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38分节

五十八 少女闺中事

    利沁道:“其实....其实百灵国主并未真正死去,建功大师说,当年下葬入墓的并非真人,而是假身。真的百灵国主患了..患了极重的病,被封印在此。”

    利歌双手紧握,颤声道:“是尖牙病么?”

    利沁道:“我所知也不确切,但看情形有些像。”

    体由、欧阳挡齐声道:“咱们龙火贵族,绝不会患上此症。”

    利歌只觉他二人有些心慌,想必是见到一众龙火贵族发了疯,再遇上利百灵这吸血僵尸般的情形,心意不免动摇。他道:“听说爹爹死于北方亡灵手下,这件事也是假的了?”

    利沁道:“他确实受了重伤,但并未死去。”

    众人心中疑团解了大半,但仍不明白为何尖牙病竟急速蔓延,远超掌控,而建功大师又怎会疯癫到这般地步,又或是此人另有图谋?

    此地宁静,似甚为安全,众人索性在此小睡一会儿。利歌听着旁人轻微的呼吸声,脑中却思绪无穷,难以入眠。他依稀见到尖牙鬼杀人的场景,欧阳挡杀人的场景,形骸杀人的场景,利百灵杀人的场景,自己杀人的场景,最终,其余景象暗淡消失,他只见到巨大的野兽头骨、没过膝盖的血池、那疯狂的邪教徒、以及自己刺入他要害的剑刃。

    所有的一切似都与血有关,人活着需要血,人受伤了会流血。人喜欢一个人时,血流加速,心跳变响,人憎恨一个人时,眼睛会变得血红,更想要放那人的血。人由血而生,可血又象征着死亡。血是实实在在的,可血又通往人的灵魂。血是最神圣的祝福,又是最残忍的祭品。那位建功大师要牺牲那些士兵,多半是为奉献他们的鲜血。

    那些鲜血本该归我所有,可惜,可惜....

    利歌心头一震,暗想:“这事有何可惜?那建功大师又阴险,又可怖,他准是个疯子,以为用这法子能令离落国国运昌盛,长治久安,大伙儿都信奉金眼神,偏偏此人走上了邪路。对,对,准是这样...”

    忽然间,他见到拜桃琴拉着宝鹿,悄悄起身走开。他心想:“她二人是去做什么?莫非是要小解?她们姑娘家,连做这种事都要两人一起么?”想到此处,脸上一红。

    但他心中担忧,于是凝神听她二人心跳,只觉那心声极为缓慢,极端异常。利歌登时响起自己曾听到过这般心跳,那时众人正前往地仙派,桃琴儿受了宝石王蛊惑,带着众人胡乱绕道,足足耽搁了多日。莫非此刻也是如此?先前遇上岔路时,桃琴儿毫不犹豫便替大伙儿决定,她纵然聪明伶俐,可却从不爱炫耀能耐,更不是神机妙算之人。

    利歌怕自己猜错,不忙叫醒众人,先偷偷跟上,心中祈求:“千万别再出乱子了!只盼是我胡思乱想。”可若是猜测出错,那他岂不成了偷窥女子私密的小人?但利歌情愿如此,也好过她二人心神受控。

    桃琴儿、宝鹿一转弯,脚步加快,几乎是在逃离了。利歌这才确信有异,喊道:“桃琴儿,你们去哪儿?”喊叫声中,加紧跟上。

    身后欧阳挡醒来,大喊道:“殿下!什么事?”快步靠近,霍然间,一声巨响,前方地面钻出一满身岩石、脑袋长刺的魁梧怪物,高约十尺,身形健壮。欧阳挡怒喝一声,一剑击出,喀地一声,在怪物身上留下一道深痕,那怪物双足如扎根在地,只上身一晃,立即举起酒坛般的拳头,砸向欧阳挡。欧阳挡往旁一躲,但又有一相似的怪物拔地而起,一把将欧阳挡抱住。

    欧阳挡大喊,全力运龙火神功,双臂一分,将那怪物手臂撑开,拳上着火,一拳打穿那怪物胸膛。只五个心跳间,周围这刺头岩铠般的怪物越来越多,将欧阳挡、体由等人团团围住。欧阳挡想要追赶利歌,却一时脱不开身。

    利歌知道欧阳挡陷入苦战,顷刻间权衡局面,知道欧阳挡可以应付,那宝石王真正看重的乃是宝鹿,对其余人不会赶尽杀绝。他施展轻功,绕过转角,一把抓住桃琴儿与宝鹿,喊道:“你二人醒醒!”

    桃琴儿神色沉迷,宝鹿面无表情,两人同时道:“利哥哥,没事,你走吧,我们去小解。”

    利歌怒道:“就算小解,我也.....非管不可!快随我回去!”

    宝鹿道:“你快走,不然我尿你脸上了!”

    利歌道:“我不怕,你尽管尿,我若叫苦,不是好汉!”

    话音刚落,地面伸出一泥土大手,将三人同时握住。宝鹿、桃琴儿这才清醒过来,齐声惊呼,用力抗拒,但那大手牢牢攥紧,利歌手臂剧痛,险些断骨,立刻以龙火功抵挡。那大手沿着地面朝前疾行,仿佛顺着激流的船。三人大声惨叫,被大手越带越远。

    那大手“漂流”奇快,在这地下河谷间转弯绕路,上山下山。三人害怕至极,可却又难以挣脱,完全身不由己。

    利歌喊道:“是宝石王?”

    宝鹿吓得眼泪直流,道:“是啊,是他!咱们中了他的陷阱!”

    桃琴儿恍然大悟,惨声道:“是我....是我又被他所迷,都是我害了你。”

    宝鹿道:“姐姐,这不怪你,连我也被他迷惑了。”

    三人一筹莫展,唯有随“手”逐流,过了一个时辰,大手缓慢下来,逐渐消解。三人重重摔在地上,见所在处是一极大的洞窟,又高又广,从洞顶上零星有阳光照下,看来到了地面上。

    宝鹿道:“这儿灵气好充沛!啊!是你们!”

    利歌顺着宝鹿目光方向,见数十个个尖刺岩铠的怪人,另有三个少女,头上长三根角,样貌美丽而古怪,与宝鹿颇为相似。

    利歌问道:“你们也是混沌鹿么?”

    一少女点头道:“我叫遗鹿。”左侧少女道:“我叫骊鹿。”右侧少女道:“我叫斑鹿。”随后和声道:“我等奉主人之命,特来擒拿叛徒宝鹿!”

    宝鹿神色同情、痛恨,大声道:“你们难道不恨那恶魔?不恨他操纵你们,折磨你们的心思?”

    遗鹿摇头道:“主人救咱们性命,抚养咱们长大,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骊鹿道:“若离了主人,咱们立时就死,无法存活。地上唯有更凶险,更可怖,主人待咱们恩重如山,不可不报。”

    斑鹿道:“主人不久将至,宝鹿,你若尚有悔改之心,请吞下这宝石,重归主人麾下。”摊开手掌,其中一五彩斑斓的宝石,约莫橘子大小,模样像人的眼珠。

    宝鹿怒道:“吞下这宝石,我就又成了行尸走肉,身心不得自由,时时刻刻都受他监视,被他掌控,做那些丧尽天良、杀人放火的勾当!我不要再替他卖命!你们也快些清醒吧,莫要再被他所骗!”

    遗鹿表情异常淡漠,道:“既然如此,唯有我们喂你了。”话一出口,那些岩铠怪物朝这儿走来。

    利歌挡在宝鹿前头,道:“宝鹿,你往后逃!”

    宝鹿大受感动,又道:“利哥哥,桃琴儿,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逃吧。”

    桃琴儿拔剑在手,道:“是我累你如此,决不能舍你而去!”

    宝鹿眼中含泪,暗想:“他们待我如此,我决不能自暴自弃。”闭上眼,身子转了半圈,现出鹿身原形,身上流光溢彩,低头朝一岩铠怪物撞去,只听砰地巨响,那岩铠怪物被她撞得散了架,石块咚咚落地。她在土行元灵中地位不凡,极为罕见,三根鹿角正是寻常土行元灵的克星,否则那宝石王又岂会对她锲而不舍?

    遗鹿森然道:“我们上!”与骊鹿、斑鹿同时变化为鹿,朝宝鹿袭去。宝鹿以一敌三,用鹿角对拼,霎时险象环生。

    利歌、桃琴儿见状不妙,同时上前相助,骊鹿回过身,前蹄举起,朝桃琴儿打下,桃琴儿朝旁躲开,手中风波长剑疾刺骊鹿心脏处,骊鹿猛然一动,一蹄将长剑击飞,再一蹄踢向桃琴儿脑袋,这一击哪怕擦中,也必定会令桃琴儿头破血流。好在利歌赶上前来,剑鞘一横,长剑一刺,将骊鹿逼退,救下桃琴儿。

    桃琴儿咬牙道:“利哥哥,我当真没用!”

    利歌挡下骊鹿攻势,见众岩铠怪物蜂拥而至,道:“我听行海爵爷说:你那风波剑绝非寻常,灵气主水,你那患病牡丹剑是木行龙火,水生木,木克土,你借助这风波剑上灵气,替咱们对付那些石头怪人!”

    桃琴儿心里没底,但形势逼人,唯有一试,她拾起风波长剑,运患病牡丹剑法,朝一岩铠怪物攻击,那怪物一拳打出,桃琴儿变招,竟一剑将怪物手臂斩断。这岩铠怪物皮层坚硬的宛如铁甲,可在风波剑面前,真如豆腐一般。桃琴儿见果然如此,心头大喜,运师门精妙剑法,一剑洞穿那岩铠怪人额头。

    她胜过此敌,再对付其余岩铠元灵,她剑法灵巧,剑刃锋锐,元灵力大迟缓,铠甲对她而言等若无物,桃琴儿杀进杀出,如鱼得水,只一炷香功夫,已杀了十个元灵。

    利歌对付那骊鹿,也是不落下风,可想要取胜却希望渺茫。骊鹿灵气之强不逊欧阳挡,动作灵巧得匪夷所思,体魄更是矫健强壮,力大如象。利歌用平剑破她攻势,仅仅自保有余,却丝毫伤不了她。好在骊鹿脾气暴躁,对着利歌穷追猛打,全不懂迂回变化的道理。利歌将她缠住,令她无法攻击宝鹿,缓解那边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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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剑神临凡尘

    宝鹿身手比遗鹿、斑鹿各稍胜半筹,若公平相斗,能够取胜,眼下却是大落下风。遗鹿朝地上一踩,乒乓巨响声中,地面飞起许多石块打向宝鹿,宝鹿飞快躲闪,使一招“一夫当关”,身子沉重如牛,从天而降,朝斑鹿砸去。斑鹿打出极刚猛的一拳,将宝鹿弹至一旁。

    就在激战时,利歌听桃琴儿惨叫起来,一回头,恰巧见她被一岩铠怪物挥拳击中背心,她身子跌了出去。利歌心疼万分,立即跑到她身边,桃琴儿口中不断有血流下,脊骨似乎断裂,她苦笑道:“利哥哥,我...我太不小心了。”

    利歌抱着这喜爱的姑娘,抚摸她娇小身躯,看着她唇中泊泊流出的血,感到她在颤抖,他的心也随之而抖动,心中惊惧,而那惊惧又变作愤怒。他眼中景象变得一片血红,耳中听着洞中元灵血液与心脏跳动声。他仰天长啸,声如狼嚎,又显得悲愤、狂躁、恐惧不安。

    他拾起桃琴儿风波剑,持双剑在手,就在此刻,骊鹿跳来,三角疾刺向他,利歌双剑上闪着红光,朝骊鹿一挥,那红光仿佛血液浪潮般袭向骊鹿,骊鹿“啊”地一声,中招后反向飞出,击碎山壁,被落下的大石埋住。

    桃琴儿又惊又喜,又望向利歌,看到他那张清秀稚嫩的脸蛋,五官已然剧变,露出怒犬、凶狼般的表情。他容貌并未变化,但桃琴儿却觉得他几乎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常人了。

    遗鹿不禁惊骇,大喊:“斑鹿!你同南山怪先收拾那小子!”

