼姑也喝的醉醺醺的,半梦半醒,体由稍一问,四人莫名其妙哭了起来,证实利紫所言。

    欧阳挡苦笑道:“哭什么?这不是大好事么?为何现在才告诉咱们?”

    利紫道:“建功大师说...说那神灵有些凶恶,想要镇住他颇为麻烦,他还说了,那神灵力大无穷,勇猛无比,万夫莫敌.....”

    利歌耳音极佳,听利紫说起“万夫莫敌”四个字时,语气甚是坚决,那个“万”字发音很重,心想:“为何利紫姐姐如何看重这‘万夫’一词?她已说了两遍,就好像这神灵是专门用来对付一万个人似的。”

    体由大师道:“若真有密道,咱们非去看看不可,若能通过密道逃往城外,那大伙儿可都得救了。”

    欧阳挡点头道:“就算不能通到外头,若能找到地下河流,咱们也可找些新鲜水喝。”

    利歌执意要去,众人商议已定,让那五个小尼姑领路,来到塔楼最下层。先前那利紫说话声太响,消息早已传开,惹来不少人跟在后头,欧阳挡命黄旗召集所有龙火贵族,维持秩序,以防变乱。

    利紫指着地上花纹,乃是一个个大圆圈,圆圈上有五个彩色小孔,象征阳金、黑铁、月银、翡翠、乌木,她找其中一个圆圈,五个小尼姑手拉手围在一起,利紫道:“殿下,须得你站在咱们中间。”

    利歌好奇心起,走到她们当中,五个小尼姑开口吟唱,圆圈中登时灵气流淌,散发五色光芒,众人只觉一股股热风扑面而来,皆啧啧称奇。

    过了片刻,只听“滋滋”声响,大厅中凭空出现一扇门,高一丈,宽八尺,门内景象混沌杂乱,又显得黯淡无光。

    利歌往众人脸上看去,有不少人瞪大眼睛,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仿佛....仿佛野兽似的。

    体由大师沉吟道:“这似乎是一门深奥道法,且唯有殿下才能开启,这是何道理?”

    一小尼姑嚷道:“本来就是这样啊,建功大师找咱们来这儿,就是为了此...”话音未落,利紫立即捂住她嘴巴,斥道:“喝醉了酒,可别瞎说!”

    体由大师当即起疑,瞪视利紫,利紫眼神躲闪,装作毫不知情。

    欧阳挡道:“好,咱们进去。”

    利歌忍耐不住,道:“我也去!”他一开口,宝鹿、白雪儿、桃琴儿全数主动请缨,想要跟随入内。

    欧阳挡答道:“里头那神灵不知底细,殿下岂能以身犯险?”

    那五个小尼姑齐声道:“殿下非进去不可!不然可制不住那神灵!”

    体由大师高声道:“你们五个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又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建功到底说了什么?又到底有何打算?”

    五个尼姑面面相觑,神情不安,瑟瑟发抖,却又抿嘴不言。

    欧阳挡目光从她们五人脸上扫过,思索许久,道:“殿下,末将不再阻拦!”又将龙火贵族分成两队,一队留下,一队跟随入内。

    猛然间,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利歌望去,只见一女子身躯飞快变化,成了尖牙利爪的女妖!她双目翻白,口水长流,扑向一龙火贵族。那龙火贵族手掌变作木刺,大喝一声,将那女子脑袋刺穿。

    与此同时,又接连有多个凡人变化为尖牙鬼,众龙火贵族出手迎战,刹那间杀伤众多。体由大师登时醒悟,怒道:“你们...你们这五个小贼尼,为何停下了此处的除灵阵?”

    五个小尼姑顿时吓哭,喊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建功大师从未说过!”

    利歌心下惶恐,眼睁睁看着一众凡人全数变化,而在塔楼上方,靠近旋梯的窗口处,陆陆续续有尖牙鬼从外钻来,堵住去路,数目着实骇人。

    欧阳挡左手大剑,右手战锤,将靠近的尖牙鬼砸成肉泥,他喊道:“咱们护送殿下上去,再度开启阵法!”

