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43分节

三十三 年少不知命

    至夜间,形骸收到孟轻呓音讯,两人久未见面,皆满心思念之情,孟轻呓说朝中政务繁忙,委实抽不开身,她命海法神道教制作远行宝石,待会儿托人送给形骸,可用于两人相会。

    形骸心想:“我就算用宝石去了皇城,要回来又需数月。”

    孟轻呓又提及灵阳仙侵略之事,她已将此事转告内阁,拜天华怒不可遏,纯火寺的风行僧倡议全国僧兵立即远征,藏家也答应派出军团来。形骸虽料到龙国绝不会不理,却不料内阁反应如此迅速。

    或许正因圣莲女皇失踪,举国人心惶惶,正需一场大胜来提升士气。关于北牛此人,江湖上、市井间、朝廷中,传闻流传甚奇,将他说成是魔王降世,灾星落地。若任由此人猖狂,举国上下定会内乱。趁此良机,正好一举消灭。

    形骸听孟轻呓语气中似有忧虑,但她并未提及,形骸也无法多问。他本该留在她身边帮她,可却不得不留在离落国。这离落国本该成为孟轻呓的强援,眼下却有些自身难保,反而需靠藏家、拜家兵力续命。

    北牛的猛犸帝国幅员辽阔,深入草原,贯穿冰原,横跨北方万里山脉,未必小于龙国土壤。但其国内气候实在太过恶劣,有些冰风暴是从梦海吹来的,冷的让人发疯,据传还能将人变作怪物,且粮食短缺,地形险恶。故而猛犸帝国人口稀少,风圣凤颜堂估算,冰行牧者人数最多约在千万左右,不及龙火国百分之一。他们远道而来,水土不服,到了炎热的东方丛林,难免患病。其远征兵力绝难过五万。

    唯一可虑的是,他们与树海国的月舞者结盟。

    树海国兵力甚是奇特,据传他们的祖先与野兽生下后代,因此多有半兽半人,那并非月舞者之类的半神,也不过是凡人而已。其国民崇拜鹰、蛇、狼、虎、豹等兽类,国中野兽极受善待,而有些野兽智力不凡,地位与人相等。离落国说树海国举国兵力与离落国势均力敌。

    形骸预计龙国只需派五个兵团来,加上数万纯火寺僧兵,光从数量来看,此战胜负已分。更何况龙国装备精良,身经百战,武艺超凡,远非猛犸国可比。

    形骸放下心来,走上楼台,倚着栏杆,观空中明月,望楼下美景,却见御花园中有一人缓缓走动,似在想心事。他认出此人正是利歌,想了想,飞身下楼。

    利歌走向金眼神神殿,听背后脚步声响,一回头,见是形骸,微笑道:“师父。”

    形骸道:“你要去拜金眼神?”

    利歌摇头道:“他多半仍在大睡,一个月后才会转醒。况且金眼神也无法帮助咱们作战,只能赐予祝福。”

    形骸叹道:“天庭法令:地庭诸神不得率领凡人战争,否则严惩不贷。而金眼神不过是狂欢与耕作神祗,并非作战神祗,要他领军参战,徒然添乱而已。”

    利歌道:“金眼神殿能让人心神安宁,我想到那儿去瞧瞧。”

    形骸道:“你满腹心事,到哪儿都静不下来。”

    利歌哈哈一笑,道:“见到师父,我感到肩上的担子一下轻了不少。”

    形骸答道:“为师确实太过可靠,世间罕有,但你们小一辈也得自生自立,不能总依靠我这棵大树。”

    利歌愣了愣,道:“师父指点的是。”

    两人走了几步,前方萤火浮动,照亮了园中美丽的花朵。利歌闻着花香,沉默许久,道:“师父,离落国该怎么办?”

    形骸道:“什么叫怎么办?朝中已有定论,这一仗非打不可,且北牛根据地不在此处,他胜不了,下场唯有落败而已。“

    利歌苦笑一声,道:“击败了北牛,树海国呢?”

    形骸道:“树海国窝藏月舞者,纯火寺也不会坐视不理。他们就算不亡国,也会被咱们龙国打的一蹶不振,对离落国而言,不是一桩好事么?”

    利歌身子一震,道:“好事?”他摘下一朵花来,手掌一捏,花瓣纷飞,他道:“师父,你比谁都明白,这件事由我离落国而起!错全在我们头上!全在我这蠢货头上!”

    形骸皱眉道:“你何出此言?”

    利歌道:“是我中了大萨满的计,杀了树海国的人,他们觉得被我欺骗,被我背叛,才会主动攻打我国!是我国中的战团犯下累累罪行,才真正惹怒了北牛,酿成这等恶果!”

    他回身面对形骸,神色甚是激荡,他道:“我约束他们,劝告他们不得再去找树海国挑衅,不得去抢劫邻国,抢劫自己的同胞!他们不听,他们置若罔闻,他们依旧抢得不亦乐乎,似乎杀人抢劫不过是酒后斗殴一般寻常!我颁布了法令,他们却说与部族的习俗冲突,全无遵守实施之意。每个部族就像个小王国,自有军队,自有国王,不服礼教,难以驯化。这群...这群蛮子,根本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形骸道:“边境蛮子,不足为奇。”

    利歌身躯发抖,道:“离落国大多人根本是一群毒瘤!一场瘟疫!他们吸周围附庸国的血,恃强凌弱,欺软怕硬。他们有龙国撑腰,若灭了树海国,也许...也许以后会更加不可遏制。树海国远比咱们文明,远比咱们繁荣,一旦咱们攻克了树海国,那些国中的百姓....百姓下场将凄惨无比。”

    形骸责备道:“你是国主,此刻信心不可动摇。若要变革,得等你地位安稳之后才行。”

    利歌黯然道:“难道就任由...任由离落国民犯错下去,杀戮下去?”

    形骸道:“我虽有治国安邦的大才能,但毕竟是龙国使节,不便插手你国中事务。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不必急于一时,自寻烦恼。”

    利歌道:“我....我不想当这国主了,我想让位于人,我...我想走遍离落国,想杀死每一个残暴的强盗、贪婪的小人,我...我恨不得将那些不听话的人全砍头!”

    形骸静默片刻,笑道:“当真巧了,我十八岁时遇上一件大惨事,从那以后,我心中念头和你差不多。若我认定一人罪无可恕,必会将他杀死,全不顾后果如何。”

    利歌惊讶问道:“原来....原来师父也是如此?”

    形骸道:“我和你不同,我是当真云游天下,四处杀人。我杀了许许多多的妖邪,直至前些年,我遇上了李将军和欧阳将军,当我迫不得已,杀了他们之后,我心中杀戮的欲望才消停了,停止了,我清醒过来,恢复了理智,心中虽然难过,可我并不后悔。”

    利歌瞪着形骸,无法想象他竟曾是个残忍无情的杀手,他道:“师父确实变了许多。”

    形骸道:“少年人离经叛道、躁动不安,渴望与众不同,频频试探这世道的边界,委实在所难免。你心系苍生,看重是非,并没有任何不对。你与我相似,与旁人不同,因为咱们有能力去改变这世道,去纠正是与非。”

    利歌低头望着身前的飞虫,若有所思。

    形骸道:“变革总要流血,年轻总会犯错。其实人走的路都很简单,知道自己在哪儿,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在当中画一条直线,只需朝前走就好。途中纵然有曲折障碍,若方向未偏,以你的才干品德,多半是能走得到的。如今龙国愿意支持,你更可以尽管放手去做。”

    利歌朝形骸跪倒,拜了几拜,道:“恩师,你一席话,当真令我有两世为人之感。”

    形骸仰天笑道:“古今圣贤,哪个不是如此?”在利歌肩上拍了拍,挥袂而去。他其实可以与利歌一同返回,但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那样未免有失高人身份,也未免不够高深莫测。

    利歌心中默想:“师父说得对,我要变革离落国,这目标绝不动摇,眼下再多困难,我总得设法克服,而不是置之不理,一走了之。北牛与树海国反攻过来,咱们这数月必然遭难,但那都是咱们的报应,是咱们的教训,无可避免,唯有忍耐。”

    ......

    正如利歌所料,之后数月,离落国以南诸多附庸国相继沦陷,大半受离落国欺压已久,不战而降,反而接济北牛的冰行牧者大军。纵然有几个附庸国与离落国习俗相近,起兵反抗,也立即被北牛打得没了脾气。

    离落国内的战团长们不听利歌坚守阵地的号令,莽莽撞撞的倾巢而出,攻打北牛,无一不遭惨败。双方交战十余次,离落国打一仗败一仗,死伤沉重,不少战团全军覆没。

    好在离落国境内地形着实繁复,利歌将王都战团分散游击,四处埋伏,屡屡建功。而北牛麾下冰行牧者生了热病,众灵阳仙忙于医治,不敢继续深入。树海国那一方与灵阳仙共同进退,暂且偃旗息鼓,战局陷入僵持。

    这一日,形骸在宫中走动,利歌前来找他,身边跟着那位怀书公主。形骸叹一口气,道:“国主,你已与桃琴儿成亲,不可忙于纳妾立妃。年轻人血气方刚,朝三暮四,在所难免,哪像为师这般耐性庄严?”

    利歌与怀书公主皆脸上一红,利歌道:“师父,你误会了,刚才怀书殿下前来找我,说起伐木国中有一重大秘密,乃是灵阳仙召唤妖魔的关键所在,非及早处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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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妖魔怎般来

    形骸问道:“什么重大秘密?蛮族女子,见识不高,我看定是大惊小怪了。”

    怀书公主有些不快,道:“是啊,我们是蛮族女子,你是龙火贵族,这秘密你不听也罢!”

    形骸叹道:“罢了,罢了,你说来听听吧。”

    怀书公主没好气的看他一眼,闷声不响,利歌道:“这些日子,我派出的密探来报:灵阳仙所召的魅妖又多出数个,眼下数目约在十六朝上。”

    形骸一凛,道:“灵阳仙法力高强,这也毫无办法。除非能将那恒宇捉住,防她施法,但那又谈何容易?”

    利歌指了指怀书公主,道:“公主殿下说:她们伐木国有一处祖先神殿,神殿是千年前流传至今的。灵阳仙曾逼迫殿下说出那神殿的方位与隐秘。他们之所以能召唤第二层妖魔,全是因这神殿之故。”

    形骸颇为不信,道:“灵阳仙天生就有使唤妖魔之法,远胜过我龙火贵族,他们能通过天脉法则感悟仙法,何须什么神殿?”

    怀书公主皱眉道:“你怎地如此盲目自大?”

    形骸道:“这不叫盲目自大,而是学识渊博。小丫头,你若如我这般有过目不忘之智,繁复如星之学,自然信心十足,远胜旁人了。”

    怀书公主道:“我看过祖先留下的书,书中说:‘这神殿之中共有一百零八个妖魔雕像,据传是古时太阳神王们召唤妖魔的法场,每一个妖魔召唤法门与所需祭品皆不同。’太阳神王就是灵阳仙,若没有这些雕像,他们不知道召唤之法,就算召来了,那些妖魔也无法远离召唤的仙术士。”

    形骸心一震,立时醒悟,喊道:“是啊!恒宇就算法力至阳火第七层,也无法维系众妖魔自由行动,否则自身有性命之忧。那神殿定是个极强的鸿钧逝水!”

    怀书公主叱道:“你看?你先前还不信呢!对啊,我是蛮族女子,我的话你可千万别听!”

    形骸有些吃瘪,颜面无光,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殿下若揪住此节不放,未免气量狭隘了。”

    怀书公主哼了一声,道:“谁让我是蛮族女子呢?”

    形骸怏怏道:“不过你也该早些说出此事,此刻告知,未免有不知轻重之嫌。”

    怀书公主道:“是是是,全是咱们的错,大仙你是万万不会错的。”

    形骸喜道:“你知道就好。”

    怀书公主面带冷笑,又要嘲讽,利歌忙道:“殿下她不知道战况,待得知妖魔数目增多后才想起这关键来。”

    形骸神情凝重,沉吟道:“恒宇也在学唤魔之道,那仙法并不简单,她纵然与我一般聪明,每学一法,耗时决计不短。我必须去那神殿,将那些妖魔雕像全数毁坏。如此能防止妖魔增长。否则她若招来一百零八个妖魔,我龙国也...未必能轻易取胜了。”其实若当真有那许多妖魔,龙国援军也唯有望风而逃,但形骸不愿说出实情,以免有伤龙国威严。

    利歌点点头,来到御书房,召来朝中所有龙火贵族,共有五十余人,其中二十人是这数月从地仙派赶来助阵的好手,十人是从江湖中新招徕的勇士。众人训练月余,已学会火杖金枪使用之法。

    利歌让怀书公主说了那祖仙神殿之事,众人知事关重大,忐忑不安,皆各出主意,设想办法。

    形骸叹道:“咱们别无他法,唯有潜入那神殿,破坏灵阳仙的召唤之阵。”

    一萨满喊道:“难道那阵法不能为咱们所用么?”

