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祸害全文阅读 第21分节

第200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林晧然轻蘸上墨汁,捻袖泼墨挥毫,便在草稿纸上写下了破题。

    凡是破题,无论圣贤与何人之名,均须用代字,故以“能者”二字代“颜渊”。这是八股文的风格,可以用故弄玄虚来形容。

    这话的意思是:“孔圣人对于何时出去施展才能、何时深藏不露这个问题,只有遇到合适的人,才会稍微透露一些自己的看法。”

    虽然题目可能是透露着嘉靖帝的某些抱怨,但如今答题并不需要顾忌太多。按着流程进行,试卷是直接送到贡院的戒慎堂进行审卷,之后便定名次放榜了。

    何况,他的观点亦很是正确,概括而言之,就是“是金子总会发光”。这种文章的政治思想很正确,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迨于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与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适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语尔也。”

    “回乎,人有积生平之得力,终不自明,而必俟其人发之人有积一心之静观,初无所试,而不知他人已识之者,神相告也,故学问诚深,有一候焉,不容终秘矣。”

    ……

    “惟我与尔参神明之变,而顺应之无方,故虽积乎道德之厚,而总不争乎气数之先,此时我不执为我,尔亦不执为尔也,行藏何事焉?我两人长留此不知者予造物已矣。”

    “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

    按着一贯的习惯,林晧然先将答题写在草稿上,洋洋洒洒数百字,一篇锦绣文篇生成。纸美,字美,文章美,人更美。

    林晧然将题目答毕,没有急于将答题写在试卷上,而是将写好的草稿纸放在旁边晾干,然后又是接着做第二道题。

    由于都是正统的四书题,故而所有举人都会作答,断然不会出现交白卷的情况,但答得出色与否,这才至关重要。

    跟着县试、府试那种初级考试不同,会试其实是“优中选忧”的一场考试。如果你的文章不能够脱颖而出,那只有落榜的份儿。

    正是如此,在后面的二道四书题中,林晧然故意放慢速度,破题是慎之又慎,反复地斟酌,力争做到给考官眼前一亮。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相信这两篇文章就算不顶尖,亦是上上之选,绝对能从四千五百份卷子中脱颖而出,中进士的机会相当大。

    待他将剩下的两道四书题做完时,天已经将要昏暗下来。

    他将试卷小心地放回封信中,然后挂在墙上,伸着懒腰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看到前面空无一人的明远楼,这一切如同静止的墨画般。

    这里明明就聚着数千号人,他的前后左右地是考生,但却偏偏没有什么声响及说话声,让他感到一些的诡异和不自在。

    不过他亦是明白,在这场关乎命运的考试中,谁都不敢去挑战考试的纪律。

    只是随着夜幕真的降临,寂静还是被打破,大家纷纷忙碌起来。有人是上茅房,有人是淘米做饭,而巷道的军士亦开始换班。

    林晧然的晚餐是叉烧肉、蔬菜肉汤和两个馒头。这个时节的天气比较冷,所以食物的保鲜时间会有所延长,而他喜欢这满是酱汁的叉烧。

    在吃过饭不久,炕里终于有了些温度,床铺下面显得暖洋洋的。

    虽然地方窄了一些,而且天气亦过于寒冷,但这一夜他睡得很是舒服。甚至还在梦中盘算着,明天早饭是吃烤鸭,还是吃烧鸡。

    只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的心情很是郁卒,坐在炕上盯着墙角。

    这老鼠半夜摸过来跟他睡,他倒是没有意见,毕竟他确实长得帅嘛!但这只老鼠几岁了?竟然还能在床上拉屎撒尿,当真是有辱斯文。

    良久,他无奈地处理起这新鲜的老鼠屎,并决定今晚好好地教育那只老鼠,让它明白在床上拉屎撒尿是可耻行为。

    却不知道那只老鼠更正了错误,还是赌气离家出走,第二天早上没有看到老鼠屎的踪影。

    林晧然中午便交了试卷,第一场考试算是结束。只是会试早有规定,考生还得老实地呆在所属的号舍中,直接迎接第二天的第二场考试。

    在考试交上去后,他做了一顿午饭,在吃过后就相当无聊,便选择养精蓄锐。

    在下午时分,他便是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有些愣住了。因为这方天地一向寂静如画,但外面却响起了阵阵的唱曲声,甚至还有敲碗的声响。

    “梅花虽好,浪影溪桥,燕子多情,空巢村店。我仔细想将起来,世间多少佳人才子,不能成就凤友鸾交。我既不能见他,他又不得遇我。日复一日,年又一年,不知何时得遂姻缘也。”

    林晧然本以为是做梦,但猛地睁开眼睛,很确定声音就是对面墙传来的。

    他揪起门帘,看到军士就站在巷道里,只是却无动于衷,而这条巷道有人却是大声叫好,这里的军士亦是没有制止。

    却听到墙那边的声音又唱道:“朝朝自出,夜夜空归,树黑山深,恰又夕阳西下。笑我寒门薄命,未审何时配他。笑你王孙芳草,未审何年配咱。花枝无主一任东风嫁。”

    这声音虽然是男声,但却清丽婉约,让人感到耳目一新,当真是一个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

    “好!”

    林晧然亦是跟着大家鼓掌叫好,为着这人点赞。

    其实留心听的话,除了这里,其他各处亦不断有唱词传出,各种曲子应有尽有。只可惜有些离得太远,却是听得不清楚。

    林晧然亦是心痒难耐,当即倒水在三个碗上,拿着筷子亦是敲了起来,便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突然之间,这方天地只有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以及那在碗上敲击的响声。

第201章 似水流年(月票加更)

    是夜,无星无月,夜空漆黑如墨。

    高大的明远楼被夜色所淹没,两边一排排的矮屋却灯火通明,仿若白昼。且各处不断有唱声传来,叫好声亦是不时地响起,显得很是热闹。

    虽然考场对纪律抓得极严,防止任何舞弊的可能性,甚至对咳嗽声都严厉制止。只是如今处于换场的间隙,却又不允许考生离开贡院,所以对于这种喧哗还是能够容忍的,甚至可以说是提倡的。

    四个监考官在甬道慢吞吞地行走着,作为已经入仕的官员,算是“温饱思**”,对戏曲的偏好甚至已经在四书五经之上。

    这时在这里走动,虽然是打着监督考场的名头,但更多则是抱着听曲子的心思,而这届考生的才艺似乎要在往届之上。

    其中一个监考官就认出那唱得相当好的考生,正是绍兴府的徐渭。这人确实是无愧于才子之名,不仅诗文、书画出众,连同唱曲都高人一筹,亦难怪胡部堂会青睐于他。

    除此之后,还有一些唱得亦是不错的,但可惜唱的是方言,却让他无法欣赏。

    只是他们走到明远楼附近的时候,四位监考官却突然发现,整个考场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不再是“百花齐放”的局面,只有“列”字巷一个声音在唱着。

    或许是周围的唱曲人都停了,所以“列”字巷那年轻书生的唱声显得更大更爽朗亦传得更远,包括那带着韵律的敲碗声。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当此话一出,几个监考官突然间震惊地停止了。其中一个年老的监考官痴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嘴巴微微地张开着,眼睛突然涌起了一层薄薄的晶莹。

