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祸害全文阅读 第13分节

第121章 启程

    八月初六,风和日丽。

    林晧然告别村民,再次踏上了科举的征途。跟着他一起上路的,还有长林村的汉子们,他们要将香皂送到电白港。

    “十九,一路顺风!”

    “十九,考个举人回来!”

    “虎妞,你也要注意一点!”

    ……

    村民齐聚在晒谷场边上,给这支车队送行。特别是身穿着生员服的林晧然,这个被大家寄予厚望的秀才公,大家都希望他能够再进一步,成为举人老爷。

    “我哥会考个举人回来的!”

    虎妞挥动着肉肉的小手,认真地跟着大家作别。

    看着一众给她送行的孩童,她叮嘱小鼠受到欺负就告诉她,同时又狠瞪了狗子一眼,吓得狗子急忙摆手示意不敢。

    在这段时间以来,虎妞已经是确立了她的地位与威名。

    别说她哥这次极可能考上举人,哪怕考不上,仍然影响不到她如今孩子王的地位,受她荫护的小鼠怕是没人敢欺负。

    小鼠很瘦小,但五官精致,呛着眼泪跟着虎妞挥手。她如何不知道虎妞是真心疼她,看着虎妞又要到外面的世界,她心里很是依依不舍。

    跟着大家挥手告别后,车子便徐徐启程了。

    这是林晧然踏上科举新的征程,亦是长林村富裕的开端,这批香水承载着太多的东西,没准超越江村都不再是梦。

    车队到青叶镇的时候,公羊叔早已经在酒楼门口等候,准备了一些饼和烤肉,让着他们在路上吃。

    虎妞跑到老汉那买了糖人儿,老汉知道是小三元前去赴考,便给林晧然吹了一个状元郎的糖人儿,却如何都不肯收钱。

    这次仍然不会进入石城,而是直接赶赴化州城,次日再从化州城到电白城。

    在化州城的时候,车队跟着赵东城汇合了,他亦要赶赴广州府参加科考。

    若不是林晧然的存在,这个十五岁长得漂亮书生,无疑才是石城本届最耀眼的存在。一路过三关,如今又将参加科考,而且有极大的可能参加乡试。

    虎妞对赵东城的观感不好不坏,江荣华送她漂亮的小红马,谷青峰送她好看的匕首,赵东城却送她香囊和钗子,但那两样东西都留在家没带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小红马亦没有带来,那小东西还太小,并不适合远行。

    由于有了钱,又有熟练的染布师傅,林晧然有计划在化州城建一间染坊的想法。不过很多事情都只能停留在构想上面,毕竟乡试比这种事要重要得多。

    次日中午,车队顺利到了电白城。

    由于神电卫的存在,又拥有电白港的天然优势,所以这座城显得热闹而繁荣。哪怕跟着高州城相比,亦差不了多少。

    货物交接很是顺利,沈六爷带着戴维-西芒验过货后,对货物很是满意。

    沈六爷跟着林晧然寒暄一番后,陪着笑脸走到吴道行的面前,表示已经备好酒菜,极小心地将这位“高人”请去府中作客。

    林晧然并没有急于动身去广州府,他在城中找到了谷青峰,三人一起去江荣华。虽然跟江府结了怨,但他跟江荣华的情份还在。

    谷青峰最近经常去广州府,所以在路上跟着林晧然说了些广州府的人与事,并且亦向他推荐可乘坐海船前往,这样会便利很多。

    江荣华在电白城的宅子很普通,却不知道是低调,还是因为经济实力有限。那个门房对林晧然有印象,对谷青峰亦很熟悉,当即就回去通禀。

    管家很快走了出来,将他们三人请到了客厅用茶。

    再次见到江荣华的时候,林晧然却是被吓了一跳。不过是一个余月没见,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下巴满是胡茬子,眼睛充满着血丝,身上少了那股公子哥的丰韵。

    只是三人都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却又有些无能为力。

    随着海上贸易的繁荣,在东京湾附近出现了一股股海盗。

    东京湾东临雷州府和琼州府,北临廉州府,西临安南,该地区位置险要,山海错列,海道繁复,有七十二径相通,是海盗绝佳的盘踞海域。

    虽然大明实行着严格的海禁,并在沿海设立二十四个卫所,而粤西这里亦设下了神电卫,神电卫又在各地设立千户所。

    当时神电卫所初设之时,拥有几十艘战船,战力惊人。只是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那些战船早已经荒废,加之为了支援江浙抗倭,卫所的船只彻底被抽空。

    在人员方面,更是有减无增。

    由于大明实行的是军户世袭,没有募兵的政策,所以一旦在重要战事中失利,那就需要数十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很是不幸,瑶民在正统年间就已经攻陷了神电卫城,人员可谓是伤亡惨重。

    而在此后的百年时间里,粤西这里亦是很不太平,战事时而波及到神电卫,人员持续折损着。

    不管战事频繁,还是大明的响粮不足,下层的士兵都有出逃的理由,所以神电卫已经承担不起保护海疆的重任,更是无法掌握近海的情况。

    别处暂且不说,雷州府附近的几个岛屿,就常年盘踞着好几股海贼,丝毫不畏惧神电卫。他们常年打着往来南洋船只的主意,偶尔亦会在沿海捞一票。

    却不知道是看到了神电卫羸弱,还是实在被税收逼得走投无路,哪怕是高州府境内的百姓,亦有很多从事起海盗这个职业。

    江荣华的父亲无疑是不幸的,他在前往琼州府的船只中,整条船被海盗洗劫。这伙海盗很是残忍,竟然还将船只亦烧毁了,最终只剩下一个空壳和一堆死尸。

    消息传回到江荣华耳中的时候,他当即就抛下了即将举行的院试,即刻启程返回了电白城。

    若正常报官的话,江荣华的父亲都可以定为死亡。只是江荣华却认为,他父亲可能还生还着,只是被海盗掳走了。

    正是如此,江荣华在回到电白城后,开始四处打听消息,以期能跟劫走他父亲的那伙海盗联系上,从而救出他的父亲。

第122章 江荣华的执念

    “若愚兄,我知道你素来足智多谋,还请给我指条明路!”

    在一番寒暄之后,江荣华望向了林晧然,认真地向着他请教道。

    经过这么多次的接触,特别是在处理虎妞赌约一事上,他看到了林晧然狡黠与智慧的一面。若说谁能让他信服,那无疑正是这个曾经的呆子,一个化解江月白必杀之局的奇人。

    其他二人亦是扭头,齐齐望向了林晧然,亦是充满着信任。

    林晧然端起茶杯,用茶盖子轻轻地拨动了几下茶水,然后抬头望着他认真地问道:“你为何会这般肯定,你父亲没有死呢?”