    体由老僧面无人色,道:“不成了,这除灵阵已被孟使节更改,一旦被关,老衲不知该怎样启动。”

    欧阳挡咬紧牙关,仓促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利歌急道:“事到如今,唯有进入密道中暂且躲藏起来。”

    利紫道:“是,是,咱们大伙儿一进去,立时关上此门,那些尖牙鬼便进不来了。”

    欧阳挡道:“可若师师他们回来,找不到咱们,岂不...岂不担忧?”

    白雪儿忽然道:“不打紧,我可用梦境知会师父一声!他能用梦魇玄功找到咱们。”

    欧阳挡别无他法,喊道:“黄旗、利西影、劳大炎,文幽,你们四人随我殿后,其余人护送殿下入密道!”

    众龙火贵族皆愤怒万分,破口大骂,有人脾气暴躁,更似恨不得将这几个小尼姑当场杀死。欧阳挡大声呵斥,总算约束群雄,听命行事。

    尖牙鬼挥动利爪,张开血盆大口,动如狂潮,凶如恶狼,从上下左右猛扑而至。众龙火贵族使大开大合、刚猛强悍的功夫,以硬碰硬,将群魔逼退。饶是尖牙鬼接连死伤,但却更加疯狂、时刻不歇的强攻过来。欧阳挡等人且战且退,靠近那密门。

    欧阳挡道:“都进去了!”忽然,那劳大炎一脚踏空,身子一个踉跄,露出空隙。一体格硕大的尖牙鬼恰好一爪抓住他大腿,将他往外一拖。劳大炎尖声哀嚎,转瞬间被数个尖牙鬼捏紧手足。

    欧阳挡吃了一惊,目光一转,见其余龙火贵族已退入密门,他进退两难,想要相救,却又想退到安全之处。

    就在此刻,利歌飞身扑上,长剑一转,手法精准地刺入围攻劳大炎的尖牙鬼脑袋。欧阳挡大喊道:“殿下!”快步往前,劈出数道剑风,替利歌解了围,利歌抓紧劳大炎,往门内一抛,欧阳挡来到利歌身边,两人一同迎敌,击退咄咄逼人的鬼怪。欧阳挡身在近处,细看利歌剑术,才惊觉这位小王子武功竟精妙至极,出手招式朴实无华,无丝毫花巧,可威力未必弱于自己这大剑大锤。

    两人联手,稳住局面,退向密门中,待欧阳挡与利歌脚踏实地,五个小尼姑再度围着利歌,环绕成圈,口中念咒,一声断喝,那大门立刻消失无踪。

    在此期间,仍有少量尖牙鬼突入进来,但如何是龙火贵族的对手?瞬间便被刀剑斩成肉酱。如此一来,塔内所有凡人要么丧生,要么变作尖牙鬼。

    利歌望着那大门消失之处,头晕脑胀,欲哭无泪。欧阳挡拍拍他肩膀,大声笑道:“殿下,你好生英勇,能为你效力,欧阳挡三生有幸。”

五十六 年少无罪责

    利歌得了称赞,却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也算不得什么。”

    忽听劳大炎怒道:“你做什么?”一掌将一小尼姑推开。

    那小尼姑道:“我瞧你受伤,想看看你伤口,我这儿....还有伤药...”

    劳大炎怒目而视,喝道:“若不是你们几个尼姑做的好事,老子怎会落到这般地步?一见尼姑,大触霉头,老子这条命险些送走!”

    利紫高声道:“你可别不知好歹!不然你这伤势恶化,真就性命难保了!”

    劳大炎道:“那也是你们与这小王子害得!”说话间牵动了伤,痛的龇牙咧嘴,面目扭曲。

    欧阳挡大声斥道:“劳大炎!你敢对殿下不敬?”

