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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十四节 布局,起航

    确定了目标,沙正阳就不再犹豫。

    他把自己手中的事情按照四象限法则来区分,第一象限的无疑就是帮助冯子材的文豪路做好铺垫,这可能关系到未来第一桶金来的速度,而这第一桶金又将关乎下一步如何买车承揽运输业务的事情,所以既不能放松,还得要加紧。

    剩下的就是第二象限的事情了,包括自己的工作,一是专题活动,二是酒厂的调研摸底,这两项工作都很重要,同样关乎自己未来工作的前途,但是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好的,所以要有条不紊按照计划来推进。

    第二象限的事情还有购买处理车和打通汉化总厂运输业务的事情,购买处理车需要解决汉钢那边的关系,这需要自己来和雷霆沟通联系,另外与蓝海的父亲进行交涉可能也要自己来才能行,光靠沙正刚和蓝海朱一彪他们几个肯定无法说服蓝海的父亲。

    而其余诸如摸清楚情况,以及后续的一些事务性工作,也很重要,但沙正阳觉得交给沙正刚和蓝海他们来做即可。

    第四象限的事情沙正阳没打算考虑,重活一回,要么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是情怀,要么做自己该做的事情,那是道义,在这个时间段,都只有放在一边了。

    第三象限的事情对现在的沙正阳来说似乎就是白菱的事情了,感情固然重要,但是当感情不再时,再去挽回也只是徒增烦恼了,蓝海他们能帮自己了解一下情况也就罢了。

    连续一个星期,沙正阳都是上午在党政办里整理素材,处理其他事务,下午太阳再大,沙正阳都雷打不动下村,除了去红旗村外,其他几个村,沙正阳也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开始有条不紊拜访。

    有郭业山给他的这个话题,沙正阳下每个村都理由十足,寻找和收集素材。

    每到一个村,沙正阳都尽量让自己很快的融入到其中,那怕下午很多时候书记主任未必在,但是村会计文书却一般都在,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村文书往往是对村上情况最为了解的一个人,除了年龄太大的外,他们大多都是村主任的后备人选。

    给雷霆的电话打通了,没说上几句话,主要是节约电话费,雷霆的母亲七月底满五十,雷霆请了一个星期假要回来。

    如果不是他和老板的这层亲戚关系,要想请假是根本不可能的,很多话可以留到雷霆回来时再说,而电话里沙正阳也很含蓄的给雷霆流露了一些意图,雷霆听明白了,表示回来之后再说。

    电风扇吹得呜呜作响,险些把沙正阳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稿子给吹出门外去,手忙脚乱的按住,沙正阳一脸嫌弃:“你的一代文豪之路还想不想走了?这玩意儿金贵着呢,别看就这么点儿,我熬了三四个晚上。”

    “真的?”冯子材已经熬不住了,满脸期待。

    虽然表面上对沙正阳的建议不屑一顾,但是当连续几天沙正阳都没有去找他时,他自己都沉不住气,主动跑到沙正阳家里来了。

    “你这脚丫子也太臭了,赶紧给我冲一冲去!”把冯子材推到厕所,沙正阳这才回到屋里,整理了一下稿子。

    三万多字的稿子,足以有一个很好的开头了,他自己看过几遍,很笃定,应该可以火,当然后续还得要冯子材给力才行,但是沙正阳知晓冯子材的底蕴,只要他能接受并延续自己的这个风格,他相信没有问题。

    关键在于他能否接受自己为他开的这个头,如果他能像沙正刚那样兴致盎然,那一切就OK了。

    等到沙正阳上了厕所回来,他已经确定没有问题。

    冯子材如饥似渴的目光落在稿子上,一动不动,只是偶尔舔一舔嘴唇,抽动一下鼻翼,情绪似乎在随着小说的情节而起伏。

    二十分钟时间,冯子材已经把这三万多字的开头来回通读了两遍,意犹未尽的一摊手:“后面的呢?”

    “后面的就在你脑子里了。”沙正阳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的靠在办公桌旁,“比大薮春彦或者西村寿行的如何?雪米莉的呢?”

    冯子材吞了一个唾沫,想了好一阵,才有些艰难的道:“你这个和大薮春彦和西村寿行的风格截然不同,顶多有个别细节风格相仿,总体上看起来有些雪米莉的风格,但是比雪米莉的风格更饱满更扣人心弦,嗯,感觉也更真实和吸引人,‘东芝事件’我好像在哪份报纸上看到提起过,是《参考消息》吧,但也语焉不详,具体内容不清楚,你咋对这个情况这么了解?你们汉大有解密的东西?”

    沙正阳心中也是咯噔一声响。

    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一般国人对“东芝事件”的了解应该很肤浅或者说根本就不知晓才对,自己在这个小说里好像写得有些详细了。

    实在是前世自己一度对军事方面很感兴趣,“局座”以及一些军事节目都曾经成为自己的最爱,所以对“东芝事件”了解得多一些。

    “嗨,雷霆不是有香港亲戚么?时不时带几本时政杂志回来,有一本好像专门写了‘东芝事件’的,所以印象很深,正好可以用上了。”沙正阳迅速转开话题,“你先别管这些,我只问你,你觉得这部小说有没有搞头?”

    “我觉得有。”冯子材很认真的点点头,点燃一支烟,狠狠的吸了一口,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怎么来形容你这个风格呢?”

    “优雅中不乏暴力,铁血中蕴藏柔情?”沙正阳似笑非笑的替他回答道。

    “对,就是这股子味道,你小子还真能总结啊。”冯子材猛地一拍手,脸上露出艳羡的表情,“没听说汉大中文系有多么大的名气啊,怎么你去混了几年咋就能脱胎换骨了呢?”

    “得了,别扯远了,咱们说现实的,你接着写,有没有把握?”沙正阳没理睬对方的感慨,“我琢磨着这一个故事可以写到三四十万字,正好一本,当然,也可以扩展为一个系列,这就要看你怎么来构思了,大框架我都替你弄了几个,但具体故事得你来。”

    “不好说啊,这风格我琢磨着模仿还是能行的,但未必能达到你这个原汁原味的状态,关键是你这个设定框架涉及的内容太宽泛了,很多我都不知道啊。”冯子材苦恼的挠着头皮:“要不还是你自己来弄吧。”

    不懂问度娘查知乎啊,若是前世中,肯定会引来这样的吐槽,但现在连互联网都还没有出现,哪里来的度娘知乎?

    “不行,我没时间,也没有这个精力。”沙正阳断然摇头,“只要你觉得能模仿这个风格就行,至于其他,不懂的你可以问我。我只需要告诉你一点,你不懂的东西,其实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读者也不清楚,你没必要太过于担心穿帮露馅儿,另外雷霆隔两个星期就要回来一趟,我让他带几本香港那边的杂志和地图给你,顺带也可以介绍一下香港的地标性建筑,让你有一个感性认识,我估摸着你也就能出师了。”

    看见冯子材还在犹豫,沙正阳忍不住道:“才子,都说你是才子了,人家都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你看了那么多,我把头给你开好,框架给你铺好,不懂的还可以问我,就这样,你还不行,那你还能干啥?”

    终于被沙正阳这番话给打动了,反正呆在学校里也无事可做,有大把时间来消遣,还不如来试一把。

    沙正阳都能在一个星期里写出三万字,自己就算是笨一点,花上两三个月写上二三十万字总行吧?就算不行,那也没有啥损失,就当了了一个心愿,也省得自己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行,那我就来试一试,我先写一段,到时候拿给你审一审稿,行,我就继续,不行就拉倒。”冯子材打定主意。

    “什么不行?你凭什么不行?”沙正阳把稿子塞到他手上,“没啥不行的,大胆写,自个儿琢磨一下就行,你没问题!”