    形骸道:“当初天神将奉天令赐予灵阳仙,因此其余觉醒者皆无法指使二层魅妖,咱们就算夺了神殿,那些妖魔也决计不肯服从。若能毁了此阵,纵然不能将群妖悉数驱逐,也能令他们难以全力施展。”

    众人又争论一通,利歌道:“敌人厉害无比,但未必全在这伐木城守着,我将从诸位之中,选出三十位英雄好汉来,与我和师父再次前往伐木城,此去凶险异常,未必能活着回来,但咱们别无选择。”

    群雄听他身先士卒,无不感动,皆喊道:“国主,选我同去!老子与那些灵阳仙拼了!”

    形骸暗暗点头,心想:“蛮勇之辈,倒也讲义气,知荣辱,只是有些自由散漫,我行我素而已。”

    利歌道:“那好,多谢诸位。”

    白雪儿自诩这数月来痛下苦功,大有长进,嚷道:“师父,我也要去嘛。”

    形骸见她踊跃,虽有些担心,但也有意磨练她一番,点头答应。

    利歌数出三十五人来,其余龙火贵族武功不高,皆是老臣文臣,留守王都。形骸看向李耳,道:“国师,你也随咱们同行。”

    李耳摇头道:“我年事已高,早就不舞刀弄剑了。”

    形骸知李耳少说也活了七百多年,功力未必逊色于袁蕴,是当今道术士中顶儿尖儿的高手,道:“你身为道术士,本就不必舞刀弄剑,如今国难当头,你是离落国国父,岂能一直龟缩不出?”

    李耳在离落国中威信太大,权势太强,数百年间,从来无人胆敢逼他外出征战,他自己也绝不会主动请缨。但形骸仗着龙火国之威,对李耳并不如何忌惮。众人听形骸这般说,心中好奇,都望向李耳,颇想见见这位离落国守护者的手段。

    李耳不动声色,缓缓说道:“朝中若无人看着,只怕会生出乱子。”

    形骸道:“那就国主留下,国师相随,国主才十七岁不到年纪,国师七百岁有余,两者功力相差悬殊,国师一去,大伙儿胜算更大了一些。”

    李耳双目透着寒光,似极不情愿,过了良久,他道:“那好,本座也该走动走动了。”

    众人大喜过望,欢呼起来,利歌道:“师父,国师,我决不能不去!”

    形骸心想:“利歌太过无私热忱,他其实完全不必自己犯险。”但既然利歌坚持,形骸也不便劝阻。

    怀书公主取出一张图来,乃是她这些天费心费力所画,笔法精细准确,描述那神殿方位与内部布局。她道:“伐木城中有一条密道,可通到城外一条河边,咱们也可从这条密道进入城内。”随后详细讲述了密道情形。

    形骸看一遍,听一遍,已经了然于心,他道:“北牛一方约有十个灵阳仙,其中七人极为了得,我...那个...未必能...随手战胜。恒宇必然在神庙之中,其余定有多人护法,或许全是魅妖,或许有一、两个灵阳仙。”

    李耳“嘿”了一声,道:“如此闯进去,大半都无法生还。”众人知他占卜神准,闻言皆勃然变色,其实李耳知道敌人阵中有人能扰乱星象,根本懒得卜卦。

    形骸道:“还请国师用‘失心风语’之法,助咱们潜入神殿。”

    李耳皱眉道:“袁蕴连这法术都告诉你了?”

    形骸道:“我恩师能用此法,国师想必也会,以国师之能,我自然能推测出来。”

    李耳叹道:“罢了,罢了,就照你说的办。”

    白雪儿问道:“师父,那失心风语是什么样的道法?”

    形骸道:“这法术能掩盖一切声音,令敌人无法呼喊通信,但咱们大伙儿却能自由招呼。此行极端危险,只盼此法能够奏效。”群雄恍然大悟。

    李耳道:“你是想各个击破?”

    形骸点头道:“神庙极大,敌人必然分散,若与敌人正面交手,咱们必败无疑,唯有逐个杀死。”

    李耳指着地图一处,道:“恒宇在此施法,她周围必布下除灵阵,咱们到了此处,令她分心对付,你就能够设法破阵了。”

    形骸笑道:“国师若有雅兴,这破阵之功让给你也无妨。”

    李耳也大笑起来,道:“袁蕴有徒如此,当真让人眼红。”

    形骸叹道:“我恩师所传道法确实深奥,也唯有我能继承她深湛的学问。”

    群雄之中,即使玄学高明的萨满巫婆,也对这两个道术士所言一知半解,但见到两人相视而笑,皆有如释重负之感。

    形骸又道:“恒宇若见事态危急,定会招来更多小妖,若孟如令在,使出残雪生杀,大伙儿必须全力抵挡。”

    利歌拍了拍手,朝中侍卫抬来数个箱子,箱子中是甲胄与火杖金枪。利歌道:“我命人赶制了这新甲新枪,甲胄轻便,里头垫了薄薄的阳金,专门用来御寒。火杖金枪中填塞了燧冰,威力更强一些。”

    群雄领了甲胄兵刃,稍稍一试,喜爱非常,精神大振,可又想起此事前途未卜,不由惴惴。待众人整装完毕,饱餐一顿,利歌下令出发,深夜出城。

    这一次,众人打扮成商人,隐秘行事,只在树冠遮天的林中赶路,生怕天上的老鹰、鸟雀都是树海国的耳目。

    一路之上,群雄迅速前行,每天只睡一个时辰,短短数日内已到了伐木城外河边,怀书开启密门,众人入内,密道中泥土气味清新,并无腐浊之气,但是地面潮湿,倒也不好走。

    形骸在密道之中测算时辰,等到深夜,众人鱼贯而出,来者皆是龙火功好手,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如家常便饭。城中巡逻士兵数目不多,难以察觉,即使见到了,来不及呼喊便死。

    顺顺利利来到一座山下,众人伏在草丛中,见一森严大殿,紫色柱子,黑梁红墙,令人暗有敬畏远避之心。墙上有许多斑驳,不少裂缝。门前两头黑石狮子,样貌威武,月光如金缕一般,悬绕于大殿之上,显得甚是幽静,格外冷清。

三十五 辉煌随风去

    利歌见夜色深遂,命众人靠近神殿。形骸摆摆手,施展梦魇玄功,掩护众人。黑暗之中,似有淡淡水雾遮掩,从神殿方向看来,难见众人身影。

    李耳也使出失心风语,刹那间,周围声息全数消失,神殿前后本有风声,此刻再也听不到了。

    群雄暗暗惊奇,奔向神殿。神殿门口有一妖魔,此人脑袋如赤蛇,手掌巨大,指甲尖利,一根根宛如尖刀。他紧闭双眼,手持酒葫芦,竟在打盹。

    利歌心下叫道:“当真好运气!”抢上前,宝剑刺向蛇妖额头,这一剑运足全力,但仍无声无息,剑刃穿透蛇肤,刺入要害。

    那蛇妖登时痛醒,张嘴喊叫,却一片寂静。它巨掌抓向利歌,利歌以平剑一挡,手腕一震,退后半步。这时,三道金枪刺入蛇妖胸膛,蛇妖神色惊怒,再无力抗拒。

    形骸知这蛇妖已然虚弱,运用道法,一招买椟还珠,将这蛇妖放逐回妖界。

    利歌擦去冷汗,道:“这道法好生管用。”

    形骸叹道:“因这妖魔受了重创,我才能将它逐走,不然对它无效。这买椟还珠通常只用来对付第一层妖魔。”

    众人推开神殿大门,此门是用厚石建造,但当下移动时全无响声。进入大堂,地面用黑色滑石铺成,正中两个神龛,龛中有雕像,造型已然模糊。雕像背后有一水池,池水甚是清澈。这房间当真诡异,令人心情压抑,似乎角角落落布满危险。

    怀书公主道:“小心,此处有陷阱机关,千万不可踩雕像旁周围两圈地板。”

    众人无不慎重,怀书公主拉动一隐蔽细绳,开启左侧一扇石门,群雄悄然入内,眼前正有一妖魔,那妖魔面如猎豹,长六条尾巴,四根胳膊,见了众人,目光惊讶。

    群雄也吃了一惊,顷刻分散,围住妖魔。妖魔仰天高呼,但声音未生,十二人布成阵法,金枪刺出,妖魔遍体绿火灼灼,动作奇快,出拳踢腿之间,将一众金枪客打得手忙脚乱。群雄火杖金枪环绕着这妖魔不断劈砍,但妖魔以攻代守,出手落点精准,挡得密不透风,众人一时拾掇不下。

    白雪儿、利歌加入战团,一人剑上闪着九转纯阳真气,一人剑招连绵严密,宛如血水流淌。那妖魔胸前背后一齐中招,委顿在地,形骸当即一掌令它退散。众人见状欣然,但想起这妖魔出手之快之妙,不知后头还有什么,兀自心有余悸。

    之后的数间房间并无妖魔,怀书指引众人一路向前,无片刻停顿。不久到一处大屋,怀书公主指着一处铁门,道:“若不出所料,那恒宇就在其中。”

    形骸笑道:“不料如此顺利,我还当咱们会中埋伏…”

    话音未落,南边东边两扇门同时开启,各奔出两个妖魔来。这四妖皆身高丈许,青面獠牙,一人似牛,一人似马,一人似羊,一人似豚,身穿青色长袍,手持双斧、双剑、双鞭、双刀。

    利歌大惊失色,不知敌人如何会预先在此准备。李耳手中符火一闪,打出数道冰箭,对准的却是空无一人之处,只听砰地一声,空中金光闪现,有一妖魔显形,他一头紫色长发,穿短衫短裤,露出臂膀大腿,布满刀伤剑痕,众人一见,头皮发麻。而这妖魔露出得意笑容,做了个割喉手势。

    形骸当即醒悟:“他早就盯上咱们,一直隐形,又通报了咱们行踪!”

    那四个高壮妖魔同时冲了过来,脚步震得房屋摇晃。李耳额头上那头环上五颗宝石皆变作红色,他手指一点,火焰如墙升起,火势猛烈,四个妖魔被火一烧,皆感诧异,不得不退。但如此一来,李耳的失心风语已然失效。

    利歌喊道:“布阵!全数杀了!”群雄大喊,挺起火焰长枪,杀向妖魔。

    形骸道:“小心!它们皆极其厉害!”