    这话如同子弹般,直击在他的胸膛,然后子弹又如同烟花般绽放,美丽至极。只是一切还没有完,在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唱词在心头绽放的时候,新的子弹又接连射入他的胸膛之中。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的声响,包括最远处的角落,整个考场只剩下这里的唱词。哪怕是甬道的监考官,这时都停止了脚步,似乎担心脚步声会惊扰到这个唱词人。

    所有人都在压抑着,在佩服着,在抓狂着,在细细地聆听着,心里都憋着那个叫好声,甚至憋得紧紧地攥着拳头。

    碗音清脆悦耳,却又听到那个唱声带着轻佻的语气继续唱道。

    和你把领扣儿松,

    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

    这些唱词刚结束,周围压抑的叫好声终于释放,如同雷鸣般,达到了今晚的最高声音。拍掌、哄笑、叫好声,仿佛要将这座贡院都揪翻了。

    特别是那些喜欢纵情花丛的举人,最是欢快,将那手掌都拍红了,直想跟这人引为知己,一起到青楼饮酒寻乐。

    对于“艳曲”,所有男人其实都没有什么抵抗能力的。何况这还不是那种赤裸裸的俗曲“十八摸”,而是才华满溢的雅曲,有诗意又有味道,还能登大雅之堂。

    为何《金瓶梅》能够流传千古,被文人津津乐道。古往今来,写艳书的其实并不少,但写得如此有才华的,却找不着几人。

    当然,倒不全是好色之徒,有人还沉迷于前面那些绝美的唱词中,直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这人不中进士,可惜了!”

    “我倒觉得他不该来考进士,呵呵!”

    “我方才倒听一个考生低咕,说‘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怕便是他吧!”

    ……

    一帮监考官心情相当不错,不知不觉竟然都聚到了“列”字巷前,说起了玩笑话来。有人亦忍不住朝着里面的巷道瞧上一眼,却不知是哪位举人如此有才。

    很多举人对这个“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的举人极为好奇,只是考场有考场的规矩,监考官能够容忍你唱唱曲儿,但却不可能容许你跑过来“追星”。

    只是有人还是按捺不住,从“宿”字巷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道:“在下扬州萧子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待出去后,我定要登门求教!”

    此言一出,大家耸起了耳朵,不少人亦抱起这个心思。想知道今晚这个技压全场的唱曲人是何方神圣,为何先前对此人一无所知,更想出去后跟他一醉方休。

    只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倒不是林晧然要深藏功与名,而是他却不敢自报家门。

    “聒噪,不可通换姓名,否则以作弊论处!”

    那萧子琴的声音刚落,却听到一个监考官大声喝止,声音透露着威严。

    却不是他不通情理,其实他亦对这唱词人很好奇,但这确实是考场的规矩。凡是宽容,亦是有一个限度的,否则他们就是失职了。

    大家听到这话,都不无遗憾地发出一声叹息。不过很多举人却已经打定主意,等会试结束后,一定要将这人找出来,然后会一会这个妙人。

    而后,有一个年老的监考官员又是朗声道:“已是亥时,不可再喧哗,大家准备就寝,明日还得继续考试呢!”

    大家虽然都还在兴头上,但却不敢抗议,何况明日确实还得接着考试。便如同乖宝宝般,要上茅房的上茅房,睡觉的则睡觉,热闹的情景不复存在。

    整个考场又陷入于寂静中,那原本灯光通明的矮屋,一道道亮光渐渐被熄灭,整个考场陷于漆黑中,整个贡院亦是如此。

    只是有人忍不住哼着那些唱词,什么“良辰美景奈何天”、什么“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当然最多的还是“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带着愉悦的心情,众举人沉沉地进行梦香中。

第202章 谨慎

    会试第二场跟乡试一样,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

    其实都是官场应用文写作,除了往来的公文写作外,就是根据提供案例来撰写司法判文。

    对于大明这些历经寒窗的举人而言,特别很多举人还出身于官宦之家,这场更像是走个形式,大多数举人对这些题目都是游刃有余。

    在考生进行第二场考试的时候,审卷亦是开始了。

    跟着乡试一样的流程,墨卷经过“糊名”和“誊录”两道程序后,“墨卷”留在外帘保存,“朱卷”则送到内帘的飞虹桥上。

    主考官吴山、副主考官张磊和十八名同考官却是等在飞虹桥下等候,将朱卷迎回戒慎堂后,在由锦衣卫担任的内监官注视下,进行着祭拜孔圣人的仪式,然后便让同考官抽签取卷。

    跟着乡试有着不一样的地方,虽然从外帘送过来的都是“朱卷”,不过朱卷还有着“南”、“北”和“中”字样。

    随着“南北榜糊涂案”落幕,大明朝便开启了区域分榜的考试制度。到了宣德年间,又从南北卷中分出中卷,规定南卷取五十五名,北卷取三十五名,中卷取十名。

    从这个分榜的比例来看,南卷考生无疑是占到好处的,但其实则不然。

    南卷录取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南直隶部分士子,而浙江、江西、福建南直隶历来都是科举大省,状元的诞生之地,故而南卷考生的竞争却更为惨烈,占不着便宜。

    在取得试卷后,十八名同考官便忙碌起来。平庸的试卷会直接黜落,优秀的卷子推荐上去,特别优秀的卷子则高荐上去。

    主考官吴山端坐在大堂上,五十多岁,两鬓发白,但气色尚佳,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睛炯炯有神,颇有官威。

    这是他第一次以主考官的身份主持会试,对于这场会试,他极为看重。

    不仅是因为他第一次担此重任,更是因为他将会成为三百名新科进士的恩师,这时代的师生关系犹如父母,这将是他的一份沉甸甸的政治资源。

    其实在这个主考位置上,出现过一场激烈争夺。毕竟这次是皇上特别召开的恩科,在“规格上”高于往届亦是正常,故而内阁的阁老都有意于这个位置。

    他这个才上任一年多的礼部尚书,以为只能做旁观者的份儿,却是没有想到,最终这件好事反倒稀里糊涂地砸在他的头上。

    在欣喜的同时,他亦是小心翼翼。这会试看似获益良多,但压力却一点都不小,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稍有不慎,就会给人抓着小辫子往死里整。

    他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翰林出身,于前年接替王用宾的位置,出任礼部尚书一职。无论是“出身”和资历,都让他有望成为阁老,有望成为大明最有权势的阁臣之一。

    只是美好的背后往往暗藏着杀机,李默的那场教训,他是真切地看在眼里。由于他当时担任的是吏部左待郎,所以比别人看得更清楚。

    那时的李尚书深得隆恩,又有陆柄这个得意门生,风头甚至盖过了严阁老,投奔者如云而至,都以为李默会接替老迈严阁老的位置。

    只是谁能想到,就在李默风头最盛之时,一场大祸却悄然来临。李党是树倒猢狲散,李尚书本人更是身首异处,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正是如此,吴山不断告诫自己。哪怕如今正是得意之时,哪怕即将拥有一份不小的政治资源,但仍得小心翼翼,切勿犯下李默的错误。

    随着一份份优秀的考卷送上来,他仔细地审阅着。在定下去留的同时,亦是要从中挑出会元试卷,让那些盯着他的眼睛挑不出毛病来。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这届考生的水平高于以为,短短二天功夫,便呈上了五份高荐的卷子,而他对其中两份更是爱不释手。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吴山捋着苍白的胡子,如同喝了酒一般,发现这个破题精妙无比,故而忍不住又再通读一遍这一篇文章。

    “会元定矣?”张磊看到他的表情,便是好奇地问道。

    吴山经过官场磨砺,早就修成了养气功夫,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地道:“可惜后面的答卷稍逊,整体不及宋同考的高荐卷,但估计可点为经魁”。

    每经取一魁,即是这份试卷不在第一,但却能在前五,属于相当厉害的成绩。

    “如此说来,宋同考的那份高荐卷是会元矣?呵呵……看来我先前的判断没错啊!”王磊的眼睛闪过一抹喜意,颇为得意地捋着胡子道。

    吴山哑然失笑,摇着头道:“言之过早矣!这后面还有数千份试卷,还有两场卷子没有送来!”