    斑鹿舍下宝鹿,一声呼啸,率剩余岩铠怪物围向利歌。利歌一伸手,刺穿一岩铠怪物胸膛,将他高举过头顶,朝一众敌人扔了过去,那怪物“砰”地炸裂开来,血液如箭雨般飞向四周,亦似强弩般锋锐,岩铠中那血箭,顿时石屑纷飞,身上破洞开口,只得退开。斑鹿脸上变色,躲在岩铠怪物后,总算避过一劫。

    利歌高高一跃,双刀挥舞,他动作疯狂而凶猛,行云流水,却又难以捉摸。他似豁出性命,猛然扑向一怪,不顾其余怪物挥拳打他,待他将那怪物脑袋刺穿,却又迸发出更强更快的力道,霎时跳离原处,袭向另外的敌人,那双刀仿佛狼嘴,又仿佛饮血的吸管,将岩铠怪体内为数不多的鲜血抽出,染红了刀,染红了衣衫,染红地面,染红所有人。

    斑鹿连声尖叫,紧盯利歌,死命追杀他,但利歌又如同狡诈的狐狸,不与她缠斗,只前后穿梭,四处躲藏,从敌人之间最狭小、最无法通过缝隙中穿过。而那风波剑到了他手中,更是凌厉得超乎常理,每刺中一个怪物,必定命中要害,一击了结。平剑中虽也有勇猛强悍的出击招式,却绝不像此时这剑法般残忍、疯狂,动作如同野兽,杀戮如同魔鬼。

    过了一顿饭功夫,洞中那些“南山怪”被屠戮殆尽,斑鹿、遗鹿早已吓得魂不守舍,有心逃离,但又被宝石王掌控心神,身不由己。宝鹿精力匮乏,好在斑鹿已转去对付利歌,她趁机退到一旁照看桃琴儿。

    利歌抬起头,眼中露出笑意,但血光让那笑意可怖极了,充满血腥,令人不由自主想到死亡。

    斑鹿、遗鹿厉声喊叫,鹿角上发出三道无形真气,飞向利歌,临近他时,突然变作铁链,将他缠绕住,但利歌又化作血水,令那锁链缠了个空,他径直朝斑鹿扑去,斑鹿一角顶向利歌胸膛,利歌抬起左臂,哗啦一声,鹿角将其洞穿,利歌伤势惨烈,但他的血染上了她的眼睛,斑鹿什么都看不清楚,突然脖子一痛,竟被利歌死死咬住。

    斑鹿身子颤抖,躺倒在地,无力还手,鲜血源源不断涌向利歌口中。见到此情此景,非但遗鹿心胆俱裂,宝鹿也惊恐万分,她想起自己被那木辉吸血的屈辱痛苦,又想起利百灵残杀龙火贵族的暴行,忍不住喊道:“利哥哥,住手啊!斑鹿她也是听命行事,她也不想这样!”

    遗鹿即使悚惧已极,仍颤抖着发动攻势,宝鹿知道她此去要么杀了利歌,要么也被利歌捉住吸血,不由吓得放声惊叫。

    忽然间,从旁走出一人,将遗鹿提起,扔到一旁。遗鹿身躯一麻,动弹不得。那人走向利歌,袖袍一拂,利歌口齿巨震,身子弹开。那人再俯下身子,查看斑鹿情形,手指轻点,止住斑鹿流血,握住她手掌,架势好似在运功疗伤。宝鹿看清那人样貌,他披头散发,穿着朴素,但衣衫整洁,长发不乱,大约三十岁朝上,四十岁不到年纪,并不认得。

    利歌大叫,猛冲向冲来者。来者并不起身,也不看他,手指随意动了动,利歌霎时被点中穴道,身躯麻木,摔倒在地。宝鹿、桃琴儿花容失色,心想:“这人功力...怎地这般邪门儿?”

    那人喃喃道:“混沌鹿虽是元灵,但稀世罕见,岂能滥杀?”站起身,又走向桃琴儿与宝鹿,那两人被他神功所摄,吓得叫不出声来。

    利歌大急,血液流淌,冲开穴道,化作血水,急速而至。那人笑了笑,空中忽然出现十道透明长剑,长剑穿插,化作链枷,将利歌困住,却又不伤他半点。利歌大力挣扎,可却寸步难动,那人道:“前因后果我都瞧得清楚,平剑传人,我并无恶意,还请稍安勿躁。”

    宝鹿紧紧抱住桃琴儿,道:“你....你想怎样?”

    那人道:“替她治伤。”说罢随手一拨,宝鹿不由自主的转了几个圈,松开手,桃琴儿已到此人怀里,他在桃琴儿丹田一指,凝神片刻,桃琴儿背上一阵剧痛,断骨竟已接上。

    桃琴儿奇道:“前辈,你...你到底是谁?为何...替双方治伤?”

    那人道:“我叫朝星。”

    宝鹿与桃琴儿大眼瞪小眼,不知朝星又是何方神圣。利歌见此人帮了桃琴儿,神色恢复如常,却露出惊惧与悔恨之情。

    朝星朝一堆碎石挥了挥手,骊鹿从中飞向他。朝星稍稍一看,道:“伤的不重,就不费力气了。”又对利歌一笑,道:“你老实了么?”

    利歌点点头,苦笑道:“多谢前辈,我....再不敢无礼。”说罢身子一松,已经重获自由。

    朝星笑道:“似这般年纪,有这般身手,更强过我那女儿了。”

    宝鹿问道:“朝星前辈,你...你到底是何来历?为何既帮我们,又帮...她们?”

    朝星叹道:“我是万仙派的,万仙派你们听过没有?”

    利歌依稀记得形骸说过,道:“是天上神仙派来管理地上神仙的门派?”

    朝星道:“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倒也省了我一番口舌。万仙派听说地庭中有一宝石王胡作非为,祸害凡间,杀人无数,酿成灾难,他们一直管不了。难得我下凡,便特地来对付这魔头。”

    利歌敬畏不已,道:“下凡?前辈莫非竟是天神?”

    朝星道:“你是绝甲老哥的传人,难道他不曾对你说起过我?”

    利歌茫然道:“绝甲?那...那又是哪位大仙?”

    朝星皱眉道:“那你这平剑是从哪儿学来的?”

    利歌道:“是孟行海爵爷传授给我。”

    朝星无奈摇头,叹道:“原来是他,此人又是如何学会平剑的?”低头沉思片刻,似难以明白,又道:“混沌鹿一百年才出寥寥几头,是世间最为珍贵的元灵,颇受天上仙神钟爱,且她们之所以作恶,全是宝石王迫害的,我不忍她们死去,故而做个和事佬,你们双方就此罢手如何?”

    利歌、宝鹿、桃琴儿齐声道:“全听前辈吩咐!”

    朝星笑道:“当真听话。”将那三头混沌鹿一一拍醒,三者满目困惑,脸色疲倦,望着朝星。

    利歌心想:“我险些....险些杀了斑鹿,从她咽喉中吸血致死,那血....那血当真好喝,当真令人沉醉,世上最美的酒,也不及这血的甘甜解渴,让人喝不够,尝不尽...”他想着想着,蓦然浑身仿佛冻结一般:“我怎能这般想?这念头邪恶得无以复加,我到底怎么了?我为何会如此?”

    朝星道:“除了她们三人之外,宝石王身边还有多少混沌鹿?”

    宝鹿道:“约莫..十来个,她们都被宝石王奴役,活得异常凄惨。”

    朝星摇头道:“纵然凄惨,但还活着,宝石王实则算救了她们性命。”

    宝鹿急道:“前辈为何也这么说?那般活着,真不如死了。”

    朝星神色怜悯,道:“天道失衡,致使这等妖孽横行。”又想了想,道:“你们跟着我,我除去那宝石王后,就带你们出去。”

    桃琴儿道:“他...他已在这儿了?”

    朝星道:“就在这鸿钧逝水之下,下方应当是龙脉湖,宝石王就在里头。”

    宝鹿想起朝星要面对这恐怖绝伦的大魔头,心里七上八下,道:“大仙前辈,那宝石王...宝石王法力深不可测,体魄巨大无比,大仙万不可莽莽撞撞的去找他。”

    朝星笑道:“你可见过它真面目么?”

    宝鹿点头道:“是个极大的巨人,它脑袋便有百丈之巨。”

    朝星道:“错了,它不过是一条虫子。”

    利歌、桃琴儿、宝鹿皆奇道:“虫子?”

    朝星答道:“正是虫子,一条寄生与龙脉之上,胆小如鼠,虚张声势,贪婪丑陋的水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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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珠宝不换命

    众人大惑不解,朝星朝一洞口走去,利歌、宝鹿、桃琴儿纵然担忧,仍跟随在后。在那洞道中走了里许,见一向下斜坡,前方是一晶莹明亮、闪闪发光的绯色湖泊,径长约三里左右。

    宝鹿道:“是了,宝石王最爱世间的宝石矿,翡翠、猫眼、白玉、红石、火石...这湖泊下定有水晶,才显出这般色彩。”

    朝星来到湖畔,掌中出现一剑,往下一劈,只听海啸般一声巨响,湖面一分为二,立于左右,仿佛水墙。众人呆若木鸡,看清湖深三丈,果然水晶丛生,好似树林。朝星飘落在湖底,利歌道:“前辈,等等我们!”朝星手一抓,三人前出现一柄巨大飞剑。三人又惊又喜,踏上剑身,飞剑缓缓落在朝星身边。利歌见浩瀚剑气挡住湖水,令湖水不能合拢落下。

    宝鹿道:“他....他还藏在湖底下头,那是龙脉所在,此刻已成了他的宅子。”

    朝星道:“难怪万仙派对付不了此怪,他藏得着实隐蔽。”手中长剑在地面转了一圈,登时破开一洞,朝星步入其中,利歌等赶紧跟随,那洞又是一丈多深,水晶散布各处,隐隐发光。朝星将长剑往上一指,那洞口闭合,上方水声大作,已然恢复原状。三人对朝星神乎其神的功夫敬佩至极,却已想不出溢美之词。

    继续行进,这地洞要窄小许多,被分割成一间间石室,四四方方的,长宽约有两丈,里头空无一物。利歌道:“这宝石王不是刚来不久么?怎能将地下挖成这幅模样?”

    宝鹿道:“他占据此处的龙脉,随心所欲变化地形,变作他想要的模样,再将灵气混合泥土,变作各式各样的宝石。他用宝石收买天庭的官,加上他法力高强,所以千年来我行我素,没人奈何得了他。”

    朝星叹道:“他毁了一处又一处龙脉,贪得无厌,就仿佛天地间一只吸血魔虫。”

    突然间,那石室中墙壁剧变,长出无数宝石尖刺,袭向四人。利歌等人大吃一惊,不知该如何应对。朝星手一挥,数十道剑气将尖石斩得粉碎,连同石壁一齐破开。宝鹿“啊”地一声,惊呼道:“他....他这一剑连破了好几层石室。”

    朝星叹道:“这房屋造的丑恶,不破不立,索性推到重来。”他劈出一道通路,沿其行上,途中的石壁、顶层纷纷倒塌,似乎宝石王想将众人埋葬,但朝星剑气如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陷阱机关一齐破除。利歌看得眼花缭乱,暗想:“这位朝星大仙比行海爵爷厉害得多,不知天下有没有比他更强之人?那位圣莲女皇比得上他么?”

    这时,一座石室变作一张大嘴,嘴中尖牙霍霍,从四面八方咬来。宝鹿急道:“这是他的本尊!他终于来到此处了!”

    朝星摇头笑道:“不是,不过已然很近。”长啸一声,剑气盘旋,所到之处,石头无不粉碎,那剑气绕着四人,形成屏障,朝星辨别方位,快步就走。途中任何阻碍都被剑气绞成石屑。

    利歌忍不住道:“朝星大仙,您是不是天下武功最高之人?”

    朝星道:“便算在天上,单以剑法而论,也无人能胜得过我。不过你这平剑甚是精妙,若能练到绝甲老兄那般地步,便足以当我的对手。”说话时语气赞许,似对利歌寄予厚望。利歌心想:“可我...我险些沦为吸血的怪物,这位大仙若想起此事,定会瞧我不起。从今往后,我定要忍住心里那股...那股冲动,绝不再变成那样。”

    再往前走了一炷香功夫,石室消失,前方广阔高远,似到了一座挖空的山体内,只听隆隆轰鸣,山上长出个巨大的人脸,几乎占整块岩壁,另有一双百丈的巨手。利歌、桃琴儿见到这等场景,惊骇无比,大声惨叫起来。宝鹿身子抖动,道:“就是他,这就是他了!”

    那巨人并不开口,双目放光,却听他冷冷说道:“万仙派的,你闯我地界,罪大恶极,但我念在你我同是神官,饶你一命,你这就去吧。”

    朝星道:“你饶我性命?怎地不问我愿不愿饶你性命?”

    巨人面无表情,洞中走出百个身影,皆是样貌绮丽的混沌鹿,向朝星跪倒。朝星面露微笑,道:“你这又是什么把戏?”

