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形骸歌全文阅读 第5分节

四十一 临死化蝶去

    形骸又问:“既然金银府是同谋,那又为何要赶尽杀绝?”

    怀觅晨叹道:“蒙大人想要将世上的盗火徒聚在一块儿,开国建业,让大伙儿不用再东躲西藏、受人压迫,选中之地,正是这银海岛。从这银海岛出发向外,所有岛屿,大人都想占据,而此地黑铁矿丰富,乃是重中之重。那金银府三人得知了消息,妄图通风报信,哼,这些叛徒,咱们容他们不得。”

    形骸震惊无比,良久才平复心情,问道:“是那位银二爷出卖了他爹他哥?”

    怀觅晨笑道:“是啊,你看,做人就是这么有意思。咱们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他们心意。大人本已跟银二商量好了,一旦咱们占了银海岛,他就是苏母山的城主。可这小子察觉到咱们是活尸,吓破了胆,居然想要逃跑?”

    形骸道:“可惜你们还是暴露了形迹,红爪已派人处置从普修岛逃出的活尸了。”

    怀觅晨道:“那些?那些算得了甚么?那不过是从普修古墓逃出来的零碎而已。蒙大人苦心经营多年,创立这盗火神教,信徒数万,其中盗火徒有一百多人,坏形尸有三百多个,一旦动兵,必震动天下。”

    形骸急道:“为何要...要起兵?你们想要变成凡人,为何反而要杀人?你们到底要杀多少人?”

    怀觅晨叹道:“大人说了,他已想通,这是唯一的法子。咱们盗火徒无家可归,不得人情之暖,所以一直是半死不活的尸体,可一旦创立家国,大伙儿聚在一块儿,不再漂泊流浪,在世上有了身份,渐渐的就能收获人性了。他不仅要救他一人,所有人他都想救,也都能救。”

    形骸大声道:“你们既然自知是活尸,更不能为天下所知,否则咱们龙国女皇一旦动手,你们活不过一个月。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怀觅晨笑道:“大人自有主意,不怕那位女皇的神通。大人还说:‘务必要找到那位藏沉折,他已由活尸变作活人,是大伙儿的希望,是教中天赐的圣子。有他在,大伙儿的信仰就会愈发坚定,咱们的大事也越容易成功。’哈哈,不出大人所料,我果然遇上了你。”

    形骸又问道:“你们何时攻打苏母山?”

    怀觅晨道:“何时?就在今早凌晨寅时,你即便想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不然那银二爷为何急着逃走?我又为何对你说这么多?”

    形骸大惊,一跃而起,怀觅晨不料自己幻灵法术与点穴功夫已被破解,惊呼一声,朝后屋逃去。形骸身形一晃,刺出风雷十剑,怀觅晨拔出匕首,也极快挥动,两人兵刃相交,密如大雨,形骸飞起一脚,踢中怀觅晨腹部,砰地一响,她落在大厅另一头。

    形骸追击上去,但怀觅晨霎时隐形不见。她以冥火施展幻术,实是精妙莫测。形骸一时不知她在哪儿,忙朝四周张望。

    只听怀觅晨惨叫一声,双足被斩,扑通倒地。形骸一瞧,只见沉折站在门口,挡住她出路。

    形骸喜道:“师兄?你怎地来了?”

    沉折道:“我能隐约知道你在哪儿。你二人所言,我已全都听到。”

    怀觅晨吓得颤抖不停,这害怕之情倒绝不虚假,但也不怎么好受。形骸见沉折目光黯淡,知道他心中的苦闷实是无法形容,形骸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们体内皆有冥火,都算是这怀觅晨的同胞,但他们同时也是人。他们自身因为好运,早早脱离了苦海,不能体会这些同胞绝望之万一。先前他们听了怀觅晨诉苦,心中波澜起伏,难以宁静,可眼前这女子又是害了成千上万人的刽子手,无论她是否亲自杀过人,她将那些无辜的奴隶送往亡人蒙的屠宰场,此事无可置疑。

    沉折拔出剑来,对准怀觅晨咽喉,道:“说,你们会如何攻城?”

    怀觅晨胆气全无,哭道:“我...我说,我全说出来。咱们已派了许多人,埋伏在港口各处,到时先杀了红爪,再杀了各族族长,堵住离岛海滩,随后船只就会攻打港口,苏母山成了一盘散沙,其余各岛又蒙在鼓里,就....就大事可成。别杀我,别杀我。”

    沉折长剑凝住不动。

    怀觅晨瞧出沉折软弱,但不知他是谁,擦泪对形骸道:“沉折大人,与咱们联手吧。有了您,我们大伙儿都会成为真人。我们才是您的家人,那些凡人才不是呢。我苦苦追求了这么久,受了这许多苦难,眼看就要成功,您怎能忍心杀我?”

    形骸怒道:“只是为你心中的疯念!你害了多少人命?怎会有你这般丧心病狂的恶徒!”

    怀觅晨颤声道:“您是说....那些奴隶?他们活着也是受苦,你没瞧见苏母山根本不把他们当人?他们死了反而获救,如能成为盗火徒,将来也能成为人,我们是救了他们!”

    形骸喊:“你强词夺理,胡说八道!”

    怀觅晨又哭喊:“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把实情告诉你,你就会帮我实现心愿,会令我变作真正的人!难道你想出尔反尔?”

    形骸心乱如麻:这女子幻术诡异,若不杀她,乃是极大的隐患,且她罪孽深重,岂能饶过?可自己确实对她许诺过,话一出口,难以反悔。

    她是敌人,骗她又如何?

    她对我敞开了心扉,她命运比我更惨,我要杀她,就不该骗她,既然骗了她,就不该杀她。不然我无法原谅自己。

    沉折看着形骸,似在等形骸决断。形骸身子发抖,霎时取出断骨,划破自己额头,白色的冥火流淌出来,形骸又刺破怀觅晨眉心,在她惨叫声中,形骸将冥火注入她脑内。

    怀觅晨微微发颤,眼神由惊恐变作惊喜,神情陶醉万分,她道:“这...这是您的心?您的情意?您的一生?”

    形骸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但放浪形骸功令他这么做,他的冥火饱含他的情绪,此刻与怀觅晨的冥火融在一块儿,能令她也体会做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形骸的人生虽然短暂,但对怀觅晨而言却极为漫长。他的心绪历程算不得跌宕起伏,对怀觅晨而言却是精彩绝伦。

    形骸只能为她做这么多。

    怀觅晨流泪傻笑,她道:“大人,大人,谢谢您,我变为人了。”

    形骸一剑斩断了她的脑袋。她死的时候,至少心满意足,不觉痛苦。

    她死后幻觉消失,变回本貌,但形骸根本不敢看她。沉折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形骸消沉沮丧,沉折也比平常更沉闷些。

    形骸找一处倚靠身子,看看这狼窟景象,看贫民奴隶麻木低贱的活着,虽是活人,但比活尸更像死者。他低声道:“也许....也许苏母山罪有应得,本就有此一劫。他们害了太多的人,也许还将继续祸害下去。”

    沉折沉吟道:“龙国给他们财富,但他们骨子里仍近野兽。所谓沐猴而冠,衣冠禽兽。他们没学到龙国的好,反先学了龙国的坏。”

    形骸想:“是啊,是啊,看他们奢靡铺张,醉生梦死,精神膨胀畸形,未得礼化,先自尊为人上人。他们骄奢安逸、德礼失衡,傲慢自大,轻视贫贱,以至于同过去的朋友接连决裂,反目成仇。马炽烈虽然偏激,但在这件事上,他才真正算有远见。”

    忽然间,他身子一颤,想道:“咱们龙火天国是否早预料到:财富安逸带给麒麟海腐坏毁灭?”

    沉折拍他肩膀,道:“别想了,先去救红爪。”

    形骸陡然惊醒,道:“糟了,我已耽搁太久!”

    两人展开身法,全力奔行,沉折轻功远比形骸为高,他道:“你知道红爪在哪儿么?”

    形骸急道:“这还真不知道!安佳说红爪宅子在山上,但常去城中大屋中处置城中事务。”

    沉折道:“咱们分头去找,你去城里,我去山上,找到后在港口单箭船那处碰头。”那单箭船是一艘龙国大船,在港口最是显眼。

    形骸道:“师兄,保重!”

    沉折道:“你才需保重,杀了就杀了,莫要烦恼。”

    形骸心中愁情稍减,答应一声,两人在一路口分了头。

    安佳曾带形骸去过城中那阁楼,叫做红狼阁,红爪武功极高,守备不严,但只需十个盗火徒一齐下手,红爪出其不意之下,性命岌岌可危。

    此时已至黎明,街上渐有早起之人,也有官兵操练,形骸见并无活尸攻打迹象,稍稍放心,想:“或许怀觅晨是在吓我的?是了,是了,她故意夸大实情,想一举慑服了我,让我乖乖投降。还好,还好。”

    他极想回客栈去找缘会,但那客栈并不如何要紧,离港口又远,即便真有兵祸,一时也甚是安全。他一口气跑了二十里地,来到红狼阁,却见园中遍地全是死人。

    形骸心中大惊,找一伤重者扶起,那人惨声道:“快....快去救岛主,他们人手太多。”

    形骸心急火燎,听阁楼顶上呼声大作,他运龙火炼体功,身子拔高,不久已到了顶层,一掌击破木墙,来到里头。

    只见红爪变化为红狼模样,浑身是血,胸口破开个大洞,已受了致命伤,他正与四个盗火徒相拼,这四人武功皆与金银府那高瘦干尸相近,皆被红爪重创。而这四人之外,另有二十来个奇形怪状的坏形尸被红爪指力撕裂。

    形骸急道:“红爪爷爷!”飞身扑上,斩出“弹指一瞬”,十道剑光绕身飞舞。那四人与红爪斗得紧密,各自也再无余力,形骸轻易杀了两人,红爪怒目圆睁,暴喝一声,指尖红光划出,又将另两人也杀了。

四十二 梦醒稚气消

    红爪身子摇晃,双唇中涌出血来,形骸忙将他扶住,他听红爪胸中气息衰弱,知道他命在顷刻,急用治疗水送入红爪喉咙,但红爪失血过多,而治疗水也不能起死回生,他双眼渐失神采,似怕极了冷,微弱抖动着。

    形骸急道:“红爪爷爷!红爪爷爷!你醒醒,你定要活下去!”

    红爪哈哈大笑,嘴里冒出血泡来,他道:“我一生...对得起苏母山,死了也再无遗憾。”

    形骸道:“你不会死!不许说丧气话!”

    红爪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红翡翠,交给形骸,道:“让安佳....继承我的衣钵,带她去找....派若何,我早该察觉到,我早该察觉到....”说了两句,老泪纵横,就此咽气。

    形骸泪水夺眶而出,死死抱住红爪,捏住他僵硬不动的手。他虽与红爪相处不过数日,但这位老人慷慨豪迈,为人侠义,身为岛主,却一生清贫公正,待自己又是极好,不惜以命相护,面对马炽烈也毫不屈服。形骸心底纵然对苏母山又再多不满,对这位老英雄却一直佩服不已。此刻他在形骸眼前惨死,形骸心生悲伤、痛恨、懊悔、无助之情,仿佛死的是自己的亲人。

    他心想:“我...我若早来片刻,他说不定能活。我为怀觅晨耽搁了许久,终于害了红爪爷爷性命!形骸,你好糊涂,你这大蠢蛋,大傻瓜,大疯子!”

    他心中又替自己辩解:“你又不是苏母山的人,此地满是罪恶,终难逃一劫,这红爪也难辞其咎,死了又有何可惜?他为苏母山操劳一生,此刻与这儿共存亡,岂不是理所应当的?”

    形骸霎时满腔悲愤,狠狠抽自己一嘴巴,他恨自己竟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只因他仰慕红爪,便无法接受红爪的死,更不知该如何向安佳交待。

    忽听窗外一声惊呼,形骸一抬头,见安佳傻站在外,似成了木头,过了片刻,她从头到脚都在哆嗦,泪水滚滚而下。

    形骸也泣道:“安佳,是我的错,我....我来晚了一步。红爪爷爷他已...“

    安佳扑了上来,哇哇大哭道:“师父,师父!”摸红爪冷冰冰的脸颊,捏他胡子,伤心欲绝,喊道:“徒儿不孝!您叫我早上来学功夫,徒儿偷懒晚起,没能见你最后一面,徒儿该死,徒儿该死!徒儿....还想偷偷溜出苏母山,抛下您老人家!徒儿真是没用,徒儿真是坏透了!”