    “呵呵……我话就放在这里了,那份试卷必是会元矣!”王磊的眼睛充满着自信,一副就认定那份试卷的模样。

    吴山脸上保持着微笑,又是故意翻阅起其他试卷,只是却留了一个心眼。

    这个王磊是徐党中人,算是给徐阶争不着主考官的一个“补偿”。只是这人在举行仪式时,神色便有些异情,如今更显得古怪。

    正是如此,他突然怀疑那份宋同考的高荐卷子藏着猫腻,若是没猜错的话,极可能是南直隶籍的考生。却不是他神经过敏,而是这场会试打一开始就透露着诡异。

    先是严党主动让出主考官的位置,虽然他被外界很多人误以为是严党,以为他是代表严党坐上主考官的位置,但他却很清楚,他跟严党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如今严党不仅没指染主考官,甚至连副主考官都给了徐党,这事如何不透露着古怪呢?如何不让他多留一个心眼呢?

    正是这一个原因,他从踏进顺天贡院的那一刻开始,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真就莫名其妙地栽了进来,特别是在会元的人选上,他需要慎之又慎。

第203章 狗屎运

    在考官们忙碌着审卷的时候,第三场会试便悄然开始了。

    跟着乡试一样,考的是策问五篇。策问,其实就是针对时政问题,让你写一篇文章,发表你的政见。

    林晧然看完五道题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五道都是时下的热点问题,有倭患、有灾情,亦有漕弊,怕绝大多数人都押中了题目。

    只是在前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某人就已经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考试是考试,跟你的真实想法无有半点关系。

    老师让你写作文:“一件最愉快的事”。

    你写偷看老师洗澡如何愉快,像董永偷看七仙女下凡洗澡,其实是可以的。老师审阅的时候想必亦是暗爽一番,但她却不可能给你及格分数,甚至还假惺惺地揍你一顿。

    所以在后来的作文里,他最愉快的事情不再是看老师洗澡,而是“扶老奶奶过马路”、“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结果全部得到了高分。

    这事亦在此后的泡妞道路上指引着他,让到他懂得当初老师的用心良苦,那顿揍亦没有白挨。

    现在他再度面临着选择,如这个论漕弊。

    他能提议废掉滋养着一大帮官员的京杭大运河,改走海运,改造大船运输漕粮,彻底解决漕运低效的弊病吗?

    若以为这会试的策问,真是要你出谋献策,那林晧然就真的白活了。亦是辜负了那位漂亮老师的良苦用心,更辜负了那一番啪啪啪的打屁股声响。

    要知道,这些试卷可不是呈给皇帝看的,亦不是给严阁老看的,而是送至内帘,给那些同考官审卷,由主考官吴山裁决。

    吴山作为皇帝点派的会试主考官,他是来找出“漕弊”的解决方案的?显然不是,吴山这次是来开科择士,选取贡士而来的,这才是他最主要的工作。

    另外,他亦是自身的利益。若他让你高中,那跟你就是师生关系,而你若是个爱惹事的“愣头青”,他其实是要担责政治责任的。

    正是如此,吴山第一个剔除的,便是“离经叛道”的门生,断然不会傻傻地给自己埋雷。

    林晧然自然清楚地洞察这一点,这场考试压根不是考“政见”,主要还是你的思想,看你的思想有没有“火药味”。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他将漕弊的矛头正指“贪”与“庸”上。痛斥那些无权无势的小官吏,建议漕运把总让能者居之,收起了他真正的政见。

    不过他却是相信,不管他如何隐藏,他的才华亦会被吴山发现。正所谓,世上最无法掩饰的两种东西,一个是才华,一个是放屁。

    时间不经觉,已经来到了最后一天。

    林晧然将最后一道题的答题写在试卷上,在检查无误后,抬头望了望天空,是难得的艳阳天,他的心亦是飞出了贡院。

    这一次,无疑是最折磨的一场考试,在这个窄小的号舍中,呆了九天八夜。只是好在,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小心地将笔和砚台清洗干净,放进了考篮中。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嘈杂的声音从巷口处传来,抬头望去,便看到了收卷官和军士在走动。

    跟着以往的考试一样,会试在最后一天会进行三次放排,而这次分别是午前一批、午后一批、傍晚一批。

    林晧然看着离第一次放排的时间不远,便亦是示意交卷。

    一个肥胖的受卷官前来,将他的试卷仔细检查一遍,便进行弥封。将卷首处翻折封盖,加盖“弥封官关防”,这一切都在林晧然眼皮底下进行着。

    在收好试卷后,便给了林晧然一个木牌。

    林晧然拿着通行木牌,带着属于他的东西,便离开了这个考巷。

    走出考巷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恍惚,不记得九天前是从哪一边的甬道进来的。不过仅是失神片刻,他便跟着另一个考生向着贡院大门走去。

    跟他一起交卷的人并不多,只有二百多号人,绝大部分考生怕是选择在午后或傍晚那批交卷。

    大门开启的时间还没到,大家都聚在先前搜检的那条甬道中等待放行。虽然有些人是相识的,但在这里却不敢交流,只用脸上的表情来表述好与坏。

    没多会,时隔九天,贡院大门再度开启。

    二百多号人看着敞开的大门,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当即蜂拥而出。在这里呆了九天八夜,都如同逃窜出牢笼的鸟儿,当即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阳光明媚,贡院前的广场沐浴在阳光中,一群鸽子正在那里觅食。

    林晧然走出贡院,阳光洒在那张清秀的脸上,只是他的眼睛充满几分沧桑,眯着眼睛,望着那群展翅高飞的鸽子。

    从广州城一路北上,经历了许多,甚至是历经生死。而如今,他达成了最初的愿望,参加了这一场关系着人生命运的考试。

    虽然会试的成绩还没有出来,但无疑算是取得了一个不错的结果,起码比当初以为无法参加考试要强得多。何况,他自认这次考得相当不错,估计一个贡士名额是跑不掉了。

    只要得到了一个贡士名额,那就等同于获得进士名额,他将以进士官的身份进入官场,成为大明朝的官员。

    呸!

    林晧然走下台阶,结果让他如同吃了苍蝇一般,一只脚竟然踩在一坨狗屎上,以致一口痰便狠狠地吐在地上,想要将这个霉运吐掉。

    本以为即将是平步青云,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一坨狗屎在迎接他!