    “那我就回去构思了,闲了一年多时间,总算是找到个正事儿干了,走了!”冯子材说干就干,拿起稿子就要走。

    “嗯,另外书商出版那边虽然还不忙,但是也得要记挂着,这种小说其实没啥大不了,放开写,说不定更受欢迎呢,但记住,擦边可以,但是不能越线。”沙正阳把冯子材送到门口。

    “我懂,比着市面上那些书来就是了。”冯子材飞身上车,早已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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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第一卷 第五十五节 艰难局面

    “全国早稻播种面积比去年减少四百万亩,就算是今年没有遭遇洪涝灾害,减产也是必然,只不过洪涝灾害加重了减产罢了。”

    郭业山叹了一口气,“去年增产又怎么样?粮价下滑,增产不增收,农民哪里还有兴趣来种粮食?”

    “是啊,现在农民对呆在家里务农都没兴趣了,宁肯出去打工。”孔令东也是摇了摇头。

    “根据各村的统计,今年比去年出去打工的劳动力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七,上周在土桥村溺死的两个儿童,都是父母在外打工,无人看管,这出去打工固然能挣钱增收,但是带来的副作用一样不少啊。”

    郭业山脸色也是阴沉,两条幼小的生命啊,孩子的爷爷奶奶哭得都要昏过去了,还有一个更是想要上吊自杀,如果不是及时发现,那就真的要出现一场人伦惨剧了。

    村上反馈回来的情况也说这两个孩子的父母都在GD打工,而且都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孩子都是老人带着,老年人精力不济,稍不注意就容易酿成祸患。

    “郭书记,土桥村、三联村、金果村、东方村这几个村的农业税、水利费以及统筹提留款收取进度很缓慢,恐怕九月份之前无法完成任务,都说要等到秋粮收了之后,我看都是托辞,真正等到秋粮收了,又会有各种理由来推托,历年都是如此,只要夏粮收了之后收不起来,那秋粮收了之后一样没戏。”

    搭话的是副镇长曹华波,干瘦身体似乎也是被这催收税费统提款工作给折腾得精疲力竭了,连带着脑袋顶上的头发也没见几根了。

    “郭书记,孔镇长,东方村杨文元又来找我,说红旗酒厂的事情他们东方村不得认,要工业公司把土地征地款和租地款支付给他们村上,否则就不得交农业税水利费和统提款。”

    心宽体胖的声音洪亮的是党委副书记兼乡工业公司经理的余宽生。

    “他敢!”孔令东一下子就恼了,这不是要造反么?“他杨文元还是不是共产党的支部书记?皇粮国税,从来没有说哪个不交的,他要敢冒这个杂音,那纪委也不是吃素的,就要理抹他,镇上就敢把他书记位置给他抹脱!”

    郭业山皱起眉头,“老余,咋回事?杨文元酒吃醉了?红旗酒厂的事情不是说好了么?镇上承担欠账,红旗村和东方村接收资产,两不相欠么?高长松都没说啥,他为啥要挑头?”

    “好像是东方村有一二十个人在酒厂打工,去年还有两个月工资没拿到,所以也是不交税费和统提,还有一个给红旗酒厂送粮食的粮贩子也是他们村上的,还有三四万粮款没结到帐,所以就说要用那三四万粮食款来抵税费。”

    余宽生如同弥勒佛一般的颈项上满是汗水,头顶的吊扇吹得呜呜作响,但是丝毫不起作用。

    “能不能让工业公司先把这笔款付给那粮食贩子?不是说好是工业公司来管欠账么?”曹华波主要负责催收税费统提款,压力很大,所以也就建议:“要不这样东方村拖着不交,各村都要跟着学。”

    “不行!”余宽生断然拒绝,“红旗酒厂欠外债五十好几万,这个头一开,那还得了?工业公司也就只有关门了。只能等到年底来按比例兑付。”

    “那税费统提款收不起来就怪不到我头上了。”曹华波也有些冒火。

    会议室里陷入沉寂。

    两个人的意见都有道理。

    东方村本来就因为红旗酒厂资产划拨抵扣而对镇上意见很大,现在又有本该由镇上支付的工资和粮食欠款掺杂在其中,只怕理由就更充足,东方村不交,那么其他村肯定要效仿,相互比较,这问题就麻烦了。

    “老樊,你去和杨文元谈一谈。”郭业山取下眼镜,捏了捏自己的鼻翼,想了一下才道。

    “谈可以,但我估计效果不会好。”分管党务的党委副书记樊文良沉吟着道:“前两天我碰到杨文元就和他谈起过,他说村里两委班子都对红旗酒厂的处置方式意见很大,现在说好的欠款由镇上来支付也拖着不给,现在那些村民都把欠的工资条交来抵扣税费统提款,他也没办法。”

    “没办法?没办法拿他这个支部书记干啥?”孔令东气哼哼的道:“我去了东方村两次,杨文元都是阴阳怪气的说风凉话,郭书记,我觉得党委还是应该要考虑一下东方村的班子战斗力问题,红旗村为什么能令行禁止,人家承担的债权还多一些呢,东方村就是阳奉阴违,这和支部一班人的屁股坐歪了有很大关系。”

    “大家还有没有更好的意见?”郭业山没有理睬孔令东,平静地问道。

    “郭书记,这项工作恐怕既要抓紧,也要考虑方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县里催得紧,得抓紧时间解决,等拖到九月秋粮收了过后,再来催收难度会更大。”见有些冷场,党委委员、党政办主任简兴国赶紧打圆场。

    郭业山脸色微冷,这不是废话么?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道这是指工业公司那边还是指红旗村那边?

    会议散了,没得出一个满意的结果,郭业山一时间没有起身,沙正阳也忙着收拾记录本,准备离开。

    “正阳,你等一等。”

    “郭书记?”沙正阳一愣,之前开会他是来做记录,党政办公会轮不到他发言。

    “你这段时间跑村里很勤,跑了几个村了?”郭业山靠在藤椅背上,有些疲倦的问道。

    “都跑了一遍,红旗村跑得多一些,东方村也去了三次。”

    两个星期十二个下午,除了一个下午外,其他十一个下午沙正阳都在下村。

    办公室工作熟悉之后,有几个上午他也干脆趁着凉快去下村了,一来二去,红旗村不用说,很熟悉了,东方村因为酒厂的缘故,他也去了几次,和杨文元等两委班子的人也混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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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金风未动蝉先觉 第一节 大梦谁先觉

    手掌下意识的向旁边一探,却摸了一个空,沙正阳没有睁开眼,手掌继续向四周游弋,但仍然没有找到目标。

    说好的软玉温香,盈盈可握呢?

    鼻间似乎仍然残留着熟悉旁氏冷霜的香气,沙正阳懵懵懂懂的摇摇头,想要清醒过来,这白菱上哪儿去了?

    或许是伸出被褥外的手传来的凉意让沙正阳清醒了不少。

    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沙正阳一个激灵睁开眼,坐了起来,环顾四周,紧接着又揉了揉眼,但眼前这一切依然如故。

    略显古旧的夹板墙,中间一道木柱将乳白色的墙壁划分开来,粗重的老式窗户呈现出一种印象中已经很少见的棕褐漆色,半开的窗户绿意迎面,几株桂树和香榧树隐约可见。

    这是哪里?!怎么天都亮了?

    自己好像是在加班啊。

    明天全市为贯彻十九大精神的系列工作部署暨全市干部大会要召开,整个市委办都忙碌好几天了,今晚是最后的审核。

    市里主要领导有一系列讲话和工作安排部署,都需要自己这个副秘书长兼市委办主任来把关,连续熬了两个通宵,让自己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好像一阵眼花心悸,就失去了知觉啊。

    难道自己被送到医院来了?刚才一切都是做梦?

    这是哪里?

    医大附属二院,还是省二医院?市第一人民医院?