    劳大炎怒气攻心,万事不顾,更似乎不觉得伤口疼痛,指着利歌道:“咱们在塔里好好的,是这小王子听信谗言,非要找什么密道!这密道是不是他与这五个尼姑打开的?除灵大阵是不是因此消失?外头那数十条人命是不是他们所害?我这伤该不该算到他们头上?”

    利歌闻言颤抖,低下脑袋,默然不语。桃琴儿怒道:“你好忘恩负义,不是利哥哥救你的命么?”

    劳大炎冷笑道:“老子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偏偏这小子假仁假义,令我活了下来,老子正要找他算账!”

    欧阳挡道:“大胆!劳大炎,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此时,黄旗开口道:“大炎,殿下也是被人蒙骗,怪不得他,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算账,也该找真正的仇家才是。”

    话音刚落,众龙火贵族将目光转向那五个小尼姑,眼中充满猜疑、痛恨之情,心下皆对黄旗所言深以为然。小尼姑们脸色惨白,聚在一块儿,退到一处。

    体由大师见众人面露凶相,立刻走到众尼姑身前,道:“她们是不懂事的小丫头,心里害怕,只想找一条出路,谁又能料到竟会如此?”

    黄旗冷冷道:“便算是无心之失,难道这事便一句话揭过了?”

    另一汉子喊道:“不错,冤有头,债有主!这五个尼姑邪门的很,可疑的很,正该严刑逼供才是!”

    除了欧阳挡、拜桃琴、利歌、利西影、体由之外,其余龙火贵族面向众尼,不约而同地踏上一步,脸上表情皆憎恨欲狂。利歌心中一凛:“就算他们心里有气,可这些尼姑毕竟都还是小女孩,为何黄旗他们似非要杀了小尼姑们?”

    一黑皮瘦子道:“老和尚,识趣的就给我让开!”手持细剑,走向体由,体由也恼了,道:“有我在此,你休想伤她们分毫!”

    那瘦子身上水光如蛇,一剑指向老僧胸口,体由大师身上冒烟,还了一掌,砰地一声,波动扩散。体由大师是龙火功第四层的高手,这瘦子武功稍逊一筹,登时手臂酸麻,朝后退开。

    欧阳挡从旁赶至,一掌斩在那瘦子腰部,瘦子撞在墙上,痛的哇哇大叫。欧阳挡喝道:“谁再违命,当场军法处决!”

    其余龙火贵族非但并无服从之意,反而神色更为阴沉,宛如起了杀心的野兽,欲火上头的蛮子。铿锵一声,黄旗取出战锤,随后他身边之人也各自取兵刃在手。

    欧阳挡紧张起来,怒道:“你们....你们当真要反?”

    黄旗狞笑道:“反是不反的,但与其被这些灾星害死,不如先炮制她们一番,尝尝她们的细皮嫩肉。”

    旁人也都笑了起来,那笑声宛如鬣狗,饱含奸邪、歹毒之意,竟欲对小尼姑施加暴行。利歌冷汗直流,心想:“为何他们...他们好似没了良知?”

    白雪儿怒不可遏,道:“你们都疯了么?在这紧要关头,怎能窝里反,还想着这般勾当?”

    她一开口,众人又紧盯着她,眼神依旧有如兽类,贪婪残忍,令人不寒而栗,只听有人喃喃道:“这小丫头也美极了,嘴却凶得很,是该好好管教管教。”白雪儿此时功力不弱,本不该畏惧此人,但他语气透着阴森诡异,令白雪儿毛骨悚然,如何敢再开口?