    宝石王道:“这些混沌鹿从此都是你的奴仆,你带到天界,她们会好好伺候你,你用她们当做礼品,结交权贵,不久便可执掌天庭。到了那时,莫忘了我的好处。”

    宝鹿怒道:“你这卑鄙的混账!”

    朝星道:“执掌天庭,又有何用?朝登山巅,星落深渊,爬得越高,跌得越惨。况且声色犬马,有碍剑道,我此来正要放这些元灵自由。”

    宝石王眼中光芒大盛,桃琴儿脑袋嗡嗡作响,惨叫起来,宝鹿也神色惊惧,抱头摔倒,利歌安然无恙,忙去照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朝星手指一点,两道真气稳住两人心神,再去看那些混沌鹿,她们脸上皆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

    宝石王喝道:“以我心灵之能,我随时能将她们全数杀了!你快些给我滚!不然她们性命难保!”

    朝星终于露出为难之色,心想:“事到如今,不能不顾这些混沌鹿性命,但难道就此放过这魔头?”他知道这宝石王极端奸恶,若被逼到绝路,定会鱼死网破,眼下要么速速找到这宝石王真身,将他一举杀死,要么就此离去,将来再图谋相救。

    他正犹豫间,利歌突然听清右侧暗中传来微妙的心跳声,他眉头一皱,又去听那巨人,却唯有岩石颤抖之音。他悄悄走开,来到心跳声发源处,见到墙上有一壁画般的图案,图案中是一只常人大小的水蛭。这水蛭极为模糊,又藏于阴影之下,哪怕用火把来照也瞧不真切。

    利歌想起朝星所言,拔剑在手,剑上闪着血红光芒,全力朝那水蛭一刺。刹那间,那水蛭吱吱做声,身子急剧扭动,鲜血流下,跌落在地。与此同时,那宝石王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吼,那张巨脸与那双举手土崩瓦解,落地粉碎。这山洞摇摇晃晃,大石纷纷坠落。利歌躲避岩石,又朝那水蛭连刺数剑。水蛭一圈圈转动,越动越快,终于戛然而止,身子逐渐僵硬。

    朝星大笑道:“真亏有你!”手一扬,将利歌与那水蛭尸首凌空抓来,手往上一指,数十道真气化作巨柱,撑住山体,稳住崩塌。这塌方是宝石王法力引起,山体原本甚是稳固,宝石王一除,洞中缓缓稳定。

    利歌心脏狂跳,环顾四周,道:“宝石王死了么?”

    朝星指着那水蛭,答道:“死了,死了,这水蛭元灵就是宝石王,它藏得极为隐秘,你怎地找到它的?”

    利歌道:“我只听到它的心在噗通噗通直跳,很是清晰,就找过去瞧瞧。”但他心底隐隐觉得那并非是心跳声,而是血液之声,生命之声,死亡之声,灵魂之声,这些声音常人难以察觉,但只要利歌集中精神,就能听见。

    朝星心中叹道:“绝甲老兄,这少年好生了得,你后继有人,若泉下有知,也当欣慰了。”

    宝鹿狠狠踩了那水蛭几脚,怒道:“如此死去,当真便宜了它!”见她的同胞全数躺倒在地,忙跑过去查看,那些混沌鹿一个个转醒,又立刻得知宝石王死讯,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此生终于得到自由,不会再受无穷尽的折磨;悲的是若无宝石王赐予灵气,她们也命不久矣。她们痛哭流涕,议论未来如何,语气皆甚是悲观。

    宝鹿道:“大伙都去离落国吧!找李耳国师,他有许许多多宝物,那些宝物可以补充灵气,而且他人不坏,绝不像宝石王那般凶残霸道。”

    朝星奇道:“李耳?这名字好生耳熟。”

    利歌叹道:“李耳国师是咱们离落国的大人物,大仙前辈认识他么?”

    朝星摇头道:“只怕并未见过。”却想不起来自己从何处听说过这李耳姓名。

    利歌又道:“国师纵然富有,可他赠给你的灵气首饰极为珍贵,只怕...只怕....”众混沌鹿想起自己命不久矣,皆痛哭流涕起来。宝鹿感同身受,也是哭泣不止。

    朝星问道:“你们认不认识法力高强的道术士?”

    利歌、桃琴儿登时想起形骸,道:“认得!认得!”

    朝星道:“凡俗间的道术士,若手段精妙,法力纯熟,能够从龙脉中汲取真气,化为己用,你找到那道术士,传授这些混沌鹿此法,让她们从此居住在此,就能挽回她们性命。”

    利歌喜道:“原来如此!那咱们快些去找行海爵爷!他不也在找鸿钧逝水么?”

    宝鹿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忧,问道:“那做法与宝石王相似,若长此以往,这龙脉也枯竭了,又该如何?”

    朝星道:“道术士的法门讲究天人合一,细水长流,对鸿钧逝水并无损害。我不知他们是如何办到,但星知和尚对他们甚是推崇。”

    众人劫后余生,皆感慨万千,喜悦无尽。朝星对众混沌鹿说了遗鹿三人方位,又对利歌说道:“大事已了,我送三位小友出去如何?”

六十一 收徒太吃亏

    利歌等齐声说好,宝鹿对众同胞说道:“大伙儿莫急,我去去就来。”众混沌鹿甚是感激,道谢不断。

    朝星施展御剑飞行之术,召来一飞天巨剑,虽在地下洞窟,此剑仍是迅速至极,但由于飞的奇快,狂风迎面,利歌等人皆吓得不敢开口。

    过了半个时辰,飞剑缓下,徐徐降落,利歌四处张望,依稀是桃琴儿与宝鹿被迷惑的地下河边。

    只听欧阳挡、白雪儿等齐声欢呼道:“是他们!是他们!利歌殿下!”

    利歌大喜,从那大飞剑上探出脑袋,见欧阳挡他们迎了过来。他抱着桃琴儿跳落在地,快步奔行。欧阳挡急道:“殿下?你们去了哪儿?”

    利歌于是简略说了经过,欧阳挡听他说起那宝石王的厉害,好生后怕,但再听到他称赞朝星凌厉无俦的剑法,又露出惊佩之情,上前拜道:“多谢剑仙救了咱们殿下。”

    朝星道:“举手之劳,你不必谢我。这位小兄弟人品非凡,勇敢聪慧,今后必成大器。”

    欧阳挡心想:“既然这位朝星大仙神功无双,必能力挽狂澜,拯救解元满城百姓。”于是连连磕头,脑袋碰地作响。朝星立刻会意,道:“壮士有何事相求?”

    欧阳挡大声道:“大仙,如今地上解元城惨遭劫难,满城百姓皆化作厉鬼,大仙慈悲心肠,侠义为先,只求大仙显露神通,将大伙儿救出这水生火热的绝境。”

    朝星也早就见到了城中地狱般的景象,但他沉吟许久,摇了摇头,道:“此事与我无关,请恕我无法相助。”

    众人大失所望,连忙一同跪拜道:“大仙,发发慈悲吧。”

    朝星神情变得坚定冷漠,他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当年神龙骑屠杀灵阳仙时,天庭许多仙神皆发誓抛弃凡尘,再不解救凡间危难。如今城中遭遇,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也并非地庭恶党罪孽,而是神龙骑咎由自取,因果报应而已。”

    欧阳挡愕然道:“大仙何出此言?”

    朝星道:“神龙骑反叛,诛杀灵阳仙,如今凡人变作妖魔杀神龙骑,这难道不是报应不爽?”

    欧阳挡心知朝星武功绝世,便是吹一口气也能取自己性命,但他倔脾气发作,豁出去了,喊道:“大仙,那些凡人又有什么罪过?难道放任他们一齐死去?”

    朝星并未生气,只叹道:“凡人心狠手辣,野蛮愚昧,自古以来,彼此争战而屠城灭族之事数不胜数,此城已然无救,你就当他们遭遇兵祸,满城遭殃而亡了吧。”

    欧阳挡又道:“大仙,您是万仙派的宗匠,若您救了这数十万人命,我离落国上下岂能不对大仙感恩戴德?从今以后,也定会对大仙崇拜无比。”

    朝星贵为仙神,其本性乐于受凡人信仰崇拜,闻言陷入沉思,过了片刻,道:“壮士,你虽是神龙骑,但为人忠勇,也算难得。我曾经发誓不理凡人灾祸,不可违誓。不过如今念在你一番诚心,赐你六道剑气。”

    欧阳挡奇道:“剑气?”

    朝星在他胸前一指,欧阳挡只觉一股凌厉真气透体而入,他闷哼一声,感到那真气融入丹田,却又孑然独存。

    朝星道:“这剑气威力不小,一击可杀三百甲士,世间几无坚不摧,但仅能运用六次,你当妥善保管,用于紧要关头。”

    欧阳挡知道他所言非虚,虽然朝星不愿亲自相助,但这番恩赐,等若多给了众人六次活命机会。他不禁欢喜,道:“多谢大仙,我欧阳挡若能活下来,将来必将此事告知全国百姓,举国上下皆供奉大仙牌位。”至于此举未免令金眼神伤心,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朝星朝众人点点头,倏然一晃,已从众人眼前消失。他一走,众人原地坐下,细说分别之情。先前欧阳挡等击溃那些岩铠怪人后,不知利歌三人去向,四处找寻,一刻不得清闲,至此才放下心来。

    宝鹿道:“现在得快些找爵爷他们,咱们又发现一处....一处鸿钧逝水,还得靠他救我那些姐妹呢。”

    利歌苦笑道:“这又谈何容易?咱们不知爵爷在何处,爵爷也不知....”

    白雪儿皱眉道:“我再试试梦魇玄功,先前运功一直无效,眼下再看看怎么样了。”

    桃琴儿奇道:“这功夫到底有什么用?难道你做个梦,便能将爵爷与李将军从梦中招出来?”

    白雪儿道:“别扰我,且让我运功施法!”说罢稳稳坐好,使用云梦登台心法,瞬间睡着。

    桃琴儿笑道:“这法子最大的好处,便是想睡就睡,不会失眠。”利歌朝她“嘘”了一声,桃琴儿做了个鬼脸,瞧着白雪儿,满眼不信。

    突然间,白雪儿天灵盖处升起一道彩光,那彩光骤然扩散,成了个约莫一丈径长的窟窿,随后,两人身形一闪,从洞中跃了出来。众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再看那两人,正是形骸与李银师,两人身上沾满鲜血,李银师被形骸扛在肩上,竟又似受了重伤。

    众人喜出望外,大声喊道:“爵爷!将军!”欧阳挡匆匆赶来,问道:“爵爷,师师他怎么了?”

    李银师抬起头,笑道:“还能怎样?当然是装作病猫,让他背我赶路,我好省些力气。”

    形骸环顾周围,心下困惑,将李银师交给欧阳挡,欧阳挡紧抱住恋人,在他唇上亲吻,李银师侧过脑袋躲开,似乎不愿当众与情郎亲热,欧阳挡心下奇道:“为何师师竟会害羞?他以往比我可胆大妄为多了。”

    形骸前去查看白雪儿,见她无恙,稍稍安心,问道:“你们....为何会在此处?为何不待在白玉塔里头?”

    桃琴儿抢着问道:“爵爷,你当真是从白雪儿梦中出来的?”

    宝鹿道:“你别打岔,爵爷,你快些去救我那些姐妹!”

    体由大师道:“爵爷定然累了,大伙儿先让他好好歇歇,从长计议。”

    形骸道:“我伤势不重,李将军却需好好疗伤。他虽已服过治伤良药,可伤势仍非短时间内可愈。”

    白雪儿醒来,见到形骸,哇哇大哭。形骸安慰她几句,喝几口水,欧阳挡将白玉塔中发生变故详细说出,但他怕形骸怪罪利歌与利沁,只说无意间触发了机关,停止白玉塔中除灵大阵,在地下遇上了前国主利百灵的僵尸,杀死变节的龙火贵族。等到了此地,利歌等人又得一位大仙相助,除去了那狡猾的魔头“宝石王”。

    形骸、李银师大为震惊,形骸追问欧阳挡细节,欧阳挡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利歌主动揽责,说自己执意要进入那秘密陵墓,找五个小尼姑布置仪式,才酿成一场大祸。

    形骸将目光转向利沁,利沁心下害怕,只得将建功大师图谋之事再复述了一遍。形骸与李银师结合那位疾病神何思所言,不少疑点得以印证,互视一眼,却都不说出真相。他们深知这尖牙病起源消息太过惊人,与其公布,不如隐瞒,以免令其余人更加惊慌。至于何思所说的撕裂血魔,只怕正是那死而复生的利百灵了。

    形骸叹了口气,道:“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我可返回白玉塔,重启阵法,再将宝石王那鸿钧逝水与其余几处连成一体,如此一来,五处鸿钧逝水阵法已成,这除灵阵便会缓缓驱散阴影,治愈尖牙病。”

    众人大喜,齐声问道:“你们随那疾病神外出,竟找到了两处鸿钧逝水么?”