    那牛妖大声嘶吼,双斧横斩,气力巨大异常,数个龙火贵族尚不及抵挡,已被拦腰斩断。众人惊骇,才知道这牛妖远胜过先前的豹妖与蛇妖。三十多人分作两半,各自对付一妖。利歌、白雪儿对付羊妖,李耳对付豚妖,形骸则对付那紫发妖魔。

    利歌体内热血震荡,心生狂热之情,手持双剑,剑刃圈转,朝那羊妖斩落,他这招剑意奥妙,直指羊妖破绽,羊妖双角伸长,当地一声,弹开利歌一招,左手长鞭一卷,鞭上火光洒洒,动向十分隐秘,利歌胸口中招,不禁痛呼,身躯一震,摔落在地,但他身穿甲胄甚是坚硬,只受了些轻伤。

    白雪儿道:“吃我一剑!”陡然间倩影虚实不定,一剑往左刺,却又绕到羊妖背后。

    羊妖生性甚淫,笑道:“好狡猾的小美人儿。”右手长鞭朝白雪儿胸口打去。白雪儿使行梦功夫,身法加快,一剑将这羊妖长鞭斩断,再一剑划破羊妖臀部。羊妖万不曾想白雪儿兵刃如此锋利,厉声惨叫,回身往白雪儿疾扑,白雪儿赶紧一躲,轰隆巨响,羊妖撞破一面厚墙。

    利歌、白雪儿并肩而立,白雪儿笑道:“国主师兄,你功夫好象不及本女侠啦。”

    利歌道:“不错,师妹远胜于我,但对付这敌人要紧。”

    羊妖转过身,再度冲来,利歌道:“我挡着!你趁机伤他!”竭力使出平剑,格挡那羊妖羊角,只听一声巨响,他浑身巨震,同时左手剑劈出,羊妖中招,一个踉跄。白雪儿又接连刺中羊妖腿脚,羊妖连连怒吼,攻势更加猛烈,利歌将平剑施展得淋漓尽致,白雪儿这兵刃又极其锐利,两人联手,勉强与其打平。

    二十招后,羊妖突然撅起后臀,从中喷出火来,白雪儿、利歌不想他有这等怪招,吓了一跳,慌忙躲闪,却已不及。就在此时,一道寒霜吹散火焰,六道闪电劈中羊妖,那羊妖顿时倒地不动,又逐渐消失。

    利歌见形骸站在一旁,喜道:“多谢师父!”原来形骸已战胜那紫发妖魔,得以空出手来援助旁人。

    而李耳那边也已击杀豚妖,用道法相助其余众金枪勇士,将牛妖、马妖击败。金枪勇士有不少横尸当场,其余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众人见战况惨烈,心下骇然,皆有死里逃生之感。怀书公主更是脸色苍白,吓得说不出话来。

    利歌有些悲伤,但此刻全顾不上,他道:“恒宇就在门后!她已知道咱们来了。”

    形骸想起恒宇曾对自己与烛九有恩,他摇了摇头,驱散这念头,事到如今,他下手必须果断,无论如何不能留情。他拍出一掌,砰地一声,震碎大门,当先走入。

    门内是一宽广辽阔的殿堂,许多妖魔雕像绕周而立,墙壁蔚蓝,覆盖寒霜,寒气缭绕。恒宇穿一身洁白的冰行牧者大衣,看到形骸,目光从容不迫。

    形骸在恒宇面前坐下,运放浪形骸功感应龙脉。他感到空间无边无际,黑暗无垠,恒宇变得顶天立地,定住了此地龙脉。他心中一凛:“恒宇真气竟与我旗鼓相当,更胜孟如令半筹。她已占据此地,独我一人,万无法占据上风。”

    幸好形骸并非独自起来。

    恒宇叹道:“孟行海,到头来,咱们终不免一战。”

    形骸道:“灵阳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们为何还要回来?”

    恒宇道:“因为这世道仍属于灵阳仙,灵阳仙也要守护这世道。”

    形骸大声道:“你们曾陷入疯狂,变得残暴无道,你们的神通不再守护凡间,反而令万物堕落,陷入绝望!星知大师说他预见了无可形容的黑暗、癫狂、残忍、绝望,连上神都被阴影吞噬。”

    恒宇笑道:“或许吧,但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神龙骑太平庸,眼界太低,不过是泛泛之辈,他们剥夺这世间曾经的万丈光芒。”

    形骸道:“但这世道存活下去了。”

    恒宇答道:“阉割、自残、狼狈不堪,这也能叫存活?我们曾令天庭畏惧嫉妒,如今却将天庭当作神话,凡人只能想象天庭的景象。”

    形骸道:“总好过攀上万丈高空,然后摔得粉碎。”

    李耳冷冷说道:“她在拖延时间,孟行海,你不可上当。”

    恒宇微笑起来,道:“神龙骑与迷雾师,果然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李耳念咒,头环闪现火光,骤然间,天上一道壮丽绚烂的火柱烧向恒宇。恒宇头顶现出罡气罩,拦住火柱。火光散开,形成大片火云,众人身在火云之下,皆深感炎热。

    李耳喊道:“孟使节,动手!”

    形骸神识汇入龙脉,与恒宇交锋。两人以意志、真气比拼,恒宇占先,形骸原本胜机渺茫,但有李耳相助,恒宇不得不分心迎战,形骸才能略占上风。

    李耳又道:“你们别光看着!一齐攻击!”

    群雄醒悟,冲上前,感到一股气墙横拦,甚是坚固。众人拔出刀剑,全力斩向那气墙,就如同比拼内力一般。

    恒宇娇躯颤抖,神色却丝毫不变,形骸不禁佩服她的镇定。但到这地步,她败象已成,万难挽回,再过一顿饭工夫,恒宇喷出一口血来。周围妖魔雕像纷纷碎裂,接连倒地,这大殿墙壁也不断巨震破裂。

    形骸喊道:“成了,她再无法召唤魅妖了!”

    群雄纵然疲累,但却都欢呼雀跃,李耳对众人笑道:“这女子是灵阳仙中最为重要的人物,将她带走!”

三十六 万里有援军

    殿中轰隆巨响,无休无止。突然间,形骸察觉不对,没来由的好生慌张,就仿佛顿时迷了路,遇上猛虎蟒蛇一般。他见有两人靠近恒宇,喊道:“停下!”

    声音尚在半空,顷刻间,屋墙粉碎,一道金光闪过,那两人瞬间粉身碎骨,随后化为灰烬。随着那金光,只见戴杀敌闪身而至,挡住众人去路,群雄见他这等神功,尽皆惊异。

    他道:“恒宇大人,你受伤了?”

    恒宇淡然笑道:“你们总算来了。”

    形骸虽破了这妖魔之阵,此时却感到疲劳,他喊道:“大事已成,不必久留!”

    利歌当即答道:“是,大伙儿撤退!”

    戴杀敌喝道:“一个都不许走了!”身躯一闪,金刀声如虎吼,三个金枪勇士被他金光一照,开膛破肚而亡。形骸瞧出此人阳火威力毫不逊色于裴柏颈,心头一震。

    李耳手一扬,狂风大作,戴杀敌被卷上了天,一时无法追击。李耳再扔出众多火球,半空中霎时火焰如云。他喊道:“走吧!”施展道法,瞬间归于无形,竟就此不见了。

    形骸无奈,领着众人往外冲,途中有猛犸国士兵拦路,形骸指尖放电,弹指间击毙。利歌、白雪儿、金枪勇士各自出招,也是当者披靡。

    不一会儿工夫,众人来到殿外,形骸又见一强壮至极的大汉阻挡在前,这大汉穿褐色皮甲,肌肉宛如蟒蛇盘结,一脸大胡子,浑身金光宛如火灾,声势强烈。他喊道:“我乃猛犸国上将楚项,离落国的小崽子们,当真好了伤疤忘了痛,居然又来送死!”

    形骸心往下沉,暗忖:“他们竟在城中留了这许多高手?还是他们早知咱们要来?”

    这些灵阳仙能令李耳占卜出错,更能预测咱们的行踪?这是何道理?莫非真有迷雾师在帮他们?

    楚项踏着虎步,走向众人,周身光芒璀璨,一圈圈环绕,甚是神圣威猛,蓦然,他一个箭步,手中战斧划过半个圆弧,对准利歌脑袋。利歌举起剑鞘一格,胸口巨震,双手一齐折断。

    众勇士大惊,一齐来救,楚项大笑道:“当真找死!”这死字响亮得胜似天雷,众人被他笑声一震,皆口中流血,浑身酸麻。楚项再一斧子辟向利歌,利歌更无办法自救。

    形骸忽然赶到,打出一掌,暗含放浪形骸功力,楚项瞬间变做石头,形骸将利歌救起,再施展命运蛛丝之法,将楚项层层缠住,吸食他体内阳火。

    楚项大吼道:“休要捣鬼!”乒乓两声,将石块蛛丝一齐挣脱,功力委实骇人听闻。形骸手一指,漫漫黄沙将楚项淹没,他再将黄沙变做燧冰,巨响声中,白火冲上天去。

    形骸预料此招未必能杀死楚项,对众人喊道:“一鼓作气,冲向密道!由我殿后!”

    此言一出,众人全力奔逃,形骸自觉真气低微,抱着利歌,对白雪儿道:“你用梦魇玄功潜走!”

    白雪儿道:“师父,你一个人成么?”

    形骸喊道:“单打独斗,我自有办法!你逃到安全之处,我再进入你梦境逃脱。”

    就在这时,戴杀敌追了上来,楚项也跳出火海,两人从前后堵住众人。这两个灵阳仙功力极深,戴杀敌尤其厉害,到此地步,形骸对付任一人都未必能胜。形骸心想:“我或许能带着利歌与白雪儿逃走,其他人唯有抛弃。”

    楚项喊道:“老戴,你别插手,这小子就是杀吕夏与夏夏的兔崽子,刚刚又伤了老子,老子非亲手杀了这孙子不可。”

    戴杀敌缓缓摇头,道:“陛下有令,若有可能,要抓活的。”

    楚项笑道:“麻烦,麻烦,好,就听陛下所言,那也得好好整治一番才行。”

    豁然间,形骸心中一动,神色惊讶,愣了片刻,却露出微笑,他略一沉吟,道:“不错,要捉活的,更得好好整治一番?”

    楚项皱眉道:“孙子,你胡说些什么?”

    形骸朗声道:“师兄,你怎知我在此处?”

    他声音响亮,在山崖间回荡传播,过了片刻,有一人轻盈而落。此人一身青袍,外罩白甲,面如冠玉,眸含星光,神情却冷冰冰的,煞是淡漠。

    戴杀敌注视此人,轻叹道:“藏沉折?当真久未见面了。”

    楚项大吃一惊,道:“老戴,此人就是那…..那藏沉折?”

    戴杀敌点了点头,楚项又道:“他就是那个叛徒?”戴杀敌叹了口气,正要答话,沉折双手轻轻一拍,嗡地一声,除了形骸之外,白雪儿、利歌与一众金枪勇士全都晕了过去。

    形骸笑道:“师兄,别来无恙,一上来就用这晕人的老手段!”

    沉折道:“你变化不小,我几乎认不出你来。”

    形骸道:“若是两年前,我与此刻更是不同,眼下已经算好转不少了。”

    沉折望向两个灵阳仙,道:“我麾下军团已到,此时正在围城。”

    戴杀敌、楚项皆露出惊怒之色,戴杀敌喊道:“龙国军团?”

    沉折答道:“藏家军团,纯火僧兵,神道教的道术士,半个月前已在附近远省聚集。我这一支兵马是先锋。”

    形骸大喜过望,道:“来了多少兵马?”

    沉折道:“不多不少,不过五十万,毕竟灵阳仙非同小可。”戴杀敌与楚项对望一眼,眼中流露忧虑,但却并无惧意,似乎他们早就打算与龙国正面作战似的。

    形骸道:“那你为何先来这伐木国?”

    沉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形骸的,形骸当即领悟:“是他令我重生,咱们的冥火能相互感应。他恰巧来到附近,于是先来瞧我一瞧。”

    这许多年未见,他仍当我是朋友,对我甚是看重。这小子冷言冷语,一副愁眉苦脸,多半也没其余的朋友了。

    楚项握紧战斧,喝问道:“藏沉折,听说你小子其实也是咱们灵阳仙,对不对?”

    形骸心想:“师兄体内确有阳火,糟了,若此事流传出去,对师兄极为不利。”

    沉折道:“那又如何?”

    楚项道:“什么叫‘那又如何’?你是咱们同胞,是咱们亲人,就该像裴柏颈一样,与咱们一同杀神龙骑才对!若纯火寺知道你是灵阳仙,你迟早也有杀生之祸!”

    沉折道:“我家族中人已然知情,自会替我遮掩。”

    楚项怒容满面,道:“遮掩?遮掩?你这缩头乌龟,无耻败类,背叛了咱们灵阳仙,替咱们的大仇人卖命!你比神龙骑更加可恨,更加该死万倍!”

    话音回荡,沉折长剑出鞘,楚项战斧罩下,气势恢宏,力如山倒。沉折闪身避开,立即刺向楚项咽喉,楚项喊道:“找死!”声音伴随真气炸裂开来,沉折周围金光似水,绕他旋转,将楚项真气弹开,又一剑斩下,楚项双手握住战斧,往上接招,铿锵一声,两人周围数十丈半径之内大地碎裂,尘土飞扬。

    楚项喊道:“你有何面目使天鹅的海魔拳?”