    “直觉!”江荣华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谷青峰和赵东城对视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

    从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看,江荣华的父亲无疑是死了,或是被海盗杀死,又或者死于那场大火中。但江荣华却仅凭直觉,还幻想着他父亲没有死。

    “那你觉得遇上海贼是一场阴谋还是意外呢?”林晧然自然是认为江荣华的父亲是死了,只是看着他这个模样,便是顺着他的思路问道。

    “应该是意外!”江荣华苦笑地摇了摇头。他父亲终究只是一个小商人,人家纵使要针对他,亦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那为何你寻找这么久,仍然没有海盗联系你索要赎金,将人赎回来呢?”林晧然喝了一小口浓茶,冲着他又是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还是想帮江荣华打消那点幻想。若是江荣华的父亲不是被杀,而是被掳走的话,那海盗无疑是要讨要赎金了。

    “其实有过几波来找我家少爷,不过……”管家站在旁边帮着回答,但突然却又是止住了话头,尴尬地望向江荣华。

    “给了钱不放人?或者说,根本就交不出人来?”林晧然托着茶杯,平静地望着江荣华道。

    “只给了两波!”江荣华脸有些挂不住道。

    林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救父心切的江荣华反倒是招来了贪婪者。不过恐怕那波海盗亦没有主动联系江荣华,不然随便从江荣华父亲身上取点什么东西,江荣华这边定然会乖乖交钱。

    “如果你真确定你父亲没死的话,那他无疑是被关起来了,但是你要明白,海盗亦不可能养闲人的!”林晧然用茶盖轻轻泼了一下茶水,又是说道。

    “所以呢?”江荣华脸色凝重地望向他道。

    “结果恐怕只有三个!”林晧然喝了一口浓茶,抬眼望着他继续说道:“一是他们得到消息主动联系你要赎金;二是他们将你父亲当成苦工力;三是……你父亲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多谢了!”江荣华听到这番话后,认真地拱手道谢,这无疑帮他理清了思路。

    “那些海盗是求财而已,其实你放出消息,他们怕是主动寻上门的!你若要再主动点,可以用钱搞定一些海盗,从他们那里探知消息。”林晧然踌躇片刻,又是建议道。

    “不瞒若愚兄!我跟母亲商量过了,将会变卖庆丰酒楼,前往雷州府遂溪县!”江荣华拱手,说出了他接下来的打算。

    “江兄,万万不可!”话刚落,谷青峰当即惊讶地道。

    若说粤西哪里的海盗最猖獗,那无疑是雷州府,特别是大明的防御重点向江浙转移后,这些海盗最近简直视官府于无物,时有烧杀掠夺的消息传来。

    东海岛本是雷州府遂溪县治下的一座大海岛,但如今被海盗占地为王,相邻的硇洲岛更是海盗团伙三色帮的老巢。

    相比之下,电白城无疑是最安全的,尽管现在神电卫羸弱,但却有着守城之力,那些海盗如何猖狂,都不敢来此烧杀掠夺。

    林晧然亦是想劝,但他却也是知道。若是江荣华父亲没有死的话,到那种地方探听情报,确实是最可信和来源最广。

    “我只是到遂溪县开酒楼做点生意,可不是去海盗的老巢,你们怕是想多了!”江荣华看着三人紧张的模样,淡然地笑道。

    三人都是智慧之人,如何不知江荣华是有冒险的打算。只是看着他主意已决,而且这等了一个余月都没有消息,最好的选择确实是进入虎穴之地探询消息,却亦不好再劝。

    江荣华在家里宴请了三人,不过酒菜却是庆丰酒楼那边送来的,倒也算是自家做的。

    在酒席上,江荣华故意转移问题,主动问起了林晧然的近况。

    当从谷青峰口中得知,那个香皂竟然接下了一万两的大订单,亦是极为震惊。不过想着那香皂的功效,发现又在情理之中。

    林晧然吃着蟹,扬着一根蟹腿,亦是打开了话匣子。还得意地说起了江府的明月桥被烧和一批私盐被抢的事实。

    尽管他没有点明是谁干的,但三人都不傻,自然猜出了那个罪魁祸首。不过三人的反应不一,谷青峰和赵东城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而江荣华却是暗暗竖了中指,倒没有责怪林晧然的意思。

    三人都很喜欢聪明伶俐的虎妞,听着江府那边竟然用那种手段对付虎妞,却没人觉得林晧然的反击做得过份。

    用过餐后,三人便是告辞离开。

    只是从江荣华家中出来之后,都是唏嘘不已。若是没有这次意外,江荣华此时必定考上生员,会跟他们二人一同前往广州府参考,没准还会考上举人。

    谷青峰跟江荣华的交情最深,亦是知道这人才学的深浅,绝对有能力考个举人。

    正是如此,他觉得江荣华很是不智,听到消息的时候,完全可以先参加完院试再回来,那起码能先混一个生员的功名,而不像现在什么都捞不着。

    林晧然亦是叹了一口气,却是见识这时代人对孝道的执着。按说一般人怕是痛哭一番,然后就继承家业过逍遥日子,但他却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子。

    只是行程容不得他耽搁太多时间,仅在电白城呆了两天,然后便启程前往广州府。

第123章 海航

    碧海蓝天,晴空万里。

    电白港的码头正沐浴在阳光下,身穿着各种服饰的男女老少,正排着一支长长的队伍缓缓地登上了一艘高大的客船上。

    林晧然选择的这艘大船名为定平号,一间信誉度极高的船商。

    虽然价钱是要贵上一些,但却未曾出过事情。据说不仅在官面有人,海盗那边亦有关系,没有不长眼的人敢打这艘船的主意。

    安全第一,享受亦不能少。

    林晧然购买的是豪华船票,一个外厅内寝的大套间。

    值得一提的是,却不知吴道行给沈六爷灌了什么迷魂药,知道他要坐船前往广州府,亦是帮着他包下了一个套房。

    虎妞是第一次坐船,在登上这艘大船后,兴奋地跑到甲板上。

    阳光将她的脸蛋晒得红彤彤的,而她迎着海风,眯眼打量着下面的人与物,似乎觉得很是有趣,还朝着下面大叫了两声。

    林晧然对这个什么都感到新奇的小丫头很是无语,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带着阿七上了三楼。

    走进三楼的套间,发现地上铺着地毯,而里面摆着一张大床和两张小床,厅中的桌子摆着温热的茶水,他刚好有点渴,便是喝了起来。

    茶倒没有多好,但却算是宾至如归。

    阿七原是石城大富人家的一名长随,比林晧然年长两岁,但显得很是稳定,而且身体很结实。老族长对林晧然到广州府赴考不放心,便让阿七跟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十九叔,床铺好了,你要不要歇一歇?”阿七将床整理妥当,回头对着正在喝茶的林晧然招呼道。

    “还不困,你看看虎妞还在甲板上干什么,让她赶紧上来,船怕是要开了。”林晧然摇了摇头,便冲着他说道。

    正说话间,虎妞显得兴致勃勃地迈着小短腿走了进来,朝着他兴奋地比划问道:“万里阳光号”有没有这么大”,显然是跟着海贼王路飞的船进行比较。

    从电白港到广州府,需要五天四夜的行程。

    没多会,大船徐徐离开了海港,向着东边而去。都知道抱团取暖的道理,相隔不远有客船尾随着,一并向广州而去。

    行程无疑是无聊的,却不知道吴道行从哪里弄了一副马吊牌,拉着赵东城兴致勃勃地来找林晧然一起玩马吊牌。

    马吊牌,这其实是麻将的前身,关于它的诞生说法不一。一共有四十张,分四种花色,四个人玩,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下八张暗牌放中间。

    跟着扑克的常见玩法相似,轮流出牌,以大击小,先出光者为胜者。

    吴道行的本意是找阿丽,但阿丽坐下来没玩两局,就将牌给学得更快的虎妞玩了。

    “要不要?”

    “要不要?”

    “我出完了!”