    她大声诉说心情,向红爪忏悔,但红爪已化作尸体,全然听不见了,于是安佳陷入更深的哀伤中。

    形骸忽然想:“我有冥火,我可以让他活过来!”

    但活过来之后呢?他成了活尸,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已得了平静,你为何还要再让他活着受罪?不对,不对,最好烧了他的尸骨,让他再也活不过来!

    这念头让他寒冷彻骨,他拉住安佳,将红翡翠交给她,道:“这是信物,他让咱们去找派若何女王!”

    安佳一擦泪,咬咬牙,朝红爪最后磕了三个响头,她用力颇大,脑门上红肿出血,但她却毫不在乎。随后她接过翡翠,塞入怀里。

    此时,见城中多处着火,黑烟直升,远方有人惨叫,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终于有人喊道:“海盗!海盗!”

    形骸想:“那并非海盗,那比海盗可怕的多。”

    安佳登高眺望,见各处皆有敌人,遇上官兵就杀,她表情痛恨,又有些恐惧,道:“行海,我们去金树荷叶国。”

    形骸急道:“我得先去找缘会。”

    安佳道:“那得快些了!”

    两人隔层跳落,不久到了地面,脚底生风,不久到了客房,此处已乱作一团,众房客酒客皆人心惶惶。形骸顾不得旁人,抱住缘会,缘会问道:“行海,怎么了?”

    形骸道:“有坏人打过来,咱们去港口!”说罢背住缘会,又用绳索绑紧,如当初从后矿山逃离一样。缘会依旧乖乖的抱着形骸,形骸精神一振,心底希望倍增。

    三人赶往港口,只见大街小巷,屋里屋外,到处官兵将士皆受屠戮。那些敌人并非活尸,而是常人,只是皆脸色惨白,像常年不见日光,神色虔诚狂热,不知是从何处而来,一边杀人,一边喊道:“为了盗火神!”

    安佳大怒,身上金光大作,化作猫人,上前几爪,将数个教徒杀死。但有更多教徒朝她袭来,安佳全力施展阳火神功,众教徒功夫虽高,却依然不是安佳对手。

    形骸上前几剑,替她杀尽敌人,道:“别恋战,快走!”

    安佳怒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咱们全力抵挡,未必便败。”

    突然间,只见极远的地方,一座塔楼被烈焰焚烧,塔楼上的人全往外跳,一个个惨叫而死。安佳脸上变色,道:“斩盗塔?斩盗塔也被烧了?”这斩盗塔是红爪麾下高手所聚之处,其中人物并非月舞者,但武功内力尽皆高强,有不少武功更在安佳之上,想不到敌人率先将那处攻陷。

    形骸见有两人站在塔顶,俯瞰下方,一人是个清瘦老者,头戴鹤冠,身披鹤氅,大袖飘飘,足踏云履。另一人身躯丑陋得极为骇人,似乎有六条胳膊,皆无人皮。

    形骸见那两人,心中惊骇万分,隐隐只觉这两人体内冥火深湛,任意一人皆未必弱于红爪、沉折。好在那高塔离此太远,他们也并未朝此看来。

    转过数个街市,安佳指了一条小路,两人钻入一园林,走隐秘处所。这园林甚是僻静,并没有敌人来这儿。

    安佳稍稍安心,复又悲上心头,靠着墙哭了起来,形骸自也难受,握住她的手,不知该如何相劝。

    安佳泣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师父?苏母山为何....为何不堪一击?”

    形骸道:“他们是盗火教的,是那些盗火徒...就是活尸所创。他们已谋划多年,势头才会如此猛恶。”

    安佳道:“就是你与沉折在普修古墓里碰上的那些?就是杀银老爷的妖魔?”

    形骸此刻已理清前因后果,道:“普修古墓里的那个亡人蒙在多年前离了古墓,创立了这盗火教,将世上活尸招致麾下。他看穿苏母山与所有邻近岛屿皆已反目,孤立无援,又是商道交汇之处,其中黑铁矿藏丰富,所以对此地势在必得。先前炸开普修古墓,放出其中活尸的人,只怕也是亡人蒙委派,他正在召集帮手。其中的坏形尸跑了出来,扰乱各岛海民,其实已显露端倪,可咱们谁也没有留意。”

    安佳咬牙道:“他好心狠手辣,我非杀他替红爪报仇!”

    形骸道:“咱们到了港口,与师兄碰头,设法找一艘船,偷偷前往金树荷叶国。”

    安佳在此地居住数年,如今眼睁睁看它沦陷,又如何舍得?她怒意消退,又如陷入噩梦之中,不由得胡思乱想,难以平静。

    她迟疑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一切?”

    形骸道:“我一直怀疑银二爷与此事有关,所以查了查他的行踪,找到盗火教在此躲藏多年的教徒,她已被我所杀。”

    安佳看了他一眼,神色困惑,露出尖牙,形骸吃了一惊,道:“安佳,你别乱想。”

    缘会也道:“安佳姐姐,你莫要错怪了行海。”

    安佳哭道:“行海,对不住,我脑子太乱。我恐怕...眼下没法与你们一起回龙国啦,我要找派若何女王,帮她挽回局面,我不能...不能对不起师父。今后之事,只能今后再说了。待报仇之后,我才会与你...与你...相好。”她感到这世界一瞬之间上下颠倒,她原先那念头太过幼稚可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形骸心想:“是啊,你经历了这场苦难,不再是任性的小丫头了。”于是说道:“我与你一起留下来,不能任由麒麟海沦陷,也不能任由这亡人蒙作恶。待解除这危机,咱们一起回龙国。”

    安佳“嗯”了一声,与他抱了抱,脸上又露出笑容。

    出了园林,再过不久,已临近港口,此地更是惨烈,原本是最繁忙,最热闹的地方,至此死的人也越多,地上皆被血液染红,死人横竖各方,颇为宁静,宁静的令人心惊。形骸看着死者难以瞑目的表情,神魂俱震,心中默念:“但愿你们就此死了,莫要活过来。”

    形骸与安佳见有盗火教徒各处走动巡逻,人数众多,极为严密,已将这港口锁死。两人藏在几个大木箱处。形骸指了指一艘船,道:”单箭船!我和师兄约在此处碰面。”

    安佳点头道:“这艘船太大,咱们找一艘小点的船,唉,若是能悄然出海就好了。”她又往另一头看去,凄然道:“本来码头守备严密,可怎地一下子....”

    形骸道:“你不知那些盗火徒有多厉害,其中有几人更未必弱于红爪,他们突然发难,里应外合,确实难以抵挡。”

    安佳咬牙道:“我不信城中将士全部溃散,肯定有不少被困在城里。若能将他们聚在一块儿....”

    她说话间看着形骸,见他目光悲凉,知道自己设想之事太过艰难,苏母山已然沦陷,单凭一己之力,只怕无可拯救,须得麒麟海众岛全数联合起来。她硬起心肠,不再多想。

    形骸低声道:“我看亡人蒙并非滥杀无辜之辈,城中百姓只要不再抵抗,多半能活,你没听眼下杀戮声已小了许多么?”

    安佳道:“你怎地帮活尸说话?”

    形骸一愣,心想:“或许在我心底,我仍盼这些活尸并非铁石心肠,无可救药。我所遇上的盗火徒高手皆非残忍好杀者,那高瘦汉子,那铁甲壮汉,还有怀觅晨,她们对活人都...珍惜的很。”

    忽然间,沉折出现在三人身后,形骸一喜,安佳一惊,缘会则吓得闭上了眼。

    形骸低声道:“师兄!你那边怎么样了?”

    沉折道:“我遇上几个强敌,都杀了,但另有几人太过强悍,我好不容易才摆脱。红爪前辈在哪儿?”

四十三 黑帆如乌云

    安佳隐隐露出敌意,道:“我师父被杀时,你又在哪儿?”

    沉折一愣,眉头紧皱,答道:“我去前辈家中,未曾相遇。前辈他遇害了么?”

    安佳哭出声来,道:“我师父被人杀了,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形骸身子一震,暗忖:“安佳意识不清了?连师兄都要猜疑?”

    沉折只低声道:“姑娘节哀,如今又作何打算?”

    形骸指了指远处一艘不大不小的帆船,道:“咱们用这艘船逃走,去金树荷叶国。”

    沉折脑袋轻轻一点,又指了指一处木棚,另三人心领神会,趁盗火教教众走过,轻身跃出,不久钻入木棚里,这木棚是个货仓,用来藏身倒也正好。

    沉折道:“等到晚间,就可脱身了。若有人来,咱们藏在空箱子里。”说罢在远处坐下。

    形骸点头道:“是了,要是在白天,决计逃不脱港口。”将缘会放在身边。

    安佳似疲倦极了,脑袋一歪,埋在形骸肩上,她秀发轻拂,形骸觉得脖子上痒痒的。

    忽听安佳以极低的声音说道:“你那师兄可疑万分。”

    形骸啼笑皆非,道:“师兄可疑?这又...从何说起?”

    安佳道:“他闷声不响的,对我很是疏远,似怕我看穿他的把戏。自从他来了麒麟海,咱们就没遇上过好事。”

    形骸耳语道:“你说他不也是说我?我和他一起来这儿的。你有真凭实据没有?”

    安佳怒道:“以他的轻身功夫,怎会赶不及救我师父?他是故意跑到师父家里去的。要我说,他准是亡人蒙的部下。”

    形骸知她错的离谱,道:“你别冤枉他了,我不也没赶得及么?”

    安佳哼了一声,道:“我信得过你,但信不过他。”

    形骸叹道:“你信不过师兄,就是信不过我。”

    安佳狠掐他一把,形骸早就耐惯了她粉拳嫩爪,反而冲她一笑,安佳于是不提此事。

    黑暗中,形骸见沉折双眼朝这儿望来,目光甚是警觉。形骸自己也一直对这位师兄又敬又怕,按理而言,两人共同患难,彼此救助多次,早该成为生死之交,但沉折却将心情掩盖得毫无痕迹,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旁人猜不透他,也不念他的好处,反而极易生出猜忌。

    怀觅晨说过盗火徒身上的咒,他们总不免惹人反感,受人驱逐,沉折虽已成为活尸们梦寐以求的人,或许仍难彻底避免此咒。

    形骸不由担忧这咒会应验在自己身上。那受众人敌视、孤家寡人的滋味如何?形骸从小深有体会,却知道远比不上盗火徒遭受的苦难。

    好在直至晚间都无人到来,形骸朝外偷瞧,见盗火教众举着火把,仍在巡视,但视线不佳。沉折推门而出,招手示意他们先走,自己殿后。

    形骸、安佳奔了数十丈,来到帆船甲板,形骸提起船锚,与安佳一齐偷扳动船桨,沉折形影闪过,已在船上。三人小心划船,直行出老远,形骸才放松了些,扬起船帆。

    忽听甲板上一声怪叫,好似数十条毒蛇嘶鸣,只见一怪物站起身来,面向形骸。形骸看这怪物身躯是人,脑袋却如鳄鱼一般,张开血盆大口,瞪大灯笼般的双眼。

    形骸心中叫苦:“他们留了守船的?这是坏形尸!”

    那怪物猛然一跳,打向安佳,安佳不敢出声,身上金光一闪,踢出一脚,爪子取下怪物的一层皮来。怪物大痛,一转身,尾巴扫至。安佳这阳火神功也甚是强悍,抓住尾巴,往地上狠狠一砸,咔嚓一声,甲板开裂。

    岸上传来呼喊,人影来来回回,奔走相告,又有人弯弓射箭,沉折招来一股金风,帆船借住浪头风势,蓦然加速,避开箭雨。安佳“啊”地一声呼喊,没能站稳,翻了个跟头。

    那鳄鱼脑袋又跃向安佳,安佳一咬牙,双手撑住鳄鱼大嘴,与这怪物比拼力气。形骸急忙刺出一剑,洞穿鳄鱼头颅,那鳄鱼尾巴如枪,反刺向形骸,形骸再一剑将它尾巴斩断。鳄鱼活尸挣扎两下,被形骸抛下了水,肚皮翻白,浮在水面,应当已死。

    安佳气喘吁吁,见沉折仍在鼓风驾船,厉声道:“藏沉折,我杀了你!”

    形骸吓了一跳,挡在她身前,安佳左右挪动,想要抢过,形骸干脆一把将她抱住,安佳咬牙切齿,指着沉折道:“你是盗火教的奸细!你故意挑了艘有活尸怪物的船,我和怪物相斗,你不来帮忙,还招来风想害死我?”