    沉折不答,一招刺来,却有无数剑气从天倾泻而下,楚项鼓足全身气力,转动手中战斧,挡住沉折那无穷剑气。这楚项练得一门“天国英雄”的功夫,若敌人攻势猛烈无比,他无法还手,不得已采取守势,但每接一招,皆会增强他气力、速度、意志,令他变得强悍卓绝,远胜常态。

    就像此刻,沉折剑气宛如流星雨落,密集不断,楚项无法还招,死死苦撑,但体内真气越来越雄浑,越来越强烈,蓦然间,他暴喝一声,金光剧烈燃烧,面目身躯也全变成金色,他大喊大叫,神色狰狞,一斧子斩向沉折,果真有天摇地动之势。

    沉折却早有防备,在他出斧之前,已然倒飞出去,楚项已陷入狂暴,朝沉折直追过来,犹如万牛奔腾,汹涌浩荡。但沉折一矮身,紧紧贴住地面,斩出一道剑气,那剑气恰好斩中楚项脚踝。

    此刻楚项真气何等深厚,按理沉折伤他不得,但楚项那护体真气旋转挪移,起伏不定,沉折这一剑恰好命中楚项身上这一时刻真气最薄弱之处,喀嚓一声,楚项脚踝折断,他哇哇惨叫,一跤摔倒,身子如皮球般往前滚,终于撞在山上,水牛般巨大的石头砸落下来,将楚项埋住。

    轰隆声中,楚项双手往上一举,破开石堆,往前跳出,脚一落地,又痛的摔了个跟头,如此一来,他积蓄的真气消耗一空,沉折振动长剑,使出东山剑风,剑气旋转,好似龙卷狂风般涌向楚项。这一招若能命中,楚项必死无疑。

    陡然间,戴杀敌斩出刀风,与剑风撞击,一股巨力升向高处。他提起楚项,更不恋战,倏然腾空而去。沉折摇了摇头,并不追赶。

    形骸深为赞叹,道:“你瞧出他破绽在哪儿了?”

    沉折眨了眨眼,形骸笑道:“是了,折戟沉沙剑诀,但我近些年来也未闲着,依我之见,咱们若再相斗,仍是我技高一筹….”

    沉折道:“当年是我让你来着。”

    形骸急道:“那是我事先已遭人暗算,若非如此,我非打得你哭爹喊娘不可!”

    沉折在他肩上一拍,形骸惨呼一声,道:“好痛!你胆敢暗算本仙?”

    沉折道:“你内伤沉重,居然还有胆在我面前张狂?我刚刚莫非没救你性命?”

    形骸道:“这倒也不假,不过一码归一码,武功强弱之分,与救命恩情无关。”

    沉折指着那神殿说道:“其中有灵阳仙同党么?”

    形骸叹道:“不必找了,那女人法力高深,与我伯仲之间,当世罕逢敌手,她早已用妙法逃脱。”

    沉折道:“你罕逢敌手,怎伤得人模狗样?”

    形骸怒道:“你若遇上那女人,保管已然死气活样,比我更加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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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外人看不懂

    这神殿一侧山上,藏风宣、藏高咏、藏秋阳、藏善、藏容五人藏身于此,观望战局,见沉折获胜,尽皆喜悦。随后,沉折与形骸交谈。藏风宣听形骸明明被沉折所救,却对沉折毫不感恩,反而大言不惭,指摘挑刺,当真气炸了肺。

    他心道:“这道术士凭什么对师父这样说话?他欺负师父脾气好么?当真欺人太甚!”

    藏风宣听说过这孟行海,当年的四派群英会上,师父曾败于此人手下。藏风宣想起此事,又是沮丧,又是愤愤,他早就认定其中有极大的猫腻,此时听沉折说相让一词,而孟行海并未否认。藏风宣心头火起,险些忍不住破口大骂。

    孟行海,好个厚颜无耻的小人!师父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对你百般容让,你却心安理得,不知好歹,当真是狼心狗肺,小人得志之徒!

    其余四人也都甚是不快,藏秋阳道:“师父脾气也忒好了点。这道术士没啥本事,还得师父来救,居然还...还有脸吹牛?”

    藏风宣低声道:“可不是吗?”

    他们藏家如今拥戴藏玫瑰公主,想将她推上皇位,孟家兵力虽不强,但海法神道教园源远流长,道法也神秘莫测,孟轻呓更是长公主,继位顺序靠前,藏风宣等少年将军年轻气盛,一直对孟家敌意深重,背地里私下聊天,总是“孟狗、孟猪”的乱骂一通。眼下见了孟行海这般嘴脸,恨不得冲上前去,替沉折痛揍此人。

    藏风宣身旁探出个美丽的小脑袋,丫头笑道:“那个独臂人是谁?爹爹为何与他这般熟络?”

    藏风宣叹道:“丫头师妹,你弄错了!这人卑鄙无礼,只不过师父涵养好,懒得与他计较。”

    丫头摇了摇头,笑了笑。忽然间,夜空中,一枚烟花爆炸,火花分布成风龙形状。藏风宣喜道:“成了,这座城拿下来了!”

    他拉着丫头,跑下山来,喊道:“师父!大军已全灭城中守军!”

    沉折点点头,道:“你传令下去,全城戒严,让百姓莫要上街。”

    藏风宣道:“秋阳,你放炮仗吧!”秋阳点燃炮仗,在空中炸开,散落为土龙之形,乃是坚守阵地之意。

    形骸笑道:“沉折,这是你的徒弟?”

    沉折“嗯”了一声。

    形骸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地不替本仙引荐?”又对藏风宣道:“你们几个小辈,见了本仙怎地不拜?”

    藏风宣等心中暗骂:“拜你个孟狗做什么?”

    沉折道:“他们都是我藏家的子弟,藏风宣,藏高咏,藏秋阳,藏善,藏容。快些拜见孟行海师叔。”

    众少年无奈,但不愿磕头,只是拱手鞠躬,语气颇为勉强。

    形骸道:“这礼数不对,不过本仙宽宏大量,不与你们计较。”

    藏风宣瞪形骸一眼,心想:“此人年纪不大,为何总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本仙,本仙,道术士各个儿手无缚鸡之力,他这半仙比江湖上招摇撞骗之辈好不了多少。”

    不,师父对此人颇为重视,如此看来,这孟行海本事也不一定太小。但他修为越高,对藏家越是不利。我若找到时机,定要好好教训此人。

    现如今,在地母岛上,各省各城都已听说了要与猛犸国的灵阳仙开战。百姓不知道灵阳仙的底细,纯火寺只说灵阳仙是千年前的恶魔,曾经杀人如麻,罪恶滔天,如今转世重生,是一场天地浩劫,因此民众对灵阳仙痛恨至极,帝国上下也极重视此战。

    藏家多年来为国征战,抛头颅,洒热血,名将如星,高手如云,在龙国声望本就远胜过其余各族,此战又是战场主力。五十万大军,大半全是藏家军团。若此战能够顺利剿灭灵阳仙,藏家的名誉将冲上云霄。地母道上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权贵、势力,都将倒向玫瑰公主。岛外的远省也大多将投靠藏家。

    圣莲女皇即使返回,见此局面,也会重赏藏家。若她当真...当真已经驾崩,那更是对孟家的棺材板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

    这孟行海是藏家最杰出的年轻一辈,此人笑里藏刀,定会暗中捣鬼。师父如此精明,原不必我藏风宣来教。但若他稍有疏忽,我定要全力维护咱们藏家声誉,让咱们藏家军旗更加光荣!

    形骸将利歌、白雪儿、怀书公主、金枪勇士全数救醒,前来此处的金枪勇士只剩一半,且都已负伤。众人听说龙国大军已至,皆忍不住大声喝彩。

    形骸引荐了利歌、白雪儿,两人向沉折跪拜,沉折却运功让他们跪不下去,两人唯有站起身来。

    藏风宣听说利歌是离落国国主,又是形骸的弟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儿:如此说来,这离落国已是孟家的囊中之物了?但军情上说,离落国举国兵力已伤亡惨烈,面临亡国,剩余不足五万,倒也不足为虑。而且他得记得,终究是咱们藏家救了他们离落国,而非狗屁不如的孟狗孟猪!

    白雪儿盯着沉折瞧,眼睛闪闪,笑道:“师父,他就是你常常提起,对你有恩的沉折师伯?”

    藏风宣见白雪儿娇美可爱,言语又对沉折十分推崇,不禁心生善意,但又想:“不对,孟行海这孟狗当师父的面都如此嚣张,背后言语定然更是不堪!这少女好生狡猾,竟想让咱们上当,由此放松警惕?她是个厉害至极的人物!”想到此处,心惊不已,警觉万分。

    果然不出所料,那孟行海说道:“我对沉折师兄也有恩,两下权衡,还是我对他恩情更大一些。”

    沉折道:“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形骸道:“反过来也是一样。”说罢笑了起来。

    藏风宣再无法忍耐,他道:“师父!咱们走吧!城里须得你主持局面!”

    众人遂离开此地,形骸见沉折身边跟着个年幼少女,又看出这少女是个盗火徒,心情沉重,皱眉不语。丫头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形骸,眼神好奇,似乎想要靠近他,缠着他,但又有些不敢。

    形骸暗忖:“师兄他....他用冥火复苏了这丫头?”

    透过这少女的障眼法,她依旧不算难看。她脸色惨白发青,一看就是死者,但五官本就精致,脸上也并无腐烂破损的迹象。沉折运气为何这般好?为何形骸未能复苏李银师?

    不,形骸听说沉折的女儿死去了。这丫头是沉折女儿的替代品。

    她是善,是恶?她是像馥兰、缘会那样貌若天仙,心如蛇蝎的女人么?

    若是,即使沉折护着她,形骸也非杀她不可。形骸逐渐恢复了人性,但他对妖女魔女的恨意并未消退,对世间邪恶的复仇并未结束。

    但他想起白雪儿、陈若水,心情不再压抑。如果说他与多年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此刻的形骸更愿意相信人心的善,而不是迫不及待的揪住细微的恶兆,莽撞的杀戮。

    他不问这少女,沉折也不提,少女只是凝视着他,并不说话。

    沉折的军团在宫殿外安营扎寨,怀书公主重归家园,喜极而泣。灵阳仙占领此地之后,非但并未破坏,更不曾丝毫扰民,但百姓都猜测那或许是这些魔头蛊惑人心的手段,毕竟他们信奉纯火寺多年,对纯火寺教诲深信不疑。

    形骸与沉折并肩而行,领先旁人,待走到大营外,沉折对藏风宣等说道:“你们下去吧。”

    形骸也道:“雪儿、利歌,我与沉折将军有话要谈。”

    白雪儿笑了笑,叹道:“唉,你们男人,总是让咱们女人走开,丝毫不懂得体贴关爱,让我留在一旁听听不好么?我对你魂牵梦绕,瞧不见你,心里好寂寞难耐。”

    形骸恼道:“少当众胡闹,莫要丢本门的脸!”

    白雪儿哈哈一笑,吐了吐舌头,道:“罢了,谁让我被你吃的死死的?唯有乖乖听话啦。”她从小就爱乱开玩笑,长大了已有所收敛,但此时却突然生出胡闹心思,逗形骸一逗。

    形骸骂了一声,白雪儿摆摆手,笑嘻嘻的与利歌、怀书公主告辞而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藏风宣义愤填膺,心想:“莫非他们师徒关系竟不单纯?”这般一想,又是暗暗不齿。但沉折已然下令,他只能与众友离开。

    形骸见沉折大营中有一件精美威武的铠甲,表面洁白光滑,镶嵌龙纹,流光溢彩,肩甲似翼。他手指在甲上一碰,愕然道:“华亭战甲?”

    沉折道:“不错。”

    形骸喜道:“咱们已经能造这铠甲了?”

    沉折道:“大半年前,我在沙漠中找到图纸,请轻呓殿下与海法神道教铸造,如今共有数千甲士。”

    形骸道:“那铁甲大法呢?”

    沉折道:“轻呓殿下也已琢磨出来,授予穿甲者。”

    形骸笑道:“露夏王朝眼下肯定坐立不安,咬牙切齿,你不怕他们背后捅刀子么?”

    沉折摇头道:“露夏王朝士兵极重荣誉,他们也信奉纯火教,知道咱们大军是来对付灵阳仙,一路上皆不阻拦。但灵阳仙落败之后,与他们说不定会有一战。”

    形骸道:“咱们胜算几何?”

    沉折道:“露夏王朝举国不过二十万兵马,华亭铠甲一万,龙火贵族三百余人。咱们以往败给他们,是因为他们城墙牢固,若在平原交锋,龙国不会败。”

    形骸又道:“我亲眼见过他们这华亭战甲,未必需龙火贵族来穿。”

    沉折道:“那是以道术士法术驱使,咱们也已设想出来,但并无必要。”

    形骸点头道:“是啊,咱们龙火天国的龙火贵族数目太多,战甲反而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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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莫提伤心事

    丫头躲在屏风之后,双目天真无邪,看形骸面目、四肢、身体,似甚是害羞,又似恨不得扑上来捏形骸的皮肉。

    形骸叹道:“我听说....听说你与圣上的女儿...”

