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之柱全文阅读 第35分节

第七十章 赌注与发条妖精

    方鸻正思考对方的名字间,水晶另一边已经完成了交接,Vikki握着水晶开口道:“对面的参赛者,你不觉得这个比试的方式太幼稚了么,不如我们换一个比赛的方式如何?”

    方鸻微微一怔:“换一个比赛的方式?”不知为何,他下意识想起了进入这间房间时,看到的那张光网交错的棋盘。那棋盘上的东西,像极了Shana他们那给予他的那个训练软件上的训练内容。

    “李奥克斯的斗兽棋,”Vikki答道:“在第二世界,这是战斗工匠的时下最流行的比赛方式,你应该听说过李奥克斯是谁吧?”

    方鸻点了点头,这个名字的主人是步行者、无畏者与盾卫者一系灵活列构装的发明者,考林—伊休里安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大工匠、大炼金术士之一。不过其成为大炼金术士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在灵活构装设计上的杰出水平,而是因为李奥克斯-火花是艾塔黎亚有史以来第一艘魔导浮空舰的设计与创造者,他因这个原因而为这个世界的历史所铭记。

    “他也是‘余量’技巧的创立者,”Vikki说道:“你是安德-乌列尔先生的学生,安德-乌列尔当年是南境著名的妖精使,他既然看中你,你应当也是一个战斗工匠吧?”

    “说得对!”索南瓮声瓮气的声音插了进来:“老铁匠,你的学生应当是战斗工匠吧?我差点忘了这一茬,战斗工匠的比赛方式,怎么能用普通工匠的比试方式呢?”

    矮人的嗓门又大又响亮,大厅之中的普通工匠参赛者们听了这话,脸上不由一黑。不过他们也只能在心里喊一句‘MMP’,因为普通炼金术士确实比不上战斗工匠,两个职业的顶点的或许可以平起平坐,但偏偏艾塔黎亚历史之上,出名的战斗工匠往往在工匠一途上多半也有一手。

    但反之却不亦然——

    安德-乌列尔听了矮人的话,同样脸上不大好看,他之前便见过方鸻的金属护手,倒不担心这个年轻人不是一个战斗工匠。但战斗工匠之间的对抗要比普通工匠直接与激烈得多,方鸻之前的表现,令他实在怀疑这小家伙究竟有多少水平。

    而老铜鼻头输了一场之后,这一次派上来的人,肯定要比之前还要厉害。老实说,之前李宇浩表现出的多重并行的技巧,已经让他有些心理阴影了。

    老人沉吟了片刻,并没有太久。

    但作为他的老对手,矮人却敏锐地感到了他的犹豫。索南在水晶中‘哈’了一声,不由有些好笑地问道:“老铁匠,你怎么不说话?你可别告诉我,你捡来的学生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炼金术士?”

    “……要不,我们还是用原来的比赛方式?”老矮人故意试探性地问道。

    但安德-乌列尔听出这老东西话下的揶揄之意,一对雪白的眉毛微微抖动着,脸上乌云密布。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问方鸻的意见,只面沉似水地答道:“那大可不必,老家伙,你想怎么比,就怎么比好了——”

    他答应得痛快,那边老矮人也不由楞了一下。

    但真正一头雾水的还是方鸻,他张了一下嘴,一句‘等等——’生生压回了肚子里。这不是他的比赛,怎么这些人都不问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的,他还没答应不是吗?

    而且他是认识李奥克斯不错,但对于这个所谓的战斗工匠的‘斗兽棋’一点概念也没有,这东西总得有点什么规则罢?

    他下意识要开口询问,但正是此时,希尔薇德的声音却传了过来:“等一下。”方鸻微微一怔,心下不由有些感动,自己的舰务官小姐永远是这么善解人意。

    希尔薇德拿起水晶,开口道:“索南先生,比赛的方式由你们决定,但我们总要加一点添头罢?”

    “——啥?”方鸻傻了,不是应该帮他问问是什么规则?这又是什么东西?