    沉折摇头道:“姑娘误会了。”

    形骸也道:“安佳,这船是我挑的!若不是师兄的风,咱们早成刺猬了。”

    安佳气得发抖,道:“准是他打了暗号,让....让这怪物埋伏在此。”

    形骸苦笑道:“他若真打什么暗号,早有一百艘船围上来....”话音刚落,只见海面上大船横成一线,阻隔了海面,好似一座海岛,又好似黑色的巨浪。形骸惊骇至极,想道:“是盗火教的船队!”

    安佳哈哈大笑,愤慨至极,指着沉折道:“好,好,行海,你看看你的好师兄。这下你还怎么替他辩解?”

    形骸霎时已想得清楚,急道:“不是师兄!亡人蒙为了阻咱们出逃,早就封锁了出海港的路线,那怀觅晨全都说过!”

    沉折道:“行海,去掌舵!咱们绕过去。”说罢散去金光,使用龙火风行功,如此风力虽小,更为沉稳持久。

    形骸刚松脱安佳,安佳已扑向沉折,形骸只能再把她抱住,安佳喊道:“藏沉折,我与你拼了!孟行海!你要是再阻我,我连你都揍!”

    这时,那些黑海浪般的船舰动了,朝此逼近,到此地步,躲是躲不过去的,唯有短兵相接,敌人这船上只怕高手无数,即使马炽烈至此,也未必能够安然脱身。

    安佳气昏了头,一咬牙,手掌抓向形骸肩膀,形骸无奈,急运冥火,手指如电,正中她背心魂门穴,安佳立时晕去,但形骸肩已被抓伤,霎时鲜血淋淋。形骸忙用右手捂住伤口。

    沉折叹了口气,仍加紧驱风,这小船虽快,但大船从侧面逼近,逃脱仍是希望渺茫,只要离近约十丈,敌人船上高手就能源源不断跳过来。

    形骸急想:“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就此投降,将来再找机会逃跑?”

    突然间,沉折眼睛一亮,道:“师弟,我怀里有潜地婆婆的头发。”

    形骸道:“那又有什么用?”

    沉折道:“她曾是西海的土地爷,权威极大,你向这头发许愿,抛入海里试试?”

    这两人皆不懂传唤土地的法子,可到如今地步,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形骸从沉折怀里翻出那布囊,捏紧银发,喊道:“潜地婆婆,潜地婆婆,帮咱们逃往金树荷叶国吧!”说着将银发洒出。

    等了一会儿,周遭毫无变化,形骸大失所望,却听船上哗啦啦一声响,潜地婆婆那矮小的身影翻一跟头,站在面前。

    形骸喜道:“婆婆!”

    潜地婆婆笑道:“算你小子聪明,知道叫老婆子。嗯,你的血滋味儿着实不坏,不过咱们是熟人,又何必如此客气?”

    形骸暗呼侥幸:“我肩上被安佳所伤,恰好流出血,对应召土地爷的法门,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沉折道:“前辈,还请助咱们逃出重围。”

    潜地婆婆往后张望,骂道:“这群混账,怎地这般阵仗?是来屠城的么?”

    形骸道:“婆婆还真说对了,他们是盗火教的。”

    潜地婆婆问道:“什么教?没听说过。”

    形骸急道:“婆婆,别管什么教,把他们船弄翻了再说。”

    潜地婆婆摇头道:“我是善神,是土地爷,不是凶神,不是太岁,岂能做这等恶事?将来天庭若查起这命案,老身岂不丢脸?况且这许多大船,只怕我力不从心。”

    形骸与沉折皆闷哼一声,形骸道:“天庭?世上真有天庭?....您在地下住了一千年,就别管天庭了。”

    潜地婆婆笑道:“两个小子没见过世面,吓成这副模样。放心,放心,救你们的法子有的是。”说罢嘴里念念有词,忽然间,一朵云从船下方升起,托住帆船,直飞上天。那帆船从一众大船上方飞过。形骸惊喜万分,又暗想:“这船要摔下去,咱们都会成肉泥,但愿婆婆没有老弱无力。”

    下方敌人惊呼起来,急忙放箭,但哪里能够命中?帆船在空中行出十五里,这才缓缓飘落海面。形骸他们的船小轻快,盗火教的船大笨重,他们是万万追赶不上了。

    形骸欣喜若狂,一把抱住潜地婆婆,接连亲她手背,潜地婆婆骂道:“臭小子,占老身便宜么?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老身是喜欢年轻立壮的,可你还是个小娃娃。”形骸吓得不轻,这才松开她,对她千恩万谢。

    沉折也肃然道:“前辈这场大恩,晚辈必竭力报答。”

    潜地婆婆哦叹道:“老身信了一辈子飞灵大人,如今得见他预言应验,心中开怀,又蒙你们相助脱困,两位何必道谢?是我欠你们更多。”

    形骸笑道:“婆婆这一手法力,也真是神乎其神,不对,婆婆本就是神,这手段也是理所应当的。”

    潜地婆婆道:“一来嘛,我千年前可没这么大法力,只因我遵守诺言,孤身守庙,算是一场大功德,这才领悟这‘云中船’的仙法。二来嘛,并非我自身真气如何了得,这法术是织网仙子所赐,本身太过神妙。”

    形骸问道:“织网仙子,她又是何人?”

    潜地婆婆叹道:“她也是一位灵阳仙,死于神龙骑之手。”见形骸神色疑惑,道:“你不必多管,老身累了,需回去休息,你俩小心些吧。”说完此言,由实化虚,就此消失。

四十四 水中人鱼美

    形骸虽知暂且脱困,可万不敢怠慢,忙解了安佳穴道,问她:“安佳,该如何去金树荷叶国?”

    安佳美目含怒,啪地一声,给了形骸一巴掌,形骸惨叫一声,转了半圈,安佳喝道:“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我宁死也不落在盗火教手里!”

    缘会忙道:“安佳姐姐,咱们逃出来了。”

    安佳奇道:“真的?”眺望远海,见盗火教船队已难瞧见。她观星辨位,神色惊讶,问道:“怎么脱困的?”

    形骸摸着脸,怏怏道:“师兄带着潜地婆婆的头发,咱们将她招来,她用法术让咱们船飞上了天。”

    安佳见他脸颊红肿,不由心疼自责,手掌轻抚,吻他伤处,歉然道:“我好糊涂,可打疼你了么?”

    形骸叹道:“也算是误打误撞,错有错招,你抓伤了我,流下血来,正好将潜地婆婆唤醒。”

    安佳哈哈一笑,朝沉折看去,不情不愿的说道:“沉折师兄,我....一时心乱,你别见怪。”

    沉折道:“不怪。”

    安佳心想:“这人阴阳怪气的,说是不怪,心里准恨死我啦。”有心说几句好话,但她脾气也硬,不愿低声下气的。拿起船舵,观望方位,转动船头,驶向荷叶岛。

    沉折自练了阳火功后,龙火功又更近一步,已临第五层,此时真气不限于五行之风,可以相生相克之法,令内劲挥洒自如,变化精妙。他招风行船时驾驭风水,也不似刚来时那般吃力,以此渡海,极为快捷。

    安佳喜道:“最多三天就能到荷叶岛了。派若何女王德高望重,她只要登高一呼,大伙儿都会听她的话。咱们群岛的月舞者聚在一块儿,那就不用怕盗火教了。”

    形骸点头道:“她威望未必能胜得过红爪爷爷,但大敌当前,各方豪杰当会冰释前嫌。”

    安佳听他说红爪好话,自也欢喜,答道:“不错!”

    船行过一座小岛,那小岛约有一里方圆,上头长满海草,前方鱼群出没。忽然间,形骸见一美貌女子探头出水,朝他喊道:“小哥哥!小哥哥!救我上船好么?”

    形骸大感古怪,朝安佳望去,安佳咬唇道:“航海规矩,见到落水之人,非救不可。”

    形骸曾听过不少海上故事,心下紧张,低声道:“难不成是水妖海怪?”

    安佳道:“她只孤身一人,救她上来,提防些就是了。只不过若真是海妖,你们这些男人着实不太靠得住,莫要被她迷倒。”

    形骸于是道:“师兄,慢些吧。”

    沉折收了功,船缓缓行进,形骸抛出一根绳索,他此时膂力了得,眼神也准,那绳索正落在女子身边。女子立时抓住绳索,形骸运足力气,大喝一声,那女子腾空而起,往船上飞来,形骸瞧准她动向,一伸手将她接住。

    这女子约十七岁年纪,衣衫单薄,容貌动人,她抱住形骸,高兴的大笑,在形骸脸颊上吻了几口,道:“小哥哥,你本事真大,这救命之恩,我实不知该怎么报答。”

    安佳喝道:“你给我停下!我让你上船,可没让你上人!”

    形骸将她放在地上,缘会取来毯子,擦干女子身躯,女子频频朝形骸、沉折看去,眸光颇有情意,动人心魄。形骸细细看她,倒并非用障眼法改换容貌的盗火徒。

    安佳道:“你给我老实回答: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落在海上?”

    女子哭道:“我叫小渔,是金树荷叶国的渔女。咱们荷叶岛上的派若何女王突然变了性子,要捉年轻美貌的女子,拿去斩成尸块,变作活动的僵尸。”

    安佳花容失色,道:“什么?连金树荷叶国也...”

    小渔点头道:“是啊,我还听女王她....她.....恨透了银海岛的苏母山,要派那些活动僵尸去攻打银海岛呢。”

    安佳霎时如遭雷击,惨声道:“原来....原来这婆娘竟已与盗火教勾结在一块儿了?难怪他们兵力如此强盛。”

    小渔奇道:“盗火教?是那些僵尸的名字么?我不愿被捉杀死,只能逃了出来,结果途中船翻了,好在我水性不差,一路游到这小岛上。”

    安佳咬牙道:“幸亏你提醒咱们,不然咱们可就自投罗网了,如今....如今该何去何从?”

    形骸却想:“这女子说话不尽不实,她若只是渔女,怎会知道这么许多内情?连‘斩成尸块,变作活尸’这话都说出来了。派若何女王又不是傻子,怎会把这暴行传得人尽皆知?”

    他正想揭穿,却听耳畔有风声轻响,沉折答道:“只装作不知,看她有何把戏。”

    形骸朝他做了个“好”的手势,又轻轻捏了捏安佳,安佳只是一时受骗,并不愚笨,立刻醒悟过来,手在背后向他比了个“明白”之意。

    只听小渔道:“我看这麒麟海只怕再无宁日,可我知道一个好去处。离此往北,约莫二十里处,有一螣蛇巢,那螣蛇巢中住着一位慈悲为怀、神通广大的人物。只要咱们去投奔他,由这位大人物主持局面,那派若何女王也奈何不得咱们。”

    安佳问道:“这位大人物是谁?”

    小渔笑道:“他乃是西海三圣之首,号称‘鲨鱼王’的鱼父爷,说起这位大人物,真是英明神武,一辈子做的善事数都数不过来,他是麒麟海这一块的土地爷,他只要皱皱眉头,开开金口,派若何女王岂能不给面子?”

    形骸与安佳齐声忍不住笑道:“原来是他!咱们都早有耳闻,果然名不虚传。”那渔父爷多半不知兵太子与鲤鬼老与形骸他们打过交道,居然派这女子引形骸入套,还用的是真名实姓。

    小渔喜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带你们去找他老人家。唉,他老人家神功卓绝,法力通天,只要他一高兴,指点你们一、两招功夫,那就终生受用不尽了。”

    形骸道:“我们运气真好,若不是遇上姑娘你,那准得船翻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安佳骂道:“你就是说话晦气!”又兴冲冲的说道:“既然他老人家这般了得,我非缠着他拜师不可。”

    小渔拍手大笑,道:“是啊,我也颇想借此机缘,练成高深功夫,咱们好好求他,总能求得动。”

    于是改变航向,行向北方,反正盗火教船队在南,如此也不怕被他们追及,而金树荷叶国也在这航线不远处。

    那螣蛇巢是一块黑乎乎的小岛,岛上岩石似铁,黑白交错,乃是铁盐之地。安佳将船停好,三人上了岸,走向一座洞窟,只见那洞窟极高甚阔,里头积水成了盐水湖,此外岸上摆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精巧小船,庄严祭坛,一时珠光宝气,叫人目不暇接。

    那渔夫老身材颇高,约有十尺,一脸绿色胡子,头发有如海藻,他坐在洞窟深处,周围一圈美女相伴,皆是黑发碧眼,上身是人,下身是鱼尾。

    形骸想道:“我在书中瞧过,这些都是人鱼,听说常常勾引海员,捉入自己巢穴里吃了。那小渔多半也是这等妖怪。”念及于此,不由得加倍小心。

    渔夫老大声道:“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我家?”