    沉折道:“我也听说缘会失踪了。”

    形骸怒道:“你这人当真不会说话,此事怎能直截了当所出来?”

    沉折道:“是你先提及我的忌讳。”

    形骸一愣,苦笑摇头,他觉得在沉折面前轻松随意,什么事都算不得秘密,就仿佛多了个可以无话不谈的兄长。那是因为两人冥火隐隐相通,又同为盗火徒升华为人之故。哪怕面对孟轻呓、白雪儿,形骸也绝无法这般自在。

    他指着丫头道:“她叫什么?”

    沉折道:“丫头。”

    形骸默然许久,道:“你才疏学浅,怪不得你,但我却才华盖世,文采卓绝,不如由我给她起个妙名,叫做藏春花....”

    沉折道:“缘会到底怎么了?”

    形骸恼道:“你怎地总是挑衅?”

    沉折道:“不是你先挑衅?”

    形骸不再玩笑,与丫头对视,丫头忽然喊道:“你也有冥火!爹爹说起你的故事,多的说不完。”

    形骸指尖燃起一团白绿相间的火,面目变作活尸。丫头并不害怕,却笑得十分高兴,喊道:“爹爹,他...他果然与咱们一样!”

    沉折叹道:“我这些年来,都在找寻让丫头转生为人的法子,但冥火补遗录上几乎全无记载。”

    形骸道:“亡人蒙自己也未能成功,那太难了,更可怕的是似乎并无定法。”

    刹那间,沉折似乎露出绝望的表情,但他本就冷漠如冰,那表情如埋在冰层之下,无可捕捉。

    形骸道:“你要听听我这些年来的事么?”

    沉折道:“我正要问起。”说罢给形骸倒了碗酒。

    形骸于是说了自己被缘会所杀,成了活尸,后又在尸魃阵前杀了李银师,重新拾回灵魂之事。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大口喝酒,继续讲述。那些绝望、凄惨、悲痛、苦难,懊悔、痛恨,孤独,在此刻已算不了什么。形骸体会过活尸的沉沦与诅咒,他明白麻木是怎么回事,那些伤口痊愈,留下疤痕,但没有后遗病症,他好了,他对痛苦已然习惯,他又能重新开朗的为人,快活的度日,而将过往的一切灾难埋葬。

    他甚至不再刻意追杀缘会,就像伤愈者不愿去剥开伤口,看看伤疤下还有什么。

    沉折如一潭死水,静静听着,偶然喝酒。待形骸说完,他道:“你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么?”

    形骸知道他说的是修炼成人。凡人渴望修仙,成为龙火贵族,拥有超常的体魄与寿命。但盗火徒却情愿什么法力都没有,用一切作为代价,换取平常人的生活,哪怕平庸的不能再平庸,至少这世界容得下他们了。

    他明白沉折对丫头的关切,丫头受到诅咒,沉折比她更难过,更受煎熬。

    形骸道:“我前世是一个盗火徒,那个盗火徒与一位少女倾心相恋,为救那少女而死,轮回至今,我注定成为盗火徒,也定会重为人类。不管你信不信,这世上确有积累功德一事。功德到了,来世将遭好报。”

    沉折道:“来世?”

    形骸喝干碗中酒,又倒了一碗,他道:“这一世不行,是来世。我的前世死后四百年,我才出生人间。”

    沉折道:“难道....难道盗火徒只有死路一条?冥火令他们苏醒,等待的只有死亡?那希望太过渺茫,他们受了这许多折磨,却最终唯有死亡能拯救他们?”

    没人能忍受这不公平,那确实太作弄人了。

    形骸又道:“其实....那并非唯一的法子,定然有其余人成功过。”

    沉折道:“那为何亡人蒙不知情?他活了数百年,甚至千年,他一个都没见证过。”

    形骸道:“当一块冰在水中融化后,冰成了水,后来的人再不知道这冰曾经存在过,也找不到这冰的痕迹。”

    沉折身子一震,捧起酒碗,喝了一小口。

    形骸道:“我在梦中见到过类似的浮光掠影:有些人能够成功,由盗火徒变作了人,那些人与咱们不一样,与我,与你都不同。他们的蜕变并不是在来世,不用等数百年,而是立刻生效,当即飞升,可他们成为人之后,再无人知道他们曾是盗火徒,而盗火徒们遗忘了他们,或者以为他们已经死了。他们自己也不记得,世界重塑了他们,容纳了他们,抹去了他们过去的记忆,变化了他们的样貌,消除了他们的伤口,就仿佛那些苦难从不存在过。”

    沉折道:“若是真的,那又有何意义?就等于那些盗火徒被抹杀了,上苍又塑造了新的人。新生者不知道自己曾经的遭遇,世人遗忘了这些受诅咒者,那盗火徒所忍受的一切又有何用?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一了百了。”

    盗火徒很少自尽,他们的本性令他们卑微而凄惨的活着,为零星的、渺茫的希望而活着。

    形骸答道:“至少他们成功了,他们走出了黑暗,迎来了黎明。”

    沉折凝视丫头,他想:“即使我能拯救她,我也会忘了丫头,世人都会忘了有这么个丫头。她会作为崭新的活人而享乐。”

    沉折不舍得如此,他明白自己这念头极为自私,为了自己的留恋与牵挂,牺牲丫头的福报。

    丫头笑道:“爹爹,你别想那么远的事,我现在就好得很呢,等我找到升华之法,不知还要过多少年。”

    在这一刻,沉折真正下定决心,他将竭力让丫头得到解脱,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会忘了丫头,但那又如何?与其为其伤心,倒不如从未开始,不曾相识。

    丫头又道:“不过老天当真荒唐,有的人命这般好,有的人命却这般遭。就比如爹爹、我,还有你,孟行海。”

    形骸道:“西海捕鱼的渔民,有时养下孩子,难以养活,将他们送去给海里的怪鱼吃了,以求保佑平安。也有的人一生下来就畸形患病,一辈子受尽折磨。咱们至少还活着,外人看来,咱们形貌正常,还能喝酒谈天,还能锦衣玉袍,又岂能怨天尤人?”

    丫头嗔道:“你怎地总和倒霉的人比?”

    形骸叹道:“你知道南荒沙漠中传来的纸牌么?”

    丫头喜道:“这你可问对人啦,咱们在沙漠那里住了几年,这纸牌我也会玩。”

    形骸道:“一个人的命,就像老天发给你的牌,有的人牌面好,有的人牌面差。但牌面差的未必赢不了牌面好的,因为牌面差的牌技好,牌面好的牌技差。无论是武功、学问、朝政、战争,皆是如此。因此与其抱怨上苍不公,倒不如练练牌技。”

    丫头道:“可有的人偏偏牌面又好,牌技又好。”

    形骸笑道:“那样的人凤毛麟角,再说了,一个人活得日子很久,龙火贵族和盗火徒性命更长,眼下拿到的牌面,未必是未来拿到的牌面。你看一人眼下春风得意,胜势难挡,但一旦牌面变遭,牌技变差,立刻会被时光之河淹死。”

    丫头眼睛一眨一眨,蓦然在形骸脸颊上一亲,道:“爹爹,你带他来见我真好,他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沉折叹道:“他和以往一样,仍爱说丧气之言。”

    形骸怒道:“什么叫丧气之言?句句是金玉良言!但说给你听,当真对牛弹琴,你还不如个小丫头!”

    沉折道:“你说牌面好的未必能赢,不是说咱们龙国未必胜得了灵阳仙么?”

    形骸一凛,道:“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丫头,你千万不可学你爹爹。”

    丫头星眸闪烁,道:“我不嘛,我爹爹最好了。”

    沉折又满满倒酒,一口饮下,他这记得自己这辈子从未喝过这许多酒。他自然不会醉,但却不由自主的想继续喝下去。

    形骸也是如此。

    沉折道:“藏家要助玫瑰为女皇。”

    形骸大惊失色,酒洒了一地,喊道:“这是...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凭什么?凭什么?”

    沉折道:“你没听说么?”

    形骸久在这远东之地,龙国的消息极不灵通,而孟轻呓又并未告知他。他急道:“听说什么?”

    沉折道:“玫瑰是圣上的私生女儿,生父是一位天庭剑神,此事已被证实。”

    形骸这才想起星知僧曾露出过少许口风,也难怪孟轻呓近来总隐隐忧虑。他低头思索,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沉折道:“也许不久之后,藏家、孟家,会有争执。”

    形骸苦笑道:“何止争执而已?我孟家祖宗是不会退让的。”他发过誓,要助梦儿登上皇位,不遗余力,不顾生死,甚至不择手段。

    沉折道:“藏家也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拿到的一手好牌,岂能放弃?”

    形骸道:“道理在我孟家这一边!你藏家根本是无理取闹!”

    沉折道:“所图者大,无论是不是无理取闹,谁能不眼红,谁又能放弃?”

    形骸握紧酒碗,往嘴里倒,蓦然间呛了起来,大声咳嗽。

    沉折缓缓说道:“我不会与你为敌。”

    形骸黯然道:“可....可事到临头,你我皆身不由己。”

    沉折道:“不,我不会与你为敌,若事情真到那样的地步,我会带上丫头,远走江湖,不再过问。”

    形骸手微微颤抖,他也想对沉折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许诺,沉折对形骸义气深重,恩情无穷,形骸为何不能如此?

    但他想起孟轻呓在自己怀中哭泣的模样,于是他咬紧牙关,无数次在心中骂自己卑鄙。

    他只苦涩答道:“多谢。”

    沉折道:“我只盼望到那时候,你饶过玫瑰,饶过我那些徒儿,饶恕藏家那些无心权势之人。他们将会是龙国的栋梁,能帮你们孟家平定四海,守护天下。”

    形骸低声回答:“好,我答应你了,绝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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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沙场好儿郎

    前方平原上,敌人大军宛如乌云,严阵以待,兵马隐去了道路,大旗遮住了远方的山。他们似乎不打算逃了,决定在此决战。

    那是树海与猛犸国的主力,数目远比想象中更多。

    藏风宣试图令心中空无,归于平静,就像师父所教的那样,让软弱胆怯无所遁形,一扫而空。

    己方阵中忽然吹响号角,铠甲、兵刃、盾牌、大旗,一瞬间不再寂静,发出整齐震响声。

    藏风宣大声附和,抢先骑着战马,率领属下,冲向敌人战阵。战旗飘扬,随风哗哗作响,马蹄声重叠在一块儿,战士们大声怒吼,骑兵去势凶猛,尘土激扬,好似尖刀般刺向敌人身躯。

    敌人射来箭矢,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那箭矢上涂了剧毒,中者后果不堪设想。但他这支龙翼部队并未退缩,反而加速冲锋,藏风宣感受到旗帜招展,随风而舞,于是心生无畏的勇气,巨大的自豪感让他甚至忘却了死亡。

    他的部下也全毫无畏惧,他很自豪,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凡人,对那毒素并无抗拒之能,不像藏风宣他们身怀龙火,真气浑厚。藏风宣运龙火功,身上火光盘旋,与战马一齐闪耀,他仿佛成了地狱的勇士,令敌人震慑,令友军振作。他大喊道:“为了龙国!为了藏家!”随着喊叫,他变得比任何人都快,第一个与敌人铁骑撞在一起。

    敌人长枪刺来,藏风宣扔出飞镖,镖上着火,好似一枚小红石,将那人脑袋打穿,飞镖继续往后飞,又接连杀伤了好几人。身旁有人靠近夹击,藏风宣斩出东山剑风,敌人被卷下马鞍,身首异处。

    他仿佛正疾驰过刀剑的丛林,前后左后,地下天上,都有刀锋剑刃伸缩挥动,他每前进一丈,都有数十数百的利器袭至。但藏风宣所穿华亭战甲轻盈坚固,令他真气大有长进,手脚劲力比以往大了四、五成。他不必顾忌大多数的攻击,而每出一剑,敌人都如薄纸般撕裂。

    更何况他的恩师——沉折侯爷——传授他最精妙的剑法,最巧妙的经验,他每说一句话都饱含深奥的武学道理,令藏风宣受益匪浅。藏风宣穿梭战场,进出血雨,只感觉如鱼得水,一马平川。