    等等……这是狗屎运!

    林晧然那恶心的表情消失,眉梢浮起了一抹喜意,似乎暗示他会中贡士,甚至很可能是会元。

    “你可是广东解元郎林晧然?”几个锦衣卫从远处走来,其中一名锦衣卫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张画像。

    林晧然的心情正佳,拱手朗声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带走!”这位锦衣卫脸色一变,当即下令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眼睛当即瞪起,亦是呆住了。但还没待他有所反应,走上来的锦衣卫一左一右地将他擒住了。

    这踩狗屎都犯法,这锦衣卫管得也太宽了吧?

第204章 坦白从宽

    会试结束,四千五百名考生陆续从顺天贡院走出来。

    经过九天的折磨,众人亦是身心疲倦,有人沮丧亦有人欢喜。只是才刚踏出贡院的大门,便看到一群锦衣卫如狼似虎般朝着他们扑来。

    南直隶解元丁世美和福建解元林士章,这两个名人便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一帮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押上马车带走。

    除了这些名人外,亦有很多的考生被押上了马车。

    不少考生围上去,想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抓他们的亲友。只是这些锦衣卫只管是拿人,却没有跟他们解释一句。

    面对着这个大明的高级特务机构,特别锦衣卫左都督陆柄深受皇恩,锦衣卫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他们这帮小小的举人却只有任其欺凌的份儿。

    谁都想不到,这会试才刚刚结束,便遭遇了这等祸事。

    这时代的娱乐是匮乏的,特别又处于发榜的空档期,整个北京城的百姓似乎一下子就将目光聚焦在这一件古怪的事情上。

    当晚,酒楼、茶楼和街头巷尾的流言满天飞,各种版本接踵而来。上至他们通敌卖国,下到他们嫖娼不给钱,应有尽有。

    话说,林晧然被锦衣卫押上马车,直接转到了东长安街。在一个富丽堂皇的衙门前停下,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形状逼真,透露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这里的街道宽广,衙门高大,青灰色的石墙,一看便知道是大明朝的中高级衙门。

    林晧然本以为是哪位官家千金用这种迂回的手段将他请到闺房中,只是当一股尿馊味迎面扑来时,知道自己又想多了。

    他被带进令人闻之色变的北镇抚司的大牢,这个据说生人进死人出的地方,在经过九转十八弯后,便来到了一个由圆木围成的牢房前。

    牢房有十几平方左右,里面空无一人,地上铺着稻草,空气有着些许的异味。

    “打个商量,能不能让我弄干净鞋底再进去!”林晧然对着押送他的两名锦衣卫说着,结果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门里扑去,差点摔得狗啃屎。

    砰!

    门重重地被关上,然后便是哗啦啦的声响,亦是上了锁。

    就是这般莫名其妙,他成为了北镇抚司牢狱中的一员,只因踩了一坨狗屎。这就是惨无人道的封建社会,不找那只拉屎的狗,却偏偏找上了英俊的他,当真是以为他长得帅好欺负。

    大牢的环境自然不好,但跟着贡院的号舍相比,这里起码能大字地躺着,让他还算是满意。

    在左边擦干净鞋子,然后到右边的草堆躺下,嘴里叨着一根草蕊,想着三三二二的心事。只是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一直都不见有人来提审他,他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不过很快事情有了变化,下午有批人送进来,而傍晚又送来了一批,都是本次参加会试的考生,似乎一下子就将这牢房填满了。

    单是林晧然所在的牢房,就送进来十多人,当真是人满为患。

    让林晧然感到欣慰的是,杨富田和宁江亦被送了进来,杨富田跟他是在同一个牢房,而宁江却在隔壁的牢房里。

    “我是踩狗屎进来的,你呢?”林晧然叨着一根草蕊,背靠着里面的墙,朝着走过来的杨富田轻佻地问道。

    杨富田一脸沮丧地走到林晧然身边,盘着腿坐下道:“经你提醒,我当时好像是踩了鸽子屎!”

    “哎!下次走路,不要只望天,亦要看看眼前路!”林晧然轻叹,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师兄说得对,在下谨记!”杨富田拱手,一副受教的模样。

    隔着一排圆木,隔壁的宁江不愤地道:“喂!你们不会真以为是这个原因吧?”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原因呢?”林晧然扭头,叨在嘴里的草蕊上去晃动。

    宁江皱了皱眉头,然后苦涩地道:“……不知道!”

    杨富田的鼻孔轻哼一声,并朝着他竖起了中指。

    林晧然最初以为是踩了狗屎,后来是觉得因为长得太帅,只是朝周围随意看一眼,不得不推翻了先前的所有猜测。

    这里有他们广东的,亦有南直隶、福建、湖广等,可谓是来自五湖四海,唯一的共同点只是参加会试的考生罢了。

    正常推测的话,那无疑是会试舞弊,因为只有这件事才能将他们这么多人联系在一起,锦衣卫才有理由将他们这帮人抓进来。

    只是他心里却清楚,他根本没有舞弊。

    何况,到了会试这个层面,想要舞弊谈何容易?

    哪怕他有那个心,亦没有那种渠道,更没有那个能耐。以着他的能力,别说搞定当朝的礼部尚书吴山,哪怕是他家的门房都未必搞得定。

    一位朝廷的二品大员,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甚至跟徐阶一样,直接从礼部尚书到次辅。

    这需要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这位礼部尚书抛弃一切功名利禄、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帮你舞弊呢?

    正是如此,林晧然觉得事情不应该是在会试舞弊上,但不是这件事,又是什么案件能将他们这一大帮人牵涉到一起?

    一念至此,林晧然直感头疼,哪怕聪明如他,对事情的起因亦是感到一头雾水。

    只是他们被抓进来后,仿佛被遗忘了一般。晚饭倒是按时送来,但对他们的罪状却只字未提,而且当晚亦没有提审他们任何一人。

    第二天上午,事情终于是有了转机。

    一个身穿着蟒袍的红脸汉子出现在监牢中,一帮举人自持身份,当即质问这位锦衣卫大人为何要将自己关在这里,放他们出去云云。

    “汝等的罪行已经败露,不过当今圣上仁慈,凡是能主动认罪的,会从宽处置!”红脸汉子那双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朝着西面拱手,又是补充道:“若是罪刑不重的,只要是主动认罪,便能从这里出去!”

    一说完,他便拂袖离开,似乎不愿在这多呆一刻。

    却见一个锦衣卫千户望着众人,朗声道:“现在机会就摆在你们面前,不然错过了今日,汝等就在这牢狱中过下半辈子吧!”

第205章 抗拒从严(盖楼加更)

    林晧然坐在牢房里面,目睹着这一幕,却是嗤之以鼻。

    这种套话实在太老套了,摆明就是在吓唬人。若真是拿到他们犯罪的证据,还会跟他们这般废话,估计直接刑罚裁量。

    如今这种说辞,摆明就是没有证据,故意吓唬这些举人。让心理脆弱的举人主动认罪,从而减轻他们的审讯和调查工作。

    只是谁会那么傻,真的就乖乖主动认罪,没想到这锦衣卫会如此天真!