    小渔跪地说道:“渔夫老大人在上,我们是从金树荷叶国逃难出来的,那派若何女王倒行逆施,杀人无数,咱们实在忍不了,需大人替咱们做主。”说罢将派若何所做之事又说了一遍,语气悲伤,眼泪汪汪。

    渔夫老怒道:“好个派若何,居然做出这等事来,老夫一时失察,竟放纵她作恶至此,这婆娘果然是罪该万死。”又面对安佳等人,道:“你们几个小的,见了我,若有事相求,为何不跪?”

    安佳正欲发难,沉折却抢先作揖,道:“素闻西海土地爷法力通天,我等仰慕已久,只是在海上受了风寒,膝盖疼痛,只怕不能下跪。”

    这借口当真蹩脚,可渔夫老眼珠一转,并不在意,笑道:“原来如此,老夫心地善良,关爱小辈,这就赦了你们不敬之罪。你们远来是客,还请入座。”对众侍女说道:“取金刚章鱼椅来,对待贵客,自当用最舒服的椅子。”

    众侍女露出惊恐之色,忙跪地答应,将鱼尾变作人足,走入侧方洞口,过了片刻,搬出四张椅子,这椅子通体褐色,造型怪异,好似僵死的章鱼。

    沉折抢先一坐,形骸稍一犹豫,坐了上去,感到这椅子颇为柔软。安佳与缘会无奈,也各自入座。形骸心想:“沉折在想什么?若这椅子有古怪,我和他有法子脱困。安佳就难说的很。我该如何去救缘会?”

    派若何放声大笑,道:“四位娃儿,这椅子还算舒服么?”话刚出口,那椅子陡然活了过来,变作章鱼,章鱼触臂一卷,将四人牢牢缠住,霎时形骸如陷泥潭。

    沉折“啊”地一声,喊道:“中计了!”

    安佳被那章鱼触臂吸住背部中枢要穴,又惊又怒,这下真挣脱不开,连使阳火神功也无济于事。她怒道:“沉折!你自作聪明,把咱们都害死了!”

    沉折哀声道:“我以为能够脱困,谁知这椅子如此厉害?糟糕,糟糕。”

    渔父爷得意洋洋,笑得合不拢嘴,道:“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不是被我土地爷耍得团团转?小渔,小渔,你做的不错。”

    小渔神色敬畏,笑容有些勉强,道:“小渔多谢大人夸赞。只是这几个孩子功力高强,我这迷魂术竟迷不住他们,还好他们必经年轻,易于上当。”

    渔父爷又道:“盗火教的,我逮住他们了,还不出来付账拿人?”

四十五 四方海魔强

    安佳厉声大骂,骂声之中,有二人从暗中现身。这两人皆身躯宽大,手臂粗长,神色极为彪悍。形骸透过两人冥火障眼法,瞧出他们伤痕累累、形貌残缺,正是盗火徒活尸。

    沉折道:“咱们逃得这般快,想不到还是落在你们手里,你们怎知咱们在哪儿?”

    其中一白发汉子道:“蒙大人有令,苏母山城里,一只信鸽都不许飞出去,谁料却被你们几个小子跑了。咱们收到报信,于是找上这位渔父爷,他在银海岛与荷叶岛必经之路上消息灵通,你们岂能溜走?”

    渔父爷闻言微笑,答道:“盗火教付账素来爽快,找我有事,我岂能不帮忙?”

    另一黑须汉子取出十两翡翠,交给渔父爷,渔父爷皱眉道:“十两?这可少了些,说好不是二十两么?”

    黑须汉子答道:“待咱们攻陷了荷叶岛,大人许给你五十两,但要你做的事可万不许出差错。”

    安佳骇然道:“你们还想攻打荷叶岛?当真痴心妄想!”

    白发汉子冷冷说道:“荷叶岛也未必强过苏母山多少,如今苏母山何在?”

    沉折大声道:“派若何女王身边高手如云,神机妙算,我说你们根本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你们与这渔父爷还有什么阴谋?我看多半不管用了。”

    渔父爷虽然奸猾,但为人骄躁,受不得激将法,一听之下,面有熬色,道:“老子早安排好了,到了晚上,派我麾下女孩儿手持利刃,去把荷叶岛船舰通通凿穿,再将破洞粗粗赌上,待得盗火教大军一到,荷叶岛的船一出港就沉,海上溃不成军,这仗岂能不败?”

    安佳心中惊惧,暗想:“派若何女王全不知情,稍有闪失,如何防范这水中的妖魔?”却道:“当真异想天开!这计策真是蠢死啦,根本行不通。荷叶岛的军舰守备森严,你们去了,他们立刻就知道不对劲。”

    渔父爷笑眯眯答道:“朝中有人好办事,盗火教岂能....”

    白发汉子喝道:“够了!此事不必多讲,以免走漏风声。“

    渔父爷神情不快,道:“他们又逃不掉,我手下的姑娘也不会泄密。”

    黑发汉子盯着形骸、沉折直瞧,眼神惊异无比,道:“你们谁是藏沉折?为何....体内皆有冥火?却又全都是人?”

    安佳奇道:“什么是冥火?他们俩本就是人哪,难道是像你们一般的怪物?”

    白发汉子大声道:“其中一人定是使了炉火纯青的幻灵法术,咱们无法看穿。”

    忽然间,沉折身子如水般流动,霎时脱出那金刚章鱼椅的绳圈,他手凌空擒拿,一个金色水球将黑发汉子罩住,随后手指一点,两道水流激飞,那白发汉子惨叫一声,双目已被刺瞎。

    形骸见他身手也大有长进,喜道:“海魔拳?”说话间,身上长出细小骨剑,那章鱼触须柔韧牢固,但形骸身子一转,已将触须割断。

    渔父爷大叫一声,手持珊瑚弯刀,朝形骸当头劈下。此人臂力似比那鲤鬼老更大,可在形骸眼中已算不得如何难缠,他掌中黑光一闪,黑铁骨剑在手,在他弯刀上一格,渔父爷只觉这少年内劲如火,烧上手臂经脉,他喊道:“邪门!”气力一松,铛地一声,弯刀被黑铁打折了。形骸再一招“赤云紫霞”,渔父爷胡须着火,害怕非常,直朝湖水奔去。

    形骸道:“休想跑!”手指一甩,一枚黑铁骨刺飞出,快如飞矢,正中渔父爷背心。但渔父爷身子变虚,一下子变得通透难辨。

    形骸心想:“又是虚实变幻的功夫!”似这等风水土地爷皆可变作灵体实体,此刻寻常刀剑再难伤他,阴阳五行也效用锐减。但他早有预料,一掌冥火打出,这冥火正是世间灵体克星。只听“轰隆”一响,渔父爷被白火烧的跳了起来,抱头打滚,尖声道:“这是什么功夫?好痛!好痛!”

    黑发汉子大声道:“你怎会蒙大人的冥火神掌?你...正是藏沉折?”他们体内虽有冥火,可用冥火增强体魄,却万不能以冥火使出劈空掌功夫,眼见形骸此掌火力强盛,只看得惊艳不已。

    安佳更是一头雾水:“形骸、沉折到底与盗火教有何关系?他们似会使那亡人蒙的武学?”

    那白发汉子被沉折击伤眼睛,本跪在地上,忽然间,他眼睛长好,拔出飞斧,扔向沉折,这飞斧夹着烈风,来势异常凶猛。

    沉折有心试试海魔拳,手掌轻挥,真气宛如碧水,化作绳索,在空中将那飞斧缠住,他再一推,水化作风,将飞斧挡了回去,速度更快了一成。那白发汉子额头中斧,人被带上了天,被死死钉在墙上,立时死了。

    形骸吓了一跳,心想:“这海魔拳威力竟如此惊人?”连沉折也颇感意外,他本不想杀死此人,可初学乍练,尚不能掌控力道。

    黑发汉子“嘿”了一声,身躯往外涨,蓦然突破了那水球,成了个丈许巨人。他放声大吼,手臂如大铁锤般朝沉折砸落。

    沉折道:“省些力气吧。”双拳挥舞,瞬间数十个拳影打在黑发汉子身上,黑风汉子口中吐出黑血,胸口骨头寸断,他一咬牙,手在自己喉咙一掐,竟拧断了自己脑袋。

    形骸心中好生相敬:“至今所见的盗火徒,皆是慷慨赴义的人物,纵然是敌人,倒比这些土地爷好得多了。”

    沉折叹了口气,劈出剑风,将安佳、缘会释放。安佳噘嘴道:“我本也不要你救,形骸哥哥自会放我,我才不领情呢。”

    形骸干笑几声,见一众人鱼缩在一旁,任由那渔父爷哀嚎苦求,却并无相救之意。形骸心想:“这些人鱼莫非也是被胁迫的?”于是问道:“如今咱们脱困,诸位意欲如何?”

    众人鱼一齐向着形骸、沉折匍匐在地,小渔颤声道:“我们只不过受这土地欺压,委实身不由己。”

    安佳恨恨道:“这土地爷又不厉害,你们为何怕成这副模样?”

    小渔道:“咱们族人是海灵,海灵都必须听土地爷的话,他有宝物能指使咱们。况且土地爷上头的神灵可不好惹,他若怪罪下来,咱们可都得死了。”

    形骸道:“上头的神?难道也是土地爷?我认识一位潜地婆婆,但她眼下是闲云野鹤,已不管风水之事。”

    小渔摇头道:“潜地婆婆?小女子并不认识,那位神灵法力极为高深,远非这渔父爷可比。”

    形骸不太信得过她:“她先前还把这渔父爷吹嘘的‘法力通天’,眼下又吹起那位‘神灵’了。”

    沉折道:“这西海三圣为非作歹,那位神灵不管?它只怕也并非是什么好东西。”

    小渔黯然道:“我不敢妄自揣测那位大人。麒麟海、鲸鱼海、无人海三处土地小神千千万万,此处是浅海,那位大人只怕管不过来。咱们即便想控诉此人罪行,可受天规制约,无法去找那位神灵。”

    形骸愤愤想道:“这山高皇帝远的,自易有山匪路霸。”

    那渔父爷被烧了半天,虽然痛苦,尚未断气,小渔道:“两位大人,他死后自会回到自身家中,不久就会复活,到时两位大人不在,咱们可就要受尽苦难了。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吧。”

    形骸想了想,收回冥火掌力,那渔父爷哎呦哎呦的喊着,趴在地上,仿佛一滩烂泥。

    形骸道:“渔父爷,你作恶多端,罪大恶极,所犯诸多罪行,你承不承认?”

    渔父爷怕被火烧,连忙点头道:“我认!我认!”

    形骸道:“那你把盗火教有何阴谋,你所知全部案情,全都给我招出来!”

    渔父爷痛哭流涕,道:“是他们....逼迫我的,那亡人蒙...穷凶极恶,我实在不敢惹。”

    安佳狠狠踢他一脚,骂道:“你不敢惹?我看你是乐意之至,准是瞧在好处的份上了?”渔父爷如杀牛般惨叫,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形骸道:“不是我们说,是要你说!你最好莫耍花样,我们知道你那鸿钧逝水的藏身处在哪儿,也能随时进去。将来若得知你在为非作歹,我就把你捉回家去,天天用冥火烧烤。”

    渔父爷魂飞魄散,道:“是,是,我....我招,我招....”于是将他如何残害海民,如何偷吃人肉,如何杀人夺财,如何与盗火徒沆瀣一气,收买城中重要人物之事,零零碎碎的全吐露出来。

    安佳听说盗火徒竟在金树荷叶国中买通了一位月舞者,不知此人是谁,心急如焚,喊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渔父爷道:“名字倒不知,那两个盗火教徒知道,可眼下已没命了。”

    形骸想了想,道:“你随咱们去荷叶岛作证!”

    渔父爷眼珠滴溜溜乱转,不由自主的一笑,安佳瞪眼道:“你笑什么?”渔父爷忙道:“不,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一人鱼低声道:“渔父爷大人在这洞窟中施了个法术,他只要留在麒麟海,等回复三成力气,稍一动念,随时都能返回此处。”

    安佳大怒,一脚踢的渔父爷人仰马翻,渔父爷痛的大喊,又骂道:“臭贱人,胆敢出卖老子,等老子脱困,非将你当烤鱼来吃!”