    模糊的记忆似乎又慢慢回到了脑海中,眼帘中的香榧树这玩意儿现在可不多见,起码他记忆中自己这几年生活的环境周围并不常见,可眼前的这一切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香榧树,老式小窗户,还有这夹板墙,下意识的再一看床下地板,我艹,木地板!

    不是时兴的实木或者强化木地板,而是那种纯粹的老式木地板,踩在上边富有弹性空空作响的木地板!

    紫黑色的漆色许多地方都早已经被磨得发白,露出了木纹,中间的缝隙格外明晰,这玩意儿多少年没见过了。

    这不是医院,是哪里?

    再一看这床,妈的,木板床,虽然不是那种学生宿舍的单人木板床,但看看床头边儿磨得老旧褪色的漆色,不知道谁乱刻画的图案,屁股下边似乎是硬邦邦的棕垫而不是床垫。

    被褥居然是织锦缎面,用棉线缝起来的被子,这年头还有这种被子?

    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除了母亲,这一辈子好像还没有谁替自己缝过被子了吧?

    微微侧首,床边的一张木桌侧面甚至还印着几个隐约可见的红漆字。

    沙正阳定睛一看,心中真的如千头草泥马奔腾而过,“银台县革委会”?!

    就像一道闪电劈过了脑海,让本来有些混沌的头脑陡然清醒起来。

    印有“银台县革委会”的木桌,看看这样式,不是以前最老式的办公桌么?

    印象中自己刚参加工作时不也就是用的这种办公桌么,两个抽屉,右侧一个木柜,合页扣一搭,一个挂锁,就能锁两个抽屉,太眼熟了。

    除了自己的办公桌外,好像就是当时县机关事务办在给自己安排寝室时给自己搭了一张这样的办公桌和两张藤椅了。

    想到藤椅,沙正阳下意识的扭头像床边和床的另一头看去,两张藤椅,果然一动不动的搁在那里,沙正阳的身体也顿时定格,连带着整个思维都一并定格,凝固在那里。

    没错就是这两张藤椅,一张右前腿已经破损,松动的藤条散落开来,露出里边的竹竿芯,还有一张藤椅侧面破损了一个洞,连藤条头子都支了出来。

    他印象很清晰。

    当年由于分到了寝室而过于兴奋,以至于在和白菱为庆祝分得这间寝室时,兴奋得举起这张藤椅欢呼,结果乐极生悲,没想到被支棱出来的藤条头子把白菱的手臂花了一道大口子,血流如注。

    后来包扎之后伤口愈合,但因为白菱是疤痕性皮肤,那道伤痕却始终没有消失。

    甚至在二十年后沙正阳再度见到白菱握手时,仍然一眼就看到了虽然很浅淡但是仔细看已然可以发现的那道印痕,就像是一直藏在自己心间一样。

    沙正阳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呆坐在床上,目光望向旁边的办公桌。

    桌上已经没有了那旁氏冷霜瓶,这是白菱一直在用的护肤品,衣帽架上也只有自己一件淡蓝色的衬衣形单影只的挂在上面,伊人气息犹存,但却早已人去楼空。

    墙上还挂着一张即便是现在看起来也很惊艳的电影海报,美国电影《沉默的羔羊》海报。

    这是一个同学的亲戚从香港带进来的,据说是从美国还是澳洲带回来的,看着朱迪福斯特那张用骷髅飞蛾遮住的樱唇,带来的惊悚感觉让沙正阳的头脑顿时又清醒了几分。

    《沉默的羔羊》记忆中都是好几年后沙正阳都当了镇党委副书记之后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看了盗版的vcd碟片,给他的印象很深。

    而这个时候之所以贴在屋里,大概也是有点儿小资的虚荣心吧,无论是自己,还是白菱好像都有点儿这个意思。

    现在?那也就是说自己好想回到了从前?

    下意识的举起手来,看着自己这双肌肉饱满充满力量的双手,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男人的双手?

    还有这扁平而且充满雄性气息的腹部,和那个赘肉满腹腰围突破三尺一的身躯怎么可能联系起来?

    还有这样式古老的白棉布四角短裤,这是母亲替自己做的,比起那种商店里卖的廉价三角裤实在要舒服太多。

    可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这肯定是一场梦,没有任何可能会变成这样,哪怕无数小说和电视都在演绎着种种可能,看得人如痴如醉,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沙正阳却有些不能接受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沙正阳站起身来,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走到窗旁,他甚至有些不敢向外看,他怕看到的一切自己无法接受。

    扑面而来的清风让本来还有些懵懂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就像是宿醉之后被风一吹,沙正阳的思维也一下子灵动起来。

第一卷 金风未动蝉先觉 第二节 平生我自知

    窗外略显杂乱的台地上,杂草丛生。

    爬山虎爬满了红砖墙,院内的三株香榧树,年成起码是二十年以上了,还有几株桂树,树枝甚至都伸出了红砖围墙外去了。

    没错,一切就像是二十多年前一样。

    沙正阳很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住在县政府后边的小楼里时,这几株树陪伴了自己半年多时间。

    树影婆娑,枝叶摇曳,尤其是在初夏的夜里,总能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

    连续不断的深呼吸,沙正阳努力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断念叨着既来之则安之,要理性冷静的面对这一切。

    无论是自己做了一场横亘二十多年历史的梦醒来,还是真正如同某些小说电视那样的重生了,总而言之,自己都得要面对这个现实。

    一切好像都回归到了原点,但沙正阳还吃不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和时间节点。

    记忆中,自己好像在和白菱分手后白菱就搬走了所有她的东西,老式办公桌上的旁氏冷霜瓶和平常挂在衣帽架上的一件米色的风衣也不在了,说明白菱已经搬离了。

    自己和白菱分手时间是1991年6月14日,星期五,端午节的前两天。

    沙正阳记得很清楚,第三天,也就是星期天端午节,白菱搬走了所有东西。

    那时候还没有双休日,只休星期天。

    而一个星期后,也就是6月21日,端午节的前一天,自己跟随了不到五个月的领导,银台县委副书记、县长曹英泰辞去了县长职务,调回了市委办担任副主任,括弧副厅级。

    这看上去算是一次平级调动,当然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同样,又是一个星期后,6月28日,县委常委会决定自己调到西水镇工作。

    两天后,也就是7月1日,党的七十诞辰,自己从县府办调到了西水镇工作。

    没有任何理由,如果一定要找理由,大概就是自己服务的领导失势了。

    两个星期,绝对是自己一生中的黑色两星期,自己遭遇了感情和事业双溃败,也算是自己一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期。

    沙正阳印象中,自己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彻底染上烟瘾,而之前,自己不过是偶尔装逼式的抽抽烟罢了。

    一连串的回忆如同捅破了那层朦胧的纱纸,一下子变得透亮清晰起来。

    自己的仕途似乎也就是从西水镇开始的。

    那今天是什么日子?

    记忆中,当自己调到西水镇的第二天,县机关事务办就收回了这间记忆了自己大学毕业后最美好一年光阴的单身宿舍,自己也再没有回过这里,一直到五年后这栋木结构小楼因为消防不过关而被拆毁。

    脑海中的记忆有些混乱,但是能在这个时候昏睡不起,似乎应该是曹英泰调离了自己才可能有这种清闲时光。

    算一算,今天应该是自己曹英泰离开而自己尚未到西水之间这个星期的某一天。

    他有印象,当时县府办朱主任给了自己一个星期假,而到了星期六,自己的调令也就来了,星期一就到西水报到。

    “正阳,正阳!你在么?”