    ……

    随着虎妞弄清了玩牌规则,其他三人只有吐血的份,简直就是一场惨不忍睹的肆虐,仿佛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林晧然自以为牌技了得,这方面有巨大的优势,但坐在虎妞下家的他,只有拿着牌哭的份。

    这打牌是图乐子,如此这般七八局后,林晧然决定甩牌离开。虎妞实在是太欺负人了,虽然说打牌怕生手,但这也太过分了一些。

    虎妞却是兴致高昂,又教会了一旁阿丽,几个人又继续玩了起来。赵东城亦是甩牌离开了,结果他的仆人却被拉过来受虐。

    却不知道阿七确是不会玩,还是真正的聪明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坐下来陪玩。

    大船航行得很顺利,第二天便到了海陵岛海域,只需要穿过川山群岛,很快就会到达香山县海域,大概一天功夫就能到达广州港。

    虎妞似乎是迷上了吊牌这种游戏,在将自家人虐得遍体鳞伤,又是将爪牙伸向了其他房间,甚至还跑到下等仓的劳苦大众中狠虐了一把。

    仅是一天多时间,大家都知道船上有个打吊牌的高手叫做虎妞,遇之则避。

    林晧然跟着到处走动的虎妞截然不同,他一直都呆在房间中温书。

    科考还是重四书,大体是考经、书、义、表、策等,提学官拥有很大的主动权。不过这是乡试前的最后一次演练,题型一般都会向乡试靠近。

    林晧然将书复习一遍又一遍,然后进行针对性练习,有时会默写一些好文章,有时又会做做策论,如现在正火热的倭寇问题。

    砰!

    正在灯下书写着文章的时候,船体微微晃动,油灯猛烈地摇曳了一下,然后外面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夹带着保镖慌张的声音。

    林晧然跟虎妞对望了一眼,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先前都觉得这船没出过事会安全,但偏偏就是这般凑巧,他一坐便出事了。

    想着江荣华父亲的遭遇,他心里涌起了一种害怕。若这伙海盗仅是抢劫倒还好,若是这帮歹人要烧船的话,那后果真不堪设想。

    “大家稍安勿躁,只是遇到几个不长眼的,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好!”却是这时,一个中年男子在走廊外朗声安慰道。

    只是林晧然跟虎妞又是面面相觑,因为那个声音刚说完,便有倒地的声响传来。由于是在他们房间门口附近,故而他们清晰地听到倒地的声响。

    咔!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缝出现一把亮闪闪的利刃。利刃将房间的门栓拨掉在地,门徐徐地被推开了,一个壮实的汉子轻轻地迈步走进来。

    汉子虽然看到寝屋里面有灯光,但里面很是安静,却不确实人是否被惊醒,将门又轻轻地掩上,蹑手蹑脚地向着里面的寝室而来,并举起了那把大刀。

    就在他刚踏进里屋的时候,一个利刃却是顶在他的脖颈处,一张秀丽的脸蛋正冷漠地盯着他,吓得他背脊冒起一层冷汗。

    九眼如何都想不到,今天会这般倒霉,竟然要栽在这里了,不甘心生几分悔恨。

    “阿丽,等等!”

    就在阿丽要动手的时候,虎妞却是突然叫停她,并向着这边走了过来,眼睛认真地打量着这个贼人。

第124章 广州府

    “你是小鼠的爹?”虎妞仰起头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汉子的脸,然后惊讶地说道。

    九眼亦打量着虎妞,但脸上却露出疑惑之色。

    “我是虎妞呀!你不记得了?”虎妞指着自己的小塌鼻,然后又是转圈道:“你以经常在晒谷场那里这样转我跟小鼠,还说小鼠没有我一半重呢!”

    “对!对!你是虎妞,小鼠娘三怎么样了?”九眼连连是点头,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道。

    砰!

    正是这时,外面的房门被撞开,冲进了三个持刀的汉子。

    “搞错了,在对面的房间!”

    九眼擦掉眼泪,厉声冲着外面的三人说道。而他说话的时候,正是挡在晧然所站在方向,似乎是不想让三人看到林晧然。

    那三个汉子没有怀疑,当即就退出去,将对面吴道行的房门踹开,一并冲了进去。没多会,传来了一个跪地求饶的声音。

    保镖们觉察到船中有内鬼,亦是派人过来保护这三楼的贵客。

    只是九眼和那些汉子边打边退,没多会便听到接连的水声,似乎是跳船逃跑了。

    虎妞却是突然冲了出去,朝着那落水的方向大声地挥手喊道:“九婶、小蝉和小鼠都很好,但小蝉说很想爹了!”

    声音很是洪亮,用尽了她的每一丝力气,在漆黑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那个落水的汉子或是听到,亦或是没有听到。

    先前作势要进攻定平号的海贼,这时突然退去了。

    阿丽跟着虎妞走回来,说是死了一个保镖在外面的楼梯处。没多会,有几个保镖过来处理尸体,却不知说的是什么方言,骂骂咧咧地骂着粗声,这次似乎是吃了亏。

    这起风波影响并不大,甚至底仓的人压根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很多人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只是虎妞的那一声喊,不知道有没有落到九眼的耳中,但将船中的一帮保镖给得罪了,似乎认定他们是海贼的同伴。

    若不是林晧然的生员身份很响亮,怕真要给人赶下船了。

    为免再生事端,林晧然约束虎妞不许到处跑动了,让她老实地呆在房间里。

    值得一提的是,吴道行这次受惊不轻,自认没有福气享受豪华房的软塌。他当晚就搬到了林晧然的房间,宁愿在这睡地板,亦不肯回那个舒服的房间了。

    林晧然却是意识到,这帮人其实是为他而来,显然是有人要对付他,而最大嫌疑自然是江府。只是让他困惑的是,江荣华有跟他提过,江府没有海盗方面的资源。

    不过他亦是明白,长得这么帅还如此有才华确实是一种罪过。亦可能不是江府,没准是某个千金小姐因爱生恨,故意找人做掉自己,这事也很是合理。

    只是这次倒是有些意外的事情,先前他有听过老族长的儿子林大虎带着村中的一些汉子做了海盗,但一直都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巧给遇上了。

    却不知道是该指责还是该理解,在粤西这块土地上,确实存在着太多的不公正。

    这时代的普通百姓是靠土地过生活,但是太祖立国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土地的财富向着少数人靠拢,而这少数人说不定还不需要交税,最终普通百姓要用极少的土地承当大部分的税收。

    林晧然对长林村的情况亦是看在眼里,税收确实太高了,很多人连最基本的生活都很难保障,一遇到灾年真的是必定无疑。

    林大虎能带着一帮汉子去做海盗,倒不是完全因为税收的原因,还有那没完没了的徭役。

    当时正是秋收时节,结果却征调他们去修水坝,让家中的稻子由妇人来收成,甚至一年的收CD得烂在地里。而他们在工地更是吃不饱,还时常得挨揍,最终林大虎才愤而下海为盗。

    当然,这里有无奈,亦有着诱惑。

    东京湾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诸多海岛和四通八达的航线,让他们能够来去自如。哪怕是官兵来围剿,他们亦能从容出逃,实在不行还可以躲到安南国。

    事实上,神电卫历来羸弱,根本无力对海盗进行围剿,而北海湾又守着南洋的航海线,有些无数肥美的外商给他们去猎杀。

    正是如此,在这里做海盗,还真不失为一份有着美好前途的职业。

    当然,这里无法跟富庶的江浙地区相比,那里的海盗捞一票就能富得流油。但坏处亦不少,像现在大明就集举国之力,对他们和倭寇一起进行围剿,生命可谓是岌岌可危。

    林晧然心里对这些为盗的族人没有过分的排斥,但亦不是很赞同。如果像江荣华父亲遇到的那伙海盗般行径,那这种族人不认亦罢。

    不过他却是相信,长林人的本质是善良的,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恶行来。所以他跟着虎妞慢慢又有些好奇,九眼哥究竟跟着那帮海盗在混,混得怎么样了。

    只是仅是匆匆一睥,根本无法获知更多的消息,不知道其他下海为盗的族人如何,特别老族长的大儿子林大虎怎么样了?