四十六 神龙秉公断

    形骸心下苦恼:“这奸贼有这等法术,又该如何破解?若杀了他,又等于放纵了此人回家。若不将他带到派若何那边,咱们所说的话,派若何未必能信,稍有耽搁,后果不堪设想。”

    正竭力思索,小渔咬咬嘴唇,道:“两位公子可用那处祭坛,试着呼唤那位神灵大人,大人最重天条律法,若得知此人恶行,定会将他处死,或是除去他职务,那等若废了他的法力。”

    渔父爷冷笑道:“大人岂会听你们这些人使唤?我看你们还是快放了我,大伙儿都省了一场麻烦。”他身为土地爷,无法自杀,却又瞧出形骸他们奈何他不得,变得骄横起来。

    形骸奇道:“该如何传唤那位神灵?我的血成么?”

    小渔道:“需得极为珍贵的事物,置于祭坛,方显心诚。大人不怎么爱喝血。”

    形骸暗忖:“这可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了,可别没招来救星,却降下个魔头来。可我身边有什么珍贵之物?”突然间灵感一闪,取出那风火玉龙珠,在祭坛上一放,道:“试试吧。”

    风火玉龙双珠在祭坛上隐隐生光,祭坛由死气沉沉霎时变得灵气踊跃,渔父爷瞪大眼睛,颤声道:“糟了,糟了!你怎会有这等宝物?”

    整个洞窟剧烈震荡,湖水好似沸腾,泡沫泛滥,顿时变得清澈透彻,随后一巨兽冲破湖面,露出脑袋来。这巨兽碧绿如玉,头颅便有四丈之高,双目金光闪闪,龙须好似天绫,背后一丛天蓝鬃毛随风飘扬。此兽威风神圣,宏伟壮大,神秘莫测,目光满是智慧庄严,其姿态之美动人心魄,绝非言语所能形容。

    安佳尖叫起来,形骸吓得一跤摔倒,众人鱼再度五体投地,沉折朝那海兽注视片刻,缓缓跪下,说道:“凡俗草民,参见神龙。”渔父爷霎时张嘴大哭,道:“大人,大人,你要替我做主啊!”

    那神龙低下脑袋,双目对准形骸,道:“是你献上的贡品?”

    形骸赶紧学沉折模样,老实跪好,答道:“草民孟行海,见此地西海三圣草菅人命,滥用威权,却苦于法力低微,无法处置此贼,还望神龙秉公处置。”

    渔父爷嘶喊道:“大人,他说谎,他说谎,您快将他吃了。”

    沉折指着众人鱼道:“她们可替我等作证。”

    渔父爷面向众人鱼,频繁眨眼,半讨好半恐吓,说道:“姐姐们,我平素待你们不薄,将来大伙儿仍要共事,你们可别胡乱说话。”

    小渔鼓足勇气,道:“神灵大人,这位行海公子所言不假,还望大人明断。”

    渔父爷怒道:“大人,这些贱人与这些小贼结下私情,故意构陷小人。”

    神龙游向那祭坛,垂首闭目,过了半晌,那祭坛上浮现影像声音,正是先前形骸命渔父爷招供一事,一字一句皆清清楚楚。渔父爷吓傻了眼,喊声从中断绝。

    神龙道:“如此案情清晰,渔父土地爷,潜地她失踪之后,我将你们西海三圣安置于此,本意是让你们方便百姓,照顾水族,平衡时局,保护一方平安,以防鱼受害、人遭难。然则你利欲熏心,横征暴敛,害死无数性命,危害极大,已然触犯天条。从此刻起,你不再是此方土地。”

    渔父爷惨声道:“大人,大人,我跟随你这许多年....”

    神龙冷冷道:“屑小之辈,我西海麒麟根本不记得你!你少来与我啰嗦。”说罢张嘴一吸,形骸只见这渔父爷脑门中真气凝聚成一颗珠子,落入神龙口中,神龙望向那小渔,吐出一口气,那珠子又落入小渔胸口。

    小渔神色惊喜,颤声道:“麒麟大人,我....我何德何能.....”

    神龙道:“你揭发有功,这百里方圆从此由你掌管了。”

    渔父爷委顿在地,仍不住念道:“大人,大人.....我实在...冤枉...“

    形骸想道:“这小渔虽骗咱们来此,可也歪打正着,立下大功。罢了,罢了,大丈夫心胸宽广,不与女人计较,便任由她升官发财好了。”

    神龙又道:“你们四人,可是孟行海,藏沉折,安佳,孟缘会?”

    缘会吓得往形骸背后一钻,安佳奇道:“大人,您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神龙脑袋高耸,道:“我乃西海龙神,要知尔等姓氏,易如反掌!尔等休得轻视本神!”龙吼声中,眼中霎时冒出凶焰来,形骸心头一凛,暗想:“它为何....这般吓人?”

    沉折道:“我等万不敢轻视大人。”

    神龙道:“好,好,好,好!”蓦然又吐出四道蓝火,形骸想躲,但身躯竟不听使唤,那蓝火落在四人身上,融入肌肤,就此暗淡。

    形骸愕然道:“大人,咱们......到底犯了何罪?”

    神龙森然道:“你们听好了,本神为麒麟‘法蝶’,掌管这麒麟海域,一贯铁面无私,行事正直,名声在外,毫无瑕疵,受百万人敬拜,尔等明不明白?”

    沉折答道:“明白。”

    法蝶哼了一声,道:“这渔父贼人作恶之事,于我威名有损。我要你将他带到派若何女王处,由他自认罪状,并反复提及本神赏罚分明、处置得当之事,挽回本神在麒麟海百姓心中声望。我暂且放过你们,不来为难,但将来若让我听到半点污我名誉之言,我非叫你们葬身海底不可!”

    形骸忍不住问道:“您说赏罚分明之事?大人,赏赐在哪儿呢?”

    小渔心中一寒,想:“这人不要命啦,敢和法蝶大人讨价还价?”

    法蝶道:“我已赏赐你们四人法印,有此法印,尔等到了海上,可似游鱼般行动自如。寻常海上土地、海神、风母、雷公,见此印记,绝不敢与你们为难。”

    形骸将信将疑,正欲相问,但沉折道:“多谢大人恩赐。”

    法蝶又朝形骸、沉折凝视许久,耍足了威风,化作雾气,隐匿无踪。

    形骸如蒙大赦,心脏狂跳,暗想:“咱们龙火天国崇拜神龙,可见了真龙,真叫人吓得丢了魂一般,所谓叶公好龙,说的就是咱们这样的人。这法蝶说的赏赐是不是真的?”

    小渔道:“四位,先前我也是一时被逼无奈,还望原宥。”

    形骸笑道:“姐姐何须自责,若不是你,咱们也不能逮住这贼人,咱们早不怪你了,还盼你今后做个好土地。”

    小渔甚喜,指引三人走过溶洞,只见后方又有一港口,港口停着另一艘船,正是那两个盗火徒所乘坐。

    形骸道:“姐姐,我们有船,这船上又有什么珍贵事物了?”

    小渔道:“那两个盗火徒捉了几个荷叶岛的人,眼下正关在船上。”

    安佳忙道:“你怎地不早说?”与形骸、沉折并肩跳上船,打开船舱,见有一伤痕累累、衣衫破碎的女子,这女子甚是高大,双目如鹰,棕色头发,她虽受伤不轻,但眼神恼怒异常。她身边另有五人,有男有女,皆是士兵打扮,尽数身亡。

    沉折手指虚点,解开她哑穴,又断了她身上铁链,这女子大喊一声,月光生辉,长出羽毛,赤脚踢向沉折咽喉,脚变作鸟爪,使得是致命杀招。

    形骸心中一紧:“这月舞者下手好狠,她武功比安佳强的多了。”

    沉折使一招“劈波斩浪”,手掌轻格,面前似有一堵水墙,那女子腿脚无力,侧身摔了一跤,她怒道:“贼人!你杀了我好了!我葛长鸣与兄弟姐妹同生共死!”

    安佳忙道:“葛姐姐,我也是月舞者,你看,我是苏母山的安佳。”于是变作猫形。

    葛长鸣认得安佳,神态登时好转,笑道:“是你?我在红爪爷爷那儿见过你,你怎会跑到这儿来?”

    安佳怅然道:“我们苏母山被....被人攻占了,他们还要攻打荷叶岛,我们得快些去见女王。”

    葛长鸣大惊失色,急道:“连苏母山都.....这如何可能?”

    安佳急的快哭了,道:“是我们疏忽大意了,红爪爷爷也被敌人所杀。”

    葛长鸣惊骇万分,呆了许久,才道:“我必须回去告诉陛下此事!我先前探得消息,鱼冠岛、浦歌岛、飞花岛都突然间被海盗攻陷,咱们派去的商船也都失陷,这群海盗绝非寻常,可万不料如此严重!”

    形骸道:“葛姐姐,你怎会落在这两人手里?”

    葛长鸣怒道:“有叛徒,是他奶奶的沙铠波!沙铠波这罪该万死的杂种,他掌管港口守备要职,我回到荷叶岛,把事情告诉了他,他让我与属下在港口无人处等候,谁知这两个贼人忽然出现,武功又高的出奇,加上沙铠波偷袭我,我才被他们逮住!”

    安佳道:“啊!海蜘蛛沙铠波?他是女王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哪,他就是......就是盗火教的内应?”

    葛长鸣冷笑道:“数一数二?咱们荷叶国中,第一是月舞者女王,第二人我妹妹,哪里轮得到这小贼?”笑了几声,又急促起来,道:“总而言之,就是此人无疑,咱们得快点回去了。”

    形骸一提那奄奄一息的渔父爷,道:“咱们已有人证,加上葛姐姐,陛下定会相信。只是不知此人会不会老老实实的。”

    小渔道:“诸位放心,他已被法蝶大人吓破了胆,且法力全无,绝无法反抗。”说罢归还部分渔父爷搜刮财物,送到船上,再派人护送众人出航。众人鱼在水中气力颇大,而小渔收获土地爷法力,一路上顺风顺水,只一天功夫,金树荷叶国已近在眼前。

四十七 金珠玉叶临

    形骸远望海港,也是船舰连绵,如墙围城,规模更胜苏母山。待形骸这艘帆船临近,有人敲响钟声,葛长鸣站在船头,大声呼喝,岸上守卫遂挥手放行。

    船一靠岸,忽见大队人马守候在前。葛长鸣一见那人面容,登时怒气勃发,恨之入骨,喝道:“奸恶蜘蛛精,你还有胆来见我?”

    形骸心想:“这就是那沙铠波?”只见此人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一头银发,结成一簇簇细辫,置于脑后,身穿金纹黑袍,双手负在背后,神色阴狠急促。

    沙铠波大声道:“葛长鸣,你勾结海盗,图谋不轨,意图潜回我国作恶,我已得了真凭实据,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葛长鸣怒道:“大家听着,沙铠波与恶人勾结,陷害于我,更想谋反,诸位莫听他奸诈谎言!”

    沙铠波喊道:“都拿下了!反抗者格杀勿论!”这一百甲士取兵刃在手,布成阵形,围向众人。

    葛长鸣已得形骸医治,伤势好了不少,但仍不能剧烈拼杀,以免伤口开裂。沉折对她道:“你与安佳护住小丫头,其余由我二人打发。”

    葛长鸣咬牙道:“小心,沙铠波邪法难测,不好对付。”

    沙铠波又道:“还愣着做什么?全都杀了!”

    一甲士举起大斧,朝形骸斩来,形骸一剑将那斧子斩断,又一道火焰劈出,波及数尺,那甲士毛发着火,啊啊惨叫,冲入水中。

    众人大惊,沙铠波怒道:“龙火功?你也是龙火天国的?”

    形骸微觉奇怪:“他为何说个‘也’字?”跃入人群,使一招龙尾难寻,长剑圈转,铁骨剑将敌人兵刃削裂,趁敌人慌乱之际,形骸飞足踢头,将他们全打晕过去,大是行有余力。他这多天以来常常出生入死,加上天资聪慧,勇气武功皆已纯熟,兵刃也甚是锋锐,这一百甲士算不得身手高强,对上形骸,仿佛羊群遇虎,如何能够抵挡?