    走廊里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喊声。

    说熟悉,那是因为沙正阳对对方太熟悉了。

    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后来高考时,自己考上了汉川大学,而汪剑鸣发挥不太好,考上了汉川师范大学,甚至在毕业后又同时分到了县里。

    说陌生,是因为这样年轻爽朗的声音已经二十多年没听到了,准确的说这是二十多年前汪剑鸣的声音。

    “哎,在!”沙正阳来不及多想,连忙应答道。

    从床上弹起来,沙正阳忙不迭的穿上裤子,走到窗户边上,将衬衣取下来穿上,门外已经传来敲门声。

    拉开门,一张年轻的国字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浓眉俊目,鼻梁高耸,颇有英武之气,和年轻时候的朱时茂有几分相似,是汪剑鸣。

    对汪剑鸣,沙正阳的心态是无比复杂的,几十年的仕途生涯中,前十多年,这个老同学一直和自己纠缠不清。

    当自己落魄时,他似乎也不吝帮自己一把,自己和他的关系就会变得密切起来,但当自己仕途向好时,他却和自己的关系变得陌生甚至恶劣起来,连沙正阳都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印象最深的就是当自己从西水镇副镇长升任副书记时,已经是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汪剑鸣是帮了自己一把的,但是当自己从盛桥镇一把手升任副县长时,已经是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汪剑鸣却是刻意为难了一番自己。

    尤其是在市委组织部来考察自己时,他很是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这也是市委组织部一个朋友后来告诉自己的。

    但当自己在副县长与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以及统战部长之间来回徘徊时,突然进入加速超车的汪剑鸣又从常务副部长到组织部长再到县委副书记时,他和自己的关系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之前那种亲密的境地。

    这个时候沙正阳才算是悟出味儿来,自己和汪剑鸣的关系要想保持密切,只能建立在他的职位必须要高于自己的前提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类行为心理学中的一种,朋友失败了,我难过,朋友成功了,我更难过,或者说你若碰壁,那便一切安好。

    “你怎么一回事儿,这几天都看不到人影?”汪剑鸣的脸上一副恨其不争的表情,埋怨着沙正阳。

    国字脸头上梳理着很精细的三七分头,也没有那种刻意的头油或者摩丝,看上去多了几分清爽自然,汪剑鸣一直很注重仪表着装,沙正阳知道这方面对方比自己强太多了。

    “朱主任给我放了几天假,我觉得也该休息休息了。”沙正阳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不得不下意识的顺着自己的思绪说。

    “让你放假你就放假?”汪剑鸣毫不客气的道:“你不知道这几天很关键么?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浑啊?”

    “怎么了,剑鸣?”沙正阳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变得自然一些,把汪剑鸣让进房间里。

    “白菱真的和你分手了?”汪剑鸣来过这里很多次了,看了一眼房间的情况,问道。

    在汪剑鸣眼中沙正阳实在太走运了,居然把财院最美丽的一枝花给泡到手,一分回县里,居然就被县长选去当秘书,这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但这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终于该沙正阳走霉运了。

    “呃,算是吧。”沙正阳心里涌起一阵苦涩。

    哪怕明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一切都会改变,但只要回想起白菱离开自己,他心里深处的那一份伤疤仍然会抽痛。

    面对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沙正阳都不想再提这个问题。

第一卷 金风未动蝉先觉 第三节 历史性的分叉?

    “唉,我说正阳,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你们才多久?”

    汪剑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的关心模样,看得沙正阳心中也是一阵腻歪兼感慨。

    这家伙只要蹬着鼻子就得要上脸了,只是这种情形下,沙正阳也不好多说,只好敷衍着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算了,我不说了,我知道你也不好受,但你也得把正事儿放在心上啊,这是啥时候了,你还在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汪剑鸣替沙正阳着急的模样,如果是换了以前的沙正阳,也许就真的要感动莫名了,但现在……。

    “剑鸣,怎么了,我就这两天不舒服,县长不是走了么?我给主任请了假,休息两天。”沙正阳一边招呼汪剑鸣入座,一边把摆在办公桌边上的毛带塞进抽屉里。

    那是他和白菱之间见不得人的私密“福利”。

    这年头弄点儿这个也不容易,没啥日式AV,都是从香港走私进来不知道翻录过多少遍的东西了,但是一样让年轻人如痴如狂,害人匪浅啊。

    “请几天假?都火烧眉毛了,你不知道?为什么不露面,也不去找领导?你不知晓县里马上就要研究人事调动么?”汪剑鸣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听说明天上午县里就要过县委常委会,刚才书记碰头会都已经过了。”

    沙正阳心中一震,自己还琢磨着要去挣扎一下呢,这么快?那也就是说今天已经是星期五了?

    “让我去哪儿?”虽然竭力想要让自己保持镇静,但有些变调的声音还是暴露了沙正阳的心情。

    其实沙正阳并不太排斥去西水镇,毕竟那里有自己的伯乐,自己的仕途也起于那里。

    “现在还不清楚,但可能会是南渡吧。”

    汪剑鸣有些犹豫的表情中略带一丝说不出味道,这个时候的汪剑鸣还不是二十多年后那个老谋深算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心中所想要想完全掩盖住,还有些难以做到。

    汪剑鸣在县委组织部办公室里工作,虽然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新嫩,但毕竟在部里边,人来人往,各种会议和文件都要过手,消息就要灵通许多。

    而且汪剑鸣的姨父闻一震就是县委副书记。

    这层关系可不简单。

    “南渡镇?!”沙正阳一时间蒙了。

    怎么会是南渡镇?

    不是西水镇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世界乱套了!

    和自己记忆中的一切似乎开始发生偏差了,自己才进入状态,怎么故事就开始走偏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直到汪剑鸣离开了好一阵,沙正阳仍然没有从懵懂中清醒过来。

    该怎么办?

    去西水,自己有大略的记忆,沙正阳有把握能够复制前世的前程,甚至会更快,但是去南渡,自己该怎么办?

    要说南渡与西水相比条件差不多,都离城不远,西水在西郊,南渡在南郊,但是关键在于自己去南渡没有任何可借鉴的历史记忆,这不利于自己尽快进入状态。

    而且他有印象,南渡镇一把手郭业山好像是个只唯上不唯实的家伙,喜欢夸夸其谈,口才倒是极佳,但是若要论实际工作,那就上不得台面了。

    要在他手底下干活儿,也许那就得扭曲本心了,这是沙正阳不愿意的。

    在西口,现在西水镇一把手桑前卫前世就是自己的伯乐。

    此人工作作风硬朗,讲求实效,自己到西口之后,就一直对自己很欣赏,而且一年后桑前卫就要晋位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自己就是在他的照拂下才能迅速成长起来。

    桑前卫在仕途上一样也是顺风顺水,只用了六年时间就从从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干到了县长一职,而自己也在他晋位县长时,成功担任副镇长,成为整个银台县最年轻的副镇长。

    现在自己去了南渡镇,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么?

    一时间沙正阳心乱如麻。

    书记碰头会已经过会了,虽然书记碰头会不是定板,还需要过县委常委会,但如果没有其他意外,书记碰头会很难被推翻,这也就意味着此事已经基本定板了,无法改变了,哪怕再去找领导也无济于事。

    再说了,现在自己粉嫩雏儿一个,找谁?