    他们在海盗帮里面有没有受到欺压,需不需要这边给他们提供什么帮助,为何这些年一直都不回来长林村看看大伙?

    在经过川山群岛后,一路上都很是大平,通过如今由佛朗机人把持的澳门镜后,船只直接拐向了广州港。

    当天下午,定平号在广州港停泊,大家结束了五天四夜的航程。下船后,林晧然等人坐着租来的马车,向着东门而去,直接进入广州城。

    广州城是一座真正的大城,由南海县和番禺县共同管理。但上面有着广州府衙,再上面还有广东布政使司,更有着不少份量级的衙门安扎在此,所以这两个县衙通常是什么都不敢管。

    广州府下辖一州十五县,其中一州为连州,十五县分别为番禺县、南海县、顺德县、香山县、新会县、阳山县、连山县、东莞县、新安县、三水县、增城县、龙门县、清远县、新宁县、从化县。

第125章 救美

    昨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广州府的一条老街潮乎乎的,但充满着古韵,流淌岁月的痕迹,每块青砖都似乎能诉说着一段故事。

    传说有五位仙人,身穿五彩衣,骑着五色羊,拿着一茎六穗的优良稻谷种子,降临这片土地,将稻穗赠给当地人民,并祝福这里永无饥荒。

    说完后,五位仙人便腾空而去,五只羊则变成了石头。当地人民为纪念传播优良谷种的五位仙人,修建了一座五仙观。

    由此,广州又有“羊城”、“穗城”的别名。

    在秦末汉初与唐末,广州城曾经两次出现过割据的小国,都以广州为都城。秦末期为南越国,广州成为南越王都城;唐代末期刘龚据广州称帝,国号南汉,同样以广州作都城。

    如今大明朝的广州城更加雄伟而壮丽,由中、西、东三城合一而来,成为大明朝屹立在珠江边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一大清早,一个身穿生员服的年轻书生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并肩走在青砖街道上,身后跟着一个道貌岸然老道和一个持刀的冷漠少女。

    从客栈出来后,林晧然便打量着街道两旁,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商铺,彰显着这座古城的繁荣,甚至他还看到了一间跟他紧密相关的考具店。

    三场乡试一共是九天六夜,不仅需要文房四宝,更需要在里面生活的用具,所以需要准备一些你可能想不到的东西,故而到这种考具店采购是一种很有必要的行为。

    当然,前提是得先通过三天后的那一场科考,拿到乡试的入场券。

    虎妞的腿短,但走得虎虎生威,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平视着前方,但显得很兴奋。对能够来到这座大城,她感到很是高兴,拉着林晧然的手,时而她会忍不住蹦跳一下。

    她脚下穿的是虎头鞋子,这种鞋子不仅款式好看,而且不容易掉出来。头上扎着羊角辫子,身穿着的是漂亮的裙装,显得很是可爱。

    虽然她还没开始游逛这座大城,但是仅是窥视广州城的一角,她就已经很确定,这里要比高州府更稀奇,这里会更加的好玩。

    她心里已经计划好,在哥哥参加考试的这段时间里,她要好好逛一逛这座大城,看一看那些漂亮跟稀奇的东西,特别哥哥跟她说的六榕寺花塔。

    四人来到了街边的一个早点摊档,这里的品种极是丰富,老板显得很是热情。

    林晧然知道这丫头对广州的早点不熟悉,所以给虎妞推荐了艇仔粥。

    这艇仔粥是广州的著名粥品,相传有一个家道中落的广州“西关阔少“,他于经济拮据的窘境中,买了一只小艇,在荔枝湾做起了卖粥的营生。以油炸花生米、炸鱿鱼丝、炸米粉丝、生菜叶丝、海蜇丝、熟猪肚丝等作粥料,客人要吃时,就把粥料放入碗里,临时加入新鲜鱼片,冲入沸滚的味粥,然后撒上芫荽、葱丝、紫苏叶,最后加入一小撮虾子、几滴麻油,热腾腾、香喷喷的端到游客面前。这种粥由于在艇仔(小船)上出售,故被叫做“艇仔粥“。

    虎妞对食物并不讲究,但偏好于甜的东西,亦对新鲜事物感兴趣,对有故事的食物会更感兴趣。在品尝着鲜美艇仔粥的时候,看着林晧然点了一盘水晶虾饺,她亦是夹起一块尝了起来,大口地咀嚼着,吃得不亦乐乎。

    她的快乐有时就是那般的简单,只要想想以前的日子,再想想现在的生活,她都觉得这段时间以来像是做梦一般。

    林晧然喜欢吃水晶虾饺,阿丽喜欢吃馄饨面,吴道行喜欢吃糯米鸡,虎妞像是个杂食动物,什么东西到她嘴里都吃得津津有味,没有最喜欢,只有更喜欢。

    在吃过早餐后,四人一起走在街道上,游逛着一间又一间的商铺。

    只是这座城很快就给虎妞落下不好的印象,东西都很好很讨她奇怪,但就是太贵了。

    逛了一上午,虎妞收获了一个擀面杖和一个小灯笼。擀面杖是做月饼要用的,而小灯笼则是因为今晚会有中秋灯会。

    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间名叫尚食酒楼的时候,四人都闻到从里面飘出来的那股香味。却不知道是什么菜肴,这香味很是好闻。

    “哎呀,老道的肚子乍叫得这么响呢?不行了,不行了!”落在后面的吴道行突然抱着肚子停下大叫,一副走不动的表情。

    阿丽和虎妞回过头,疑惑地望着他,确实叫到了“咕咕”的声响。

    林晧然白了他一眼,对他鄙视道:“那是你头上的鸽子在叫!”

    “鸽子啊?我说呢!不过我真的饿了!”吴道行抬起头,却不知道谁养的鸽子,正在头上的鸽子箱里面发出“咕咕”的低沉声响,跟肚子叫确实很像。

    林晧然看了看时点,便是带着他们三人走进了这间酒楼。

    酒楼一楼大厅的食客不少,不过还有一些空位置,但机灵的小厮过来看到他穿着生员服,便热情地邀请他上两楼。

    两楼有对卖唱的父女,衣服穿得很朴素,父亲的胡须苍白,正拉着二胡,而女儿唱着戏曲。似乎是刚好唱完,父亲拿着一个铁盘,向着大堂的书生和公子哥挨桌讨要赏钱。

    “多谢公子!”

    女孩跟在父亲的身侧,有人给了赏钱,她便是将手放在腰间,屈身弯腰作了一个万福,以示感谢。

    啊……

    这本是和谐的一幕,但突然女孩惊叫了一声,却不知道一个公子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在女孩正朝着一桌书生表示感谢时,他猛地从后面哈哈地抱住了书生,吓得那个少女真是花容失色。

    啊……

    却是这时,公子哥同样惊叫了一声,却不知道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何时从楼梯上来,并将她手上的擀面杖重重地砸在他大腿上。

    虎妞恰恰上到楼来,看到公子哥调戏少女的一幕,她的火气蹭地点燃,拿着手上的擀面杖重重地砸去,只想救下这个被欺负的大姐姐,同时惩罚这个坏人。

第126章 应变

    砰!