    “我认罪!我认罪!我不该跟我姨娘私通!”

    “我有罪!我有罪!我一时生了贪念,盗了同窗的盘缠!”

    “我罪无可怒!罪无可怒!我不该吹嘘我家有皇室血统!”

    ……

    那位锦衣卫千户的话刚落,牢房中的举人却是纷纷主动认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有的人眼泪都流到了下巴。

    啪!

    林晧然看着这一幕,却是彻底呆住了,感觉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很好!你们都跟我来吧!只要你们认罪态度良好,签字画押便能出去!”锦衣卫千户的态度和蔼,但对着其他人却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哗啦啦地,竟然走出去了十多号人。

    “知道先前那人是谁不?”宁江嘴里叨着一根草蕊,冲着林晧然卖关子道。

    “谁?”林晧然困惑地扭过头。

    “锦衣卫左都督陆柄,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人!”宁江将草蕊晃起,有些得意地说道。

    “是他!”林晧然心里亦是一惊。

    若说当朝谁的权柄最大,那自然是严阁老,只是谁敢不卖严阁老的账,怕只有陆柄才有这个底气。他深受皇恩,又掌握着锦衣卫这个情报衙门,根本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脸色。

    “看来咱们惹的事不小,不然不会是他亲自出马!”宁江将草蕊取下,顺手丢在地上道。

    “不错!”林晧然认可地点了点头,眉头紧紧地皱着。

    他像是被一面鼓包裹着,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直到此时此刻,他仍然想不明白,是什么事能将他们这帮人扯到一起。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只是呆在这里的人如同热坑上的蚂蚁。

    那些被带走的人果真都没有被押送回来,似乎真如陆柄所言,会将他们放走一般,那些主动认罪的人得到了自由。

    待到中午过后,那位姓段的锦衣千户又走了回来,下巴微微抬起,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像是在嘲讽着这里的所有人。

    “你们亦是看到了,只要愿意坦白罪行,便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不然……”段千户的表情收放自如,眼睛迅速闪过一抹狠厉劲。

    话刚落,却见一个举人又是痛哭道:“我认罪!我认罪!我欺邻村的胡老汉势孤,用一两银强买了他十亩良田!”

    有了这人带头,又一批人选择了坦白认罪,纷纷供认了自己的罪行。

    这批人被带走了,段千户临走前,又是扫了剩下的人一眼,脸上满是嘲讽之意。

    这些人被带走后,亦没有再回来,似乎真是供了罪状后,便会被放出去了。剩下的举人更加坐立不安,频频往着门口张望。

    待到傍晚,那位段千户终于又走了回来,脸上带着傲慢和嘲讽道:“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犹豫再三,还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我保证,你们接下来会为错过这个机会而后悔。”

    看到段千户出现,这人像是看到了爹娘般,再听着他的话后,急忙跪地坦白罪行道:“我认罪!我认罪!我昔日重伤他人,后私通知县,将事情抹平了!”

    似乎都是承受不住,其他人纷纷坦白罪行,跟着段千户离开了这里。

    原本显得拥挤的牢房,突然就空了起来,林晧然所在的牢房只剩下四人,而宁江所在的牢房却只剩下他一人矣。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晧然其实亦是有故意坦白些“无痛无痒”罪行的冲动,以此离开这里再说。

    只是脑海却有一个声音在明确地告诉他,这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陆柄都亲自出马了,绝对不可能这般简单就能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

    正是如此,林晧然跟宁江、杨富田约定,一起坐观世态的发展。

    似乎是人少了的缘故,狱卒送来的饭菜份量很足。

    林晧然注意到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腰杆挺直,盘腿坐在角落,大口地扒着饭菜,吃得很是香甜,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一件事情的影响。

    “在下广东高州林晧然,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林晧然吃过饭后,冲着那人拱手打招呼道。

    “原来你就是竹君子林晧然,你的《竹石》道尽吾辈文骨!我是淮安丁世美!”丁世美的脸上闪过一抹欣喜,朝着他拱手回礼道。

    “你就是南直隶解元丁磐石,呵呵……失敬失敬!”宁江隔着圆木栅,却是凑着热闹道。

    林晧然却是疑惑地望了宁江一眼,不明白为何有“磐石”这个雅称。不得不说,来到京城后,他专心于备考,对其他考生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

    宁江笑着说道:“京中有钱姓人家,有女二八年华,生得貌美如花,远近闻名。钱员外有意将女许配给丁解元,却遭婉拒,岂不是磐石乎。”

    “非在下不动心,实乃贤妻亡故,吾以决心为其守身三年,三年内绝不婚娶!”丁世美认真地拱手,一脸正色地道。

    林晧然打量着他,发现这人不像作伪,似乎真是这一个打算。而且在这人身上,他亦是感受到了一种正气和坦荡,是一个真君子。

    次日上午,外面那道门又是打开。

    身穿蟒袍的陆柄负手走进来,那双凌厉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丁世美脸上,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丁世美,你可知罪乎?”

    “我丁世美行得正,坐得正,从没做苟且之事,何罪之有?”丁世美一脸正气地反驳道。

    “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的同伙已经招供,竟然还想抵赖!”陆柄露出怒容,当即冲着左右命令道:“给我拖出去,让他尝尝我北镇抚司的刑具!”

第206章 招供

    话刚落,两个彪悍的锦衣卫打开门进来,将丁世美带走。

    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一个巧合,拷问室离这里并不远处。没多会,一声声痛不欲生的惨叫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宁江咽了咽吐沫,先前的自信与倔强不复存在,凑到这边牢房的角落,担忧地问道:“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师兄,我真受不了,我怎么可能经受得了这种折磨,我得找点罪来认了!”杨富田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亦是害怕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嘴里叨着一根干草,抱手在胸,眉头紧蹙。事情超乎他的意料,没有想到对方如何肆无忌惮,摆明不惜对他们进行严刑逼供。

    只是他们似乎没有其他选择,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从陆柄的话中不难推测出来,那些“认罪”的举仍然在牢狱中,状况怕比他们还要惨。

    一念至此,林晧然抬头望着二人道:“我们都是有功名的,其中有些人过不了多久就是进士官,但陆柄还敢如此对待我们。证明这事不会小,而我们若是顶撞了,怕是要被砍头的。”

    “你分析得对,我听你的,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宁江认可地点头,然后望着林晧然问道。

    “估计他们接着会提审我们,我们怕是要吃点苦头,但你们都要明白,要想从这座牢狱中活着出去,那就不能屈打成招!”林晧然的眼睛透着真诚,将最后四个字念得极重。

    南北卷糊涂案是怎么来的,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是一个巧合,南北士子才平不均的结果。只是硬是屈打成招,一些中榜举人被迫承认行贿,最终全部被问斩。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不要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杨富田耷拉着脑袋,悠悠地说道:“现在听着丁磐石的惨叫声,我都想招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我招什么!”

    “没出息!”宁江当即怒骂道。

    林晧然正要再说些什么,宁江突然捅了捅他,却看到牢房的另一处,那个福建的举子正卷缩在那角落里,整个身体在瑟瑟发抖。

    杨富田鄙夷地望了一眼,得意地道:“比我还不如!”