    形骸点了点头,也说了此行遭遇:他们在疾病神家中救下尖牙病神何思,获悉内情后,何思又指点他们去另一处鸿钧逝水布阵。那地方也满是怨灵,李银师经过苦战,终于守住形骸,令他布阵成功,但自己却再度受了重创。恰好此时白雪儿用梦魇玄功呼唤形骸,形骸便借梦境回到她身边。

    桃琴儿笑道:“白雪儿姐姐,我先前还不信你这做梦功夫如此神妙,真是耳闻不如目见啦。”

    白雪儿俏脸一抬,道:“我师父教的好,我这徒儿学的好,桃琴儿,你服不服气?”

    宝鹿道:“爵爷,事不宜迟,你快随我回宝石王那处,教我那些姐妹攫取灵气的法门!”

    形骸皱眉道:“我神道教的融融功与符华法概不外传,岂能说教就教?再说了,元灵愚鲁,又岂能立时学会?”

    宝鹿大急,说道:“你若救了大伙儿性命,大伙儿感激你,说不定都嫁你做老婆了。”

    形骸怒道:“我要这许多老婆有什么用?再说了,孟某岂是贪图美色之辈?”

    宝鹿见形骸不听劝,不禁伤心掉泪,白雪儿于心不忍,道:“师父,那万仙派的神仙尚且有善心,你怎地连他都不如?你就当教给了我,然后我再转教给宝鹿妹妹如何?”

    形骸被众人劝得无奈,暗忖:“袁蕴师尊,并非我泄露本门绝密,而是你那徒孙吃里扒外,逼我背叛师门。”本来海法神道教门人入门时必会发誓保守本门隐秘,但形骸当年立誓时做了手脚,不受誓约限制。他想了想,说道:“我若传了功夫,那些元灵都得投入我青虹派门下。这并非我趁人之危,而是折中处置。”

    宝鹿笑道:“我不说了么?大伙儿做你妻妾都成,何况是徒儿?”

    形骸道:“明明此事是我吃亏,怎地听你语气,倒似是你们受了委屈?”

    宝鹿道:“咱们混沌鹿是稀世神兽,拜你为师,你赚得盆满钵满,为何还说自己吃亏?”

    形骸道:“我乃正人君子、第一等严明庄重的宗师,如今闹得满门都是年轻妖...雌灵,若传扬出去,岂不对我名声有损?”

    白雪儿嘻嘻笑道:“那你唯有再接再厉,多收一百个男徒儿平衡阴阳啦。”连声催促,形骸长叹一声,随宝鹿、利歌、白雪儿、桃琴儿一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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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莫演苦情戏

    恶枭凝视灰茫茫的天,天上,如秃鹫般的幽魂在云层中忽隐忽现,诡异飞舞,俯视凡间,似是好奇,似是怀念,似是怨恨,似是嫉妒。

    但做鬼魂比做活尸强,鬼魂明白自己已死,而活尸知道自己未死。鬼魂渴望着虚假的热情,活尸追寻着渺茫的梦。鬼魂并无希望,而活尸却为了微弱的希望一百年、一千年的受煎熬与折磨。

    鬼魂在阴间至少有家,活尸在凡间却永远不容于世,伪装为人,实则却是极易被拆穿的异类。

    金色的阳光穿透乌云,照亮数处,有人逆转鸿钧逝水,似在布驱逐阴影境地的大阵。

    恶枭想道:“是那孟行海?还是银眼儿?又或是他们联手了?这里究竟会怎样?会被鸿钧大阵夷为平地么?还是尸魃大阵吞没一切?”

    他将双眼垂落,见到几棵如坟墓般阴森的枯树,其中一棵细小的枯树正朝自己走来。那并非枯树,而是饿女尸,她太过消瘦,光线阴暗,极易看错。

    饿女尸道:“大人,有人在捣乱,妄图驱散阴影。”

    恶枭摇头道:“捣乱又有何用?阵法早已生效,两者岂有关联?咱们无法更改他们的除灵阵,他们无法更改咱们的尸魃阵,大伙儿皆无法阻止鸿钧阵。”

    饿女尸脸色模糊不清,她道:“尸魃阵何时真正出现?”

    恶枭道:“恶枭觉得快了,快了。”

    饿女尸道:“大人难道什么都不做么?”

    恶枭道:“那人不来找恶枭,恶枭为何要去找他?若到了他的地盘,恶枭并无获胜把握。若他到了恶枭家中,他再也休想生离。”

    饿女尸道:“大人,我....可派人愿去杀他。”

    恶枭缄默不语,并未答应,也并未阻止。饿女尸深深鞠躬,旋即远去。

    恶枭伸出鹰爪,颤抖得抓紧胸口,似霎时陷入恐惧之中。他心道:“她会杀了银眼儿么?还是银眼儿会杀了她?银眼儿,银眼儿,那阵法当真要恶枭牺牲最心爱之人,恶枭又该如何是好?”

    他不愿多想这事,觉得眼下还言之过早,但真到了那时,一切却又太晚了。

    或许万物皆有命数,命运的丝线会将银眼儿带到恶枭面前,赐予他们一场了结。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待形骸等人离去,李银师走到河边,脱去衣衫,跃入水中,擦拭伤口。冰冷的水刺痛全身,连那药酒的酒劲也难掩盖。李银师痛的发颤,银眼如白色的火般闪烁,不由得咧嘴而笑。

    只听身后哗啦一声响,另一人落水。李银师知道是欧阳挡,回过头,见他脱了战甲,穿着战袍,走了过来。

    欧阳挡目光柔和,笑道:“师师,我替你洗伤口。”

    李银师摇头道:“不用,越擦越痛,我自己处置得了,旁人手脚不知轻重,只会弄疼了我。”

    欧阳挡仍旧上前,握住李银师手掌,看他脸庞,又吻向李银师。李银师轻轻缩手,再度侧过脑袋,欧阳挡这一吻便落了空。

    欧阳挡干笑道:“大伙儿又没在瞧,你害羞什么?”指着一块大石道:“咱们躲到那石头旁,我好好瞧瞧你。”

    李银师冷笑道:“瞧我?怎生瞧法?你又不是郎中,是不是另有图谋?”

    欧阳挡忙道:“我见你伤重,委实放心不下,绝无别的念头,只想照看你,陪着你。”

    李银师跳上岸,穿上衣衫,运龙火功将衣物蒸干。欧阳挡与他朝夕相处,对他脾气了如指掌,知道他喜欢温存,可却从未被李银师拒绝这亲密举动,他急道:“师师,你为何如此...如此躲我?”

    李银师道:“大敌当前,生死未卜,岂能想着儿女情长,柔情蜜意?”

    欧阳挡更是纳闷,暗忖:“这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忽然间,他心中一震:“他说话的语气宛如行海使节!是他教师师这般说的?”

    他追上李银师,将他拉到僻静之处,李银师任他指引,并未抗拒,只是神态懒洋洋的,颇不耐烦。

    欧阳挡道:“是...是行海爵爷对你说了什么,对么?”

    李银师忽然莞尔,面露笑容,道:“咱们确实谈过不少话,这小子可爱教训人,当真可气。他板着脸道:‘正人君子,身在大庭广众之下,岂能毫不避讳的大肆亲热,不守礼法?而放浪形骸、飞扬跋扈,又岂是我等高人所为?李兄弟,你今后还是收敛些为妙。’”

    欧阳挡微觉不快,道:“这是我离落国习俗,是金眼神的教诲,他无权干涉。”

    李银师点头道:“我也觉得他这话很是虚伪。但他又有道理:‘人非野兽,岂能毫无规矩?若不守礼,不知法,毫无廉耻,国将不国,家不成家,人非人,道无道....’”

    欧阳挡见李银师笑颜绽放,俏脸生辉,只得陪他干笑,又道:“你当真听他的话?”

    李银师点头叹道:“我与他已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他又这般死板脾气,罢了,罢了,在他面前,咱们还是收敛些为好,免得惹他不快。”

    欧阳挡身子一颤,暗想:“生死之交的朋友?”又道:“他是一外人,如何能管你我之间的事?再说了,他此刻又不在?”

    李银师笑容消退,道:“他是不在,不过我当下没那亲热的心情。”

    欧阳挡道:“我并非...并非要与你亲热,只是关心你,你受伤这般重,我怕有什么隐患。”

    李银师答道:“我喝了神仙的药酒,伤好的不慢,你不必操心,也不必管这管那。”

    欧阳挡望着他苍白虚弱的面容,叹道:“师师,下一回你不必去了,由我跟随行海使节办事。我绝不忍心你在再受如此苦难,那..那比我自己受伤更疼,更伤。”

    李银师伤口一阵疼痛,不由得紧皱眉头,他本就不是脾气温和之人,听欧阳挡啰啰嗦嗦,纠缠不休,登时颇为恼恨,道:“我曾对你说了什么?我要你少管!就凭你那点功夫,到了外头,一会儿便死了。”

    欧阳挡瞪目道:“难道在你心中,我竟如此无用?”

    李银师极不耐烦,答道:“你除了莽撞蛮勇,横冲直撞,还有什么用?你若随行海兄同行,非但帮不上忙,他还得分心照顾你。”

    欧阳挡气往上冲,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我比不上他?他难道处处强过我么?”

    李银师反而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是嘲笑之意,答道:“是啊,难道你还觉得你能胜过他?”实则在李银师心中,一直认为欧阳挡武功远逊自己,需得自己照看,但他平时绝不会将此言说出口。到了此时,欧阳挡颇有无理取闹之嫌,而李银师又是言行无忌、心直口快之人,遂随口说出心意。

    欧阳挡身躯巨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半句话。

    李银师又道:“行海兄博学多才,文武双全,却又毫无畏惧,舍生忘死。我与他相处久了,愈发觉得他是力挽狂澜的英雄,连我都自愧不如。大哥,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莫要拿自个儿去与他比较为妙。”

    他每说一句,皆有如朝欧阳挡心口刺上一剑。欧阳挡神情痛苦,默然许久,终于苦涩说道:“你....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李银师吃了一惊,反而大怒,道:“欧阳挡!你当我是那等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杂种么?”

    欧阳挡颤声道:“但自从你与他出去之后,待我与以往处处...处处不一样了。你不能对我说的话,却...却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你将他夸上天去,却如此瞧不起我。”

    李银师摇头道:“我当他是朋友,当你是....是亲人。他说的话有道理,我自然听他的话。他身上的好处,你身上的缺陷,我难道说不得,比较不得?你要我一味奉承你么?我又岂是这样的人?”

    欧阳挡垂首道:“是,你说得对,与他相比,我是一无是处。你我原不过是朋友,朋友相处久了,自也可以变作亲人。咱们当年也是共同患难,这才走到一块儿的,你还记得么?”

    李银师伤势发作,不得不忍耐痛苦,而那酒劲又令他昏昏欲睡,他怒道:“你知道我最忍不了你什么?”

    欧阳挡嘴唇哆嗦起来,不敢接口。

    李银师声音冰冷,说道:“你这婆婆妈妈的性子,好生令人生厌。而孟行海他拿得起,放得下,干脆利落,行事果决。正因为此,他想去做什么,立刻就去做了,他四处奔走,试图拯救这与他毫无关联的解元城,甚至不惜豁出自己性命。你呢?你却龟缩在这地洞里头,缠着我,做些令人作呕的苦情戏码。”

    欧阳挡道:“我起先想去,是你不让,是你让我守着旁人。”

    李银师哈地笑了一声,道:“到头来,你还不是毫无主见,乖乖听我的话?你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是你教训我,而不是我教训你!再说了,事到临头,你又守住白玉塔了么?”

    欧阳挡终于勃然大怒,心中火气难以遏制,他大吼一声,一掌抓向李银师,李银师身子飘起,避开此掌,与欧阳挡相隔数丈。欧阳挡愣愣瞧着李银师,眼中又是悲苦,又是愤慨,又是害怕,又是愧疚。

    李银师见他如此,自也不忍,但他心肠刚硬,不愿道歉,道:“你要杀我么?”

    欧阳挡急道:“我绝不会....”