    这一棍着实不轻,让到座位上的书生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被打的那个公子哥更是抱着腿嗷嗷直叫,眼睛似乎都要飙出来。如何都不明白,一个小女孩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当众调戏良家妇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林晧然一看这丫头已经出手,在暗感这丫头正义感过于旺盛的同时,不得不先声夺人,先是亮起正义的大旗帜。

    刚才的一幕他亦是看在了眼里,这确实是一个该揍的恶少。

    公子哥抱着那疼痛的大腿,恼羞成怒地咬牙道:“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我父乃当朝的工部右待郎戴义,你们是活腻了吧?”

    噗!

    林晧然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要吐血的。虽然知道广州府的官员很多,但这才刚到广州府,却是遇到了一个牛叉的三品官子弟。

    他可清楚地记得,现在严蒿的儿子严世藩正是工部的尚书,若那位工部右待郎跟上司交好,那可是当朝最有权柄的严党中人啊!

    “且不说戴待郎会不会赞同你这等行径,哪的是他,亦不敢无视王法吧?”林晧然声色俱厉,正义凛然地望着他道:“我江月白就是要管管这事,看你如何将我弄死!”

    “你……你就是江月白?”戴水生却是一惊,他可是知道这人攀上了谈恺的粗大腿,连自己的父亲对谈恺都得礼敬三分。

    “不错!”林晧然倨傲地回答道。

    在场的不少书生亦是附和,似乎是有了些底气,那股正义感当即蠢蠢欲动,声援起林晧然,并指责这个光天化日非礼少女的工部右待郎的儿子。

    戴水生对其他人的指责充耳不闻,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心随电闪地权衡着利弊。

    这人的才名早就名闻两广,若是这次乡试和会试都顺利通过的话,那他将会以进士的身份入朝为官,成为两广最耀眼的年轻官员。

    由于谈恺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人中进士很可能搭上这一条线,极可能到都察院当御史,那可是能咬他父亲的职位啊!

    反观父亲,虽然已经是官至工部右待郎,但年龄差不到已经到头,再难得到寸进,没准这些年就得去南京养老。

    若现在真将人彻底得罪了,不说可能给老爹埋雷,怕是不利于他自身以后的发展。欺负一些无权无势的学子还可以,若是跟这个两广最有前途的年轻人结下怨仇,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江兄,我只不过是跟这个小娘子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戴水生打定主意进行退让,便是微笑地朝着他说道。

    他父亲早就教导他,对上要能忍,对下要能欺,打人要一棒打死。像权倾朝野的严阁老,前些年对李默亦是选择了忍让,最后找到恰当的时机便一捧打死,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这些话他一直记在了心里,故而他比其他的纨绔子弟要更能容忍,如今他决定先忍着这口气,将来找机会讨回来便是。

    林晧然却是得理不饶人,又是冷哼一声道:“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

    咳!

    却是这时,跟着戴水生坐一起的书生轻咳了一声,朝着那对父**沉着脸道:“你们是不想在这里继续卖唱了吗?”

    “没!少东家,没的事!”老头急忙朝着那个身穿生员服的书生摇头,然后拉着她的女儿道:“是个玩笑!是个玩笑!都是闹得玩的呢!”

    少女虽然还很是害怕,但这时亦是呛着眼泪,哽咽地跟着点头。

    虎妞皱着眉头打量这一切,心里有着很多的困惑,她的小脑袋已经看不懂事态为何这般发展了。特别不明白这对父女明明受了欺负,却说是在开玩笑。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当即掏出了一锭银两丢到那个铁盘上,冷漠地道:“没劲!这是本公子赏你的,到别处给我拉一曲!”

    “好的,谢谢江公子!”父女看到这锭雪白的银子,都是着实吓了一跳,果真是阔绰的公子哥。

    戴水生有心跟这个两广最有前途的年轻人结交,而且他有好东西可以共享,但看着他竟然离开,当即有些怅然若失地目送他离开。

    但他却是不知,那个年轻人已经紧张到极点,在下楼梯的时候,看着虎妞眉飞色舞,并狡黠地望着他,他当即暗暗瞪了她一眼。

    好在,那人没有识破他的身份,然后让着这对父女到另外卖唱,他带着虎妞几个先行离开,到时再找个安全的地方解决肚子。

    看着人离开,戴水生其实想要跟上去,但他的同伴龙腾飞却拉住他问道:“戴兄,你可还没告诉我,那事能不能办呢?你父亲有没有来信呢?”

    “你可知道咱们的恩科乡试主考官是从哪里选派的吗?”戴水生嘴角微微翘起,目光轻蔑地打量着他道。

    “乡试历来都是从翰林院选派的啊!”龙腾飞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他。

    “是翰林院不假,但这次却是南京翰林院!”戴水生点了点头,但语气充满着不屑。

    这届广东恩科乡试跟着以往有着些许不同,以前主考官都是从北京翰林院派遣人下来主持,但嘉靖帝是五月份才确定要举办恩科,故而从北京翰林院派人下来,根本赶不及在九月初四到广州府召开乡试。

    正是如此,在严蒿的建议下,偏远的省份改从南京翰林院派人前来广东主持乡试。

    若说北京翰林院的官员是徐徐升起的朝阳,那南京翰林院的官员无疑是黄昏下的夕阳,二个机构的官员拥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真……真的吗?那是不是有可能办成?”龙腾飞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亦是闪过一抹兴奋之色。

    “自然是能办成!你只要好好跟着我,保证有你吃香喝辣的!”戴水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很傲慢的模样道。

    “一定!呵呵……我敬戴兄,祝你金榜题名!”龙腾飞端起酒杯,卑躬屈膝地陪笑,已经打定主意牢牢攀着这棵大树。

    哎呀……

    正是喜庆之时,戴水生的嘴一咧,将那裤子卷起,却看到大腿处乌黑红肿了一大片,这丫头这棍真心是要人命啊!

第127章 中秋灯会

    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明月从江边升起,如同一个大大的玉盘悬挂于半空中,普照在这座千年古城的大街小巷。

    城内车水马龙,喧闹声不绝于耳,街道四处皆是花灯。特别是在城隍庙中,很多人手上都提着一盏小小的花灯,玉兔灯、猫儿灯、娃娃灯、孔雀开屏灯、葫芦灯,品类繁多,美不胜收。

    行走的人相互观望,对各种新奇的花灯会指指点点,处处有少女的欢声笑语,亦有孩童的啼哭之声,呈现着这灯会的盛况。

    广州城内有三座城隍庙,分属南海县衙、番禺县衙和广州府衙,三座城隍庙都会在中秋之夜举行灯会,这成了历年的传统。

    林晧然在入夜后,便带着虎妞等人参加了番禺县城隍庙的灯会,这里的热闹程度虽然会比广州府的城隍庙略差,但却不能低估这时代人对中秋佳节的灼爱,城隍庙前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虎妞品尝到了冰糖葫芦和驴肉火烧这种北方小吃,由于人实在有些矮小,所以林晧然干脆让她坐在肩上,带着她慢慢地游逛着。

    吴道行还好,似乎对这种盛会已经司空见惯。阿丽却彰显出少女的一面,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是新奇,手里提着虎妞那盏玉兔灯显得极是兴奋。

    最兴奋的莫过于虎妞了,虽然她去过电白城,又在高州城住过一段时间,还有幸逛过庙会,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如何盛大的灯会。

    街道上,大家手里都提的各种新奇的花灯,时而还会有人抬着一盏高大的花灯扶摇过街,而一些店铺门前亦是高高挂起了各种漂亮的大花灯,这里简直处处是风景。

    “哥,你看哪边,那里那里!”