    “添头?”那边老矮人却感到很有意思:“不错不错,是应该打点什么赌,上次我输给老铁匠的设计图,至今还没赚回来。我差点忘了,不过你们打算赌点什么呢,艾伯特家的小丫头?”

    安德-乌列尔黑着脸,总算回了一句:“老铜鼻子,你想太多了,你输给我的东西可不止这一件——”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老矮人的痛点,忍不住大骂道:“你别忘了你的糗事也一大堆,老铁匠,别逼我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来。”“你敢?”“我怎么不敢?”于是两人又陷入你一句我一句对峙的境地。

    还是希尔薇德发言打断他们:“索南先生,我需要都伦学派星辰溶液,您应当知道那东西吧?”

    老矮人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位艾伯特家的小公主会需要这个东西。

    这可真让他有些苦恼。他挠了挠头道:“啊,那东西嘛……那是埃尔文家族的秘方,公会里是有一些……”老矮人支支吾吾道:“但是这东西可不太好搞……”

    安德-乌列尔闻言讥笑一声:“堂堂炼金术士联盟的会长,南境第一魔药学大师,可真是大名鼎鼎啊。你要拿不出就算了,顾左右而言他干什么?”

    “什么!?”老矮人火了:“你说谁拿不出来,我还真就拿出来了!区区星辰溶液算什么,你学生要能赢,我把我上次那件作品也送他。”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就一言为定!”

    “哈,”安德-乌列尔轻轻哈一声,开口说了一句:“这老家伙这一次可算是下血本了。”

    希尔薇德闻言微微一笑,一边回头浅笑着看了方鸻一眼。

    安德-乌列尔也转身重重地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小家伙,这一次你可一定得赢,不仅仅是为了给那老家伙一个教训,也是为了你自己。老铜鼻子这人丢人是丢人了一些,但他的作品没一件不是精品的。”

    话虽这么说,不过他语气之中明显有些信心不足,与其说是在给方鸻打气,不如说是在自我催眠。

    而方鸻楞了一下,他本来正准备询问规则,但这一拍之下一时间又忘记了原本的目的。他忍不住看了希尔薇德一眼,他只不过私下里与自己的舰务官小姐提起过一次自己对都伦学派的独门魔力溶液感兴趣。

    对方竟然一直记到了此刻——

    “加油。”美丽的少女在一旁向他比了比大拇指。

    方鸻心中的感动一直维持到工匠们布置好了赛场,安德-乌列尔将另一枚水晶交到他手上的时候。

    方鸻茫然接过水晶,看着面前光网交错的棋盘,安德-乌列尔在他身后推了一把,让他走上前两步——他出了一下神,然后才反应过来:

    等下?

    等一会???

    三个巨大的问号,先后浮现在他心中。

    比赛规则呢?

    那么大一个比赛规则呢,没人给他介绍一下的吗?

    光网上正浮现出一层氤氲的光,那边又传来Vikki的声音:“你来选择地图。”

    方鸻正满头大汗。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选择地图……?”

    哐当一声,这一次不是帕克又撞上了什么东西,而是安德-乌列尔失手将一只星轨仪从桌上碰了下来。众人回过头去,才发现老人正哆嗦着从地上把星轨仪从地上捡起来。

    安德-乌列尔心中有些不太妙的预感,不过还好他可以安慰自己——至少那老铜鼻子又忘了问他,他们的赌注是什么,要是他之前一口答应下来把上次那个水晶球当作赌注。

    那他才真是血本无归。

    而方鸻此言一出,问道:“你对规则不熟悉吗……?”

    “那个,也不全是……”

    方鸻其实很想说,自己压根不知道这个比赛的规则是什么,更不用说什么地图了。

    但他看了看一旁可能准备要杀了自己的安德-乌列尔,想了一下,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开玩笑,对方和那老矮人斩钉截铁打了一个赌之后,他才说自己不会?

    是嫌一个传奇炼金术士对付不了自己吗?