    李银师道:“那就滚远些,莫打扰我睡觉养伤!”说罢一拂袖袍,转到一大石之后,如此欧阳挡再也瞧不见他了。

六十三 露相非真人

    形骸等人找到宝石王丧生之处,众元灵见宝鹿如约返回,皆欢呼雀跃,奔走相迎。形骸遇上这许多混沌鹿,暗暗称奇。他找到鸿钧逝水中枢所在,细细检查一番,深感侥幸:“这鸿钧逝水由于宝石王寄生缘故,竟未被阴影境地所染,就算我动手转化,应当也不会冒出鬼魂妖魔来扰我。”

    遗鹿急道:“道术士,你快些教咱们。”

    形骸道:“尔等元灵,心智未开,轻易如何能够学会?”众混沌鹿皆感焦躁,围着形骸大呼小叫。宝鹿大声道:“都别吵,大伙儿都拜这位爵爷为师!”

    众元灵纷纷道:“为何要拜他为师?咱们才不要听他的话呢!”

    宝鹿道:“只不过随便拜他一拜,敷衍敷衍他,这人其实很好骗的。”

    众鹿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形骸啼笑皆非,斥道:“就算要敷衍我,又何必当着我面说?真当我好欺负么?”

    宝鹿对他鞠躬道:“是啦,爵爷,是我一时失言,你别放在心上。”转过头,又朝众鹿眨眼。众鹿面带微笑,也朝宝鹿眨眼作答,被形骸瞧得明白,他知元灵心思淳朴,不似仙神那般精明,想要训斥,但料想定是对牛弹琴了。

    众鹿当即向他磕头拜师,发誓效忠,但语气惫懒、嘻嘻哈哈,全未当真。形骸也并非当真想收混沌鹿为徒,只不过他性格死板,若不如此,总觉得有违教规,此刻见群鹿不以为然,自也不以为意。

    他指着那中枢,简述符华法与融融功的诀窍,着重讲述符华法中与世间龙脉、混沌离水、鸿钧逝水相互感应,彼此获益的内家功夫。神道教一脉虽也借助龙脉真气施法,但讲究有借有还,互惠互利。通过龙脉增强自身真气,再借助自身真气反哺龙脉。当年众道术士通过那五行试炼,其中一关正是要凭借混沌离水之力,与其中元灵对抗。

    说来也巧,众混沌鹿与这法门极合得来,快的只用了一个时辰便习练自如,慢的两个时辰后当即掌握。她们学会之后,围绕在那中枢周围,吸收灵气,补足损耗,不久精神大为好转。群鹿知道由此得救,皆欢天喜地,手舞足蹈。

    宝鹿笑道:“爵爷,你真不讲义气,有这般好功夫,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

    形骸摇头道:“此乃我神道教不传之秘,告诉你做什么?”

    宝鹿嗔道:“我当时快要死啦,你难道不救我性命?”

    形骸道:“那时我不是运功助你补气了么?”

    宝鹿道:“我听旁人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分明就是小气。”

    形骸长叹道:“你这元灵,居然对我这恩师引经据典,强词夺理,真是小人得志,沐猴而冠,拿着鸡毛当令箭....”

    群鹿感念恩情,围了上来,对形骸又搂又抱,神态亲热,形骸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才喝止住群鹿,道:“我传你们功夫,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雪中送炭的是这位利歌殿下,若非他杀了宝石王,你们焉能有今日?”

    此言一出,利歌又被群鹿围住,又亲又舔,他连声苦笑,摆手道:“大伙儿还是去谢爵爷吧,我是跟着朝星大仙蒙混的。”

    形骸又道:“诸位鹿贤徒,需记得运用这符华法时,切莫不可动用太过,每当获取灵气后,需用融融功固本培元,反过来助长龙脉气息,因此需勤修苦练,不可荒废,否则长久反受其害。”

    群鹿齐声道:“是,师父!”她们从出生后就一直听宝石王号令,此刻虽得自由,但仍颇为顺服听话。

    形骸命群鹿安静,又花了一个时辰冥想施法,将此处鸿钧逝水融入除灵大阵中,再施展指路为马的道法,招来骏马,向众鹿告辞而别,群鹿依依不舍,跟随数里地,方才放任他们离去。

    归去途中,利歌问宝鹿道:“宝鹿,你不留下来与她们一起么?”

    宝鹿摇头道:“利哥哥,咱们似乎结下契约一般,我想跟着你一辈子。”

    利歌知道她心地纯洁,想到什么说什么,既然如此答复,那真是对自己依恋异常,心中感动不已。

    白雪儿问道:“爵爷,咱们若夺回了白玉塔,就能将这阴影的诅咒赶走了,对么?”

    形骸道:“不错。”

    白雪儿柔声道:“你忙碌了好几天都不得休息,真是辛苦你啦。今后之事,当真能如此顺利么?”

    形骸答道:“雪儿,我不来瞒你,这整件灾祸至今疑点重重,我也未能查明真相。我只知道这除灵大阵是咱们唯一希望,越早成功越好。”

    白雪儿注视着他,又道:“先是阎安雪灾,又是解元瘟疫,师父,你说为何咱俩总是这般倒霉?”

    形骸黯然道:“是我倒霉,连累了你,你莫要怪我。”

    白雪儿心中一颤,急道:“怎么会?若我当初听你的话,就不会陷在这里啦。”

    形骸摸了摸她柔滑的秀发,令白雪儿放心下来,他心想:“那麒麟海呢?声形岛呢?大草原呢?缘会呢?似乎我成为活尸之后,所到之处,必有祸患,是这些祸患追逐着我么?又或是我追逐着祸患?”

    他问骸骨神,骸骨神似陷入沉眠,并无答复。

    抵达河畔,众人完好,他不见李银师与欧阳挡,稍感担忧,找到河边上,见李银师睡得很熟,伤势约好了一半,但要痊愈仍需大半天。

    这时,只听身后欧阳挡道:“行海使节,你有事找师师么?”

    形骸转过身,见欧阳挡面有病容,一副萎靡的模样。他道:“欧阳将军,我想等李将军伤愈之后,再去白玉塔顶,此事越快越好。若不然,我总觉得前景不明,心中难安。”

    欧阳挡道:“既然如此,我同使节同行如何?”

    形骸知欧阳挡武功高强,龙火功至第五层左右,确是离落国中一等一的高手,但毕竟远不及李银师这般天赋罕见之人。他摇头道:“欧阳将军,你留下来守着他们。”

    欧阳挡脸色极为难看,他大声道:“怎么,孟使节也以为我武功低微,难堪大用么?”

    形骸道:“将军武功过人,但我此去不容有失。”

    欧阳挡忽然紧紧抓住形骸肩膀,目光痛苦,几乎用哀求般的语气道:“我...我求你,我求你了,带我去好不好?我就算死了,也必不辱使命,我....我不能让师师瞧不起我。”

    形骸见他如此,心中一凛,不知他与李银师之间发生何事。他道:“将军,我若布阵,只怕会激怒怨灵,引得敌人蜂拥而至,而我一个时辰之内决不能受扰,李将军他对此熟门熟路,比将军更为合适。”

    欧阳挡单膝跪地,低头道:“行海使节,无论如何,请信我这一回。”

    形骸见他跪下起誓,可见心意坚定,视死如归,不由得好生敬重,他道:“好,那就全靠将军神勇了。”

    欧阳挡欣喜若狂,结结巴巴说道:“是,是,我绝不会...失手,誓不辱命!”他看似不老,其实已是个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此时却犹如初上阵的新兵一般激动。

    形骸欲告知李银师此事,但欧阳挡慌忙阻止他,形骸暗想:“是了,此人畏妻如虎。”但李银师纵然看似阴柔,却并非欧阳挡妻子。形骸不明其中关系,但也不想明白。

    两人告诉利歌、体由等人此事,利歌也甚是踊跃,想要助阵,但欧阳挡坚决不允,道:“殿下,我知道你武功不在我之下,但还是留守此处为好。”利歌心下权衡许久,终于怏怏答应。

    随后欧阳挡领路,带形骸前往来时方向。但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是拜桃琴带着众人走过数条岔路,他已全然不记得了。

    形骸见他犹豫,问道:“欧阳将军莫非迷路了?”

    欧阳挡惭愧万分,道:“师师说的没错,我当真百无一用。”

    形骸斥道:“事到如今,岂能动摇?若将军如此沮丧,咱们此行必败无疑。”

    欧阳挡一凛,忙道:“使节教训的是。”

    好在这溶洞中人迹罕至,形骸变出火光,照亮地面,众人经过的脚底泥印清晰可见。欧阳挡心下暗叫:“真是老天保佑!”

    沿着脚印,寻路前进,两人跑了许久,见到那利百灵的祭祀平台,于是小心避过,到了一处死路。众人脚印由此而始,欧阳挡又大失所望,道:“就是这里,但....那密门已被关上了,不知该如何开启...”

    形骸绕着脚印处转了数圈,口中念念有词,潜运功力,突然一指,空中出现那扇虚无缥缈的密门。欧阳挡喜道:“使节是如何办到的?”

    形骸道:“此术其实并不难,只要知道此处有密门,对我而言,只需伸手将门打开罢了。”

    欧阳挡拔出巨剑战锤,一马当先冲出门去,前头出现四个披头散发的尖牙鬼,一回头,白目圆睁,露出尖锐牙齿,朝欧阳挡一扑,欧阳挡大喝一声,全力一招,一道劈山裂海的剑气随巨剑飞出,砰地一声,非但那四个尖牙鬼粉身碎骨,那剑气盘旋上身,所到之处,阶梯粉碎,血肉模糊,竟将塔中鬼怪杀死大半。

    欧阳挡这才想起自己身怀朝星所赐的六道剑气,想不到竟神威至斯。

    形骸也目睹此景,大吃一惊:“莫非欧阳将军扮猪吃虎,原来是真人不露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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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归隐田园间

    欧阳挡信心大增,道:“使节,咱们上去!”

    形骸见他这一剑断了立柱,坏了上层地板,楼梯损毁大半,惊叹之余,又道:“这招威力太强,莫要随意使动,这鸿钧逝水纵然牢固,未必不会倒塌。”

    欧阳挡忙道:“是,是。”

    两人施展轻功,跳跃攀爬上行。塔中尖牙鬼已所剩不多,零零星星的袭来,被两人轻易结果。

    到了顶层,那雕像完好无损,形骸注视那雕像,手掌轻触,松了口气,道:“还好只是暂且关闭罢了,若要开启,只需半个时辰。”

    欧阳挡忽然指着一处,道:“怪了,此处怎会有一扇门?”

    形骸见一橱柜,被欧阳挡那一神剑波及,破开个窟窿,从中可见橱柜后有一扇密门。两人搬开那橱柜,推门而入,里头空气略微腐朽,但形骸与欧阳挡一入内,墙上张开数个小孔,外头新风涌入,似乎是机关导致。

    此处是一间书房,两旁立架上是一捆捆密封卷轴,桌上铺着纸张,写了字,似是书信或笔记,欧阳挡拿起一封,见那印章,奇道:“是建功大师?他是祖庙的长老,利沁说他也是此地灾祸的罪魁祸首!”

    形骸道:“其中定有重大线索,且让我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欧阳挡将纸铺开,形骸一目十行,得知这老僧钻研尖牙病,为之倾注心血,废寝忘食,他写道:“此病发人潜能,令人气力倍增,勇猛若狂,若能抑制这吃人念头,令其人恢复理智,则可令士兵更为勇猛强大。此乃利国利民之事也。”

    欧阳挡怒道:“果然一切都是他在捣鬼!”

    形骸见这老僧似一直以离落国蛮族为样品,钻研颇久,照他所说,在解元城中另有一位“同门师兄”,这同门师兄有一“尸窖”,他们将捉来的离落族人藏在里头,用各式各样的灵药法门试验,将成果一一记载下来。形骸叹道:“这建功大师与他的同党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欧阳挡捧起一卷轴,读了半晌,骇然道:“使节,你来看!”

    形骸接过来细看,建功老僧记载:“升火月初三日,师兄前来,随行者还有一位年轻人,此人似有些疯疯癫癫,名叫川枭。”他心下一震,道:“川枭?莫非就是李将军的仇人?”