    他不断前冲,不断杀敌,他那四位师兄弟渐渐赶上,与他一同拼杀。他们白色的铠甲被鲜血染红,血腥的气味令他们脑中狂热,仅渴望杀得更多,冲得更深,让敌人死的更惨痛,叫的更凄厉。

    敌人装备倒也不差,用的是上好的兵刃,样貌甚是奇特。有的是穿白色熊皮,白色皮肤,鼻梁高耸的冰原蛮子,有的是穿豹皮、狼头、肤色黝黑、身手敏捷的林中住民。他们的坐骑也怪,有人骑马,有人骑羊,有人骑鹿,有人骑狼,更有人骑着毛发厚重的大象。林中住民的兵刃以小巧狠辣为主,冰原蛮子的兵刃以大刀阔斧为主。

    他们也并非各自为战、一团散沙,而是训练有素,章法精妙的战士。纵然比不上身经百战、无可匹敌的藏家大军,但其勇猛顽强确实令藏风宣感到惊讶。他们阻挡住了藏风宣的冲击,护住了侧翼与后方,弓箭手依然不停的发射箭矢,那箭矢飞向远方,使其余藏家骑兵步兵吃尽苦头。

    但龙国有七万五千人,敌人最多只有三万人,龙国如若不胜,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藏风宣又杀退了围来的敌军,喊杀声、交鸣声、马蹄声、落地声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他看着黑压压、灰蒙蒙、红澄澄的景象,心中琢磨:“那些毒弓手就在这人墙之后。”

    他跃上马鞍,施展风行龙火功,倏然一飞冲天,从挡路者头顶纵身跳过,在空中掠过数丈,避过无数箭矢,他长剑斩落,砍死面前的弓手。他将这弓手举起,扔了出去,乒乒乓乓,砸伤另外四人。

    众弓手慌乱起来,朝他一轮射击。藏风宣再运土行龙火功,浑身飞沙走石,弹开弓箭,见人就砍,所过之处,血如泉涌。他借助这华亭战甲与铁甲大法,身上真气能在五行之间随意变换,遇上各种情形皆能灵活应付。

    身后有人赶上,只听高咏喊道:“老大,你也太乱来了!”

    藏风宣道:“将弓手杀散!”

    这四人随他出生入死许久,当即遵命,一齐动手,于是弓弦折断,尸体横野,血渗大地。他们五人勇往直前,将敌军扰得乱作一团。

    就在此刻,一个十尺高的猿猴冲向五人,他穿黑甲,浑身月光缠绕。藏风宣喊道:“月舞者!”朝那猿猴奔去。

    秋阳斩出火剑,猿猴手持一棍,将那火剑挡开,一腿踢出,但脚掌如手,一下子掐住秋阳脖子。秋阳闷哼一声,被扔出老远。

    藏风宣怒道:“好个恶魔!”甩手扔出十枚尖锥。猿猴人更不回身,长棍一转,将尖锥弹开,尾巴一扫,将藏善、藏容摔了个跟头。

    高咏持长枪,与猿猴过招,两人兵刃碰撞,连声铿锵,高咏只觉这猿猴人臂力极大,自己纵然身穿华亭战甲也有所不及。就在此时,藏风宣一招东山剑风,斩中猿猴人后背,猿猴人一声惨叫,伤口流血不止。高咏趁机一枪刺中猿猴人腹部,猿猴人穿的竟是厚重的全身甲,可身手兀自灵活异常,中枪后立即翻滚向右。但藏风宣等已将他团团围住。

    藏风宣对纯火寺教义甚是信服,大声喝道:“月舞者是旧时的魔头,万不能放过他!”

    陡然间,空中光芒夺目,一道火光砸落。藏风宣等人立即飞身躲避,砰砰巨响,猿猴人身旁烈焰焚烧,藏风宣摔得不轻,爬起身来,察觉华亭战甲中真气减弱。他心头一凛:“是了,这战甲中护体真气也有用尽之时!”

    再看那猿猴人,已被树海国士兵救走了。

    藏风宣抬起头,见树海国阵中有一小高地,高地上站着一位美貌少女,仿佛雪变成的活人,她双手前伸,散发金色光芒,口中念诵咒语,猛然间,一团团烈火透过云层,降落大地,砸中龙火国士兵,众人身躯燃烧,痛苦惨叫而亡。

    藏风宣心下骇然:“是灵阳仙的道术士!”

    那少女仍不断施法,火焰落下,龙国死伤惨重,藏风宣咬紧牙关,脱下华亭战甲,全速跑向这少女。

    少女手指一点,数个模样妖异的巨大妖魔挡在藏风宣前头。藏风宣身如风动,灵敏异常,竟避开敌人围堵,跑到少女所在山坡上。他掌心凝聚气力,大喝一声,竭力扔出飞刀。

    岂料少女身前有无形气墙,宛如山壁,那飞刀刺入寸许,被弹了出来。少女冷笑一声,手掌剧变,仿佛成了冰龙的利爪,随后嗖地一声,那利爪朝藏风宣抓下。

    藏风宣拔剑一挡,寒气流转,浑身冷的几乎麻木,身子僵硬不动。他看着这道术士,陡然惊觉自己在哪儿见过她!那是在几年前的龙裔出山典礼上,那位尊贵无比的女皇为他颁发赏赐,而女皇身边公主的脸庞与她相似。

    孟轻呓?不,她脸上有疤痕,她头发雪白无暇,但除此之外,几乎别无二致。

    少女笑道:“不过如此!”又打出数道冰锥,直指藏风宣要害。藏风宣躲闪不得,自知大限已至。

    忽然,红光一闪,有火球打来,将冰锥粉碎。少女睁大妙目,怒道:“孟行海?”

    说话间,雷声呼啸,电如长蛇,破空而至。那少女面前出现一个冰轮,冰轮圈转,将那雷蛇消磨殆尽。后方雷光不断,少女也无休止的施法。两人道法威力惊人,隔着百丈相斗,声响震耳欲聋。

    藏风宣心想:“是孟行海救了我?不对,战场之上,哪有救人一说?咱们联手对付敌人,互帮互助也是理所应当的。”

    雷与冰激烈碰撞,只见半人高的冰砖,巨剑般的雷电,上下飞舞,左右晃动,僵持不下,被两人法力击中者立刻遭受重创,生死未卜。

    此时,又有两个人影闪烁而来,一人来自龙国军中,一人则从敌阵赶到。两人一齐出掌,掌力激烈冲击,波动如潮,似引起了地动天摇。藏风宣站得稍近,被震得几乎晕去。

    待得周围平静,藏风宣认出一人是沉折师父,另一人并不认得,但此人相貌儒雅,有一股书生之气,额头上一轮金日,熠熠生辉。

    师父与那书生皆沉默不语,但藏风宣认为他们似乎相识,随后,两人再度出手,招式快的无法想象,就仿佛数千道金光汇聚分散,激发出冲天的、太阳般的光芒。两人的力道皆由对方承受下来,看似不怎般沉重,但偶然间扩散至两旁,将地面打出一个个大坑,内劲好似地震,被擦中者登时筋骨寸断。

    藏风宣看的惊骇无伦:“这人竟能与师父旗鼓相当?灵阳仙中竟有这等魔头!”

    再过不久,从战场北面又传来号角声,藏风宣心头一喜:“是藏家另外的军团来了。”

    敌军见状大乱,阵有溃败之势,那个极像孟轻呓的少女大喊一声,脚下浓烟滚滚,升腾起来,四下蔓延,只一会儿工夫已遮蔽了数里,战场上瞬间目不见物。

    这浓雾似乎连声音都能扰乱,藏风宣隐约似听见有许多人施法,试图驱散这浓雾。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浓雾一下子完全消失,就仿佛从未有雾一般。藏风宣见敌人的残兵已经悉数逃离。

    敌军留下尸骸无数,几乎全军覆灭,沉折军团虽也有损失,但委实算不得什么。

    这无疑是一场光荣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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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再退无去处

    裴柏颈召集余部,深入林地,一刻不停行军向前,至一城镇前头,这才停下。此地已有大军驻扎,共约有六万兵马,乃是猛犸国与树海国盟军剩余全部兵力。

    裴柏颈命众将安营扎寨,再命军医加紧处置伤情。他与孟如令则前往军中大营。

    孟如令走在前头,道:“天鹅,你在那沉折手下吃亏了?”

    裴柏颈听到此言,皱眉叹息,道:“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武功已在我之上。”

    孟如令脸上变色,道:“那与陛下相比呢?”

    裴柏颈沉吟良久,道:“陛下或许仍能胜得过他。”

    孟如令喃喃道:“或许?”突然恨恨道:“咱们又有许多兄弟死在龙国兵马刀下!此仇非报不可!”

    裴柏颈心想:“那委实太难,咱们与龙火国交锋,屡战屡败,短短一月间,已死伤大半。纯火寺的僧兵、藏家的骑兵步兵、神道教的道术士,数不清的龙火贵族,他们优势太大,准备充分,咱们其实已然败了。”

    到此地步,联军士气已低落到极点,纵然树海国富饶,物资仍充足,但己方统军之人战死不少,裴柏颈身边已有两位灵阳仙战死,树海国的月舞者也多有牺牲。如今再想要获胜,无异于痴人说梦。

    除非敌人发了疯,自相残杀。

    这些时日,北牛与敏士并不在大营中,而是远行在外。北牛尚未真正率军与敌人作战,他素有无敌之名,这名头并未被打破。冰行牧者与树海国人依然对他抱有希望。但裴柏颈知道这希望渺茫至极。即使北牛出战,四上将相助,也不是高手如云的龙火国对手。

    裴柏颈是裴家出生,学过龙国的兵法,在这茂密丛林中,以游击战法,或能有奇效。但敌人有许多道术士与觉醒者,防备森严,感知敏锐,奇袭战术也成了一纸空谈。恒宇与孟如令精通仙法,若无道术士插手,定能一定程度上扭转局面,可面对百余个道法高手,任何仙法皆会被驱散抵消。

    他看不见任何取胜机会,再斗下去,他们全都会死在这儿。是时候承认失败,趁敌人尚未发现龙脉挪移之门,尽早逃回冰原了。到冰原中,龙火贵族也不会轻易追来。

    但在那之后,树海国已惹怒了龙国,将有灭顶之灾。北牛不会放弃盟友,裴柏颈也不想如此。每个灵阳仙都知道败局将近,但没一人说出口来。

    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死去简单,活着不易,世上的抉择,往往艰难至斯。

    敏士说他与陛下此次远行,或是取胜的关键。

    想到此人,裴柏颈眉头紧皱,心生忧虑。

    敏士是他们四上将中最狂热的好战者,不遗余力的鼓动他们留下,促成与树海国的盟约,令他们在战争初期局面一片大好。他似乎有许多前世的记忆,伐木城那召唤魅妖的神殿,便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裴柏颈并不怀疑敏士图谋不轨,他曾屡次救过天鹅的命,对旁人也义气深重,对陛下的忠诚更是无可怀疑。他文武双全,满腹韬略,若无他为大伙儿出生入死,猛犸帝国不会有如今兴旺的局面。只是....只是现如今,他的坚定狂热,他对龙火贵族超乎寻常的痛恨,或许会招来灭顶之灾。

    敏士想要复仇,想要震惊世界,想要告知全天下:灵阳仙并非纯火寺宣扬的恶魔,也非任由龙火贵族欺压的弱者,我们回来了,我们或许曾经犯下过错,但现今我们想要弥补,我们会在这世上拥有一席之地,连龙火贵族也无法再抹消咱们,我们曾是世界的统治者,能够让曾经的奇迹重归凡间。

    他有错吗?

    不,他是对的。猛犸帝国与龙火天国终究会有一战。猛犸国在北方极寒之地,龙火天国本来鞭长莫及。但他们要灭亡咱们,委实也容易不过。只需他们将咱们封锁起来,与世间孤立,以冰原中短缺的粮食,人口会急剧消亡,直至帝国崩溃。

    我们必须打出来,必须打得他们害怕,让周围诸国敬畏咱们,投靠咱们,进一步壮大势力。

    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思索中,裴柏颈走入大营,营中火光跳跃,众人的影子一动一动,投在营帐上。

    北牛与敏士回来了。

    恒宇急忙问道:“死伤多少?”