    只是林晧然跟宁江相视一眼,总觉得这人确实是有些问题。

    却是这时,外面的门打开,浑身是血的丁世美被两名锦衣卫拖了回来,特别是那十个手指头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解元郎林晧然,到你了!”

    段千户将人送了回来,嘴角噙着一丝嘲笑,淡淡地冲着里面道。

    “师兄!”

    宁江和杨富田纷纷望向林晧然,目光充满着担忧。

    林晧然心里亦是无奈,该来的总归还得来,跟着二人摆了摆手,便大步走出了牢房。

    通过几道门后,便来到了问讯室,这间问讯室是砖石结构,透露着阴森的气息。

    里面燃烧着火焰,空气飘着一股松脂味道,两边摆着铁架子,上面放着各式的刑具。有竹制类的拶、皮制类的鞭、铁制类的烙,可谓是应有尽有,前面则是三个并排的十字木桩。

    身穿着蟒袍的陆柄背身而立,正负手站在那里,似乎是知道他进来了,便淡淡地说道:“你很聪明,但可惜我不喜欢聪明人,你选一个刑具吧!”

    林晧然忍着心中的不愤,装着刚直地说道:“大人,我看你亦是爽快之人!要问什么就尽管问,若是我做了,我招便是;若是我没有做,用这些刑具在我身上,怕亦是浪费你的时间!”

    陆柄听着这些话觉得有趣,徐徐地转过身。那双虎目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解元郎,却发现这解元郎比想象中要镇定许多,目光还透露着一丝坚毅与倔强。

    踌躇片刻,对着手下道:“将他的资料给我拿来!”

    作为大明朝锦衣卫的左都督,对一个小小的解元郎自然是随意拿捏。只是他做事向来谨慎,可以凌弱,但却不欺强。

    由于锦衣卫独立于文官系统,他甚至可以不卖严嵩的面子。但亦有坏处,他在文官中无法扎下根基,一旦他失势,他甚至会是一无所有。

    在看到这年轻解元郎表现出的淡定后,他便找来了资料,同时嘴里冷漠地念道:“林晧然,字若愚,年十七,生于广东高州府石城县长林村,于嘉靖三十六年参加科举,一鸣惊人,县、府、院、科、乡均第一,以《木兰词》、《竹石》而闻名,有竹君子的雅称,师从青山居士……”

    陆柄突然是顿住了,抬头疑惑地问道:“你先生的名讳是?”

    林晧然却亦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揪着这个问题。

    只是有些东西却不是不想说,而且根本不知道,虽然他跟江荣华打听过,但那货却是一副爱说不说的模样,如今真想狠狠地踩他两脚。

    “家师……有言,他的名讳不可跟外人道也。”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口气,只能拱手应付道。

    陆柄那张红脸顿时阴沉下来,目光充满着不善,抖着手中的资料质问道:“第一次参加科举,就名列乡试解元,真当天下无人乎,这解元是怎么来的?”

    “自然是考来的!”林晧然愣了一下,便老实地回答道。

    陆柄却是揪着这个“破绽”不放,又是继续步步紧逼道:“是如何考取的,莫不是舞弊?”

    “我于乡试前,第一次到广州府,跟恩师尹台更是素未谋面,怎可能会舞弊?”林晧然却是不怕他揪着这个问题,当即底气十足地回答道。

    陆柄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的脸冷笑道:“舞弊的方式有很多,比例……花钱买试题。”

    “我自幼家中贫寒,可不会将钱浪费在这样事情上!”林晧然装穷,发现这个锦衣卫亦不是传说般,真的是无所不知。

    陆柄却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又是冷哼道:“乡试前,果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别想欺瞒我们锦衣卫,我们锦衣卫知尽天下事。”

    “我……我做过!”林晧然若是所思,便是无奈地承认。

    陆柄的嘴角微翘,淡淡地吐字道:“说!”

    “我……我在得知工部戴待郎的儿子戴水生竟然有通关字节后,偷偷到锦衣卫广东卫指挥使司状告过此事!”林晧然几乎都忘记了这件事,如今才想起确定很见不得人。

    陆柄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突然朝着他摆了摆手。

    “走吧!难道想要体验这里的刑具不成?”段千户看着他不动,当即冷哼道。

    林晧然自然没有自虐的心理,看着不用承认刑具之苦,当即就调头跟着段千户离开。只是让他失望的是,段千户没有带他离开这个大狱,而是将他又带回了先前的牢房。

    却不知这个段千户是不是会错了意,很想让他回去找陆柄问清楚,但看着他那张阴柔的脸,最终还是将话憋住了。

第207章 起因

    拷问室,火光摇曳。

    待林晧然离开后,从侧室中走出了一个身穿鹤形图案红色官袍的老者,五十多岁的模样,精神矍铄,只是那张枯瘦的老脸带着凝重之色。

    若林晧然还在这里的话,定然能够认出这人,正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徐阶,当今大明朝的次辅。

    “徐阁老,此子师出名门,童子试中得小三元,科考亦是名列前茅,还是鼎鼎大名的才子,怕事情确实跟他没关系呢!”陆柄看着徐阶走出来,扬着手上的资料苦笑道。

    在最初,他最怀疑这位年轻的广东解元,但经过接触,以及查看了对方的个人资料,却发现这年轻解元的嫌弃反而最小。

    徐阶没有回答他的话,望着门口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你派人去查查,此子在会试前是不是跟吴尚书有过接触!”

    陆柄听到这话,眉头却是皱起道:“这没必要了吧?”

    “你怕是误会了,我不是要拖吴尚书下水,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此子的秉性!”徐阶扭头望着他,哑然失笑地道。

    陆柄心里一阵鄙夷,自然不相信这个鬼话。如今这个局面,其实对徐阶本人并不利,若是能将水搅浑最符合他的利益。

    不过他历来都是唯命是从,这次皇上要他协助于徐阁老,那他就理应听从于徐阁老,便是点头应承下来道:“没问题,广东这边还要继续提审吗?”

    “不用急,先晾一晾他们吧!”徐阶缓缓地摇头,心里似乎已经另有打算。

    没多会,段千户走了进来,说人已经带到。

    这次跟着进来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俊郎年轻举人,来自于福建,只是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看着站在这拷问室的陆柄,还没等陆柄开口,便是跪地道:“求大人放过小人,小人甘愿为大人做牛做马,求大人饶罪。”

    “藩远明,你是打算跟本官吐露罪行了吗?”陆柄却是无动于衷,冷冷地背身问道。

    “我……”藩远明却是一滞,目光有些飘忽,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

    陆柄缓缓地转过身,冷哼一声道:“其实你认不认都已经没有关系,因为你的同窗好友诸子良已经招供,坦白了他所有的罪行,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我一时糊涂,还请饶命!请饶命啊!”藩远明听到这话后,心存的那一丝侥幸荡然无存,当即用力地叩头求饶。

    陆柄给手下打了一个眼色,然后冷冷地说道:“若是想要罪名轻一些,便将你知道的同伙都招出来,越多越好,不然你就等着被问斩吧!”