    欧阳挡道:“是啊,原来这老贼与这贼人....早就认识。”

    形骸继续读道:“师兄说与这川枭探讨尖牙病之事,获益匪浅。川枭此人对世间诅咒、邪法、毒素、疾病造诣精湛,令人叹为观止。师兄得他相助,已将如何加速尖牙病发作之法想通。但咱们目的,乃是令这尖牙病’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且发病者神智清醒。并未发狂。光有这急速发病的法门,不过是百尺竿头第一步罢了。饶是如此,这也是前所未有的进展,委实值得庆贺。”

    欧阳挡喊道:“一切都是这川枭在幕后作恶!”他念及李银师的大仇,心头涌出一个信念:“我要杀了这川枭,替师师报仇!他得知我为他办成此事,必会不再轻视,反而敬重于我。”

    但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更想亲手斩断李银师这段孽缘,因为他隐约觉得李银师仍深爱这川枭,远胜过爱着自己。

    建功继续写道:“川枭则向师兄请教有关‘尸魃阵’的种种传闻,此阵太过凶险,而这川枭来路不明,师兄不愿相告。那川枭神色不满,令人生厌。我暗中嘱咐师兄小心提防此人,两人遂拜别而去。我好生放心不下,哪天当去那‘归田居’探望师兄了。”

    形骸沉吟片刻,道:“不知那归田居在何处?”

    欧阳挡道:“我也不知道啊,使节想去那儿瞧瞧么?”

    形骸道:“这场瘟疫背后,似乎与这尸魃阵息息相关。若那位‘师兄’家中有线索,便绝不容错失。”

    欧阳挡握紧兵刃,想起那川枭或有可能在那儿,道:“好,我随使节同去!”

    形骸点头道:“先办正事再说。”回到那雕像前,盘膝坐下,潜运放浪形骸功。欧阳挡看着形骸背影,举起长剑,愣了许久,暗暗叹息,转身防备周围。

    过了片刻,空中一声尖啸,数个黑色影子凭空出现,飞向形骸。欧阳挡身上龙火高涨,一招“龙战于野”,将一众怨灵逼退。但怨灵迂回反复,盘旋疾行,时不时扑下,挥动爪牙狠抓。欧阳挡身经百战,此时沉得住气,招式稳健,手法很是精准,怨灵纵然狡猾,但欧阳挡不露半点缝隙,守得异常严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斗了一盏茶功夫,他杀了四、五个怨灵。但上空黑影越来越多,仿佛水中的黑鱼群般,欧阳挡心知不妙,使出那朝星剑气,刹那间,剑光飞舞,好似金蛇浮游,众怨灵厉声尖叫,被剑气一扫而光。

    此招一出,众怨灵似乎感到害怕,暂且不再现身。欧阳挡擦了擦汗,笑了一声。

    就在此刻,又有许多身影攀爬过来,来者眼珠雪白,牙尖嘴利,长发垂面,正是下方尖牙鬼。似乎欧阳挡与怨灵相斗,竟将这群妖怪吸引而至。

    欧阳挡吃了一惊,左手巨剑,右手战锤,身躯塔立,如屏风般挡在形骸之前。尖牙鬼猛然一跃,长长的爪子挥舞着落下。欧阳挡的剑刃与锤子上燃起烈焰,如大旗般摇摆,随后巨剑一斩,战锤一砸,将靠近的尖牙鬼击毙。

    但尖牙鬼源源不绝的跳落,欧阳挡使得是刚猛卓绝的功夫,又得四处奔波,防备各个方位,再杀了二十多个鬼怪,他大汗淋漓,呼吸有些粗重。而从下方爬上的尖牙鬼愈发密集,从上往下看,密密麻麻的宛如蚂蚁。

    欧阳挡无可奈何,高声呼喊,再斩出两道剑神真气,这两剑对准两侧墙壁,只听轰轰两声炸响,剑气摧枯拉朽,将两面墙连同攀附的尖牙鬼一齐粉碎。这白玉塔顶层竟由此露天,四面再无壁障,但那些尖牙鬼再想要跳上来,也无处可以借力,局面一时大为好转。

    他骂了一声,回头看形骸,倒也安然无恙。他不知过了多久,但料来已快完成。

    蓦地有一人钻出地面,一斧子劈向形骸。欧阳挡大惊,不知此人是何来历,横剑一挡,嗡地一声,手臂酸麻,他看清来者是个脸色发青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大喊道:“碍事的杂碎!”斧子再度对准形骸,欧阳挡大急,战锤朝敌人脑袋砸去。年轻人将斧头一转,欧阳挡战锤脱手,飞落塔下,年轻人再一斧子砍向欧阳挡腹部。

    欧阳挡暴喝一声,斩出朝星剑气,那剑气猛烈呼啸,将那年轻人吞噬,瞬间尸骨无存。

    欧阳挡心想:“还有最后一剑。”一摸身侧,痛的浑身颤抖,已被那年轻人斧子斩伤。这年轻人武功与李银师相若,欧阳挡远不是他的对手,若那朝星剑气再慢了半拍,眼下欧阳挡已被开肠破肚了。

    他思之骇然,又不明此人来历,只猜测道:“莫非是那川枭派来的?”撕下衣袖,将伤口紧紧绑住,少时,鲜血不再流出。

    须臾间,明亮的金光从那雕像中发散开去,再度挥洒各处,贯通白玉塔上下。下方尖牙鬼哀声尖叫,脚步声“踏踏”连响,争抢着朝外逃窜。欧阳挡欢呼道:“使节,成了么?”

    形骸收摄真气,睁开眼,见四周景象,深为震动,叹道:“将军,我当真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将军神功登峰造极,更远在我之上。”

    欧阳挡飘飘然的,心下大乐,也无意告知他这功夫不过是那位剑神暂且赐予,已然所剩无几,于是答道:“我这人突然开了窍,以往功夫可万万到不了这般地步。”

    形骸道:“将军何必过谦?近期开窍,绝达不到这等惊天动地的境界。是了,欧阳将军知道李将军心高气傲,争强好胜,不甘落后于你,因此故意示弱,讨好于他,对么?”

    欧阳挡挠头道:“对,使节猜的半点不错。”

    形骸叹道:“堂堂男儿,也当堂堂正正,欧阳将军身怀这般神勇,何须过谦隐瞒?我见李将军也是豪迈豁达之人,见你武艺高强,唯有加倍仰慕于你。”

    欧阳挡笑得合不拢嘴,道:“使节教训的是,我将来必会告诉师师。”他腰侧受伤不轻,但为了逞强,也不让形骸知道。

    形骸见欧阳挡身负这般武学,功力绝不逊色于圣莲女皇,一时竟不觉得此事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反而敬佩至极,心下希望大增,又道:“阵法已成,这阴影境地在三天后当被逐走。”

    欧阳挡道:“那尖牙病呢?能不能因此治好?”

    形骸手指对准地面,念念有词,施展请神之法,一眨眼功夫,两个人影缓缓现形,一人美貌尖牙,一人黑袍长须,正是尖牙病神何思与东方瘟疫神周备。

    欧阳挡奇道:“这...这两位又是何人?”

    形骸道:“治病救人之人。”对何思道:“还请仙家坐于阵中,将治病之法传播全城。”又对周备说道:“她在这除灵大阵中极为安全,但周备兄还得照顾她些,若有意外,立时让我得知。”

    两神点头答应,何思笑道:“道长妙法精湛,足以比肩天界妙境。”说罢在那雕像前坐下。

    欧阳挡喜道:“什么时候能把大伙儿都治好了?”

    形骸道:“此阵一成,一天之内,方圆十里者将会痊愈,再过三天,全城百姓将恢复如常。届时阴影境地与尖牙病状皆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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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悔不该当初

    欧阳挡心中激荡,欢喜无比,大声道:“太好了!使节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转世!”

    形骸又道:“此事未完,还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欧阳挡登时想起,道:“不错,还得去那归田居一趟。”

    形骸做了请神手势,叱了一声,将解元城的疾病神请了过来,这老者见到上司都在,甚是恭敬,躬身道:“道长找小老儿何事?”

    形骸道:“还请仙家引我前往城中一处归田居。”

    疾病神不敢违逆,形骸再召来云孔雀,载着形骸与欧阳挡落地。此刻那解元除灵大阵向外扩散,尖牙鬼变得虚弱异常,伏地不起,仿佛冬眠一般。欧阳挡见了这神效,对形骸手段赞不绝口。

    饶是如此,飞了一炷香功夫,离了除灵阵后,云孔雀支持不住,降落在地,形骸等改用步行。欧阳挡腹部伤口又痛又痒,流血不止,他痛的冷汗直流,但却硬撑着不露半点迹象。

    形骸仍瞧出端倪,道:“将军,你受伤了?”

    欧阳挡摆手道:“轻伤小事,算不得什么。”

    形骸道:“在阴影境内,哪怕轻伤也非同小可。将军纵然功力通神,却万不可疏忽。”

    欧阳挡无奈,解开甲胄,形骸看他伤口骇人,正要设法医治,但眨了眨眼,见那伤口自行收拢,愈合居然极快。形骸暗暗惊叹:“他功力深湛至极,体魄也随之剧变,此伤已然无碍了。”

    欧阳挡觉得伤口麻痒,令他心浮气躁,用手去抓,形骸道:“越痒越临近痊愈,将军可置之不理。”

    欧阳挡点头道:“好,好,我不抓,我...我...”喉咙“喀喀”几声,才结结巴巴说道:“赶...赶路要紧。”

    形骸见他模样有些古怪,但并未多想,况且周围尖牙鬼仍然活跃,不可掉以轻心,遂专心维持梦墨,悄然穿行。

    欧阳挡伤势渐渐不痛,但那疼痛似乎化作了一条虫子,从他腹部出发,先到他手臂转了一圈,接着到了心脏、喉咙、眼睛、脑袋。那虫子所到之处便刺痒难忍。他张开嘴,想将那虫子吐出来,因而发出咳咳之声,然则每到此时,虫子便消失不见。

    他心情生出奇异的变化,觉得周围万物皆染上了一层浅浅的血色。血色散发出明亮的光,让一切有模糊与梦幻之感。他身躯轻飘飘的,仿佛喝醉了酒,管不住手脚,一会儿抓伤口,一会儿抓脑袋,一会儿凌空抓,一会儿又想伸向形骸。

    到了这时,他急忙收敛心神,遏制冲动,他又觉得四肢充满力气,似乎服食了增长功力的灵丹妙药。他心想:“莫非是因为朝星大仙的剑气,令我脱胎换骨,武功当真变高了?”

    想着想着,脚下突然无力,身子一软,靠在一堵墙上。形骸一惊,道:“将军,你怎么了?”

    欧阳挡道:“我....咳咳....腿上没了...力气...咳咳...咳咳。”他不断咳嗽,吐出口水,但却并没虫子的踪影。

    形骸捏住他脉搏,探他真气,只觉这股真气强横猛烈,不可阻挡,于十二经脉间飞奔激流,形骸默想片刻,认为是运功出错征兆,道:“你先前施展过度,以至于有些走火,快些收敛心念,固本培元。”说罢手掌贴住他背心,徐徐运气相助。

    欧阳挡口中干渴,腹中饥饿,莫名间害怕起来。他道:“爵爷,使节,你...你不必替我疗伤,我自个儿有...有法子。你已劳累多日而不得休息,快..咳咳...快些去那归田居。我....独自留下...就成。”

    他所说其实不错,形骸接连作战,虽为活尸,损耗也是极大,若要助欧阳挡顺气,委实太过勉强,而欧阳挡身负盖世绝艺,想必自能复原。

    念及于此,形骸找到路边一处结实小屋,见里头并无尖牙鬼,将门窗密闭,扶欧阳挡坐在床上。欧阳挡突然狠一伸手,抓住形骸手腕,死死不放。形骸奇道:“将军这是为何?”

    欧阳挡颤声道:“我...帮不上忙,真是该死,你...千万别对师师说。”

    形骸道:“将军这般勇敢,你已立下大功,实不必勉强,此行未必有什么的凶险,区区小事,你莫要忧虑。”

    欧阳挡脸上隐隐渗出汗水,他笑道:“对了,你...你会不会将我一剑断楼的事说给师师听?他多半不信,你可非得说的他相信不可。”

    形骸心想:“你武功这般高,亲自演给他看不就成了?莫非你不愿向他炫耀么?”点头道:“我必会好好述说将军事迹。”

    欧阳挡脑中一个个念头冒出来,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说,就仿佛交待遗言似的。他张大嘴巴,潸然泪下,道:“使节,你..知不知道?师师他好生仰慕你。”

    形骸顿时明白此人心生误会,断然道:“我与李将军乃是战友,岂有他意?李将军对你忠贞不二,你不可胡思乱想。我孟行海已有喜爱的女子,不会再对他人有任何念头。”

    欧阳挡苦笑道:“师师他...不一样,他有独特之处,我原先也喜欢女子,可遇到他之后,便渐渐迷上了他,再也不愿与他分开了。”

    形骸神色变得淡漠起来,道:“本人岂是三心二意之辈?”