    孟如令咬紧红唇,似说不出口,裴柏颈道:“三万人,只剩下不到三千人,都是我的错。”

    众人低呼起来,树海国的人声音甚是悲观,有些年轻的月舞者与灵阳仙更不禁啜泣。

    楚项喃喃道:“这也怪不得你。老子本以为自己...但那些龙火贵族太多,一个个手下硬得很,老子打败一个,又来一个,我手下那些兄弟,一个都没逃回来。”

    敏士朗声摇头道:“不会再败了!我们即将时来运转!接下来一战,我军将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裴柏颈苦笑道:“敏兄,你是迷雾师么?这占卜最好灵验些,靠谱些。”

    众人都笑不出来,裴柏颈说的也并非笑话。

    敏士道:“我与陛下此行大有所获!我们找到千年前水下灵阳仙的古墓,那墓门唯有灵阳仙能够开启!咱们找到了许多古时宝物!”

    众人皆惊声感叹,伸长脑袋看着敏士。

    敏士卯足力气,提起一个数千斤重的庞大箱子,但表情十分吃力,那箱子大小宛如一辆马车,众人看的心惊肉跳,好奇万分。北牛道:“我来吧。”单手举起铁箱,掌心金光如水,流转刹那,再将箱子放在大营正中。

    那箱子开启,顷刻间,珠光宝气,夺目耀眼,裴柏颈见到金甲、宝剑、弩弓、长矛,整整齐齐摆放于箱中,约有百件。

    敏士取出一件铠甲来,笑道:“龙国、露夏以华亭战甲为傲,但这几件乾堂金甲是昔日一位飞灵真人所造,是他们所穿战甲的祖师爷了,这战甲以月银、阳金铸成,不论其手艺功效,光是所用料子,便已价值连城。”

    戴杀敌捏了捏那乾堂铠甲,道:“但咱们并不懂铁甲大法,穿上也不过用来抵挡刀剑罢了。”

    敏士摇头道:“这铠甲本就是为灵阳仙所铸,能与阳火感应,自行赋予神力。咱们阳火练到第七层,穿上铠甲之后,更能增长两、三成修为。”第七层的阳火神功等若龙火功第八层,哪怕提升少许,也是十足惊人。

    戴杀敌喜道:“老弟,真有你的。”

    恒宇道:“这是你前世所穿甲胄么?为何你如此熟悉?”

    敏士点头道:“正是。”

    孟如令拍手笑道:“那好啊,你快穿上给咱们瞧瞧,好让咱们开开眼界!”

    敏士断然拒绝道:“我如今练得是小巧功夫,不穿这厚重铠甲,此甲共有四件,当然是让给陛下与另外三位兄弟了。”旁人都知他用大剑大斧,闻言皆不禁微笑。

    裴柏颈取出一柄弯弯曲曲的蛇形剑来,在手中掂了掂,道:“星铁?”

    敏士道:“这八荒宝剑是用星铁、阳金融合而成,手持此剑,挥手间万军无首,斩蛟屠龙。”

    楚项哈哈笑道:“老弟,凭你这口才,便是卖废铁给我,也能骗得我心甘情愿掏钱。”

    敏士摇头道:“哪里,哪里,所说皆是肺腑之言。”

    他将箱中宝物一一取出,堆积得如同小山。裴柏颈知道这宝物虽非如他所说神效无穷,能够力挽狂澜,但至少挽回了少许劣势。

    北牛道:“咱们在那水墓深处,更找到一门神光心法。”

    裴柏颈问道:“神光心法?那是什么?”

    北牛叹道:“大伙儿,实不相瞒,我原本以为咱们此次定然败北,胜机全无...”

    众人心中都隐隐如此预料,可谁也不愿头一个道破,岂料这位首脑竟随口说了出来。

    北牛继续说道:“但瞧见那功夫,我才知道咱们还不算完,这一仗还有的打。这几天来,我已练成了此功,接下来一战,我当亲自上阵,与敌人会上一会。”

    戴杀敌道:“陛下,咱们都跟你去!”

    北牛道:“不必,我设法引开敌人大军。四位上将各领两千兵马,汇同树海国的朋友,听从敏士指挥行事。”

    众人皆放心不下,但裴柏颈等对北牛武功机智极为佩服,知他绝不莽撞,若无十足把握,定不会贸然犯险,敏士点头一笑,说出心中安排,众人听他布置甚是奇特,纵然惊诧,却也并无异议。

    北牛道:“大伙儿都下去吧,敏士,你留下。”群雄于是散去,帐中只有敏士与北牛两人。

    北牛不发一语,倒了杯酒,递给敏士,敏士微笑道:“陛下,微臣愧不敢当。”但仍一饮而尽。

    北牛缓缓说道:“吕夏死前一天,你与他也是这般喝酒的么?”

    敏士身子一顿,但神色如常,道:“我与吕夏兄交情最好,常常喝酒。陛下可是想念吕夏兄弟了?”

    北牛道:“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吕夏当时会挡不住那火杖金枪?他阳火练得深湛,真气刀枪不入,万无一失。”

    敏士露出惋惜神情,道:“孟行海,定是这王八蛋道术士捣鬼!”

    北牛笑道:“若孟行海能神不知鬼不觉,在如令面前破了吕夏的护体绝学,那圣莲女皇也及不上他。或许并非道法作祟,而是夏儿他腹中早已有毒,恰好那时发作而已。”

    敏士盯着北牛,目光紧张,将酒杯放在桌上,不发一语。

    北牛道:“这酒中无毒,我眼下倒也不急着为夏儿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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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各有烦心事

    敏士冷笑道:“陛下英明至极,却不知陛下为何怀疑在下?”

    北牛道:“来这儿之后,我稍稍打听了那个利歌小子,他为人不坏,与我年少时挺像。要让他去树海国屠杀平民,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恰好在同时,我国的商人便被离落国劫持,那商队带着从离落国重金买的信物,照理可免除强盗袭击,都说盗亦有道,可离落国却为何背信弃义?”

    敏士道:“一群蛮子,与龙火贵族一般反复无常。”

    北牛道:“那欺骗利歌去杀人的,是离落国的大萨满,指使强盗袭击伤人的,是离落国的占谬老贼。敏士,这两人你总识得吧。”

    敏士摇头道:“陛下,微臣对此二人一无所知。”

    北牛一掌按在敏士肩头,敏士只觉一股巨力压了过来,顷刻间沉重无比。他心头一震,全力抵挡,身上光芒漫漶,但北牛功力太高,少时,敏士金火黯淡下去,金光之中掺杂着些许雾色,到了此刻,他才挽回局面,抵挡自如。

    北牛撤回手掌,道:“你果然并非灵阳仙。”

    敏士哼了一声,却昂首不语。

    北牛叹道:“你煞费苦心,让咱们与龙火天国打上一仗,害死我义子与属下,令我国勇士魂断于此,鉴于此,我本该将你杀了。”

    敏士笑道:“陛下,你可别分不清敌友。”

    北牛道:“迷雾师无所不知,你知道此战结局如何?”

    敏士道:“无人能够预知一切,但此战咱们已非胜不可。”

    北牛站起身,身躯仿佛古老的冰山,沉寂而庞大,半晌,他道:“不错,早晚要有一战,与其龟缩憋屈而死,不如放手一搏。若没有你,咱们一丝生机都没有,你纵然算计了咱们,但真心是替咱们着想。”

    敏士道:“你过奖了,我并非灵阳仙,能耐有限。”

    北牛道:“我会率领全部兵马,与龙国全力打上一场,凭借神光心法,或许能够取胜,但也多半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蛮子的命不如贵族的命值钱,若能拖得更多龙火贵族一齐丧命,这买卖划算至极。”

    敏士心想:“我果然找对了人,他前世定也是一位盖世英雄。”又道:“陛下,尽人事,听天命,我预料到此事有转机,这句话绝非虚言!”

    北牛道:“你看似用的阳火,实则却无法用阳火开启那古墓墓门,更无法运用灵阳仙法宝。你露出破绽太多,裴柏颈、恒宇应该会想得到。我若活着,可替你遮掩,我若死了,你得设法说服此二人。”

    敏士苦笑起来,他道:“我是生是死,并不要紧。”

    北牛登时森然道:“不错,我巴不得你死,但你得帮咱们灵阳仙存活下来,让龙火天国不敢轻举妄动。我瞧出你确实想助咱们获胜,因此留你活命。”

    敏士点头道:“就这么着。”

    北牛指着帐外,道:“你走吧,进入那圣地,让那些迷雾师无法预测咱们,让道术士无法监视咱们,让上苍的神保佑咱们,让咱们勇士的血没有白流,让龙火贵族尝到复仇的滋味儿。”

    敏士长叹一声,道:“你不问我到底是谁?为何要这么做?”

    北牛摇头道:“我只关心此战胜负,又不是吟游诗人,想要传颂战绩,问这许多做什么?”

    敏士望着北牛强壮、苍老的体魄,笑了笑,道:“咱们会赢的。”

    说罢,他走入了夜色中。

    ........

    形骸与白雪儿并肩骑马,跟在藏家军团之后,军团行的颇快,道术士们用奇妙的法术搬运粮草,旅途甚是顺畅。

    白雪儿问道:“师父,我好怕。”

    形骸皱眉道:“胡说,你怕什么?莫说有我这清高仙长护着,便是咱们屡战屡胜,你又何惧之有?”

    白雪儿叹道:“你这就不懂啦,军中全是如狼似虎的男人,似我这般花容月貌,正宛如羊入狼群,岂能不怕的瑟瑟发抖?”

    形骸恼道:“胡闹,当心祸从口出!惹恼了他们。”

    白雪儿轻叹道:“真是半点不知体贴温柔,呵护关怀,当真难为师娘啦。你该当捏我这玉手,捧我这嫩脸,对我柔声说:‘有为师在场,别的男人休想为难我的雪儿’才是。”

    形骸道:“你这孽徒,言行无忌,怎地想方设法败坏本门名声?”

    白雪儿嗔道:“名声乃身外之物,眼前佳人才要紧呢!”

    形骸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拿她没辙。好在两人话语不响,藏家军人并未听见。

    到了前线一城,叫做十九弯,城前有广袤平原,五十万大军齐聚于此,营帐连绵,好似云海一般,旗帜竖立,犹如飘动的树林。

    两人来到一处空草地上,各军团、道术士与众僧兵的首脑汇聚一处,约有三十多人。形骸暗忖:“大军行动,不可无一言决断之人,他们都知道我熟读兵书,深谙天下形势,当会推举我指挥全局。”

    事与愿违,众人推藏东山为主将,形骸闷闷不乐,可倒也信服。

    藏东山喜道:“诸位,战况顺利至极,前些天,沉折又击败了敌人一支主力,杀敌近三万。敌人逃得不知去向,咱们却几乎无损。”

    一藏家军官叹道:“大人,咱们兵马太多,从后方运输粮草不易,须得速战速决才是。”

    又一人道:“是啊,现在看来,咱们委实太过慎重,派来人马太多,那些灵阳仙倒也不难对付。”

    第三人道:“粮草之事,不足为患,咱们是来帮离落国的,自然得由他们养着。”

    形骸暗想:“离落国纵然积蓄不少,但照此下去,数月间就会被咱们龙国吃穷,更莫提藏家问他们索要的诸般经费,当真雪上加霜。”

    但所谓用钱消灾,离落国险些亡国,能以钱财续命,也算是公平的买卖。

    利歌曾数次向形骸抱怨,说有藏家军官勒索他朝中官员,立名目抢钱,引起民愤。藏家兵马纵然精锐,也有不少害群之马。

    又或许对藏家而言,此事正合乎道理,天经地义。趁着圣莲不在,无人能制衡藏家,他们军纪也逐渐松懈了。

    只听一裴家将军道:“大人,我裴马宝这些天来,杀了树蛮冰蛮,斩首不下三百人。但我封侯之事,屡遭驳回,当真叫人心冷!”

    藏东山皱眉道:“圣上不在,无人做得了主。”

    裴马宝身后是一支裴家陆军的军官,闻言鼓噪起来,道:“咱们裴家拥立你们藏家的玫瑰为女皇,但为何藏家却如此不公?”