    虎妞坐在林晧然的肩上,手里拿着冰糖葫芦,漂亮的大眼睛左顾右盼。若是极兴奋的时候,当即眉开眼笑,两条小短腿都跟着蹬动,开心得不能自抑。

    林晧然渐渐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亦是欣赏着这时代的盛况。原先觉得很普通的花灯,但若是认真看起来,确实很有味道。

    随着人群往前走,终于来到了城隍庙前的广场中,却见广场中央的高台上摆着一个近二丈高的大红花灯,葫芦形状,上面还有漂亮的灯冠,而灯的侧面印有“八仙庆寿”、“三星高照”、“五蝠捧福”等各种人物,栩栩如生。

    这便是官灯,由番禺县衙出钱置办的特大灯盏。

    每年中秋灯会,实际上也是一个斗灯会,三个衙门就在暗里较量,而有钱有势地大户,亦会拿出钱财做灯,有时民灯比官灯还要吸引人。

    嘣嘣……

    远方传来了声响,却见烟花在夜空中散开,如同绽放的巨大花朵。

    虎妞看到了那爆散开来的烟花,嘴巴先是张开着,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然后又是兴奋地指给林晧然看。她先前有听说过烟花,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发现比她想象得还要漂亮。

    除了花灯外,城隍庙旁边还搭建了一个戏台,有一个戏班子在那里演着《春江花月夜》的戏目,唱的是广东的粤剧。

    林晧然离开拥挤的城隍庙广场,来到河边的码头,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虽然这灯会很有看头,但实在是太多人了,而且还给两个少妇占了便宜,表示到现在仍然很受伤。

    虎妞吃着钵仔糕,完全有继续逛下去的动力。跟着林晧然不同,她看着油灯的灯火都能看一晚,何况是如此奇妙的灯会。

    只是看着哥哥想歇一会,她没有缠着哥哥要继续逛下去,而是打量起四周。她发现码头处停着一艘漂亮的花船,一帮书生在船下猜着灯迷,有人被请上了船,而更多的人还围在灯迷前苦苦地思索着。

    “坐也是坐,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卧也是坐。”

    “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

    “坐也是行,立也是行,行也是行,卧也是行。”

    “坐也是卧,立也是卧,行也是卧,卧也是卧。”

    ……

    几个书生在那里念叨着,但却一副很苦恼的模样,显得是一筹莫展。

    “罢了,罢了,这个怕是猜不到了,没看到方才柳南辰都放弃了吗?”有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准备放弃猜灯迷。

    “就是嘛!船家怕是花费老长时间才收集来的灯迷,不是一时半刻能猜出来的,咱们还是去他处吧!”旁边的书生亦是感慨,准备跟着离开。

    “哎呀……你走路不看路的呀!”这些书生正要转身离开,其中一个书生转身差点撞到一个小女孩,结果惹来小女孩的指责。

    “哪来的小屁孩,她是不是走丢了!”有个年龄大的书生斜睨一眼小女孩,显得不屑地说道。

    “你才是小屁孩,你才走丢了,我是特意过来猜灯迷的!”虎妞回瞪那个书生,当即不满地说道。

    哈哈……

    几个书生相视一望,然后便开怀大笑起来,仿佛真遇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不说这灯迷不是小女孩的游戏,而且这剩下的都是难倒他们的迷灯,断然不是这种小屁孩能猜的。

    这些人的笑点真低!

    虎妞暗自感慨,但大步走到那个小厮面前,抬头认真地问道:“是不是猜对了灯迷,就可以免费上船,真的不用钱呢?”

    要不要船钱,这才是她最为关心的问题。

    “当然不收钱,上面还有免费的茶点供应!”小厮看着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充满着不屑地指了指身后的花船说道。

    虎妞眼睛微亮,又是认真地问道:“有艇仔粥吗?”

    呵呵……

    这丫头是个吃货吧!明明没本事猜灯迷,却关心人家船上有什么好吃的,就算上面有龙肉,那也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原本打算离开的书生,这时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们鄙夷地望向了小女孩。

    “有!咱船上是应有俱有,包保能令你满意,但你得先回答这些灯迷中的一道!”小厮眼睛充满着不屑,望了望那些剩下的灯迷道。

    虎妞眯着包子脸望着最前面的一个灯迷,上面有四行小字,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下了迷底。

第128章 灯谜

    哈哈……

    书生们看着虎妞握笔的动作,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似乎眼泪都要笑出来。

    虎妞握笔确实不正确,她是以握棍子的手势,紧紧地握住那支毛笔,而在沾墨的时候,亦显得很是随意,然后就在纸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好笑!

    真好笑!

    这丫头连笔都不会握!

    一个不会写字的小丫头竟然想要破解他们都破不了的灯谜,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只是众书生笑着笑着,却突然静了下来,个个都像是嘴里吃了苍蝇一般。

    “蛙、马、鱼、蛇”

    这四个字自然谈不上漂亮,但却很是工整,起码大家都能准确地辨别。看着这么一个答案,大家都是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小丫头。

    都不是草包,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当即知道灯谜竟然真给这个小丫头给破解了。

    啪!

    先前对虎妞的种种讥笑,在这一刻仿佛都化成了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们的脸上,而且似乎还带着回声。

    这……

    小厮看着纸上的答案,又望了望小女孩,亦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难倒一大帮书生的灯谜,竟然真给这个小丫头成功破解了。

    哼!

    虎妞将笔放下,仰起脸得意地轻哼一声。从小生活在长林村,这些动物都很是常见,这个灯谜自然也就是难不倒她了。

    “哥,快过来这里!”

    正在歇息的林晧然看着虎妞在码头那边朝着他招手,便是走了过去。

    听着虎妞的描述,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走得确实是有些累了,如果能坐着花船游河,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跟过来的吴道行和阿花抬头望着那艘花船,同样很是向往的样子。

    “抱歉!这位小姐方才只答对了一个灯谜,所以只能一个人登船!”小厮这时却是拦住了他们,并作出解释道。

    “我不是一下子答对四个吗?”虎妞愣了一下,仰着脸蛋不明白地望着小厮。

    “笑话,你以为前面一个我答不上吗?”

    “就是,我早就知道了第一个和第三个!”

    “虽然答不全,但我前面三个都知晓了!”

    ……

    不需要小厮解释,旁边的几个书生当即站出来不屑地说道。

    林晧然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虎妞的那个灯谜是四连一,所以才难倒了这么多学子。若拆开的话,确实不算太难。

    只是他望着这些书生,相当不明白他们的骄傲劲打哪里来,一个小孩子都能破解的灯谜,答对二三个很厉害?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哼!那我再答三个!”虎妞却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当即走向了灯谜前,打算再破解三个灯谜。

    人都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方才不知道迷底,觉得那个灯谜千难万难,而如今知道了迷底,却觉得是草包都能答得出。

    现在看着虎妞又要解灯谜,而且还想一下子破解掉最后的三个灯迷,脸上再次浮现不屑之色,似乎都忘记刚才被抽耳光的疼痛。

    “镜中人!”