    黄旗骤然冲来,一锤子砸向欧阳挡,欧阳挡巨剑上撩,铛地一声,兵刃相交,震得众人耳中嗡嗡。这两人使的都是沉重兵刃,挥舞起来狂风大作,猛烈至极。欧阳挡毕竟技高一筹,十招之间,黄旗已然不支。但紧接着,其余龙火贵族加入战团,五人围攻欧阳挡,双方招式凶狠,大声喝骂,寸步不让,一时难分胜负。

    同时,另有数人奔向体由老僧,对其夹攻,体由老僧遮拦不住,岌岌可危,利歌、白雪儿、桃琴儿、宝鹿、利西影加入战团,这才挽回局面。

    这些龙火贵族虽是离落国中精英,可龙火功皆不过在第三、四层之间,而欧阳挡与宝鹿真气浑厚,加上体由武功精湛,白雪儿、利歌身手奇妙,双方相斗,利歌一方胜算稍大。岂料拼杀片刻,反而是黄旗一方占了上风。欧阳挡熟知其中几人底细,但此刻过招时,却感到对手气力倍增,蛮勇异常,凶猛的不像人类。

    忽然,桃琴儿手中长剑被一大汉铁拳震飞,她慌张不已,手忙脚乱中被那人掐住脖子。利歌一剑斩中那人手腕,但那人练得土行龙火功,肌肤硬如山石,这一剑全无用处。好在宝鹿从旁救援,一脚揣中大汉脑袋,以土行对土行,破了敌人功夫,敌人大叫一声,摔在一旁,桃琴儿得以脱困。

    随后,利西影“啊”地一声,被劳大炎一招火焰掌打中脖子,喷出一口鲜血,又被劳大炎死死摁住。这劳大炎被尖牙鬼重伤,谁知反而越伤越勇,更不知痛楚为何物。白雪儿如鬼魅般赶至,双足踢在劳大炎胸口,劳大炎中了梦魇玄功,头晕眼花,摔了个四仰八叉。

    欧阳挡瞧出局面不利,心情急躁,使足力气杀敌,一招“光明正大”,斩在黄旗腹部,裂开他铠甲,将他开肠破肚,肠子流出。黄旗反而大笑起来,把肠子塞回原处,招式愈发紧密。欧阳挡不料此人强悍至斯,惊愕间,唯有暂避其锋芒。

    再斗一会儿,双方各自都有损伤,黄旗一方伤势更重,可行动毫不受阻。利歌一方见状气馁,心慌意乱。欧阳挡喊道:“大伙儿聚在一起,不可分散了!”

    只听劳大炎翻身而起,喊道:“那些小尼姑逃了!”

    众人一看,登时惊醒:利紫等五人竟趁众人专心厮杀之际,逃得无影无踪。黄旗咬牙切齿,表情残暴,似要吃人,大喊:“追上去!”旁人大呼小叫,竟舍下利歌等人,奋起直追。利歌、欧阳挡等皆精疲力竭,心惊肉跳,一时再顾不上救援。

    宝鹿灵气损耗飞快,纵然携带补充灵气的宝物,此刻已甚是虚弱,她躺在利歌怀中,道:“这些尼姑姐姐好不讲义气!”

    利歌道:“但....但咱们总不能放任她们不管。”

    体由大师虽与众小尼相处不久,可她们乖巧可爱,他早将她们当做女儿一般,如今女儿犯了错,他纵然不快,毕竟仍有爱护之意,于是忙道:“不错,决不能让利紫她们被擒!”

    欧阳挡道:“黄旗他们为何...如此古怪?”

    利西影道:“是啊,劳大炎武功本不及我,可现在却比我更胜一筹。”

    白雪儿骇然道:“他们仿佛疯了一般,又...又仿佛....”

    桃琴儿接口道:“仿佛成了尖牙鬼啦!”

    众人闻言,都觉得真是如此,不由心神巨震。欧阳挡摇头道:“咱们离落国的龙火贵族,从无一人患上尖牙病。”

    利歌道:“总而言之,先跟上去再说。”

    欧阳挡领命,众人快步追向密道深处。这密道中不知从何处散发微光,勉强能看清前路:此地并不狭窄,反而甚是开阔,瞧地面与墙壁,似乎是一处墓道,前方只怕通往一处大陵墓。利歌大惑不解,问体由大师。体由在这祖庙中住了近两百年,可对此处一无所知,脸上一片困惑。