    不全是又是什么鬼回答?要不是对方是安德-乌列尔的学生,Vikki心中忍不住就要发火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是最讨厌模棱两可的回答。

    不过Vikki想了一下,还是耐着性子答道:“……比赛规则中,我们是提出比赛方式的一方,因此你可以有优先的地图选择权。”

    但方鸻心中也很委屈,他听了半天,对方也没说到要点。关键是,对方也没告诉他,地图一共有哪些类型啊?他一头雾水,只能有点心虚地答道:“那?随意……?”

    随意?

    Vikki忍不住磨了磨牙齿,握了一下拳头。

    她身边大厅中也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李奥克斯斗兽棋的比赛形式,是双方参赛者在一个虚拟的棋盘之上构想出灵活构装,进行对抗。

    但因为灵活构装有所不同,所以棋盘也分为优势地图与劣势地图,他们选择了比赛方式,从比赛规则上来说,对方自然可以选择先手地图。

    但对方居然说随意?

    在Vikki看来,这简直已经不是看不起她了,是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从参与大陆联赛以来,一路上以天才之名击败众多对手,被誉为古塔年轻一代的超新星之一,而且不仅仅是在工匠领域,在战斗工匠领域也是双绝。

    可以说除了在艾尔帕欣那一次之外,Vikki还从来没感到这么被人轻视过,但那一次事后她是心服口服,但这一次——

    Vikki冷着脸拿起了水晶。

    看台下面,银林之矛的众人听说这边有比赛,也靠了过来。他们这一次是代表艾尔帕欣工匠总会来参与表演赛的,虽然只是表演赛,但艾尔帕欣工匠总会也希望通过这次比赛可以挽回一点面子。

    而银林之矛则主要是从工会积分与新人宣传的方面考虑,所以双方一拍即合。不过无论上述哪一点,皆需要战胜对手才能体现,而众所周知这场比赛当中,他们最大的对手便是这些来自古塔的年轻人。

    银林之矛的几个参赛者当中,一个一头长发的青年正除下操控手套,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看台上面的情况,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人要倒霉了。”

    “怎么?”琉璃月身边的小萝莉问了一句。

    “那韩国小姑娘很厉害,”长发青年先前便是输在Vikki手上:“我们这边,恐怕只有吴迪才是她的对手。”

    “吴迪?”穆雪摇了摇头:“你这话我可不同意,我们不是还有琉璃吗?琉璃这个人素质是差了一点,但是水平还是有的,他可是吴迪的搭档呢。”

    她回头看向身边的琉璃月:“你说是不是,琉璃?”

    “闭嘴。”琉璃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他虽然脾气差了一点,但并不自大,很清楚自己与吴迪搭档是沾了对方的光,两人之中,他比起吴迪来略逊对方不止一筹。

    这一次公会选择让吴迪而非是他前往宪章城,就可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不过他也怀疑地看了看台上的Vikki一眼,这女人可以和吴迪作对手?他还真不信,往往只有搭档才最清楚搭档的实力,这个公会之中,吴迪是什么水平恐怕只有他才看得清楚。

    不过这一次他罕有地没有开口。

    因为他只觉得水晶中那个声音,总让他感到有些耳熟,好像在那里听过似的。

    Vikki最终选了一个空域地图,她不愿意占对方的便宜,这地图也是这个棋盘之上优势与劣势差异最小的一个地图。光网棋盘上方是大片空域,下方是完全平直的网格,没有任何起伏。

    这张地图主要是为了方便于空战,但对于陆地灵活构装来说也没有任何妨碍。

    至于方鸻看到这地图,心中倒是没想太多——或者他也没什么好想的,因为他根本没见过其他地图是什么样子的。他握着水晶,手心微微有些见汗。

    到不是因为害怕对手太强,而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不了解规则,一不小心被判出局,那可就太丢人了一些。

    他倒是有心询问一下规则,可场上变化实在太快,那边Vikki已经一闭眼睛,构想出了自己的灵活构装。一共是七个,包括一个歼灭者QV700,两台步行者,两只发条妖精,一具盾卫者,一具无畏者。

    灵活构装犹如缩小的模型,半透明状,在光网上闪烁着微微的银光。

    七具灵活构装,有空有陆,有远有近,有轻有重,可以说搭配相当完美,自成一支军队。当然,她现实之中可控制不了这么多灵活构装,只是在这个规则之下,这些缩略的棋子也不需要真正的灵活构装那么多计算力。