    虎妞眯着包子脸瞪着那个灯谜片刻,然后便在纸上写下了迷底。

    入?

    大家看着虎妞给出的答案,都是疑惑地望向旁人,不确定这个答案是否正确。

    “不错!这是正确的答案!”小厮点了点头,便将答案举起来冲着众书生说道。

    有人亦是反应过来,这人字在镜子中,似乎确实变成“入”字。只是这题太刁钻了,难道不需要考虑下没镜子人的感受吗?

    “早不说晚不说!”

    虎妞看到这个灯谜的时候,瞧了林晧然一眼。因为她有段时间缠着哥哥讲故事,结果她哥哥就用这题刁难她,要她破了答案才肯继续讲故事。

    众书生对这个灯谜恨得咬牙切齿,根本就无从下手。只是当虎妞亮出答案的时候,他们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早不说晚不说,不就是中午说吗?自然就是一个“许”字了。

    但是看着是由一个小女孩破解的,心里仍然很难服气,他们怎么能承认不如一个小丫头呢?

    最后一个灯谜却是出乎意料,因为是一张白纸。

    虎妞这次真的苦恼了,不由得扭头望向了林晧然,眼睛隐隐带着救助的意思。

    “没有言语的灯谜!”林晧然淡淡地说道。

    “呵……装蒜啊!”

    “这不是明摆着,谁不知道啊?”

    “终于不会了吧!看我怎么挖苦你们!”

    ……

    学生们看着形势终于回归正常,心里不免得暗自冷笑。

    只是林晧然的话落到虎妞的耳中,却听她“呃”地点头应下,然后在纸上认真地写下了答案,却是一个大大地“迷”字。

    啪!

    这些正想要挖苦林晧然和虎妞的书生,顿时像是被扇了一个耳光般。原本要张开的嘴巴,都是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迷底。

    事实就是这般残忍,剩下最难的四个灯谜,却给一个名叫虎妞的小丫头给轻松破掉了。

    这是哪里冒出的小丫头?

    这个似乎很厉害的年轻书生又是谁?

    “请!”

    小厮再没有不敬之色,当即将他们四人恭敬地请上了花船。

    船上已经坐着不少的书生,正在品茶赏月,桌间确实摆着精美的茶点。

    随着他们四人上船,船便慢慢地驶出了码头。

    虎妞却是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船上有着各种清美的糕点,有蟹黄粥和香菇鲜虾粥,但却没有她想要的艇仔粥。

    当然,这事情影响不到她的情绪,特别小厮还一脸惶恐地跟她道了歉,而她觉得香菇鲜虾粥亦很合她的胃口。

    这城中的水引自珠江,清澈而幽蓝,花船在河面上悠悠而行。两岸的灯光璀璨,时有烟花呈现,好一副国泰民安的美景。

    虎妞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如今在花船上领略着城中两岸的美景,亦是欢喜得很。特别这一切,都还是免费的,但符合她的心意。

    长街灯市,人潮如水,但终有散时。

    虎妞玩累了,肉墩墩的脸蛋贴在林晧然的背脊上,然后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她没有想到,这世界竟然有着这么美妙的灯会,有如此漂亮的画船,有着如此多好吃的东西。当然,最让她感到幸福的还是,她拥有一个宠爱她的哥哥,一个能跟她同甘共苦的好哥哥。

第129章 科考

    八月十八日,秋高气爽。

    这一天,在广州城的东市划出了一大片区域,建立一座简便的考棚,官兵将那里团团围住。只留南北两个辕门,衙役在维持着秩序。

    广东十府,分三批次进行考试,林晧然所在的高州府为第一批。

    林晧然头戴儒巾,身穿着生员服,提着一个考篮,排在高州府的考生中。人的名,树的影,不管是新老考生,都让这位竹君子站在了最前头。

    在对广州府和肇庆府的考生检查完毕后,便轮到了高州府的考生,同样需要对他们进行“搜检”。

    这一路走来,林晧然从最开始的强烈抗拒,到如今已然麻木。哪怕蛋被捏了,亦是翻一个白眼了事,权当这两个混蛋没长卵。

    科考是参加乡试的一场资格试,淘汰率相对较低,往年都是在各府进行。只是今年的情况特殊,都聚到了广州府进行考核。

    一些自知乡试无望的生员会主动放弃这次科考,但更多的生员选择过来撞撞运气。毕竟科举的不可预测性很大,没准真的中了举,那就一举迈入乡绅阶层。

    经过“搜检”后,又需要核对生员的身份,不再由作保的禀生来验明正身,而是根据先前的“学籍档案”进行核对,正是曾经惹得林晧然极为不满的“体弱偏瘦,面白无须”等信息。

    林晧然从南辕门进场,里面的考场区域摆满了桌椅,中间留着一条甬道。前面是一个高台,自然是属于宋提学等官员的专座。

    考生入场完毕,辕门关闭,身穿四品官服的宋提学领着一行官员走上高台进行监考。

    林晧然的座位靠前,很快试卷便发放下来。

    试卷分为三类,是按廪膳生、增广生、附生进行划分。由于林晧然是廪膳生,所以他拿的是印有“廪膳”的试卷,号数是二十九。

    跟着以前的童子试不同,科考是要写上名字的。

    现在的这些考卷呈到宋提学面前,考生的信息亦暴露在他的面前,他完全可以结合这个考生先前的表现再审定试卷。

    像李时珍三次科考均以失败告终,怕是得罪了当时的提学大人了。

    随着几个锣声响起,衙差举着木牌来回巡场,考试已然正式开始。

    题目只有两道,一道是八股文,一道是策论。

    只是当那道八股文放出时,众学子都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有人已经用家乡话咒骂了一句,因为四书题只有两个字:子曰。

    相对于上次院试的圆圈,这次似乎要好一些,但亦是仅此而已。

    这“子曰”无疑是最熟悉的两个字,大家学的正是圣人之言,从而懂得了很多很多的大道理。但就像老师教导了你几年后,突然问你都教了些什么。

    你想一一说出,不说没那么多的考纸,怕没几个月是讲不完,但你只挑一些道理来讲,这自然又不能算是标准答案。

    林晧然的眉头轻轻蹙起,抬头望向了高台上的宋提学,发现这人很像是个奸臣。

    一直以来,他其实都有一个担忧,那就是这个宋提学会不会再给他使拌子,让他止步于科考中,无缘参加乡试。

    如今出现了不乐观的一面,谁都知道他这类书呆子是不擅长于截搭题,但如今宋提学在科考竟然出的正是截搭题,而且这种题型还如此刁钻。

    意识到宋提学可能又动了将他打落的心思,他的表情严峻。这次越发的认真,哪怕是磨墨,亦是显得一丝不苟。

    研墨如磨刀,好的墨汁,能令字会更加饱满和飘逸。林晧然拿起一块上等的徽墨,大拇指和中指持墨条于两侧,食指置于墨的顶端,用力轻轻按在端砚中,并用均匀的力道细细地研磨。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

    好墨好砚,砚池如同一潭墨池,飘起淡淡的墨香,这准备功夫算是做得了极致。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林晧然捻袖泼墨挥毫,狼毫笔沾着墨汁,便在洁白的宣纸上作答,全神贯注地书写着,没有丝毫的杂念,仿佛整个天地只有试卷和他一般。

    很庆幸,他以前为了泡妞,看到过这道截搭题的文章。

    这是被后世誉为最精妙的破题,这里的“子”对应的是“匹夫而为百世师”,而“曰”对应的是“一言而为天下法”,将一个匹夫举到了圣人的地位。

    这里巧妙在于,没有陷于孔子说了什么的陷阱中,而是着重宣扬孔圣人的地位。破题好与坏,不仅看是否得当,更得观其气势。

    “一言而为天下法”,这是何等的霸气,世上有谁还敢如此?