    来到墓道尽头,乃是一处广场般的大殿,往上看,高不可测,唯有黑暗。往前瞧,深远无比,四通八达。在前方有一阶梯,通往一座平台,平台上又有一极大的棺材。棺材旁燃着无数白色蜡烛,亮着白色的火光。五个小尼姑跪在棺材边上,脱去衣衫,袒露身躯,双手合十,正向那棺材念经。

    在平台之下,那些发疯的龙火贵族快步前进,靠向那台阶,他们奔行迅速,立时就要赶到。

    欧阳挡提气喊道:“小尼姑们!快些逃开!”声音洪亮,远远传开。

    刹那间,那棺材盖轰地一声飞上了天,一只大手伸出,抓住利紫,利紫表情惊惧绝伦,身上鲜血瞬间已被吸干,化作干尸,掉落一旁。其余小尼姑吓得大哭大叫,接连被捉住,血液被那棺材中人吸尽。但其中一年纪最小的尼姑侥幸滚落平台,吓晕了过去,倒逃过一劫。

    利歌等人见状大悲,体由大师更是老泪纵横。欧阳挡挥手阻住众人,往一块大石后一躲,低声道:“不可莽撞,静观其变!”

    棺材中那吸血僵尸翻身坐起,露出脑袋,他皮肤皱巴巴的,全然脱水,眼珠也已干枯,他大手一撑,站直身躯,此人穿一身极精致的战甲,甲上刻着五色鱼龙,此为离落国国君甲胄。

    体由大师惊呼一声,道:“那是百灵...百灵国主的铠甲!”

    利歌奇道:“百灵?那是我爹爹所穿的么?”

五十七 太上皇安康

    体由大师细看那僵尸面容,愈发惶恐,道:“那人确是百灵国主!我见过他许多次,不会认错!”

    利歌惊声道:“他..是我爹爹?”众人吓得不轻,齐声道:“他不是死了么?”

    体由冷汗涔涔,道:“是,是,我亲眼见他下葬,为何会到了此处?又成了...成了吸血僵尸?”

    那利百灵身子左右摇摆,迈开步子,脚下一滑,滚了一跤,落在那昏迷的小尼姑身边。利歌心提到嗓子眼,以为她性命不保,但利百灵转过头,缓缓爬起,盯着下方一众龙火贵族。

    众人神智薄弱,状若疯癫,见到这可怖的僵尸却并不惧怕,皆举起兵器,对准了他。僵尸抬起脚,一步踏出,却又栽了个跟头。众龙火贵族大笑起来,黄旗喊道:“也将他宰了!再捉那小尼姑!”

    利百灵俯下身子,双手撑地,双腿弯曲,形若猎犬,四肢并用着爬向众人。黄旗大笑道:“好个没人样的畜生!”鼓足力气,一招“天降巨石”打向利百灵,此招威力骇人,好似山崩。但利百灵一抬手,将战锤捏住,身子纹丝不动,仿佛手中挡下的是飞来的筷子,而非千斤力道。

    黄旗脸色一变,喊道:“古怪!”话音未落,利百灵口中长舌一卷,倒刺钩住黄旗喉咙,黄旗凄惨地闷哼一声,鲜血顺着那舌头流向利百灵,身躯发颤,却无还击之力。欧阳挡与黄旗交过手,深知此人了得,岂料竟被这僵尸轻易杀死。

    众人大惊,围攻上去。僵尸抱住黄旗身躯,转了半个圈子,倏然消失不见,众人不明所以,绕着黄旗,四处查看,哪里有这僵尸的影子?