    自己原来的老板曹清泰来银台任职县长也不到一年时间,可以说地皮都还没有来得及踩热就被走人了

    自己这大半年也有些迷迷糊糊,沉迷在追求白菱得手的甜蜜中,忽略了其他一切,包括自己的工作,甚至连县委办H县府办的两位主任的关系都显得很疏淡。

    这一点沙正阳印象极深,印象中当年自己在县委办给曹清泰当秘书那半年几乎就是浑浑噩噩的过了,甚至连曹清泰都对自己这个秘书不太满意。

    多年之后沙正阳在仕途上有所寸进之后也就琢磨过,换了自己是领导,也不会选这样的秘书,如果当年曹清泰没有离开的话,恐怕到年底也要换掉自己这个秘书。

    坐在床上呆呆的出了一会儿神,一直到肚子咕咕叫起来,沙正阳才反应过来,这已经是大中午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沙正阳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后,一面方形的镜子还挂着。

    这也是白菱留下的东西,每一样都能勾起沙正阳的无限回忆,哪怕隔了二十多年,一旦入目,便清晰如新。

    呆呆的站在方镜面前,看着镜面中这具堪称清新俊朗的面孔,说一句小鲜肉绝对不为过。

    只可惜岁月这把杀猪刀,足以把任何鲜肉都变成腊肉,无论你如何想要保鲜,也不过就是直接晾晒在外的老腊肉、山腊肉与经过包装加工的精致腌肉的区别罢了。

    忍不住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自己的两颊,使劲儿,有点儿疼,然后龇牙咧嘴,皱眉瞪眼,没错,就是这张脸,历久弥新,说错了,温故而知新。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语言就像是二十多年后网络上各种形形色色似是而非的无厘头言语一样,从脑海中钻出来,沙正阳一时间痴了。

    “笃笃!”敲门声将沙正阳从魂游天外中惊醒过来,“谁?”

    “我。”门外的声音清冽爽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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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金风未动蝉先觉 第四节 白菱

    PS:都说主角名字不妥,那就改个伟光正的名字吧,沙正阳!只要不是沙瑞金就行,呵呵。

    “县长不是才来一年不到么?怎么就会突然调走?”白菱心思重新回到主题上。

    苏阿姨在电话里说正阳的领导调走了,又好像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正阳的工作却被搁下了,总而言之不太如意,正阳情绪也受到了很大影响,所以再三恳求她来看看他。

    苏阿姨对自己一直很好,白菱也知道对方一直希望自己做他家的儿媳妇,她一度也有些心动。

    但是很快随着自己参加工作,视野开阔,感受到自己周围环境的这一切,白菱就知道自己恐怕距离苏阿姨的愿望越来越远,她内心很是愧疚,但是却无法欺瞒自己。

    男朋友对自己的贪恋痴缠,从最初的窃喜得意,到慢慢的无可奈何,最后变成了厌倦,不是对感情的厌倦,而是对这样生活的厌倦。

    因为她不想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她渴望更一份更精彩的生活,可正阳却对现在的情形甘之如饴,根本不想改变。

    “一言难尽。”原因沙正阳自然是知道的,但也的确一言难尽,起码和白菱几句话说不清楚,“县长回市里也好,也许下一次他会有更好的发展前途呢。”

    “可是你怎么办?”白菱没好气的白了前男友一眼,“这样不明不白的把你丢下,怎么没说把你带到市里去?这样的领导,以后谁还愿意给他当秘书?”

    白菱其实也知道前男友的领导并不是很满意前男友,但这个时候却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再怎么说前男友也是为曹清泰服务了半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按照惯例也该有个交代。

    哪怕不安排什么职务,起码也要把正阳的去路安排好才对,但从苏阿姨以及现在正阳的表情来看,曹清泰显然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处理好。

    想想也是,沙正阳这样半途被下车,前景可想而知,而且白菱也从沙正阳的话语里听得出来,他服务的领导这一次回市里肯定不会是提拔重用,否则沙正阳也不会用一言难尽来遮掩了。

    “怎么,就对我这么没信心?离了张屠户,就只能吃带毛猪?”沙正阳沉静的笑了笑,“放心吧,白菱,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一个月两百块的工资不会少我一分的,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

    白菱的目光落在了沙正阳脸上。

    相恋经年,她自认为对自己这个前男友的了解还是比较深的。

    他应该不算是一个特别刚毅和坚韧的男孩子,但他的聪颖机敏,还有轻松幽默,给她这几年里带来了很多快乐。

    学校中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像流淌在溪流中的落花,点点滴滴,余香袅绕,盈盈入目。

    只是这种本来非常美好的一面在进入社会之后就显得有些黯然失色和不合时宜了。

    他顾家,过于沉浸在感情中,对工作没有过高的追求,有给领导当秘书这样好的机遇,都很难抓住。

    以白菱的判断,他的秘书生涯也许持续不了太久,没有哪个领导会欣赏喜欢一个因为不求上进的性格进而也就显得有些庸庸碌碌的秘书,更不用说这个秘书的还过于恋家。

    白菱提醒过他许多次了,到后来他只用一句话就让白菱无言以对,难道人生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过得更单纯美好一些么?

    这句话的确很强大,至少沙正阳后来都是这么觉得的,他说这话时也是发自肺腑,只是发自肺腑却未必能赢得同感。

    以至于后来白菱离开,沙正阳问她为什么要离开时,白菱的回答是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嗯,当然只是类似于这个意思,这话是后来网上某个辞职女性震动网络上一干为生计所困的男男女女们交给人事主管的辞职报告上写的。

    白菱的原话是她希望自己的生活更精彩丰富一些,所以她想出去闯一闯,言外之意大概就是不愿意被感情和家庭所束缚。

    白菱走了。

    一起吃了一顿饭,就在大门外五十米处的毛氏小饭馆,然后走了。

    一样的菜式,让沙正阳内心格外伤感。

    每人一个自己喜欢的菜,沙正阳点的回锅肉,白菱的蚂蚁上树,其实就是烂肉粉条,然后一个番茄煎蛋汤,两个人都喜欢。

    沙正阳付的账,白菱并没有推拒什么。

    走的时候白菱也和沙正阳说,要接她的电话,有什么事儿别闷着,沙正阳答应了。

    这顿饭吃得超乎寻常的简单,没有缠绵,没有不舍,也没有感伤,无论是白菱还是沙正阳自己都觉得有些讶异。

    沙正阳感觉得到白菱对自己的冷静默然表现出来的惊讶,虽然她隐藏得很好,但是熟悉她的沙正阳却能感觉得到对方有一种说不出惊讶背后隐藏着的些许失落。

    或许是对自己这么快就从颓丧、迷茫中走出来的一种情绪?

    又或者是对自己这么快就能放下这段感情的小小不忿?

    再或者兼而有之?

    沙正阳不确定,或许她对自己还有几分感情,之前只是对自己不求上进的不满?

    如果说自己对白菱没有一丝留恋,那当然是假话,沙正阳内心猛然间生出几分期盼,现在乍然醒悟的自己,也许可以重新赢回这份感情呢?

    沙正阳甚至不确定如果此时白菱愿意和自己重归于好,自己是否能硬下心来拒绝,哪怕明知道白菱和自己的感情已经是过去式,但是他还是无法做到割舍这一切。

    这也许就是自己最大的弱点。

    好在白菱也不是那种放不下的人,她认定的事情,很难轻易回头,尤其是她认定看准了自己。

    嗯,如果没有时光倒流,也许自己的确就是如此,但是现在呢?

    一切都变了,那感情呢?