    藩远明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在地,但心里却是明白,这次他算是真的栽了。不需要再期待会试的结果,不用再想着金榜题名的美事,如今人头怕亦要不保。

    只是人都是如此,在从天堂掉到地狱后,都会想尽办法爬回人间。故而任着泪水在脸颊上流淌,颤颤巍巍地在纸上进行招供,并写下一个个同伙的姓名。

    如何都没有想到,意气风发地北上赴考,最终没有金榜题名,反而落得牢狱之灾。

    陆柄没有丝毫的同情,冷漠地望着这一切,只是脸上亦没有过多的欣喜之色,眉头仍然紧锁着。

    这次朝廷如此劳师动众,自然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牵扯到一起舞弊大案。

    事情还得从去年恩科乡试说起。由于时间仓促的关系,朝廷让南京礼部承担了一部分主持乡试的职责,多个省份的主考官亦由南京官员担任。

    在福建的乡试中,搜检军从一名考生身上搜出了夹带小抄。

    这本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作弊自古都是屡禁不止,夹带更是每年都能搜出一批。只是锦衣户的千户事后却意外发现,这夹带小抄的内容跟乡试题目竟然一致。

    很显然,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当地的锦衣卫当即从那名考生身上着手,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乡试的考试题目竟然提前泄露,矛头自然是指向乡试的主考官南京太常寺卿阮经。

    事情若是到这里,怕不会闹到京城来了,将那位在南京养老的三品官员砍头便是。

    只是锦衣卫继续追查泄题源头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证据没有指向主考官阮经,而是直指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泄题的源头竟然在这位朝廷的二品大员身上。

    按着一贯的做法,阮经会先将拟定好的乡试题目留在南京礼部,而其带着弥封好的试卷南下,到福建主持乡试。

    正是如此,能够提前知悉福建恩科乡试题目的人,第一个是南京太常寺卿阮经,第二个便是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

    现在证据表明是王用宾泄的题目,那事情就突然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了。

    广东、福建、湖广、南直隶等的乡试题目都经由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保管,若福建乡试的题目是他泄漏出去的,谁知道他会不会亦向其他省份泄题获利呢?

    特别广东、南直隶、湖广都有乡试舞弊的传闻流出,甚至锦衣卫在广东、南直隶两地都寻到了乡试舞弊的证据,这让到王用宾的嫌疑更加之大。

    一个乡试舞弊就是惊天大案,这次竟然一下子牵扯数省之多,这是闻所未闻。

    如今事情捅到了嘉靖这里,嘉靖亦是大为震怒,当即就下令彻查此事。在他特设的恩科中,却出现了如此的舞弊大案,这让他如何忍受得了?

    好面子的嘉靖帝简直是想将这些人都亲手捅死,这事情太打他的脸了。

    正是如此,次辅徐阶亦是亲自出马,试图将这起舞弊大案弄得水落石出,给嘉靖帝一个清楚的交待。

    福建的恩科举人自不用说,所涉的广东、南直隶、湖广亦都被打上了嫌疑,锦衣卫试图从他们这些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林晧然自然是不幸的,尽管他没有舞弊,更没有提前得知乡试的考题,但却处于嫌弃区域中。而他不仅年轻,更是广东的解元郎,所以嫌弃极大。

第208章 低落(月票加更)

    牢房,一个束缚人自由的地方。

    杨富田和宁江很是意外,因为林晧然毫发无伤地回来,而他们二人亦没有被带走,反倒是那名英俊的福建举人被带走了。

    林晧然虽然没能直接被释放出去,但相对于丁磐石而言,无疑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三人聚到了那个角落,他并没有隐瞒,当即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如今三人同坐一条船,应当是同舟共济。

    “看来事情是出在乡试舞弊上了!刚才我们问丁磐石,他是被拷问乡试作弊的事,好像是跟泄题有关!”宁江指向那边的丁世美,说出了他的判断。

    “他们福建乡试跟我们广东乡试有屁联系啊?各省乡试的题目都不一样!”杨富田挠着脖子,一脸鄙夷地说道。

    林晧然亦是不解,但却知道宁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便是抬头望向他,静候着答案。在三人之中,宁江对官场的事情无疑是最熟悉的。

    “师兄,先前我们都以为,咱跟他们这帮人的共同点是一起参加会试,但我们都遗漏了一个共同点!”宁江并没有急于公布答案,而是卖关子道。

    “你丫的,有屁快放啊!”杨富田拖下鞋子,作势就要砸他。

    “这次恩科很是特殊,我们广东、福建、湖广和南直隶的乡试都由南京礼部主持!”宁江瞪了他一眼,这才正色地说出了答案。

    “你的意思是说,舞弊的根源可能是在南京礼部,所以我们这一大帮人才成了嫌疑人?”林晧然顿时豁然开朗,隐隐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不错!不过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出了问题,所以事情才会牵扯这么广!”宁江打了一个指响,露出了满口白牙道。

    “我们广东这次一共来了三十九人,那为什么只捉我们三个呢?”杨富田提出了一个新问题,然后越说越得意地道:“因为我们帅?因为我们有钱?因为我们三个最有才华!”

    原本是一件极为不幸的事,结果到了杨富田嘴里,仿佛成了无比光彩的一份荣耀。

    “你个猪头,因为我们三个的年纪最小,觉得我们年轻经不住拷问,而且谁告诉只有我们三个了?”宁江狠瞪了一眼,满脸鄙夷地道。

    “是这个原因吗?”杨富田有些沮丧地望向林晧然。

    “不管他们是按什么方式挑人,反正我觉得我肯定逃不掉!”林晧然将手一摊,发现人长得帅就是烦恼多,又是叹息道:“希望事情能尽快水落石出吧!”

    “在这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宁江抬头望着牢房,苦涩地说道。

    “对!我们就像窑子里的窑姐!”杨富田认可地点头。

    “你才是窑姐!”宁江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我形容比你贴切!”杨富田却是争辩,并指着这个牢房说道:“这牢房就是窑子,人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们,想要弄谁就弄谁!”

    “你过来,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宁江伸手要揪杨富田的衣服,但手不够长。

    “你过来,我非将你当窑姐般压死你不可!”杨富田扬起下巴,朝着他挑衅地道。

    林晧然看着争吵的二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是知道了事情的部分真相,心里反倒没那般的忐忑,便是打量起四周。

    丁世美的伤并不重,正靠在墙上发呆,望着对面那从通风口照进来的亮光。

    广东这三个年轻举人的谈话,他是听在耳中,亦是认可他们的判断。事情确实应该是南京礼部出了问题,所以才将他们这伙人牵扯进来。

    虽然知道了锦衣卫的意图,但他却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心里更加的沉重。

    “你们南直隶现在什么情况?”林晧然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侧,开门见山地问道。

    “说我的同乡招了,并将我供了出来!”丁世美苦涩地说道。

    “肯定是吓唬的,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林晧然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安慰道。

    “应该不是!”丁世美却缓缓地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何以见得!”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很是意外于这个答案。

    丁世美扭过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道:“徐阁老是我们南直隶松江府人,这点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林晧然缓缓地点头,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丁世美望着对面的亮光,继续说道:“徐阁老族中有两个嫡系子弟,学问很平庸,只是这次却高中,名列前十,其中一个是经魁!榜单一出,大家当时便说此次乡试不公,只是碍于徐阁老的权势,无人敢言。”