    突然间,从黄旗腹部钻出僵尸的血淋淋的脑袋,随后伸出长长的巨掌,哗啦一声,黄旗身躯碎裂,骨头如暗器般飞向四周,众人措手不及,顿时有人被刺得遍体鳞伤,翻身躺倒。

    龙火贵族们纵然发疯,到了此时,却也感到惊怒交加,催促功力,身上光芒缤纷,再高举兵刃,使出看家本领,朝那僵尸猛冲过去。利百灵舌头一甩,将一人双足刺穿,霎时鲜血如潮,又往身后挥动双爪,他爪子如同匕首一般,喀喀声响,将袭来的兵刃斩断,随后刺入龙火贵族身躯,中招者立刻往后就倒,身子僵住不动。只十招之间,利百灵已将所有龙火贵族放倒在地,众人并未死去,反而似清醒了些,惊恐万状,大声求饶。

    利百灵不答,双爪挖开一人胸膛,血液宛如喷泉般淋了他一身。利百灵抬起头,模样如野狼夜嚎,只是叫不出声,他弯下脖子,咕噜噜将那人鲜血喝干,再去招呼下一人。见他这般举动,非但众龙火贵族心胆俱裂,连利歌等人也吓得哆嗦不止。

    约莫一顿饭功夫,他将所有龙火贵族全数杀了,鲜血饮得干净,心满意足,无声大笑,旋即往棺材中一跳,盖子合上,他就此无踪无迹。

    利歌压低声音,惊恐问道:“爹爹...爹爹他...怎成了吸血的...怪物?这可比尖牙鬼可怕多了。”

    体由仔细思索,叹道:“恐怕唯有建功师兄知道前因后果,但他已被尖牙鬼所杀。”

    欧阳挡小声道:“咱们去救那小尼姑!她定知道内情。”

    众人知道唯有如此,于是小心翼翼来到平台下方。欧阳挡道:“我去,你们在此等我!”

    利歌道:“不,该由我去,若那真是我爹爹,他或许不会害我。”

    众人齐声道:“不可!他是吸血僵尸,已六亲不认了!”

    白雪儿鼓足勇气道:“你们瞧我的!”潜运九转阳功,再使云梦登台,霎时身子若有若无,轻盈如燕,她几个起落,已到了小尼姑边上,再将她抱住,飞快跑了回来。众人提心吊胆地望着那棺材,好在里头并无动静。

    欧阳挡喜道:“好轻功!”接过小尼姑,众人哪敢逗留?从平台右侧绕过去,足足奔了百丈远,才到了这大洞尽头,见到六条岔路。众人面面相觑,道:“该走哪条?”可谁也答不上来。而这六条通路全无标记,实难以猜测。

    拜桃琴指着最左侧一条道说:“我总觉得有风从这儿吹来,甚是新鲜,没准那儿是出口呢?”

    众人并未察觉到有风,但见桃琴儿甚是坚定,都觉得不妨一试,遂进入那条道中。此路延伸里许,之后又有岔路,桃琴儿似比旁人敏锐一些,总能感觉到些许异样,决定方向。众人微觉疑惑,但此时彷徨无措,只能依照她所言赶路。

    道路交错、扭曲、盘旋、光线微弱,但众人只觉得忽上忽下,全然不知到底身在何方。走了一个时辰,景象变得明亮起来,头顶有发光的蘑菇与花草,而一侧有一条清澈河流淌过。众人早就渴了,见状士气一振,欧阳挡到河边用水袋取水,分给众人喝下,河水清冽爽口,隐隐有些甜味。

    桃琴儿笑道:“怎么样?本姑娘是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众人都道:“确实目光如炬,明察秋毫。”“不错,就算跑到深渊中不知名的地洞里,也好过满城的尖牙鬼、神秘的吸血僵尸。”

    利歌将水袋中的水给那小尼姑喝了,小尼姑身躯抖动,睁开眼来,见到众人,吓得缩成一团。

    体由大师叹道:“利沁,是白雪儿救了你,咱们并无恶意,你不必害怕。”

    利沁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的流下,她道:“对不住,对不住,事情...事情本不该这样,事情本不该....“

    利歌以为她说的是那除灵大阵终止之事,道:“确实不怪你,谁能想到开启密门,竟会坏了除灵阵法?”

    体由大师柔声问道:“你说吧,为何祖庙下方会有百灵王的...的僵尸?”