    沙铠波不料这小小孩童竟有这等功力,愤怒之下,加入战阵,他手持九节鞭,一招打向形骸胸腹,鞭头方位难测。

    形骸想:“此人与刺杀银老爷的枯瘦汉子武功相当。”此时遇上已浑然不惧,以冥火暗助龙火,转过剑锋,切向长鞭。沙铠波手一振,鞭子朝形骸缠去,形骸稍一退,沙铠波变招统统落空。

    沙铠波一声呼啸,众甲士重整队形,卷土重来,形骸应付双方,便显得颇为吃力。

    忽然间,一道剑风斩来,将众甲士打的人仰马翻,十余人摔得连声惨叫,爬不起身。沉折道:“你专心对付此人。”

    形骸忙道:“师兄有令,岂敢不遵?”回身正对沙铠波,黑铁骨剑伸缩变幻,与沙铠波有来有回。沙铠波的九节鞭威力不小,招式极为阴毒,而鞭上有尖刺,尖刺上有毒,更是用心险恶。可形骸以炼体功护体,罡气如甲胄,沙铠波这毒招已难奏效。

    沉折在旁与众甲士交锋,故意把他们打得鸡飞狗跳,痛呼哀嚎,惹得沙铠波不时朝那边瞥去,如此一来,形骸更是大占上风,若非当众不便使放浪形骸法术,早已取胜多时了。

    顷刻间,沙铠波大叫一声,银光熠耀,变了形体,背上伸出蜘蛛般的肢节,嘴里霎时吐出银丝,黏住形骸长剑,形骸心中一凛,剑上运功,竟一时无法烧断,看来这蛛丝颇耐火烧。

    沙铠波将形骸一拉,形骸一个踉跄,离他近了些,沙铠波连吐蛛丝,形骸内力鼓荡,以龙火抵挡,那蜘蛛精背上肢节刺向形骸,竟透过了护体罡气,直取要害。

    形骸大惊,急使放浪形骸功,数道黑铁骨矛挡住肢节,再两道骨矛刺伤沙铠波,沙铠波震惊万分,胸前鲜血长流,转身就跑,沉折从旁而至,一招扫腿,喀喀两声,将沙铠波腿骨震断,沙铠波滚倒在地,大喊:“饶命!饶命!”

    葛长鸣大喜,拿着长矛,指着沙铠波咽喉,沙铠波脸色惨白,嘴唇不住抽动。

    就在此刻,只听一声锣响,号角出声,又有人喊道:“陛下驾临,还不全数住手!”

    形骸转过身,只见一群金粉甲胄的护卫,簇拥一金纱粉衫、玉冠宝珠的尊贵女子走来,那女子约莫四十岁年纪,姿色颇美,风韵犹在,气度华贵,神态威严。

    天上又飞来一少女,她似在十五岁左右,一头棕色短发,双眸发绿,背上一对巨大鹰翼,双足好似鹰爪,手持长枪,她面容极美,肤色如麦,双眸敏锐,仿佛画中异域公主一般。

    葛长鸣忙道:“陛下,妹妹!”说着跪倒在地。

    形骸知道来者正是派若何,他见安佳单膝下跪,沉折仅微微鞠躬,稍一犹豫,学了沉折模样。

    派若何双眼极快扫过众人,见沙铠波模样,神色不快,道:“长鸣,铠波,这是怎么回事?”

    沙铠波抢着喊道:“陛下,他们全是海盗的奸细,快将他们杀了!”

    葛长鸣则道:“陛下,沙铠波与一邪教‘盗火’勾结,想要凿船军舰,引狼入室,一举害了您!”

    派若何脸上变色,面有怒容,道:“沙铠波,你先说。”

    沙铠波于是胡诌一番,他说自己得知葛长鸣谋反消息,在码头抢先捉她,但她同党太强,自己反而失手。

    天上那少女冷冷说道:“你这么说我姐姐,可有什么证据么?”

    沙铠波急道:“证据?他们重伤陛下重臣,不就是铁证么?”

    葛长鸣道:“陛下,请听我一言!”开口将自己被沙铠波阴谋算计,被两个高手捉住,属下皆被处死,自己则被运到渔父爷处用刑审问。她显露自己身上伤口,皆是刑具所致,决不能造假。

    那少女目如寒霜,凝视沙铠波,沙铠波冷汗涔涔,不住开口打断,少女长枪指着沙铠波鼻尖,沙铠波面如死灰,不敢再说。

    葛长鸣随后说道:“陛下,途中若非遇上苏母山的安佳,龙火天国的孟行海、藏沉折,我只怕必死无疑,又如何能回来告知陛下此事?”

    派若何甚是聪慧,又了解沙铠波为人,见此事态,早已猜出个六、七成来。她望向安佳,道:“安佳小娃娃,红爪他还好么?”

    安佳鼻子一酸,垂泪道:“陛下,师父他死于盗火教刺客之手,死前让我前来找你,通报盗火徒的野心毒计。”说罢取出红爪交给的翡翠。

    派若何霎时浑身巨震,面无人色,泣道:“红爪.....红爪死了?他这般高功夫,到底怎么死的?”

    形骸道:“陛下,红爪爷爷被数十个妖魔围攻,杀得他们只剩四人,最终又与那四人同归于尽。他之前几日曾遇上马炽烈,被其所伤,伤势未愈,否则绝不至于如此。”其实马炽烈只不过点了红爪穴道,并未如何伤他,但形骸这么一提,又隐去自己相助之事,好令红爪更光彩英勇一些。

    派若何朝形骸点头致谢,哀声道:“我....一直将他视作兄长一般,这几年来彼此稍有不和,但....但在我心中,他仍是麒麟海第一大英雄。他居然....居然死了?”

    她走上几步,搂住安佳,捧着她脸颊,两人相拥而泣,安佳又凄然道:“陛下,苏母山已落入盗火教之手,百姓身陷囹圄。荷叶岛...万不能重蹈覆辙。我求陛下派遣大军,剿灭那群邪教徒。”

    派若何神色坚毅,劝慰道:“放心,我们绝不会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女儿,是我们金树荷叶国的公主了,我赐你‘金爪’之名,以纪念红爪大哥。”

    众护卫齐声赞道:“金爪公主千岁!”安佳心头一阵温暖,悲戚略减,亲情顿生,投入派若何怀抱,一边道谢,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派若何常见红爪在书信中提起这位爱徒,夸赞她天赋不凡,人又机灵,从那时起就牢牢记住这位年轻的月舞者,前些时日,又得风声,知道安佳得逢奇遇,竟练得了消失千年的阳火神功。她一生求贤若渴,更盼着能将安佳招致麾下,此刻虽得知整个麒麟海遭遇剧变的噩耗,可这位少女却来到派若何身边,派若何心下担忧,却又觉如获至宝,忙不迭将她认为义女。

    沙铠波颤声道:“陛下,这些....全是...阴谋,苏母山定然无碍,他们做了一场....好戏。”

    沉折一扯渔父爷,渔父爷啊呀大叫,一头栽倒,他道:“说。”

    渔父爷哆哆嗦嗦,心惊肉跳,可被法蝶麒麟的龙威所慑,岂敢妄言?于是将自己近来所犯恶行一五一十的供出。

    派若何认得这恶行累累的土地爷,此人武功虽不强,但难以杀死,她不愿多生波折,常常花钱打发,但一直深恨这贪婪小神。当下见他如此狼狈,心下大悦,再听他述说盗火徒的计策,不由得惊怒交加。

    至此证据确凿,沙铠波已无可狡辩。派若何厉声道:“逆贼,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反我?”

    沙铠波垂首道:“陛下,我....我实是走投无路了。我这些年.....瞒着您....卖奴隶给这盗火教,赚的钱财,中饱私囊,他们以此要挟我,若不答应,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又说一旦成功,封我当这金树荷叶国国王,我....一时猪油蒙了心.....”

    派若何恨不得将沙铠波千刀万剐,但忍住怒气,道:“事不宜迟,传我号令,立时点燃烽火,召集麒麟海所有月舞者来此。飞英儿,你去找军机部,命他们审问这沙铠波,凡是城中奸细,一个也不得放过!”

四十八 天赐麒麟赏

    那叫飞英的少女领命而去。再过片刻,一辆宽敞贵重的马车停在众人身前,派若何携手安佳与葛长鸣,上了马车,又有人牵马过来,让形骸、沉折、缘会骑着,一行人遂离了港口。

    形骸见这金树荷叶国中风景,心中惊叹,只觉大开眼界。这城中房屋造型奇特,矮的形若贝壳、法螺、珊瑚,高的是龙国风貌的亭台楼阁,榭观塔殿,百姓衣着尽显差异,贫民穿青衫麻衣,却裁剪得宛如虾壳鱼鳞,而城中富人穿绫罗绸缎、纹衣士袍,却又显得与周围建筑格格不入。

    此荷叶岛之大,似不在银海岛之下。马车一路飞奔,街道清空,不得阻拦,也花了两个时辰方到宫殿。只见此宫殿好似一棵大金树,殿中其余楼阁似树枝一般,各处塔尖屋顶金光璀璨、辉煌圣严。殿外园林遍布水池,草坪齐整,绿意盎然,满是锦花奇草。

    众人径直骑入殿门,来到朝堂,朝上众大臣早已等候多时,见了派若何,一齐下跪问安。形骸见派若何排场比红爪大上数倍,文武百官甚是精神,心想:“荷叶国似人才众多,比苏母山强上不少。这位女王陛下虽阔绰豪奢,但治国本事比红爪要强。她是学咱们龙火天国执政么?”

    凡龙国宗族少年,自幼被长辈盼望觉醒,课业繁重,无所不学,连朝政史学也颇有涉猎,形骸又多读闲书,知道早朝时的模样。

    派若何道:“免礼,免礼!我身边这位女儿,是苏母山的安佳,今后就是我们荷叶岛的金爪公主了。”

    众臣皆贺喜道:“恭喜陛下,恭喜公主。”

    派若何挥手制止,道:“如今大敌当前,先别忙着奉承我。安佳,长鸣,你们将此事前因后果都说出来。”

    于是安佳又复述了苏母山沦陷之事,葛长鸣讲述沙铠波叛变之情,众臣闻言皆心魂巨震,大呼小叫一通,随后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形骸暗想:“若盗火教在朝中早有奸细,这其中又有谁早就知道了?”张望一圈,众人皆似情真意切,难以猜测。

    有一宰相似的老臣出列道:“陛下,这盗火邪教到底是何来头?为何以往从未听闻?”

    派若何道:“从龙火天国来了两位年纪小小的神龙贵族,他们之前也在苏母山,对此事来历更为清楚。”

    众臣目光转了过来,沉折面无表情,似不想开口,形骸暗想:“能者多劳,师兄偏偏爱做哑巴。”只得将他们如何闯入普修古墓,如何经历金银府惨剧,如何找到那怀觅晨,又如何从苏母山逃脱之事如实说来,至于他们体内冥火渊源,自是一概不提。

    那宰相心思缜密,思考片刻,道:“陛下,这位神龙贵族少年所说之事太过巧合,太过诡异,老臣实在颇难相信。他说这些盗火徒乃是死者苏生,却又能言行如常,老臣听闻世间确有死灵妖法,可万万做不到此节。”

    形骸道:“那冥火并非死灵妖法,传闻是从天上盗下的神火,因此火未得天庭准许,故而只能用于残缺的死人。”

    此言一出,众人又不寒而栗。宰相道:“陛下,此事还需三思而后行,若盲目召集一众月舞者来临,其中有不少可是咱们荷叶岛的冤家啊,他们一到,岂能不生事端?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即便有外敌虎视眈眈,仍需小心肘腋之患。”

    派若何皱眉道:“我早有意与其余部族重修旧好,如今麒麟海有难,铁证如山,无可置疑,谁还会顾着私怨?况且红爪已死,凭他的名望,想为他报仇之人数不胜数。”

    安佳忽然道:“母后,为何不找马炽烈呢?他若肯帮咱们,没准一个人就能将盗火教杀得落花流水。”

    形骸只觉惊心动魄,暗想:“这马炽烈杀光了敌人,又会杀自己人了,而且他魂魄脆弱,杀的越多,越容易发疯,到时谁又能掌控得了他?”