    看着二四圈的小飞达消失在国道上,沙正阳修长的身影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单清冷。

    当你一个人回到一个陌生的世界时,你肯定会感到孤单,哪怕这种孤单只是暂时的,但好在这个世界也是你熟悉的,你会很快熟悉它,并为之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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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金风未动蝉先觉 第五节 面对

    在这个盛夏的中午,窗外蝉鸣聒噪,屋内凉风徐徐,沙正阳美美的睡了一觉。

    没有别的原因,他想要认真判断一下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一切的真实性。

    要么一觉醒来,一切如故,自己仍然还在市委办的那间办公室里,或者被送到了医院里,他一直认为自己可能是因为劳累过度而昏倒了。

    要么一觉醒来,一切如故,不过那是二十六年前的故,一切也许都要重新开始,嗯,或者不是重新开始,而是截然不同,沙正阳还不确定,但他很期待。

    无数虚假与真实的一切似乎都在脑海中翻滚,让沙正阳就像在坐一辆过山车一般,而过山车周围不断变换的图案画面却如同烙印一般真实清晰的烙入他的脑海中。

    1992年,邓公南巡,《春天的故事》,破三铁,下海潮,麦当劳进入BJ,SH浦东开发,深圳股市8.10风波,……,当然,还有举世瞩目的十四大;

    93年,“汪辜会谈”,两岸破冰,粮油敞供,经济过热,……;

    94年,《纤夫的爱》流行一时,人民币汇率并轨,分税制启动,三峡工程动工,……;

    95年,中国互联网元年,《大中国》走红,东方明珠塔傲然屹立于陆家嘴,……

    1998,亚洲金融危机,《第一次亲密接触》流行一时,……

    2008,大地震,BJ奥运会,……2017,十九大召开,……

    如果有谁这个时候踏进这间狭窄的房间里,可以看见躺在床上的沙正阳此时的面部表情极其丰富。

    从中午一点过到下午三点半,两个多小时中,沙正阳睡得比任何时候都香,但是梦中的这一切就让他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最终在某一个场景中定格,一直到发现救护车到来,沙正阳猛然惊醒,坐了起来。

    游目四顾,冷汗涔涔,沙正阳使劲儿甩了甩头,目光却死死的扫视着周围这一切。

    他想要搞明白一件事情,究竟是自己作了一个内容极其丰富的梦,还是自己真的回到了从前,但他无法确定。

    不管是梦,还是回到了从前,有一点沙正阳还是确定了的,那就是这一切他都要接受。

    面对现实,脚踏实地,这才是根本,至于那梦中场景也好,未来记忆也好,他现在有资格去触摸么?

    没有,所以他得老老实实做人。

    就像那个谁写的一句话一样,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能买一栋房子,我有一千万吗,没有,所以我至今也没有房子。

    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来,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焰,整个太平洋的水能倒得出来吗?

    不能,所以,我并不爱你。

    这好像是一个叫痞子蔡的台湾作家所写的网络小说中的一段话,好像红极一时,沙正阳觉得挺符合自己现在的情形。

    现在有一千万,当然就不是买一栋房子了,那是要买一条街的房子了,至于太平洋的水能倒出来,那就是湮没整个世界了。

    他没有这个能耐,或者说最起码的原始积累他都没有,所以,起码现在他还得老老实实做人。

    真想做人了,感觉到内裤有些湿漉漉,沙正阳有些无奈,白菱来一趟就匆匆离去,立即就让自己恢复了“青春”,这太不厚道了。

    擦拭干净,换下裤子,这没洗澡的地方,要么回家,要么去公共澡堂。

    坐在床头上发愣,沙正阳知道自己需要面对现实了。

    他要想清楚,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再早几天就好了,也许自己可以阻止一些事情,比如自己的老板犯傻。

    不,不是犯傻,准确的说,是老板太大胆了,不注意场合,说话稍稍有些出格了。

    现在还是1991年,距离那场风波过去才不过两年时间,国内的政治氛围还有些凝重兼迷乱。

    这个时候一级领导任何一个表态或者谈话,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自己这位老板好像就没意识到这一点。

    两个多星期前,也就是6月7日,自己的老板,银台县委副书记、县长曹英泰在县里经济工作会议上提到了不要把市场经济等同于资本主义,要把银台的经济搞起来,就必须破除思想上的一些僵化观念,要进一步解放思想,不要老是针对改革开放的性质喋喋不休而在实际行动上止步不前,姓社姓资不是改革开放的特质,发展社会主义经济更需要改革开放。

    由于这个会议正好邀请了市经委的一位领导参加,这位领导回去之后也是开玩笑的在某个场合说银台县的县长思想观念非常开放,具有新意。

    很快曹英泰的讲话便在市里边被传得沸沸扬扬,然后变味为曹英泰在大会上公然说改革开放不需要问姓社姓资,于是也就有了一个星期后曹英泰被调到市委办担任副主任,保留副厅级。

    沙正阳有印象,关于改革开放需不需要问姓社姓资这个问题的讨论好像曾经在邓公南巡之前的《解放日报》上有过报道,而《解放日报》是沪江市委机关报,意义非比寻常。

    这还是沙正阳在十多年后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之际时各种纪念活动中无意间在一份杂志中的一篇专题报道中看到过介绍,没想到自家老板会在会议上说出自己这样的观点,而结果却变成了这样。

    不得不说曹清泰的观念还是很能跟上时代节奏的,但是正因为他太能跟上时代,以至于提前了一步,所以才会引来了如此风波。

    曹清泰对自己并不太感冒,或者说不太喜欢,这一点沙正阳很清楚,他同样清楚这并非曹清泰的原因,而是在于自己。

    自己的懵懵懂懂,自己的少不更事,自己的幼稚冲动,都很不适合秘书这个工作,几十年后的沙正阳自然知晓,所以曹清泰对现在的自己不感冒是很正常的,若是喜欢或者欣赏,那才是意外了。

    自己身上的种种缺陷和不足,都要在西水镇工作那几年之后才慢慢弥补和磨掉,只不过那个时候曹清泰早已经和自己变成了路人。

    半年时间的秘书与服务对象之间的关系,并未在二人之间留下多少值得留念的东西,哪怕日后曹清泰一帆风顺,而沙正阳也在仕途上步步为营,沙正阳也从未去找过对方。

    不过这一次,自己还是放任这一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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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金风未动蝉先觉 第六节 应对

    沙正阳记忆中很清楚,明年邓公南巡之后,像曹清泰这样的思想开放锐意进取的少壮派干部就会迅速被擢拔起来,并安排到重要岗位上去。

    如无意外,明年这个时候,曹清泰就要担任新湖县的一把手。

    虽然新河比银台要小不少,经济也不如银台,但那毕竟是一把手。

    而且也正是有了新河这个平台,曹清泰的仕途就走上了快车道。

    三年时间不到,他就升任市政府秘书长,甚至只在市政府秘书长位置上呆了不到半年,就在换届选举上被选为汉都市副市长。

    1998年嘉州市直辖,曹清泰又赶上了机遇,担任了嘉州市市长助理,直接小步快跑为副省级干部。

    2002年,曹清泰从嘉州市副市长身份转任汉川省委常委、省政府常务副首长,两年后升任省委副书记兼汉都市一把手。

    2009年,曹清泰调任交通部担任副部长,并在这个职位上退了下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自己都不应当再想以前那样,而曹清泰完全可以成为自己政治仕途上的一个引路人,他比桑前卫更有影响力。

    问题是曹清泰调任市委办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而自己则马上面临被发配的问题。

    曹清泰的问题还不是最紧迫的,自己需要考虑和面对的是如何来处理自己的前途危机。

    多了几十年的仕途记忆,哪怕自己前世中最后也只混到一个市委副秘书长兼市委办副主任的职位,但是那更多的是自己中途走了许多弯路,也犯了不少错误,错过了不少机会。

    而现在对于自己来说,这一切都不应该是问题了,起码经验会让自己少犯许多错误。

    慢慢沉下心来的沙正阳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

    自己未来该干什么?

    他现在还不确定。

    现在只能说依靠着惯性,沙正阳觉得自己似乎还要继续在体制内走下去。

    贸贸然觉得自己有了这么几十年记忆,就可以在商界大杀四方,追赶马云,碾压马化腾,超越王健林,拳打李嘉诚,脚踢许家印?

    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那几位,李嘉诚倒是发达了,内陆的还有谁?

    希望集团的刘永好,还是泛海集团的卢志强,亦或是南德集团的牟其中?

    但无论如何,有这样的想法,都显得有些荒谬了。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那几位主儿也不是靠运气或者远见卓识就能走到那个位置的。

    那是无数的心血努力外加艰苦卓绝的拼搏,还有无数俊彦人杰在背后支持,以及大气运的加持,才能让他们走到那一步。

    在他们的王座之下,无数人充当了垫脚石,只不过人人都看到了无比光鲜的一面,却无视了那数以千万计黯然落幕惨淡退场的失败者。

    谁还记得VCD影碟机创始人姜万勐?