    利沁擦擦泪,小声道:“我若如实相告,你们不会杀我么?”

    利歌道:“你放心,决计不杀,咱们可不是丧心病狂的恶人。”

    利沁嗫嚅道:“多谢...多谢殿下。”她捏紧身上罩着的布,道:“其实....我知道的事,全是建功大师告诉我的。一切皆是建功大师亲自谋划。”

    欧阳挡道:“建功大师怎么说的?”

    利沁道:“大约从两年前,建功大师挑选了咱们五人,传授咱们许多稀奇古怪的法门法术,咱们并非龙火贵族,可他喂咱们服食奇特药物,令咱们体内真气也胜过凡人。”

    体由大师愕然道:“师兄竟知道令凡人领悟真气的法子?”

    利沁点头道:“殿下前来祖庙的几天前,建功大师说:‘到了那天,随殿下一同到来的一万个凡人士兵会变作尖牙鬼,狠毒杀人,攻击殿下,要咱们留在塔顶,莫要外出。’”

    众人听到此言,只觉头顶似被一股冰水淋下,浑身冰冷,惊惶万分。欧阳挡、体由齐声怒道:“什么?他早知道尖牙病会爆发之事?”“他怎会算到此节?难道竟是他一手酿成的大祸?”

    利沁道:“师父他...还说道:‘你们无需害怕,届时,寺庙中有众多僧兵,装备精良,加上在场有武功高强的龙火贵族,足以抵挡得住,殿下他们必然会逃到白玉塔里,你们五人带着殿下,进入塔下那陵墓中,唤醒百灵国主。只要殿下在场,加上你们五人施展仪式,百灵国主会听你们使唤。他老人家神功卓绝,难以杀死,由他相助,便能将那一万个尖牙鬼杀的一个不剩,血流成河。在那之后,你们再领殿下走入白玉塔顶层,启动除灵大阵,完成最后的祝福。”

    利歌想起利紫来,道:“难怪利紫她总说密道中那‘神灵’万夫莫敌,原来本就是...为了屠杀万人。”

    体由怒骂道:“建功这老秃驴,如何有本事诅咒那一万精兵?又为何非要杀他们不可?他到底想利用殿下完成何事?到了最后,为何不单单是那万人军队,全寺上下,大多全成了尖牙鬼?”

    利沁又哭出声来,道:“我不知道,我...我也被蒙在鼓里。似乎那些士兵不过是用来祭祀的,好令殿下受到上苍的祝福,今后能保佑咱们离落国百战百胜,世代繁荣。”

    利歌浑身巨震,脑中不禁浮现出自己被血海淹没的场景,顷刻间,他心中并无畏惧,舌尖却有淡淡的血腥香味,令他口干舌燥,令他悠然神往。他又想起利百灵伏在活人身上大口喝血的情形,他汗毛直竖,身上每一处毛孔似乎都张开了,从中伸出舌头,想要杀人夺血。

    欧阳挡气往上冲,道:“放屁!这算哪门子祝福?倒像是害人的毒咒!那些士兵全是我属下,为何我全不知情?”

    利沁摇头道:“建功大师心知你与李将军绝不会答应,此事本也与你二人无关。谁知....谁知建功大师准备的那诅咒效用太强,不止是带来的士兵,整座庙全部受害,连建功大师自己也死了....咱们五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唯有死守秘密。”

    利歌呼吸艰难,于是大口吸气,大口呼出,他道:“利沁姑娘,全是那建功大师捣鬼,你是无辜的。”

    桃琴儿道:“是啊,从头到尾,你不过任人摆布而已,自己也做不了主。”

    利沁心中一宽,喜极而泣,道:“我...早该告诉你们啦,可利紫一直不让。”

    体由大师怒气渐消,摸着利沁光头,叹道:“只可惜那四个可怜的娃儿,无端端被建功累得惨死。”

    欧阳挡皱眉道:“却不知为何利百灵国主怎地还活着?又为何成了那吸血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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