    派若何苦笑道:“若马炽烈一来,各部族祖上都与他有深仇大恨,咱们自个儿先得吵起来了。”但想了想,又道:“我需沐浴更衣,乘船去塔木兹岛,找塔木兹大师。”

    众臣一听,皆宽眉露笑,肩上如卸去泰山,点头道:“不错,若塔木兹大人肯保佑咱们,盗火教委实不值一哂。”“塔木兹大人也不用亲自出手,只需唤来那位孔凤凰,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塔木兹大师长久不露面,也未曾显露神迹,如今遭逢大难,正好请他出山,露一手功夫,让大伙儿见识见识。”

    形骸寻思:“这一次敌人来势凶狠异常,绝非一人所能扭转。无论是塔木兹与孔凤凰,也非与麒麟海海民并肩作战不可。”

    葛长鸣急道:“陛下,盗火教筹备严密,手段卑鄙,这当口您万不可独自外出。”

    安佳也道:“是啊,而且各岛上的月舞者快到了,母后还是留在岛上吧。”

    派若何道:“我心意已决,刻不容缓。”拍了拍手,众臣中走出七人来,半文半武,形貌各异,眼神深湛聪慧。这七人乃是她麾下七位月舞者,皆是威名远播之辈,有两人武功更不在她自己之下。她道:“诸位还请立即替我去查探敌情,须知道那盗火教如今势头如何,何时要对咱们荷叶国动手。他们已得了苏母山船队,武力不容小觑。”

    这七人答道:“我等必不负陛下所托。”快步走出殿去。

    派若何又对一侍女低声耳语几句,那侍女退下,派若何再命众臣献计献策,商量许久,才下令退朝,同时招形骸、沉折、缘会、安佳跟着。

    穿过后花园,来到一处清室中,形骸往里一看,吓得直冒冷汗:只见那渔父爷被死死绑住,塞在一大锅中烤。渔父爷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竟全不挣扎。

    安佳、形骸道:“这是....为何?”

    派若何笑道:“我恨这小神极深,早巴不得将他抽筋扒皮,碎尸万段,如今得了神谕,可算得偿所愿。这也是给你二人的奖赏。”

    形骸道:“神谕?奖赏?”

    派若何道:“我问过海神如何处置这恶土地爷,海神已有回应。”说着掀开一张帘子,帘子后有一巫婆打扮的老妇,头上羽毛上翘,双目紧闭,手上一个水盆,水盆上飘着贝壳、小鱼、海石,形成繁复图案。派若何道:“忽巫婆,麒麟神传来怎般旨意?”

    忽巫婆道:“从卦象上来看,麒麟神说需将这渔父爷烤成灵油,为两位公子铸造神兵利刃。”

    形骸奇道:“是....法蝶麒麟神大人?他要将这渔父爷做成兵器?”

    忽巫婆道:“我也不知究竟如何,只是依照法蝶神指示而为。两位公子,请各持匕首,刺入这土地爷胸腔中。”

    形骸虽知这土地爷罪孽深重,可此刻他全无还手之力,心下甚是不忍。他取一柄匕首,手掌发颤,想道:“我杀怀觅晨时,不也并未留情么?这渔父爷作恶远多于怀觅晨,我替天行道,又有何错?”

    是啊,你连求饶的弱女子都杀得,为何杀不得这老贼?你这一路上已杀了太多人,又何必装作无辜胆小?

    沉折将匕首刺入渔父爷心脏处,拍了拍形骸,形骸惊醒,不再多想,刺出匕首。

    渔父爷身躯瞬间融化,似化作灵体,缠上两柄匕首上,形骸感到体内冥火激荡,也注入那匕首之中,匕首表面凸显阴阳雕纹,长了一截,变作三尺长短的长剑。

    形骸“啊”地一声,长剑融化,变作铁水,将他肌肤烫伤,形骸痛彻心扉,险些晕了过去。

    安佳忙抱住他胳膊,急道:“怎会...怎会如此?你烫的重不重?”

    形骸只觉有钉子在扎自己经脉,咬的嘴唇出血,再看沉折掌中现出一柄金剑,那金剑上光芒隐现,生而复灭,轮转不休。形骸自己右手上有一道疤痕,那疤痕看似古怪文字,片刻间又消失了。

    沉折神色困惑,问道:“你为何没得了金剑?”

    形骸疼痛渐去,闷闷不乐,只觉上了个大当,道:“只怕是我功力不够,未能将这渔父爷尸体...炼成。”

    沉折道:“我要这剑没用,还是留给你护身好了。”

    形骸忙道:“这是做什么?这剑是你的,我有放浪形骸功,本也不需要什么兵刃。”

    沉折瞧出这长剑极为锐利,有心相让,道:“让你拿着就拿着!你敢不听师兄的话?”

    忽巫婆瞪着水盆,见图样变化,思索半晌,道:“此剑以小神躯体造就,又融合阳火神功,是为稀世罕有的星铁,名为‘苍龙’,需以持剑者本身真气驱使,若换做旁人,立时失灵。若持剑者功力越高,此剑威力也越强,可谓永无止境。”

    沉折眉头紧锁,只得点头道:“多谢婆婆,多谢陛下。”又面向那水盆,道:“多谢神灵。”

    形骸暗叹:“行海啊行海,你自认倒霉吧。你这人做什么都不成,难得麒麟神赠你神器,你却因放浪形骸功捣乱而功亏一篑,唉,难道是你动手时犹豫了,心存杂念,畏畏缩缩,反而受害....”

    想到放浪形骸功,蓦然心中一颤,只觉右手骨头微微发颤,极为麻痒,似在经历剧变,一点点深入骨髓,这感受与那黑铁入骨时甚是相似。形骸头皮发麻,深怕自己愈发妖异,浑身骨骼变得异于常人,急忙压下这颤动。

    但那颤动无法停止,他体内似有亿万蚂蚁爬遍了骸骨。

四十九 泥沙为骏马

    派若何叹道:“行海,你不必难过,我宝库中名剑宝刀无不胜数,凭你立下这场大功,要什么我都送你。”

    形骸正浑浑噩噩,只闷声答应一声。安佳见他全不知客气,轻拉他一下,道:“还不谢谢母后?”

    形骸反应过来道:“什么?什么?不必谢,也不必送我什么。”

    派若何稍觉不满,淡淡一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勉强你了。”

    形骸骨头间麻痒如潮,可却并不蔓延到肌肤内脏,只在骨头内流淌,形骸惊恐万分,低下头,那水盆中倒映出一张脸,那张脸是骇人的骸骨神雕像,他似在微笑,却又似在哭泣。

    形骸心想:“你为何又来扰我?”

    骸骨神道:“冥虎。”

    形骸道:“什么冥虎?”

    骸骨神道:“你体内那柄剑叫做冥虎。”

    形骸急道:“你怎么知道的?这剑是西海麒麟送给我的?”

    骸骨神道:“那小神的残骸如燃薪之火,点燃了你的骸骨血肉。你醒悟了,铸造了自己的剑,这剑命中注定叫冥虎,它是远古之剑、地底之剑、阴影之剑、湮灭之剑、迷宫之间、虚无之剑。”

    形骸喃喃道:“冥虎?”他这话已非心声,被那忽巫婆听到,忽巫婆脸上变色,道:“冥虎?你为何说出冥虎二字来?”

    派若何道:“忽巫婆,你这般紧张做什么?冥虎又是什么东西?”

    忽巫婆抓着白发,形貌霎时脏乱,她惨叫道:“冥虎,我梦中听到过冥虎,梦中的罪过,梦中的孽种,它来找我啦,它来找咱们啦!”

    派若何冷笑道:“忽巫婆,你又疯了,快些去睡你的大觉吧!”

    忽巫婆恍恍惚惚,魂不守舍般走回帘子后头,缩成一团,奉旨入睡。

    这时,有一人越墙而至,月光之下,见此人身穿夜行衣,身材矮小,四方脸蛋,颔下一丛短须,形骸、沉折、葛长鸣立时拦在派若何面前。葛长鸣认出那人是派若何麾下高手之一,月舞者许素貂,先前他奉命去探听消息,怎地这么快便回来了?

    许素貂单膝跪拜,道:“陛下,果然不出你所料,退朝之后,叶乌霜叶侍郎他们走到隐秘处,暗暗打手势,属下跟踪叶乌霜,找到他们碰面之所。”

    派若何见形骸、葛长鸣、安佳神色惊讶,得意大笑,说道:“我装作固执,非要去见塔木兹,暗中下令给许素貂,让他盯紧这几个混账。这些叛逆果然中计,忙不迭在一起策划堵截之法。他们为了杀朕,当真狗胆包天,急不可耐,在朕眼皮底下都敢私会?他们正是那盗火教在我朝中其余同党。”

    许素貂笑道:“陛下,他们以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何能想到是陛下之计?”

    形骸甚是惊佩,但又怕她弄错,道:“陛下,他们偷偷碰面,可未必真是盗火教同党啊。”

    派若何叹道:“行海,你不在我这位子上,不懂看人之道。咱们朝廷上一共才不足百人,我对朝中大臣皆颇熟悉,一旦知道有盗火教之事,立时就有眉目,何人可疑,何人清白,我心中大抵有数。”

    形骸更是佩服,寻思:“红爪爷爷是个大老粗,心计可比派若何女王差得远了。”

    派若何道:“许素貂,你去调密堂卫来这儿见我!”说罢走入一旁一座小楼。

    形骸问葛长鸣这密堂卫之事,葛长鸣低声道:“他们是陛下亲挑的隐秘好手,司职暗杀绑架,严刑逼供之事,听说以往都是海上著名的海盗。”形骸一凛,不敢多问。

    许素貂使月火玄功,变作一白貂人形,复又翻墙而去。只等了一炷香功夫,二十个黑衣人随许素貂现身。随后,派若何落在众人面前,也已换上黑衣,对葛长鸣道:“长鸣,你伤没好,就不用来了。”

    葛长鸣甚是懊恼,勉强道:“多谢陛下恩典。”

    形骸想:“这女王看似娇弱柔媚,身份又尊贵,难道要亲自出手么?”

    安佳担心派若何稍有闪失,忙道:“母后,我也要去。”

    派若何笑了笑,点头答应道:“咱们只是去看看,并不会当真出手。”又看着形骸,见他无动于衷,问道:“你这位小情郎呢?”

    形骸、安佳脸上同时一红,形骸道:“我自当追随陛下。”

    派若何道:“你不是追随我这老婆子,而是追随我的好女儿。”命许素貂给两人各一件黑衣,形骸换上之后,缘会道:“行海哥哥,你可千万小心。”

    形骸一阵欣慰,道:“师兄,劳烦你照顾缘会。”

    沉折沉吟道:“好,她年纪也到了,我传她些功夫。”

    形骸不由担忧起来,道:“你可别太过严厉,弄伤了她,她并没觉醒,经不起你这酷刑。”

    沉折漠然点头,形骸朝他们挥手道别,与众黑衣人离了后花园。

    来到路边,众人换上马,沿小道飞奔,约过了半个时辰,翻身下马,在草中步行,来到一偏僻大院之外数十丈,潜在草中,遥遥相望。那大院粉墙黑瓦,栗色梁柱,有两层楼高,里头看似漆黑,却有微光透出。形骸心想:“好像这屋子很深,他们在里头议事,故而光芒微弱。”

    这时,又有一人从树上跳落,向派若何跪拜道:“陛下,我已观望多时了。总共有五人为首,叶乌霜侍郎是头一个到的,另有二十人持兵器守卫。”

    派若何点头道:“有动静没有?”

    那人道:“全无动静。”

    派若何道:“那就进去吧.....”

    话音未落,那大宅忽然窜出火焰,各处冒烟,里头传来闷哼,却没人逃出来。许素貂惊呼道:“发生了什么事?”

    形骸忽然有所察觉,道:“是有人杀人灭口!”

    众人霎时明白,一齐纵体而出,不久来到院中,形骸站在围墙之上,见身穿劲装、腰悬兵刃的汉子倒在地上,全数咽气,皆不知因何而死。

    许素貂大声道:“给我搜!”

    密堂卫众人立刻分散,有人持剑,有人持弩,前后等距,相互支援,极为严密周全。形骸看那厅堂仍在焚烧,心想:“敌人还在里头,他若逃出去,咱们定能瞧见。”

    厅堂里唯有火烧声,烟味弥漫,但离得近了能闻到血腥气味儿,许素貂一人在前,安佳与派若何留在最后,形骸一边观望四周,一边走向那大屋。

    突然间,屋顶站着一蒙面人,许素貂一挥手,众人弩箭火铳一齐打出,那人打了个手势,身边一圈土色光环,一张嘴,吐出一股绿烟,那绿烟在空中凝成泥潭,将箭矢铁弹缓了缓,他跳上半空,霎时已出了庭院。

    派若何道:“是道法,此人是个道术士!他跑的定然不快!”