    藏东山眉头一皱,望向形骸,果然见形骸瞪视众人,海法神道教众道术士也颇为不快。藏东山缓缓说道:“咱们是来讨伐邪魔外道的,其余之事,莫到此处来说。”

    裴马宝大声道:“我听说藏家的藏浩然新近封了侯,对么?那小子武功不如我,战绩不如我,凭什么封侯?你们藏家独占那些华亭战甲,却让咱们裴家军团出生入死,充当送死先锋?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藏家众人见他对藏东山出言不逊,态度恶劣,皆暗自恚怒,瞠目注视此人。裴马宝道:“怎么?想要动手么?你藏家纵然势大,我裴家也不是吃素的。”说罢铿锵一声,拔剑在手。藏家人见状,也都掣出刀剑来。

    藏东山喝道:“都给我住手!”藏家士兵立即收起兵刃,裴马宝稍一犹豫,也还剑入鞘。

    藏东山道:“藏浩然封赏之事,乃是咱们找到圣上失踪前留下的一封奏折,她早已阅后答应,此节轻呓殿下也点头认可。”

    裴马宝冷笑道:“那你们最好也找找,看看有没有落下我封赏的奏折。”

    藏东山叹道:“大伙儿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什么事不好商量?你们裴家的战船,与我藏家的兵马,皆是我龙国利刃,又是龙国铁壁,咱们两家交情一贯深厚。马宝老弟,我藏家是不是有个闺女,嫁给了你的小儿子了?”

    裴马宝想起此事,脸色缓和,笑道:“那女娃儿孝顺得很。”

    道术士与僧兵见藏家、裴家公然勾结,脸色皆极为难看。形骸却为孟轻呓担忧:“藏家、裴家,这两家军团占龙国军团数目大半。藏家陆军无敌,裴家海军难挡,这可如何是好?”

    海法神道教的孟六爻板着脸道:“藏东山,若无我道术士相助,战事岂能进展如此顺利?听你语气,似乎此战全靠你们藏、裴两家了?”

    藏东山尚未答话,另一藏家军官笑道:“那可不对,其余如川家、木家、威家、辛家、利家、息家,也都是我国栋梁。”他将其余八家全说了个遍,唯独漏了孟家与拜家。

    孟六爻与形骸不禁动怒,形骸喝道:“我道术士竭力与敌人仙法相抗,保住前线士兵性命,尔等竟如此忘恩负义?”孟六爻则道:“俗语云:兵贵神速,我道术士召来元灵,使得途中粮草运输毫无阻碍,难道不是大功一件?”

    就在这时,一又高又胖的文官走了进来,他是风圣凤颜堂派来的参谋。风圣凤颜堂在世界各国皆有耳目,消息灵通,有时连道术士无法探听敌人隐秘,风圣凤颜堂却恰好能知道。

    这文官在藏东山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藏东山身子一震,喜道:“当真?”

    文官道:“千真万确,咱们找到那魔头北牛的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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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英雄非正义

    一木家军官问道:“这魔头现在何处?”

    文官道:“他率五万兵马,逃往东阳城,似乎要从东阳城海港乘船逃脱。”

    藏东山指着地图,看了片刻,道:“不能让他逃了。”

    形骸道:“灵阳仙们甚是多谋,需得防备其中有埋伏。”

    此言一出,藏家众人都笑了起来。形骸扬眉道:“笑什么?难道此言不对?”

    藏东山道:“孟家小子,我来教你,你看这东阳城地形,城墙低矮,离树林山丘远得很,别无掩护,更无高地,如何埋伏?”

    形骸微觉羞愧,又道:“北牛武功极高,若手下四上将合力,决不可掉以轻心!”

    那文官答道:“非也,非也,据咱们所得消息,那四上将与两位女巫各自分散,各有要务!若让他们得逞,非生出波折不可。”

    藏东山问道:“其余灵阳仙去做什么了?”

    文官答道:“其中一支由那冰蛮子楚项、恒宇带领,前往西南处,不知目的;一支由裴柏颈、孟如令领头,前往东面;另一支由戴杀敌、敏士带领,行往树海国境内。”

    藏东山想了想,道:“他们剩余兵力几何?”

    文官道:“最多不过六万,但树海国内定有新军。北牛有五万人手,其余三支则在两千人左右。”

    藏东山问道:“他们各自去做什么?”

    文官神色肃穆,指着东面,道:“西南处地形复杂,已不知恒宇他们踪迹。戴杀敌与敏士应当是去向树海国请求增兵。至于裴柏颈与孟如令.....”话到嘴边,脸色变得极为郑重。

    众人问道:“裴柏颈与孟如令到底有何目的?你就别卖关子了!”

    文官叹道:“此事太过离奇,我听说他们找到一处遗迹,可从那遗迹深处找到仙法,召唤一魍妖过来。”

    众将只听说过魅妖,却从不知道魍妖为何物。但众道术士却神情剧变,惊声喊道:“魍妖?”“这如何可能?”“世间竟真有召唤魍妖的法术?”形骸更是心头巨震,掌心微微流汗。

    藏东山皱眉道:“这魍妖又有何不对?”

    形骸道:“魍妖堪比上神,一旦降世,通常乃是天地的浩劫,哪怕只短短一天,也足以酿成巨大灾祸,死伤无数。”不过如今听说妖界大乱,剩余真正完好的魍妖不多,饶是如此,也决不能让孟如令得手。

    藏东山闭目片刻,道:“我帅兵二十万,追踪北牛;藏有攻,你帅兵十万,去追裴柏颈、孟如令。沉折,你留守于此,防备敌人偷袭。”

    众人皆感奇怪:“藏沉折如今已是藏家第一高手,更可能是龙国古今第一武将。藏东山为何不让他直接去与北牛交锋?难道他们藏家内部仍想争功么?”

    沉折也有些困惑,忽听藏东山悄然传音说道:“孩儿,你带领你的军团,趁夜出击,攻打树海国,将他们打得一蹶不振,就此投降。听说树海国富饶,索性占领其国,俘虏其王,带回人质,令他们为我藏家所用。”

    沉折心道:“当此局面,纵然有优势,又岂能迫不及待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藏东山是他的祖父,也是沉折一生最敬仰的人,他为人光明磊落,豪迈热心,是藏家当世名望最高的将军与宗师。但此时,藏东山在沉折面前显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变得深谋远虑,变得心机深沉,变得有些陌生。他说的话是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藏家着想。灵阳仙已濒临绝境,此战无需挂怀胜负,是该为将来打算了。

    龙国强大无比,因此真正的敌人并非在外,而在于内。

    沉折轻叹一声,道:“是,大人,晚辈遵命。”

    藏东山对孟六爻道:“劳烦诸位道长分派人手,随军出征。”

    孟六爻突然斥道:“藏东山,请恕咱们恕不奉陪!”

    藏家众人登时惊怒,形骸也微微一愣,暗忖:“他们先前轻视咱们道术士,对咱们冷嘲热讽,孟爷爷还在生他们的气!”

    藏东山皱眉道:“孟六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六爻冷冷说道:“咱们道术士此行全无功劳,毫无用处,与其跟着你们藏家东奔西跑,徒然成了累赘,还不如在此歇歇腿脚。”

    藏东山喝道:“圣上曾立法令,军队出征,海法神道教必须援助,责无旁贷!”

    孟六爻怒极而笑,道:“咱们是来援助了,可伺候不起诸位士兵大爷,且此战所有好处,全归你们藏家所有,咱们道术士白来一趟,何必再出半分力气?嘿嘿,圣上,圣上,你要向圣上告状,尽管将她找来!”

    藏东山道:“大胆!孟六爻,你违背军令,依律当斩!来人,将他拿下!”

    形骸一凛,急忙挡在孟六爻身前,孟六爻哈哈笑道:“放心,放心,行海孩儿,他们奈何不了老夫。藏东山,你想对付咱们道术士,殊不知咱们道术士神出鬼没,料事如神么?”

    话音未落,孟六爻沉入地底,踪迹全无,营帐中狂风大作,飞沙遮眼,待回复平静,众道术士已全数跑了。

    形骸万料不到事态竟到这般地步,他心想:“他们...他们并未烧符念咒,又或者他们入帐之前便已打算走人,故而早准备好了道法!想不到诸位师尊前辈对藏家忌惮与不满已到极点,早有拂袖而去之意。”

    有数个藏家军官指着形骸道:“先捉此人!再审问其余妖道行踪!”

    形骸昂然道:“东山将军,你意下如何?”

    藏东山沉吟未决,沉折道:“爷爷,莫要迫行海动手。”他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旁人皆不是形骸对手,而他根本不愿与形骸作对。

    藏东山哈哈一笑,道:“这孟六爻当真胆小,我稍稍一吓,他就忙不迭溜走了,下回见了他,我非好好嘲笑他一番不可!”几句话一说,局面登时缓解,不复剑拔弩张。但形骸知道藏东山当时确已动了杀心。军令军纪不过是托辞而已,他想借机铲除孟轻呓的左膀右臂。

    在这一刻,他在形骸心目中形象剧变。他不再是那个慷慨仁义、和蔼可亲的老剑圣,而是藏家中的大敌,心狠手辣的对头。他或许仍有侠骨豪情,仍旧为国为民,但因为立场,因为阵营,此人对于孟家与海法神道教却危险无比。

    藏东山转过身,面对角落中一金色袈裟的和尚,说道:“辛树大师,你们愿不愿随老夫出战?”

    辛树叹道:“我纯火寺自有打算,不便领命。”

    形骸与辛树老僧交情极好,但他此举并非为形骸出气。他们纯火寺此番来了五万僧兵,却从不听兵部调遣。他们举动甚是神秘,多日来极少与大军一齐行动,可确实曾痛击灵阳仙部队,击毙众多月舞者与少数灵阳仙。藏东山纵然不惧,却也不愿得罪他们。

    藏东山道:“孟行海,你出去吧。咱们用兵之事,无需你多耳旁听,就算你听了也不懂。”

    形骸见沉折身后那叫藏风宣的小子“哈”地笑出声来,他一笑,沉折另外四个弟子也一齐发笑,随后,藏家众人皆开始嘲笑他。到此地步,孟家藏家已撕破脸皮,再不掩饰彼此间的敌意。

    白雪儿怒道:“你们当真欺人太甚!”

    形骸哼了一声,想要翻脸,但念及沉折,只得拉住白雪儿,两人走出营帐。白雪儿兀自喊道:“一群混账莽夫,祝你们马到失败,马革裹尸!”

    形骸则心想:“我需去找六爻师尊,问他究竟意欲如何。”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转折委实古怪:那风圣凤颜堂的文官消息太过灵通,敌人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就仿佛他在北牛身边安插了极重要的眼线一般。而孟六爻纵然年纪大,脾气也不小,但绝非昏庸暴躁,沉不住气的老糊涂。

    形骸对自己说道:“是了,他们约定置身事外,不告而别,或许是因为藏家自私贪婪,欺人太甚之故。他们受够了气,早打算返回声形岛了。而风圣凤颜堂其余本事没有,刺探挖掘的能耐却人所不及。”

    也许缘由当真在此,形骸无需多虑。

    他又不禁思索今后的胜算:并非孟家与藏家之争,而是藏东山与北牛之战。北牛武功确实极高,但藏东山麾下有两千个龙火贵族,除了沉折之外,另有八人已练至第六层,这数目远远超出孟轻呓预料,而那数十万大军中,有数万铁骑、十余万重甲兵,十余万弓手,皆遍体武装,经受过藏家长年累月的训练。其精锐凌厉,可谓纵横当世,莫不披靡。

    即使没有道术士相助,他们也有对付仙法的手段。北牛就算能以一敌万,但真气有限,也是血肉之躯,双方交手,北牛必败无疑。

    更何况觉醒者皆有心魔,一旦杀人太多,会心绪不宁,丧失理智,再难以为继,就如形骸与沉折在西海时那样。纵然他盼着藏家落败,也几乎全无可能。

    若灵阳仙真招来魍妖呢?

    就算是魍妖,也抵挡不住藏家全军的冲击,神荼或许可以,但他也必须置身于雪界,拥有无穷的法力。若在凡间,魍妖无法完全施展开来。

    藏家战胜北牛之后,会将离落国、树海国与其余附庸国的财富洗劫一空,带回家园,为其子弟兵论功行赏,或是收买朝中盟友。同时,他们将获得击败恶魔的盛名。龙国的百姓会为他们疯狂,深深崇敬他们,将他们的声望推到极点。玫瑰将成为人们心目中圣莲女皇真正的继任者,因为她的家族为她而战,驱逐了意图灭世的魔王,她是凡间最可靠的守护者,就像曾经的圣莲女皇一样。

    而形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成功,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毕竟他们是为国而战,为道义而战,他们真正抛洒热血,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是无可挑剔的英雄与勇士。

    他回头相望,见营帐上藏家的大旗,夜幕中,月光下,那大旗威严而神圣,却令形骸感到格外刺眼而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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