    “凭着这个原因,你就判断你们乡试有舞弊案,怕是太过于武断了吧?”林晧然却是明白,有些传言是不可信的,他中解元亦遭受过流言蜚语,很多落榜的举人就中伤过他。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想必不是空穴来风。何况那二人先前作的文章我亦是看过,倒不能说是狗屁不通,但绝对中不了举!”丁世美扭头望着林晧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以你判断南直隶乡试藏有舞弊案,并且已经被锦衣卫揪了出来,而有人选择将你拖下水了!”林晧然脸色凝重,望着他问道。

    “不错!我能够看得出来,陆柄确实没有撒谎,必定是有人供了我!”丁世美很肯定地点头,看着被弄得几乎要废掉的手指。

    “那徐阁老那两个嫡系子弟的事,你跟陆柄说了吗?”林晧然压着声音又问道。

    “我其实是想说,但你看看这里,我觉得他当时是不想我说!”丁世美将胸襟解开,上面的鞭痕当真是触目惊心,令人动容。

    “放心吧!你的才学在这里,哪怕真有人胡乱指证了你,但这种谎言肯定会不攻自破!”林晧然的目光从他胸前的伤口移开,并且认真地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丁世美将衣服拉好,脸上充满着苦涩之色。

    林晧然本想要再安慰几句,但心里突然像堵着一块石头似的。如今他都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会不会突然就大祸临头,心里亦不免是低落。

    若他们广东这边亦有人被屈打成招,必定会将长得最帅的他拖下水,那他又如何才能自证清白呢?

第209章 折磨

    镇抚司诏狱深处,只有一个通风口透进来一串亮光。

    这里面划分出四间牢房,空置着二间,其中一间一人、一间三人。只是这四个人都躺在地上,失神地望着那亮光处。

    “第几天了?”

    林晧然躺在乱草堆上,没头没脑地吐了四个字。

    四下没人回答,过了好一会才有声音传来,似乎还伴随着肚子咕咕的声响,一个充满抱怨的声音道:“起码五六天,我感觉现在都能吃下一头牛!”

    “你个猪,五六天我们早死了,应该只是第三天了。”别一处的牢房中,传来了宁江的声音。

    “绝对不可能!若只是二三天的话,我不会这么饿!”杨富田斩钉截铁地嚷道。

    咕咕……

    林晧然的肚子传来声响,先前担心有人污蔑他,会将他跟乡试舞弊大案扯上关系。只是如今,摸着干瘪的肚子,发现似乎都不会担心这个问题了。

    自从他那天被审讯后,他们四个人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般。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亦没有人来探监,更没有人来给他们送饭。

    原以为考取举人就是人上人了,但如今看来,仍然不过如同草芥一般。只不过有作弊的一丁点嫌疑,结果就被直接抓来这里,如同猪狗般对待。

    以前他总是以为,只要有足够的钱粮,他跟虎妞就能够快乐地活下去。但如今看来,他还是有些天真了,这时代的生存不易,除了填饱肚子,亦要防范着人吃人。

    只是有一个信念却在支撑着他,他绝对不能死去。他还有一个妹妹要照顾,他还没有看着虎妞快乐长大,还没有给予虎妞足够多的东西,亦没有跟她呆够。

    “他们应该不敢饿死我们的,毕竟我们都是有举人功名在身!”丁世美本来就受伤,状况是最差的,但却彰显着他的铁汉子形象。

    只是他的这些话在昨天就开始说了,但一直不见有人给他们送饭。

    “会试最后那天,我一心一意地想着到醉香楼好好吃一顿,根本就没怎么吃饭,你们说傻不傻?”杨富田双手捂着肥大的肚子,望着墙上的亮光懊悔地道。

    “但你在大前天最后一顿吃得可不少,还吃了我那块肥肉!”宁江将眼睛闭上,极为懊恼地控诉,心里仿佛在说傻人有傻福之类的话。

    “是你说从来不吃肥肉的!”杨富田舔了舔嘴唇,有些回味的样子。

    事情亦是古怪,先前的饭菜说不上多好,但却还能勉强下肚,一天两顿按时给他们送达。但自从审问那天过后,他们这些人就被断了粮。

    林晧然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脚上的靴子脱掉,摇晃地走到牢门前,用鞋子跟部使劲地敲着,发出“哐哐”的声响,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声音带着悲愤,在这安静的牢房中,显得很是瘆人。

    没多会,外面的门被打开,一个面相凶悍的狱卒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发着啰嗦道:“这才饿几天,怎么就有人死了,你们这些举人怎么跟条蚕似的?哪个死了?”

    “他,刚才死了,不过我吵着吵着,他就活了过来!”林晧然指向丁世美,睁眼说瞎眼的功夫一流,然后说出诉求道:“你赶紧送些饭菜过来,不然人一会必死!”

    咳咳……

    丁世美却是一个硬骨头,听到林晧然竟然如此埋汰他,便是故意咳嗽了几声,声音显得苍劲有力,活生生的打脸。

    “这人不是好好的吗?饭菜的事,不归我负责!”狱卒提着灯笼朝着里面瞧了一下,又朝着林晧然瞪了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林晧然看着他要离开,急忙又是说道:“我们可以给你银两,我们买,这总行了吧?”

    “对,我们可以买,我可以给你……一百两!”杨富田大声地附和,并且走了过来出价道。

    狱卒都已经快要走到门口处,这时眼睛闪过一抹贪婪,但旋即又消失,恶狠狠地道:“你们休要讹我!你们都是刚从贡院出来就被抓到这里,身上怕一两纹银都没有吧!”

    “我可以给你打欠条,你到潮州会馆,我的仆人肯定会给你钱。对了,这是给你的订金。”杨富田却是没有放弃,当即还抛出了一小锭银子。

    狱卒的灯笼一照,从地上迅速捡起了银子,并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那张凶悍的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只是他没有应承,而是留下话道:“你们安心先呆着,上头已经吩咐下来,不会让你们饿死的。”

    不会饿死……

    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能够让他们带来一丝心安,只是那肚子却仍然在咕咕地叫着,却无法解决到最实际的温饱问题。

    林晧然看着狱卒离去,真是万念俱灰,提了提右脚,但发现软弱无力,望着杨富田的屁股,最终却是叹息了一声。

    这货有那个钱都能买了,还订金,当今是一个猪队友。

    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情形,四个人大字地躺在草堆上,忍受着那种饥饿的滋味。

    林晧然变得更饿,饥饿带来的负面作用,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还有就是思考能力的丧失,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觉得要思考些什么,思考着如何化解现在的困境,但脑袋却是空白一片,被叫花鸡、花蟹、狗肉锅、北京烤鸭所填满。

    却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亮敞了许多,那通风口隐隐有阳光的身影。

    四个人如同尸体般躺在草堆里,突然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但谁都没有动。有饥饿的缘故,亦有反应迟顿的原因,当他们放眼望去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牢房前。

    “欠条的事,我们迟些再议,这粥我已经给你们送到了!”长相凶悍的狱卒脸上堆着笑容,朝着杨富田恭敬地说道。

    四人看到了那个褐色的粥锅,眼睛都闪过一抹绿光,而杨富田率先扑了过去。林晧然虽然落后少许,但却不着急,这货敢独吃,他就敢揍这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