    形骸见此人使用道法,当真奥妙难言。他运起轻功,追了出去,许素貂与他并肩直奔,众黑衣汉子紧跟在后。形骸想:“这一边仍埋伏有密堂卫的人,那人跑不掉。”

    到了院外,果然见又有四个黑衣汉子包围那蒙面人,这四人武功皆高,与安佳未练成阳火功时在伯仲之间,招式老辣,内劲精强,而蒙面人不擅长拳脚,被四人逼迫得甚是慌乱。

    形骸手掌张开,想使黑铁骨剑,但骨头伸出时,形骸手臂剧痛,似被人折断一般,那骨剑剑刃灰蒙蒙的,闪着蓝色雕纹,形骸暗暗叫苦:“这就是冥虎么?”

    就这么一迟疑,许素貂已赶上蒙面人,背后不断有援兵赶上,那道术士被团团包围,已万难脱困。

    这时,又一人娇叱一声,从天而降,这人是个女子,也蒙着面,浑身闪着月光,皮毛蓬松,看不清是何兽形,这女子双爪齐抓,爪子伸长,将两人脑袋拧下,随后又抓住两人,割断那两人咽喉。

    许素貂怒道:“你.....你是....”变作白貂形,朝那女子连出数爪,都被女子拦下。这女子转守为攻,十招之内,许素貂已落下风,她武功之高,竟不逊于红爪。

    形骸赶上,冥虎疾刺,剑刃上自行升起四尺黑火,宛如剑芒,那女子吃了一惊,矮身躲过,十指指甲连弹,刹那间指力四散,打向各人。形骸剑刃一拂,那黑火好似大盾,将指力轻巧拦下。形骸只觉这冥虎轻巧的似浑不费力,且攻守一体,长若矛枪,当真神妙之至。他心想:“这当真是我的骨头长出来的?莫非是钻入我体内的鬼怪?”

    女子借机后退,指甲又长出,再度漫天花雨般打来,有几人中招,闷哼倒地,旁人皆躲到树石之后。

    许素貂取出单刀抵挡,砰砰几声,手腕巨震,不住后退,寸步难前,他怒道:“你是...你是哀释儿?你还活着?”

    女子冷冷答道:“我已死了,但死人也会寻仇。”

    此时,那道术士站直身子,足下一圈法阵,闪着褐光,他口中念念有词,朝前一指,霎时尘土飞扬,化作百匹骏马,朝众人猛冲,众人大骇,皆被这灰尘马湮没。

    形骸将长剑转得密集无缝,那骏马被冥虎剑一碰,霎时化作烟尘,形骸全不明白发生什么,但前方仍不断有骏马撞他,他每次出剑,皆感疲累,似这剑在吸取他的真气,可每斩一匹马,那真气又被补足。

    如此僵持不久,骏马全消,那哀释儿与道术士皆已不见。

    众黑衣人大声咳嗽,从沙子里钻出来,形骸见众人受伤不轻,心下骇然:“这道术士一旦施展道法,效力十足可怖。”

    许素貂口吐鲜血,喊道:“发呆做什么?快,快追!”

    形骸微微一愣,答应一声,腾跃入空,全速追赶那两人。

五十 一顿团圆饭

    他没头没脑的奔了约有五里路,心下又不住叫苦:“我连那哀释儿也未必敌得过,加上那道术士,此去性命难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就说跟丢了人,回去谁也不能指责我。”

    蓦然间,草地上似有异样,形骸心中一动,放浪形骸功生效,双目似明亮了不少,见那是一处脚印,这脚印似是虎豹一类,但却不见另外足迹。

    形骸想道:“是极高明的轻功!”顺脚印摸索,果然见十丈之外又有另一处,此人落地也是极轻,若非形骸眼神好,只怕察觉不到。

    他改了主意:“我跟上去未必要与他们交手,只要查清他们去了哪儿,有何诡计,也算帮了安佳她们。”遂放缓脚步,眼观耳听,既找足迹,又防偷袭。

    又跟了十里地,见海滩边有一渔村,沉浸在黑夜之中,月光洒在海面,波光粼粼,银辉散漫,一片寂静中,唯有浪涛席卷,海风吹来。

    形骸伏在一块黑石之后,竖起耳朵,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体内冥火浩荡,在周身轮转,形骸心想:“放浪形骸功能改善视觉,难道不能让我听得更清?”于是凝神聆听,霎时海浪海风变得隐不可闻,但屋中声音加倍清晰,似就在形骸耳畔说话一样。形骸只觉心神疲倦,意志涣散,只得强打精神支撑这‘神耳功’,好在慢慢摸索出更多诀窍来。

    只听一男子说道:“险些中了派若何的埋伏,当真凶险。”

    那哀释儿道:“派若何本人也必在当场,为何不让我杀她?”

    男子笑道:“师太,听说派若何武功高强,又有厉害法宝,单凭你我二人,何必以身犯险?”

    形骸暗忖:“这哀释儿是个尼姑?”

    哀释儿怒道:“你明知我和她有深仇大恨,我毕生宿怨便是将她杀了,至于我这条性命,本就失而复得,掉了又有何可惜?”

    忽然另一男子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大好活人?正因是失而复得,岂不该更加珍惜?”

    哀释儿默然不语。

    形骸又增强心意,听出屋内共有十人的呼吸声。他吃力之余,心惊胆颤,想道:“这里头竟有这许多高手?”

    哀释儿道:“凭你们二人手段,要杀她未必艰难,这派若何表面光明,道貌岸然,实则也是心黑手毒之人,难道你们本意不是诛杀暴君,毁了这荷叶岛么?”

    那头一个男子道:“派若何未必是暴君,我们并无偏袒,只不过想从中得利罢了。”

    哀释儿恨声道:“怎地不是暴君?我本是她手下水军指挥使,但发现沙铠波贪赃枉法、私贩奴隶的罪状,我立时向她禀报,谁料撞见这婆娘竟与沙铠波在床上厮混。沙铠波反咬我一口,派若何为堵上我的嘴,将我捉住,投入大狱,随后逼我出家为尼。到此地步,她仍不放心,又派人暗杀我。若非你二人相救,我此刻已不在世上了。”

    形骸心道:“如此说来,这哀释儿师太也极为可怜。想不到派若何女王竟与沙铠波结有私情?为了保住名声,不惜残害忠良。她这狠毒心肠,未必比沙铠波好了。”

    但她保得荷叶岛数十万百姓安居乐业,纵然私德不佳,但终究功大于过。若派若何死了,荷叶岛必分崩离析,海民也再无安生之所。这其中功过是非,形骸岂能评判?

    第二个男子道:“她终究有遭报应的时候,但眼下时机,她活着比死了更好。只是万不能令她知道咱们也牵扯在内,凡是朝中知道咱们作为的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第一个男子道:“放心,我与哀释儿已将其余同谋杀尽。”

    第二个男子又问道:“沙铠波还活着,又该如何处置?”

    第一个男子笑道:“此人并未见过咱们,只与盗火教有关联,从他那里,问不出咱们的事。”

    形骸暗忖:“这群人并非盗火教的,而是另一派人马。听他们所说,似乎只想趁火打劫,未必真心帮助盗火教对付荷叶岛。”

    第二个男子道:“好,离天亮已不过一个时辰,大伙儿这就上路吧。”

    形骸偷探出脑袋,数了十三人从屋中走出,皆用大帽遮脸。其中有一人是那哀释儿,其余皆是男子。他想:“他们是要逃走了?”

    众人并未坐船,却走上官道,形骸坠后二里地,继续跟踪,得知他们到了一处磨坊,骑马奔行。形骸咬咬牙,仍是紧追不舍。

    这一追又是一天一夜,形骸走到半路,不由得唉声叹气,追悔不已:“我怎地不留下些显眼踪迹?派若何他们也能据此找来。”他已全然迷了路,不知该往哪儿走,只能追着马蹄印记而前。

    到第二天傍晚,来到一处密林间,只见夕阳落于群山间,于是空中红云如血,林地色彩纷呈,形骸找一处小溪,饮水解渴,找果子填饱肚子,无意间捉了一头野鹿,本想杀了吃,却又于心不忍,只喝了它几口血,放它一条生路。这放浪形骸功可将骨血化作力气,维持生命,喝血便已足够。

    他忍不住想道:“若是换做旁人,到我这等境地,非杀这小鹿,将它吃得干干净净不可,只因他们若不吃,自己就得饿死。虎吃鹿,鹿吃草,本就是自然道理,并无善恶之说。派若何害了哀释儿,虽然不对,却保住了自己。她位置一安稳,岛上海民便有了依靠,等若做了好事,她这番举动,又岂能单以是非曲直来解答?”

    心中有人说:“男欢女爱,野性也,沽名钓誉,愚昧也。俗人本该如野兽般活着,却偏要自寻烦恼,费尽心机,杀人灭口,忙忙碌碌,惶惶不安,在天道看来,仍不过是徒劳无益的蠢货而已。”

    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

    忽然间,形骸背脊上似有一股寒流浇下,他大叫一声,只见已被三人围住,一人站在对岸,两人在他身后,正是哀释儿与那两个神秘男子。

    他这才看清那两个男子容貌,一人甚是苍老,瘦高身材,气度雍容,发须皆打理得十分整齐。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体格健壮,脸阔鼻宽,目光警觉,衣衫也极为讲究。哀释儿是个中年女尼,眉清目秀,但脸上一道大伤疤,平添戾气。

    那苍老汉子道:“小娃娃,你又是谁,为何一路跟着咱们?”

    形骸道:“我....是附近的...不,不,我是来荷叶岛游山玩水的....”

    哀释儿喝道:“此人正是与我们交手之人,他真气浑厚,仅比派若何稍弱,手上一柄黑剑更是厉害!”

    那中年汉子点头道:“我那‘沙漠骏马’的法术,居然伤不了他,派若何手下何时多了这等能人?吴使节,你自诩消息灵通,手眼通天,可却未查知此人底细么?”

    那吴使节冷冷答道:“对了,他是从苏母山逃出来的。我听说他也是咱们龙火国的人。”

    中年汉子哈哈大笑,道:“那岂不是咱们的同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小兄弟,你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觉醒多久了?”

    形骸听他们竟是同国之人,又惊又喜,道:“我叫孟行海,今年十四岁,刚觉醒不到一个月。不知...不知两位前辈尊姓大名?”

    中年汉子喜道:“你也姓孟?你是咱们孟家的人?你父母叫什么?”

    形骸报上养父母姓名,中年汉子拍手笑道:“原来是孟白水,利清波两人。这可是老朋友了。我叫孟旅,算是你的曾曾祖父,在朝中是法部郎中。”

    形骸更是震惊,一时将信将疑,道:“您看似....才...”

    孟旅道:“傻小子,亏你也是龙火觉醒之人,这点都不知道?我龙火功练到第四层,驻颜不老,今年已将近百岁。”他与形骸交过手,知他身手非同凡响,不由替宗族欢喜,越看形骸,越是顺眼。

    吴使节也微笑道:“他真是咱们孟家的小子?”

    孟旅点头道:“假不了。我认得他爹娘,听说他们那孩子确叫做孟行海,不怎么成器,想不到啊想不到。”指了指吴使节,道:“行海,他叫吴去病,是你的曾曾曾曾外公,也是咱们宗族的人,眼下于此地为使节,正是龙火功第四层的高手。”

    形骸忙向吴去病磕头问安,心里却想:“这吴去病明明是孟旅长辈,可孟旅说话却不怎么恭敬?”他不知这龙火贵族寿命太久,算起辈分来太过麻烦,于是往往按照官职、功力、身手、爵位来打交道。这孟旅与吴去病两人功力相当,官职相近,彼此又是老友,故而言辞不再客套。

    吴去病伸手一扶,形骸瞬间感到此人内劲如潮,将他托起,形骸赶忙自行站直。吴去病神色震惊,朝孟旅比了四根手指,孟旅喊道:“什么?他也练到龙火功第四层了?”吴去病点了点头。

    形骸颇为纳闷,暗想:“他们试我功夫了么?”殊不知吴去病这一扶,实已用上龙火功第四层的水行内劲,若形骸功力稍差,非得摔个人仰马翻不可,但他自然而然随力站起,显然行有余力,吴去病方知这少年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

    孟旅与吴去病同时低头默想,形骸忐忑不安,暗想:“这两人都杀人不眨眼,我虽是他们同族晚辈,但......万一惹他们不快.....明年此时,就是我的忌日。”

    孟旅忽然朗声大笑,鼓掌道:“喜事,真是天大的喜事!若非此地无酒,本该好好庆贺一番。”

    吴去病也眉开眼笑,频频捋须,望着形骸,眼中满是欣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