    在破题后,林晧然又是继续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篇极标准的八股文便呈现在面前。

    或许由于担心,或许真的不饿,又或许里面掺了什么泄药,看着小吏将午餐发放下来,他并没有动的意思。又看向那道策论题,然后认真地做了起来。

    策论在乡试、会试和殿试中,会越来越重要,甚至在殿试只考策论。不过在乡试中,其实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故而这科考的策论题并不会太刁钻。

    “安国全军之道!”

    这是本次科考策论的题目,出自《孙子兵法》火攻篇。

    全文是:“故曰:明主虑之,良将惰之,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意思是说不到危难的时候不要轻易发动战争。君主不可以因为一时的愤怒就轻易发动战争,为将军者也不可以因为一时的不快而出兵作战。对于国家有利益的时候才能参与战争。以感情代替理智,考虑不当,计划不周,其结果必败无疑。君主的一个错误决定会丧失江山,将帅的一个错误命令会导致全军覆没。气可以消,忿可以平,怒气过后可以转怒为喜,但国家一旦灭亡后就不复存在,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人们也不能够重新活过来了。作为君主、将领,切不可意气用事、轻举妄动,应以国事为重、大局为重,冷静地处理国务和军机大事。

第130章 冷静应对

    子时第一次放排,有人率先交卷。

    林晧然的试题早已经做完,亦是跟着起身交卷。由于没多少人交卷,宋提学似乎闲得蛋疼,竟然在台上现场阅卷。

    在这个科考中,宋提学无疑就是绝对的老大,真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排在林晧然前面的是两个青年考生,一副自信满满地上去交了卷。结果宋提学提出试卷的纰漏之处,然后又考试五经题,最终二人都是一脸沮丧地走了下来。

    看到这个情况,林晧然如何不知,这两名先前自信满满的考生都跟乡试无缘了。

    轮到了林晧然,小吏示意他跟上,向着坐在高台的宋提学大人走去。

    宋提学近五十岁的模样,国字脸,头发已经花白,但脸色红润,一身红色的官袍很具官威。单从他的外表来看,确实给人一种刚正的错觉。

    宋提学平淡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似乎跟看其他考生无异,便是将林晧然的答卷打开。只是答卷被打开,他的眼珠子明显停滞了一下。

    这字宛如有灵性一般,风姿飘逸,如同蛟龙游行于纸间,又如一匹脱缰的骏马踏步而出。整篇文章的结构飘逸而有序,如同那整齐生长的花田。

    宋提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单是这有大家之风的书法,就足够他给这试卷定为一等了。却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在犹豫着什么,他轻轻放下试卷,端起了旁边的茶杯。

    噗!

    他习惯性地继续审阅试卷,在平复那波涛汹涌的心情后,他的目光再落向试卷的内容上,看到了“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顿时一口浓茶喷出。

    虽然他已经极力刻制和避让,但还是有茶水落在了洁白的试卷中,令到旁边的几位陪考都是一阵的愕然与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文章让宋大人这般失态。

    林晧然的眼睛亦是瞪起,目光落在那溅有茶渍的卷子上,顿时有拿砖头砸人的强烈冲动,这货摆明是毁他试卷。

    不过转念一想,他应该不敢在这事上做文章才对,毕竟大家都看着是他弄湿的试卷。

    “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能?”

    却不知道是为了缓和尴尬气纷,还是宋提学到现在还在想着考核考生的正事,突然对着林晧然询问道。

    林晧然心里顿时有一百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方才他隐隐听到宋提学考核那两个考生都是考核五经题,让他们背诵一小段,怎么到他却又如此刁钻,难道是以为老子长得帅好欺负不成?

    孔门七十二贤,怕都没几个人能弄清他们的名字吧?

    只是这题如何难得到林晧然,因为《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故而,经过脑筋急转题熏陶的林晧然,自然能够轻松应对。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人。

    心想:看你还有什么招数。若到现在还敢将老子弄下去,老子出门就去找锦衣卫来评理,就不信弄不死你这个混蛋。

    事实上,这个题目是《永乐大典》的主编解缙在永乐四年出的。

    当时莆田才子林环与莆田另一名青年才子陈实联袂入京廷试,二人学问不相上下,但林环长得英俊潇洒,陈实却相貌丑陋。廷试时,宫中妃嫔都对风流倜傥的林环怀有好感,对其貌不扬的陈实不怀好感。为了成全林环,她们故意把皇上赐给陈实的酒与杯弄得十分烫手,以致陈实失手,摔破酒杯,给皇上留下不好印象。廷试结果,林环高中状元,陈实屈居进士。

    陈实年轻气盛,廷试后他大胆上疏,指出这次廷试不公,心里难服。于是成祖召他上殿,陈实当殿表示自己可“百问百答”。成祖即命解缙命题再考林、陈二人。解缙的命题就是:“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

    林、陈二人都遵命具答,陈实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的答题,然而最终陈实以“当廷争夺状元,有违圣旨”的罪名被判发戍三边充军。经过了充满荆棘、荒凉寂寞的旅途和不堪折磨的苦役后,这位因负气惹祸的青年才子终于夭折在边疆。

    ……

    只是不管这题来源何处,哪怕是当年考核状元的题目,亦是难不到林晧然。如今的难题再抛给宋提学,看他如何找理由将自己打落。

    “吾昔日将汝打到乙榜,后点汝为高州府案首,便知汝大材也!”宋提学捋着胡须,悠悠地说道:“今日再观汝卷,汝当为科考第一,回去潜心备考恩科,莫负圣上隆恩!”

    科考第一?

    林晧然不由得一愣,原以为这货还会找理由来整他,都想着出门左拐是不是能找到锦衣卫。却不曾想,这货吃错药般,竟然要将科考第一的名头给他。

    虽然到了乡试这一个层面,不管是小三元和科试第一,其实都已经无关重要。但文无第一,若是有了这个名头,中了举绝对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而且地位在生员中会高上不少。

    “谨遵大人教诲!”林晧压抑着心里头的狂喜,拱手道谢道。

    宋提学的脸挂着和蔼的微笑,如同看着一个令他感到欣慰与自豪的晚辈一般,又是说了勉励的话,然后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林晧然跟着小吏走下去,看到了很多羡慕的目光投向他,让到他心中泛苦连连。只有他心里明白,这科考同样暗藏着危险,他实质有着藏身于此的风险。

    下午的阳光很是暖和,正洒在辕门前的空地处。

    一个书生从辕门走出,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当听到远处一个小女孩的呼唤声,他一直紧绷的脸绽放出了笑容,冲着那奔来的小身影挥手回应。

    科考这道门槛已然迈过,他心里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就如同这些天如同脱僵的虎妞一般,现在只待乡试能够鱼跃龙门。

    乡试,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