    谁还记得曾拿下央视标王风云一时的姬长孔和胡志标?

    还有开创中国互联网新纪元的瀛海威张树新?

    还有那被一度被称为互联网教父的王志东。

    在成王败寇的时代,大家都只看到了二马李丁张,谁还记得当年第一届西湖论剑时新浪CEO王志东的风光?

    浪淘尽风流人物,这大浪真的袭来,沙正阳不认为自己就能留在沙滩上。

    人贵有自知之明,所以还是先老老实实干好自己最擅长的事情,积蓄实力为上。

    时代不同,这个时候既不是房地产为王,也还没有钢铁大亨,更不存在什么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和区块链,自个儿好好掂量掂量吧。

    所以目光还得要汇聚到眼下,嗯,就是自己下一步的去向。

    当然,有了几十年的前世记忆,如果说仍然是亦步亦趋,一步三回头,那也未免太窝囊了一些,但沙正阳还是希望自己走得稳一些。

    曹清泰的去留,或者说自己被发配到西水还是南渡,沙正阳不觉得这会对现在的自己产生多大困扰了。

    他对克服这方面的困难还是有点儿信心的,只是时间长短,耗费心思多少而已。

    不过在沙正阳看来,能够节约一些时间,少走一些弯路,尽早提升自己的实力,当然更好。

    所以他需要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来解决眼下最迫切的前途“危机”,嗯,姑且叫它“危机”吧。

    自己目前想要留在县府办的可能性不大,不完全是曹清泰“出事”的缘故,也和自己这半年来的表现有很大关系。

    曹清泰“出事”,不可避免的会让人避而远之,加上他本人又是市里下来的,时间很短,本身在县里就没有多少根基,所以影响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自己这半年给曹清泰担任秘书期间,表现不尽人意,不但曹清泰对自己的印象不是很好,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自己没有处理好与县府办主任朱伟忠的关系。

    所以自己出走县府办下乡镇就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了。

    对于自己来说,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到西水无疑是最好的了。

    他对桑前卫很了解,他有这个自信能用比前世更短的时间来赢得桑前卫更高的信任度。

    那么当桑前卫晋位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之后,自己要么就能调回县里,要么就能在更短时间里在西口走上领导岗位。

    那么怎么才能实现这个意图?

    沙正阳的思维开始急速运转起来。

    汪剑鸣应该没有骗自己。

    他的姑父闻一震是县委副书记,虽然只是分管经济工作的副书记,但闻一震也算是银台县委里的资深常委了,曾经担任过宣传部长,所以从汪剑鸣嘴里传来的消息应该是可靠的。

    具体什么原因导致本该去西口的自己又要去南渡了,沙正阳也不得而知。

    蝴蝶翅膀煽动的变化也许无处不在,这种小变化更是不在话下吧。

    可这种小变化对于自己的未来却会产生太多不可预测的变化了,哪怕有这份自信能应对这些变化,沙正阳还是不愿意。

    没谁愿意去面对太多不可知的未来,这意味着自己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熟悉去适应,能省点时间哪点儿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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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顺带解释一下,九十年代初,副省级城市下辖区为副厅级,下辖县为正处级,但主要领导一般高配副厅,即所谓按副厅级别干部管理,尤其是人口大县和工业强县大多高配,书记居多,但部分县长也会考虑高配,其原因也会有多种,比如资历较深,下挂锻炼,预提拔期等等,不一而终,当然那个时候是十六个副省级城市(含计划单列市),各地实际操作情况也因人因地因时因事各有不同,何况那个时代制度尚不健全,人为因素较多,大家不必太较真。

第一卷 金风未动蝉先觉 第七节 筹谋

    从大学毕业能分到县府办,能给县长曹英泰当秘书,沙正阳知道不是自己本事有多大,也不是谁慧眼识珠,而是有人使了劲儿。

    县人大副主任高进忠是原来的县委政法委的一把手,和自己父亲是都是银台县西水镇人,还是小学同学,而且是同桌,关系一直不错。

    虽然父亲只是县饮食服务公司的一个厨师,但是两家关系一直不错,逢年过节也在走动。

    所以才有自己大学分配回来之后,父亲去找了高进忠,自己也才进了县府办,也才使得自己有机会给曹英泰担任秘书。

    问题是高进忠去年年底就年龄到点,到了人大担任副主任,也就是说已经从决策层退了下来。

    县委常委会他说不上话不说,现在他就算是愿意帮自己的忙,再去找人,恐怕也有难度了。

    人走茶凉,世态炎凉,这个道理已经有了几十年宦海经历记忆的沙正阳太明白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就这样放弃,任凭宰割?

    如果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沙正阳,也许就真的这么算了,但实现在已经多了几十年记忆的沙正阳,当然不会就这么作罢。

    这不是他沙正阳的风格,嗯,是二十多年后的做人准则。

    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沙正阳手指下意识的在颌下抚摸着,这是他十多年后担任副县长之后才养成的习惯,现在提前了。

    按照常理,书记碰头会上定下来的意见,在县委常委会上被推翻和改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无他,县委常委十三人,就有五个有资格参加书记碰头会的。

    除了书记贺仲业,副书记、县长曹英泰外,还有县委副书记贾国英、闻一震、齐云山。

    其中贾国英是分管党务组工和精神文明,闻一震分管经济工作,而齐云山则是副书记兼任了纪检书记。

    由于曹清泰的辞职调离,现在市里尚未明确谁来接任,书记碰头会就只有四人参加。

    而县委常委会也只有十人,但在书记碰头会召开商议人事时,一般说来县委组织部长都会参加,县委办主任也会列席记录。

    也就是说,这基本上意味着有六名县委常委已经提前认可了这一决定。

    现有十名常委中,除了这六人外,像常务副县长、县委政法书记、宣传部长、城关镇书记就算是全部反对,也没有意义。

    更何况,这些常委们怎么可能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去和书记、副书记们过意不去?

    不过沙正阳觉得关于自己的事情有一些不同。

    一来,自己去南渡还是西水,都是下乡镇。

    对于书记副书记与县委常委们来说,只是确定了自己要下乡镇,至于去南渡还是西水,恐怕也就是县委组织部根据各乡镇的编制和工作需要的一个建议罢了,并不影响下乡镇的这一本身意义。

    二来,如果乡镇中有那位书记乡镇长主动向某位书记和或者常委提出来要自己,也许在常委会上一个微调也说不定。

    这一点沙正阳觉得可能性很大,毕竟这样一个微调变化实在不足为道,没谁会在意,除非有人特别针对自己。

    但现在桑前卫与自己根本就不熟,自己也不可能去毛遂自荐希望桑前卫把自己要到西水去,那只会桑前卫对自己观感更差。

    自己虽然担任了曹清泰秘书有小半年时间了,但是这个时候沙正阳才发现自己这半年的表现是多么的拙劣,几乎没有在县里这个圈子中建立起像样的关系,更不用提人脉了。

    沉下心来,沙正阳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虽然时间很紧迫,但是自己却不能乱了分寸,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去了南渡,也不是天塌了,没什么大不了。

    思考了一阵,沙正阳觉得自己能接触到,且能对明天常委会发挥影响力的人目前有三个人。

    一个是曹清泰。

    虽然曹清泰对自己印象不是很好,但是毕竟自己跟了他小半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若是自己找上门去,他多半还是愿意帮这个忙的。

    曹清泰虽然来银台时间很短,但是他是市里下来的,而且曹清泰与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赵嵩的关系不错。

    请曹清泰和赵嵩说一说,应该不是难事。

    毕竟对于曹清泰来说,这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第二个是闻一震。

    闻一震是汪剑鸣的姨父,自己和汪剑鸣现在关系还不错,如果找汪剑鸣帮忙,去找闻一震说一说,把自己改到西水,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在沙正阳看来,如果没有其他特殊原因,闻一震应当不会拒绝。

    但沙正阳也知道闻一震不太好说话,好在他有些惧内,汪剑鸣如果找其姨妈来吹枕头风,也许会有效果。

    问题是汪剑鸣愿意帮自己这个忙么?