    欧阳挡道:“可是....可是....我若死了,师师又该怎么办?孟使节,我求求你,你替我照顾师师,好不好?”

    形骸喝道:“越来越荒唐了!阁下武功盖世,怎地心智如此杂乱?若再说这般荒谬言语,孟某可瞧你不起了!”

    欧阳挡瞠目结舌,嘴里“啊啊“几声,难以听懂。形骸道:“将军,我去去就来。”说罢推门而出。他认定欧阳挡武功更胜自己,哪怕只剩一成功力,这儿的尖牙鬼也决计奈何他不得,而此人心生嫉妒,固执得不听劝解,形骸让他独自留下,也好清醒清醒。

    好在那归田居已然不远,疾病神指明方向,形骸加快脚步,沿街道远去。

    欧阳挡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眼睛眨啊眨,闪啊闪,于是四周变得不再黑暗,成了鲜艳的红色。他伸手抓自己的腿,觉得指甲不够尖,不够利,不够搔痒,于是盼着指甲再长得长一些。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许许多多过去的景象,一生的经历走马灯般流淌而过。不知怎地,他明白过来,知道这是自己仅存的人性让他拥有最后的美好时刻,让他与曾经的人与物道别。

    即使那些不过是想象也好。

    在梦境般的血色中,欧阳挡留意到战团勇士之间坐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他长得很俊秀,一双欧阳挡从未见到的银色眼眸。那眼眸射出冷光,打量四周的人,视若无睹,目空一切,欧阳挡却觉得这双眼中隐藏着无尽的悲伤,动人的故事。

    欧阳挡就在那时被这少年吸引住了。

    这少年替战团族人锻造兵器,手艺神妙,有人嘲笑他长得瘦弱,少年狠狠揍了那人,若不是欧阳挡阻止,那嘲讽者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欧阳挡说要重重罚他,少年并不反抗,眼中冷光汇聚在欧阳挡脸上,似在挑衅,又似在说:“任君处置,给我个痛快好了。”

    欧阳挡免去了那刑罚,但勒令少年随他们战团一齐去九死一生的水下遗迹中寻宝。在探险时,树海国的敌人杀了过来,声称欧阳挡他们冒犯了树海国的圣地。欧阳挡奋力杀敌,但树海国人兵力十倍于他,其中又有高强的月舞者,他的部下很快死的一个不剩,他则被树海国擒住。

    双方仇恨极深,欧阳挡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经受树海国那令人发指的酷刑。

    李银师救了欧阳挡,带他跳入水中,一直潜入遗迹。在水下,树海国的人不是他俩的对手,再也不敢追来。

    进入遗迹,来到岸上,欧阳挡向李银师道谢,李银师却答道:“你饶了我,我是来报恩的。”

    他们都受了重伤,遗迹中有寒气,不得不相拥取暖。欧阳挡想着这一幕,心中雀跃,爱意渐浓,眼前的红色更浓了几分,似乎体内的血加剧流淌,让他的心跳动如狂。

    他说自己是从那时起喜欢上了李银师的,但真是如此么?说不定是更早的时候,早在他们初遇时,他就渴望结识这少年。他本想与这少年结为义兄弟,可结果...结果却大出所料。

    纵然离落国信奉金眼神,但他与李银师之间的事也甚是稀罕。人们说他着了魔,被“银眼”迷住了魂,才会喜欢另一个男人。欧阳挡曾育有子女,父母尚在,他们全都反对此事,视欧阳挡与李银师为家族耻辱,拒不接纳两人。

    欧阳挡曾为此痛苦,为此退缩,为此迷茫,为此大发雷霆。他向李银师挑事,试图激怒他,与他彻底了断,但李银师泰然处之,不以为喜,不以为悲,当欧阳挡需要他时,李银师总在欧阳挡身边。当欧阳挡无理取闹时,李银师又如幽灵般消失无踪。

    他改变了欧阳挡,让欧阳挡变得温和,变得正直,变得豁达,变得开朗。他觉得与李银师在一块儿时,自己时时刻刻都沐浴光辉,心中再感受不到半点烦恼,于是他不再痛苦,不再退缩,不再迷茫,甚至都不怎么发火了。

    他们立下了很多功劳,杀了许许多多树海国与阴影境地的敌人。他们成了离落国的英雄,旁人接纳了他俩,除了李银师心底小小的秘密,那个难言之隐,他们之间唯有幸福。

    欧阳挡陷入深深的懊悔中,他懊悔为何在自己最后清醒的时刻,竟是与师师吵嘴呢?他为何心胸如此狭隘,竟非要惹师师生气?

    李银师最后对他说的话是:“那就滚远些,莫打扰我睡觉养伤!”

    欧阳挡心中李银师最后的身影,是他隐没于大石之后,避开了欧阳挡。

    他就此消失了。

    如果能收回那些话,如果能重新来过,如果他当时并非嫉恨交加,如果他在聪明些、乖觉些......

    如果....如果.....无数个如果,终究为时已晚。

    由于无尽的悔恨,欧阳挡仰天悲鸣,但那声音已再不像人。

    他眼中唯有红色,他头发变得长而杂乱,他的双眼翻白,他的指甲变长,他的牙锋锐的如同魔鬼的尖刺。

六十六 宫中一奇案

    疾病神引形骸到一处大宅前,随即匆匆而走。形骸知道它颇不愿这疾病就此愈合,不由暗暗叹息。

    大宅上一块匾额写道“归田居”,形骸步入其中,地上不少尖牙鬼尸首,皆身穿仆人服饰,气味腐臭。这宅子乍看之下平常无奇,家具寥寥,器物老旧,倒似是农家改建而成的。

    形骸在宅子中到处翻找,见一立柱上有龙首灯,有些可疑,用力拉动,全无动静,他随即运冥火功,加重力气,龙首像竟转了个圈,随后屋中喀剌剌声响,墙上打开一处暗门。

    形骸心想:“就是这里!”召出一火球,浮于半空中,照亮前路。

    在其中走了几步,到了另一处屋子。这屋子凄惨无比,可怖至极,死去之人整整齐齐陈列各处,皆被浸泡在一个个水缸中,缸内是保存尸首的药水。尸首全无衣衫,男女各半,露出尖牙病征兆,而正中又有一张张平桌,也躺着死人。其中一桌上尸体异于旁人:此人是个老者,身躯被斩成多块后缝合起来,随后手变作鱼鳍,双足肿胀,犹如象腿一般。

    形骸稍一查看,若有所思:“这老人定是被盗火徒所杀,死后被注入冥火,却未能复活过来,而成了坏形尸,随之那盗火徒彻底了结他性命。莫非他就是建功大师的师兄,也是这宅子的主人?”

    角落中有一小椅子、小桌子,桌上放一本书,一壶酒,形骸见封面上写:“归田老人随记。”这书最近被人翻阅过,来人委实胆大妄为,竟在这怪尸横陈之处饶有兴致的看书。

    他打开书册,自然而然翻到一页,想来是被翻看最多之处,上头写道:“我有一友,家中世代为仵作,可谓‘爱尸如命’,其人怪异之处,犹胜于我。此人于五年前犯了死罪,受断头之刑,同罪者另有七人。问官府罪名,曰:‘聚众行邪教之举’。我细细查问,得知此君召集众人,聚在家中,烹饪尸首而食。”

    形骸读到此处,大感恶心,却又不禁好奇,继续读下去:“其行径莫非是因尖牙病潜伏导致?我等离落国民体内,应当皆有此疾隐患,此事唯有我与建功师弟知道,决不可泄露,否则恐慌散播,国将不国。然则兵虽不祥,国家不可或缺,建功师弟同那位大人皆认为需继续钻研此道,不可半途而废,若成,则普天之下,再无一国能与我离落国抗衡。

    那位‘食尸君子’留有一女儿,其经历也惨绝人寰,令人思之骇然。官兵去捉拿‘食尸君子’众人时,那仁兄将女儿关在地窖里头,无意间紧闭铁门,一众官兵未能察觉,直到一月之后方才找到那地窖入口。

    地窖之中,唯有死尸,那少女与死尸被关于暗中,足足一个月之久,她并未死去。谣言四起,说她当时以尸首为食存活,然则据在场官兵说,地下众尸完好无损。那少女纵然饿得形销骨立,却始终并未进食。她之所以活下来,乃是因为她龙火觉醒之故。

    此女获救之后,因为龙火贵族,被送入王族,她美貌绝伦,震惊宫廷,虽然不祥,但仍令国主痴迷,若非她年芳十三,国主早娶她为妃了。宫中暗地里叫她‘饿女尸’。”

    形骸心头一震:“听恶枭所言,缘会身边的那位帮凶也叫做‘饿女尸’,莫非与这书中所说的是同一人?那女子形貌惊悚,怎称得上美貌绝伦?不,不,无论人外貌如何美丽,一旦瘦的皮包骨头,皆无美感可言。可见容颜是假,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

    书中又道:“然则这‘饿女尸’茶饭不思,越来越瘦,直至皮包骨头,宛如行走骷髅,国主纵然爱慕她,盼她长大,但到此地步,亦不敢接近此女。有一日,她失踪不见,众侍卫搜遍宫殿,不见其人。但不久后,在她宫外池水中找到另几具尸首,皆是伺候她的宫女,那些宫女被浸泡一年,面目全非,宫廷仵作剖开其宫女腹部,五脏六腑皆已被食尽。

    原来这饿女尸昔日被困尸窖中,并非未食,她只吃内脏,故而从尸首外表看来绝无异状。而她用精妙手段缝合尸首,全不露半点踪迹。而她练有一门奇功,想瘦可瘦,想胖可胖,借此变化容貌,可以瞒过众人耳目。

    她是龙火贵族,为何也会如此?莫非龙火贵族同样会发作尖牙病么?”

    形骸不禁皮肤发寒,暗忖:“不会,不会,这饿女尸与缘会沆瀣一气,都是疯子。她们杀人吃人,并非受疾病掌控,她们天生便如同妖魔恶鬼一般。”

    这段之后皆是些做学问的琐事,形骸稍稍翻页,又是关于这饿女尸之事:“我花了极大力气,找到那饿女尸,她倒也愿意留在我家中,我收她为徒,传她功夫,借她身躯,进一步探究尖牙病之特性。

    果然如我所料,她形貌全是尖牙病迹象,即使胖瘦适宜,也妖异鬼魅,令人背脊发寒。然则她除了爱吃脏器之外,言行举止皆温婉可人,犹如大家闺秀一般,可见这尖牙病并非不可遏制。其人心智或有小小缺陷,然则瑕不掩瑜,我等欲借此疾壮大离落国,岂可畏首畏尾,因噎废食?”

    形骸暗想:“这岂是小小缺陷?又怎能叫做‘瑕不掩瑜’?”

    归田老人又记载道:“我又从那位大人口中听说了前国主利百灵的遭遇,于此更深信不疑。百灵国主越过城墙,率铁骑闯入阴影境地,后遭遇极其可怖的鬼魂,以至于全军覆没,但百灵国主却逃了回来,并未死去。只是他此去引发了尖牙病,面目全非,成了杀人喝血的强横妖魔。大人设法将其制住,施法困于白玉塔之下。百灵国主本就武艺了得,变作尖牙鬼后,功力更在龙火功第七层之上。可见这尖牙病诱发潜能,神效委实惊人!

    这龙火贵族变尖牙鬼之事,样例太少,我唯有推断:若龙火贵族心神受莫大冲击,或是身上受了重伤,又长久置身于阴影境地之中,诅咒加深,逐渐诱发,则可一举突破界限,也成为尖牙恶鬼。若龙火贵族功力越强,尖牙病发作越是艰难,可一旦发作,其威力也愈发强悍,愈发难挡。

    饿女尸幼年时一直与尸首为伴,加上被关在地窖中被饿得奄奄一息,由此潜力觉醒,成了奇异的尖牙鬼;百灵国主在阴影境地中遭遇强敌毒咒,伤势沉重,加上心思沮丧,引发病症,狂性大作。我虽只知此二例,但如此推论,却未必草率。”

    再翻书页,见到:“川枭问我尸魃阵之事,此阵大凶,我不明此人底细,虽受其指点良多,但听建功师弟所言,不予理会。只是饿女尸对川枭甚是钦佩,两人常常交谈,饿女尸甚是顺服,瞧两人神态,宛如旧相识一般。我怀疑饿女尸当年之所以拜我为师,或许正是受了这川枭指使,来此刺探老夫?我需小心,小心,万不可泄露天机....”