    沙正阳考虑了一下,在自己下乡镇已成定局,原来留在县府办的自己哪怕是和汪剑鸣有一些潜在的竞争关系,也会随着自己下乡镇而消除,他觉得汪剑鸣可能会帮自己这样一个忙。

    第三个就是高进忠了。

    虽然高进忠现在退二线到人大去了,但是在银台几十年,也还是有些人脉。

    如果请他出面去找桑前卫把自己要去,应该能行。

    而桑前卫与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石国锋关系莫逆,只要能说通桑前卫,石国锋肯定会卖桑前卫这个人情。

    想到这里,沙正阳心中慢慢稳定下来。

    倒不是对去南渡有多么惧怕,对西水有多么渴望,而是西水的一切对自己来说实在太熟悉了。

    在那里工作了许多年,对桑前卫的作风他也很了解熟悉,只要去了西水,他有把握两三个月内就赢得桑前卫的认可和信任。

    这对于日后自己的发展大有裨益,而且能节约太多时间了。

    既然敲定,那么就要立即行动起来。

    沙正阳知道留给自己时间不多了,而且这里边也还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

    这年头没有十多二十年后那么方便的通讯手段,有时候找不到人也就真的找不到了,还真没其他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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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金风未动蝉先觉 第八节 第一步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双狮三星,这是毕业后白菱用两个月工资替自己买的。

    看到这块表,沙正阳心中就是一阵抽搐,如同刚刚愈合的伤口被挑开,再度出血。

    中午吃饭,无论是沙正阳还是白菱都表现得很冷静,但是沙正阳知道白菱的冷静是正常的,而自己的冷静却是自己刻意压抑和克制的结果。

    对于一个和自己有过两年多感情的女人,他做不到斩情断爱。

    记忆中自己在西水能丢开一切废寝忘食的工作,很大程度就是想要用忙碌的工作来麻醉自己。

    即便是那样,自己第二段感情也是三年后才到来。

    快四点了,不能再耽搁了,他得马上去一趟市里边。

    从银台到市区18公里,乘客车却需要大半个小时左右。

    曹英泰在市委办上班,他这样贸贸然前去,其实有些唐突孟浪,但是现在他却顾不得许多了。

    高进忠那边可以晚上去,曹英泰那边却要早点敲定,至于汪剑鸣那边,他现在就要去说好。

    出了门,扑面而来的幽暗让沙正阳还有些不太适应。

    这是一栋典型五六十年代的二层楼建筑,幽深的巷道式走廊,一道回旋式楼梯,走廊两端有窗户,透着光,但是长长的楼道中间却显得很暗。

    老式木质地板踩上去橐橐作响而又有些弹性,让沙正阳记忆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活跃。

    这幢小楼在文革期间是革委会的领导们专用,但是文革之后,县里领导觉得这栋小楼不太适合办公了,大概是觉得风水不好。

    因为两名曾经在这里呆过的造反派头头都被抓去劳改了,所以后来的领导有些忌讳,便把这栋小楼闲置一边了。

    后来一楼被档案局占用了,二楼则成为了县委史志办的办公室与县机关事务局的办公室和储藏室了。

    但实际上这栋楼周围的环境却相当好,背后是几株弥足珍贵的香榧树,还有一片秋日里飘香的桂树,对于沙正阳来说,简直就是意外的福利。

    不是谁都能享受到这样的单间宿舍的,尤其是在这个年代要想分房都得要论资排辈,而且还得要县里有财力来修的情况下。

    大学刚毕业的小青年想分房,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沙正阳能分到这里,准确的说是借到一间房住在这里,也是因为他担任了县长曹英泰的秘书。

    曹英泰就住在县委县府大院背后的县委招待所里,他这个秘书需要经常与县长在一起,为了方便起见才给找了这么一间房临时住着。

    这对于沙正阳来说简直就是意外惊喜。

    和白菱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有这么一间爱巢供二人恩爱,对于沉醉在爱河中的二人来说无疑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喜事,自然是求之不得。

    白菱所在的汉化总厂虽然是省属大国企,条件很好,但是要想分房,那也是根本没戏。

    所以这间房就成了热恋中的人撒欢的天堂,尤其是在夜里,这栋楼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只可惜这种美好的日子只有半年。

    此情只可待追忆?

    只是此时已惘然。

    沙正阳仍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去追回那段感情,太刻骨铭心了,哪怕事隔二十多年了,历久弥新,无法释怀。

    重回从前,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沙正阳一踏出小楼楼道,步入阳光下之后便迅速消失了。

    对于沙正阳来说,现在他需要面对的一切,关于自己未来的一切,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急迫需要解决的。

    沙正阳住的这栋小楼在县委县府大院内的西北角。

    面南背北似乎是每个衙门的常态,任何时代都不例外。

    县委组织部所在的县委大楼名义上是大楼,其实就是一幢三层楼的楼房,大概是建于八十年代中期,正好处于县委县府大门的左边。

    而对面就是县政府大楼,五层楼的大楼起码要比县委大一圈,当然里边的部门也要多得多。

    在县委县府大楼之间是一个巨大的喷泉假山花台,而在花台正对大门处,则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标语,灰底红字,镶刻在石质花台围栏下。

    以沙正阳现在的眼光来看,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组织部在四楼,沙正阳几乎是用小跑上楼的,很熟悉的找到了汪剑鸣的办公室。

    “剑鸣!”

    “咦,正阳?”汪剑鸣办公室里还有两个同事,对沙正阳都不陌生,县长的秘书,而且一米七八的个子,相貌堂堂,重点大学毕业生。

    不得不说沙正阳很招人眼目,同样也吸引了不少羡慕嫉妒恨。

    看见沙正阳过来,汪剑鸣一愣之后就马上反应过来,疾步走出来,“有事?走,那边去。”

    走廊一端是组织部的档案室,很僻静,汪剑鸣也意识到沙正阳来找他肯定是有事,而且多半是和上午自己告诉他那个消息有关。

    不过这家伙现在似乎才醒悟过来,未免有些晚了。

    书记碰头会定了他必须要下乡镇,谁也改不了了。

    和他一起要下乡镇的是已经提前报到的另外两个今年应届分配三个大专生,还有几个中专生。

    今年本科生不下乡镇,都留在了县直机关里,但是沙正阳却要下乡。

    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大家心照不宣,朱伟忠对沙正阳很不满意,在里边起了很大作用。

    听完沙正阳说明来意,汪剑鸣很是意外。

    他知道沙正阳来找他肯定是想通过自己姨父闻一震的关系来走走后门。

    本来已经做好准备拒绝了,因为这事儿沙正阳下乡的事情已经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没想到沙正阳居然不是想留在县里,而是希望去西水。

    “正阳,你想去西水,呃,不想留县里?”汪剑鸣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剑鸣,我想留县里就能留么?我现在的情况,……”沙正阳摊摊手,一脸懊悔模样,“现在就是幡然悔悟也来不及了啊。”

    汪剑鸣也知道以沙正阳的为人处世,这种情形下要留在县里,肯定不可能了。

    “那去西水和南渡有区别么?”汪剑鸣信口问道。

    “我姑不是在西水么?留在西水也能到她家蹭口饭吃,西水镇政府伙食团的味道不咋地,我陪县长去吃过。”沙正阳叹了一口气,“我得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啊。”

    西水与南渡距离县城都不远,都属于城郊结合部,但是再怎么也有几公里。

    西水比南渡还要远一两公里,骑自行车也得要十多二十分钟,走路就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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