    形骸猜想这归田老人正是丧身于川枭与饿女尸之手,随后川枭欲将其复苏为盗火徒,却未能成功。

    这两人从归田老人口中逼问出了尸魃阵的秘密么?未必如此,饿女尸只怕早就得手。瞧归田老人死尸状况,此事发生在不久之前。但无论如何,尸魃阵、尖牙病与阴影境地关联紧密,或许叠加在一块儿,终于酿成这大祸。

    他反复想道:“龙火贵族并非免疫尖牙病,黄旗等人之所以变得心狠手辣,正是此病显露端倪的迹象。”念及于此,他心头大震,一跃而起,抓住那书册,放入怀中,冲出大宅,直奔欧阳挡藏身处。

    欧阳挡正在变化,神态、话语、动作,满是变异的征兆,形骸当时怎会如此粗心?为何未曾想到?

    形骸原本深信龙火贵族不会患病。

    形骸不知何思能不能治愈欧阳挡的尖牙病,他是龙火贵族,与凡人已绝非同类,他的症状非同小可,只怕....

    他来到那小屋旁,屋外静谧,空气低沉,门并无破损迹象,里头的人并未出来。

    形骸屏住呼吸,凝功在身,慢慢靠近,他想起欧阳挡震撼鸿钧逝水的神通,不寒而栗,实不知他变作尖牙鬼后会到何等地步。

    若如此,唯有骸骨神能够胜他。欧阳挡接连救过形骸多次,形骸必须拯救此人.....

    忽然间,屋门碎裂,一道刚强绝伦的剑气击中形骸,形骸护体真气登时溃散,脑袋后仰,胸口开裂,筋骨折断,鲜血如潮般喷出。他连喊都喊不出来,撞破十余间屋子,轰地一声,摔在一根石柱上。

    形骸呼吸艰难,痛的说不出话,身子僵直,只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空中的阴影宛如儿时的噩梦,笼罩在万物之上,挥之不去,难以逃脱。

    有一人快步奔来,喉咙里“喀喀”作响,形骸勉强抬起头,看清那人面貌。那确是欧阳挡的脸,可眼珠、牙齿、利爪、长发与人迥异。

    他是尖牙鬼,一个失去理智,又只怕强悍得无以复加的尖牙鬼。

    欧阳挡更无犹豫,朝形骸跳了过来,张开血盆般的嘴,尖牙咬向形骸脑袋。

    形骸自知并无胜机,却仍要勉力抵挡,他嘴中吐出丝线,汇聚成枪,朝欧阳挡吐了过去。这是他毕生功力汇聚的一击,他知道此举是负隅顽抗,如何能奈何得了这能比肩古神的强敌?

    扑哧一声,那长枪洞穿了欧阳挡的脑袋,欧阳挡身子歪斜,一头栽倒,身子抽搐了两下,眼神恢复清醒。

    他望着形骸,形骸也望着他。

    欧阳挡嘴唇颤抖,似在说“谢谢”,随后他再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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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活尸露本貌

    死一般的沉寂淹没了形骸,淹没了欧阳挡,淹没了一具具尸首,一座座废墟。

    形骸见模糊的影子上下漂浮,来回游荡,天沉重而低落,乌云狰狞而庞大。他想象着幼年时的梦魇,麻木的心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阴影夹着静止而蚀骨的寒冷,渗入形骸身躯中,加剧他的伤势,令他陷入更深的绝望中:形骸杀了太多的怨灵,它们恨形骸夺走他们在阳间的立足之地,它们如同平静的风暴,积蓄着力量,随时将汹涌而至。

    形骸搬运真气,试图使出遁梦之法。当他遁入梦中,即使被人所杀,也能从旁人梦中逃脱,他当初正是运用此法,避开饿女尸那夺命一击。

    他忽然想道:“也许在梦海深处,生与死是一回事?在梦中死去的人会在现实活着,而死也不过是生的另一形态而已。”

    他瞪大眼睛,见自己伤口中涌出梦墨,但那梦墨微少琐碎,很快被阴暗与死亡的气息掩盖,就如同风暴中沉默的小舟一般。顷刻间,形骸脑中灵光一闪,回忆在脑中愈发清晰。他想起马炽烈被圣莲女皇所杀,魂魄被无形仙灵占据,居然死而复生!不错,不错,梦海与阴影境地或许并无不同!

    形骸之前败在恶枭手下,正是受困于阴影之故,梦海败给了死亡,那并非是梦魇玄功被阴影境地克制,而是阴影的浪潮更大更强。

    形骸又想起孟轻呓与自己被许多仙灵围攻,梦墨充斥各处,好似汪洋,连孟轻呓也处于下风,束手无策,那梦墨扭曲了现实么?又或是梦墨引来了梦境?

    形骸心中顿悟,不再畏惧,他抬起左手,凝聚气息,血化作梦墨,梦墨变作一柄匕首,他将匕首一挥,空中破开一个小口子,五彩斑斓的梦倾泻而出,渲染了阴影,驱逐了黑暗,如茧一般披在形骸身上。众怨灵见状退缩害怕,飞入高空,形骸放下心来,知道自己安全了。

    借助梦墨,他缝合伤口,接上断骨,过了片刻,那破口缓缓消失,形骸站起身,走向欧阳挡。

    他死后仍是尖牙鬼的模样,形骸试图召魂,但却一无所获。形骸心中无奈,后悔不已。

    欧阳挡救过形骸的命,若不是他,形骸无法安然抵达白玉塔,若不是他,形骸无法完成除灵大阵。但若不是他,眼下死的就是形骸。当时情形危急万分,欧阳挡神智已失,形骸身负重伤,形骸唯有全力自救,他原料不到自己能逃过一劫,更想不到为何在最后关头,欧阳挡功力竟如此低微?

    莫非他尚有一丝清醒,故意让形骸杀了他么?如果真是如此,他又何必劈出那第一剑来?

    又或者欧阳挡成了尖牙鬼后,反而变得孱弱无力?

    此刻多想无益,这位为国为民、古道热肠的救命恩人已然死去。

    被形骸亲手杀死。

    形骸背起欧阳挡的尸首,走向白玉塔。

    途中,忽听空中传来遥远的低语,那低语声极为沉痛、悲哀、疯狂、压抑,响亮的令人心惊,急促的让人头疼。它回荡在解元城上空,却如同摇摇欲坠的通天大山一般,不知何时将毁灭一切。

    形骸抬头眺望,见一座黑色的石碑。那石碑没入云霄,高大无比,它是从何时出现的?形骸全无头绪。它是不是这阴影境地的幻觉?又或是更大灾难的征兆?

    形骸无法理会,加快了脚步。

    他回到那地下湖畔边上,李银师快步迎来,他见到欧阳挡,脸色苍白的如同死人,问道:“欧阳大哥!欧阳大哥怎么了?他受伤了么?”

    形骸摇头道:“李将军,欧阳将军他死了。”他委实不知该如何措辞,将这噩耗委婉告知这位情绪激烈的战友,与其遮掩,不如直截了当。

    刹那间,泪水充满李银师眼眸,如同水银珠子一般,他喉咙颤抖,怒道:“你说谎!不可能!”

    他迟迟不接过欧阳挡的尸首,形骸也迟迟不交给他。利歌、白雪儿他们靠近此处,见这场景,皆露出惊骇悲伤的表情。

    形骸僵硬的仿佛木雕,李银师颤抖的犹如残叶,形骸不开口,李银师也不开口。

    许久,形骸将欧阳挡尸首缓缓放在地上,面部朝下,黑色的长发如一块黑布遮住了欧阳挡,成了那可怖的真相最后的屏障。

    李银师眼泪流入嘴唇,眼眶红肿,神情绝望,凄惨得难以形容。这愤世嫉俗、悲恸至极的人行事处处出人意料,好像随时会碎裂的冰山,或是难以捉摸的海啸。

    但他似乎在害怕什么,并不去碰欧阳挡的尸首,查看他此刻的模样。他不动,没人敢动,欧阳挡纵然深受大伙儿爱戴,但那是李银师的情郎,也唯有他有权处置。

    形骸心想:“他、利歌、桃琴儿、体由大师,他们都是龙火贵族,也都是离落国人,他们都可能发病。”

    李银师突然发疯般的大笑,笑声声嘶力竭,他捂住肚子,笑弯了腰,喊道:“那就滚远些,莫打扰我睡觉养伤!那就滚远些,莫打扰我睡觉养伤!哈哈!哈哈!”

    形骸不明白这话有何深意,他如何能知道这是他们两人间最后的对话?

    笑了半晌,李银师擦去满脸眼泪,终于走上前,俯下身子,靠近欧阳挡脸庞。尸首面朝下,那是对死者莫大的不敬,按理而言,李银师当为形骸此举大发雷霆,但他并没有。形骸不禁认为他或许预料到了一些隐秘。

    李银师愣了半晌,摇了摇头,道:“他死后的表情定然难看,我不看了,我只记得他活着时那张傻脸就好。”

    形骸道:“那就立刻将欧阳将军火葬。”

    哪怕形骸已死过数次,他仍不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更不擅长欺骗伪装。众人目光惊异,都察觉形骸似在隐瞒实情。

    李银师站起身,道:“他怎么死的?”

    形骸心想:“若告诉他实情,只会令形势恶化。李将军没准会杀我。我就说...就说他力战群妖而亡....”

    李银师又大声问道:“怎么死的?”

    形骸道:“是被我所杀。”

    众人大骇,惊呼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雪儿惨声道:“师父,你糊涂了么?为何骗大伙儿!”

    利歌道:“欧阳将军与使节都是好人,绝不会自相残杀!”

    李银师冷冷看着形骸,形骸熟悉他这目光,在李银师杀得兴起时,这双银眸紧盯之人,立时就会惨死在他银刃之下。

    形骸答道:“我是迫于无奈。”

    李银师道:“莫非是他要杀你,所以你才杀他?”

    形骸点头道:“欧阳将军中了敌人邪法,忽然心神大乱,非杀我不可,我无可奈何,唯有出手抵挡。”

    李银师咬牙道:“你武功胜他十倍,要胜他而不伤他,实有无数法门。”

    形骸道:“欧阳将军武功神勇,远胜于我,我实是走投无路。他一剑几乎将白玉塔斩成两半,他一直...一直隐藏了功夫....”

    李银师手垂落下去,如抚摸宠物般触碰他腰间长剑,他侧着脑袋,惨然笑道:“你是说,欧阳大哥骗过了所有人,只是为了在最后关头暗算于你?”

    形骸在无法隐瞒,他将欧阳挡身子翻了过来,拨开他额头的乱发,露出那张凶残暴虐的脸。众人一见,心胆俱裂,大声喊道:“尖牙鬼?”

    形骸注视欧阳挡面容,神情愧疚,他道:“不错,李将军变作了尖牙鬼,他临终之前...或许压制住了邪念,露出破绽,让我有杀他的机会。他要我告诉你:他一剑斩断了白玉塔,杀死成百上千的尖牙鬼,他是我生平见过武功最高的人之一。李将军,他爱你极深,你是他世上最亲的人....”

    桃琴儿道:“使节,欧阳将军蒙那位朝星大仙赐了六道神剑真气,才能有那等能耐。”

    形骸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

    李银师的泪又再度泛滥,他捂住嘴,哭的梨花带雨,如同女子。形骸道:“除灵大阵已成,解元城三日之内当可诅咒尽消。但外头另有剧变,我得出去瞧瞧。诸位千万莫要离开这里,而那罪魁祸首恶枭仍留在城中....”

    李银师突然拔剑在手,朝自己的咽喉刺去,形骸急道:“不可!”说话间召来右手,全力一拿,握紧李银师手掌,握住那锋锐剑刃,霎时鲜血淋漓。

    李银师怒道:“放手!是我出言无情,害他惨死!我早就说过,他若死了,我会随他而去!你给我放开了!”

    形骸道:“带他外出的人是我,被他搭救的人是我,杀他的人是我,错全在我!你何必自寻短见?”

    李银师又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欢畅,十分张狂,十分迷醉,十分诡异,忽然间,他道:“不错!”手一转,那一剑又刺向形骸。形骸先前受伤太重,双手不便,而为救下李银师,胸前毫无防备,门户洞开,加上李银师这一剑去势太快,瞬息间已近在咫尺。众人见这等变故,无不魂飞魄散。

    此刻,李银师浑身巨震,他见形骸容貌逐渐变化,肤色发青,双目血红,浮起一片霜白,成了一具活尸模样,这模样令他倍感熟悉,倍感亲切,又倍感恐慌,倍感惊骇。

    形骸运功过度,顷刻间露出盗火徒真容,而这真容恰与当年川枭颇为相似,李银师登时神魂震撼,://./11_11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