    七个,正是她的极限。

    多了不是不可以,但会影响发挥,还不如不多不少正适合。

    而另一边,方鸻看到Vikki的七具灵活构装之后,也有样学样——他心想我跟着对手来,总不会出错了罢?于是微微一沉下心神,也同样构想出七具灵活构装。

    只是方鸻的经验显然有些不太丰富。

    他一闭上眼睛,脑子里面浮现出的最熟悉的构装体,首先便是一只圆乎乎的,有着铜色外表的,可以用来丢人的万用型灵活构装——发条妖精。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场上已经依次出现了一、二、三、四、五……七只发条妖精。

    “等一下,”安德-乌列尔拿着星轨仪,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干扰比赛。只是看到这一幕,老人还是忍不住大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方鸻同样一脸懵逼。

    那个,这可不是他的错。他不过只是脑补了一下,谁知这棋盘居然自动给他具现化了。

    七只发条妖精。

    大厅之中已是一片哗然。

    Vikki沉着脸,一言不发,她几乎是咬紧了一口银牙,要是这还不算是嘲讽的话——这世界上恐怕也不会再有什么争端与冲突了。

    要是可以的话,少女差一点把手中的水晶捏个粉碎——用七只发条妖精来与自己对抗,她想象力再丰富,脑洞再大,也想不出对方究竟打算怎么赢。

    连一旁的索南-钢眉都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尴尬地问了一句:“……那个,老铁匠,你这学生不会只会控制发条妖精吧……?”

    老矮人的话在大厅中引起了一阵低笑声。

    显然大家皆明白,发条妖精在这样的比赛之中几乎是不可能取胜的。

    而水晶的另一边,安德-乌列尔正咬牙切齿地瞪着一脸无辜的方鸻,差一点就要把手中的星轨仪给丢过去了——要不是看在艾伯特家的小公主的面子之上的话。

    只有Vikki吸了一口气,才答道:“开始吧。”

    她铁了心要看看,对方怎么打算用七只发条妖精赢自己。

    安德-乌列尔看了方鸻半晌,直看得后者心虚发毛。不过这时取消比赛已经来不及,他还丢不起这个大人,只能沉默着与老矮人一起用硬币分了先后。

    让方鸻与Vikki同时松了一口气的是,Vikki一方拿到了先手。

    Vikki松了一口气的原因,是因为她明白自己绝对不能输。而方鸻松一口气的原因就比较微妙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个棋盘上行动。

    他打算先观察一下对手的行动再说。

    Vikki抬起手来,先让自己的发条妖精前进了一步——真的只是一步,发条妖精穿过一个网格之后,再下一个网格停了下来,悬停在半空之中。

    看到这一幕,方鸻微微一愣。

    因为他看出来了,这正是余量技巧——与Shana给他的那个训练一模一样。

    ……

第七十一章 余量的真正用法

    Vikki一步走完之后,大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方鸻的下一步。

    但方鸻目光内只静静倒映着交错的银光,与棋盘之上自己的七只发条妖精,过了一会他按此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这名为‘李奥克斯的斗兽棋’的棋盘,其第一要素是‘余量技巧’,因为只有‘余量技巧’,才能让棋子在棋盘之上行动起来。

    当棋手与棋子产生联系之后,其感应时间只有一刹那。

    也就是说在一轮之中,棋手只能对每一个棋子下达一个指令。棋子并不接受工匠通常的操控方式,这一点也像极了Shana给他的那个训练软件的规则,只是内容形式有一些不同——

    或者也可以看作是另一种‘余量技巧’的训练方式。

    方鸻心中不由微微有些惊讶。这意味着棋盘上的两方,若任中一方不懂‘余量技巧’的话,连上手的资格也没有。这比赛的门槛可比一般的比赛高多了,也难怪那个叫做Vikki的少女会看不起通常的比赛形式。

    但他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从Shana的训练软件之中学过这个东西,否则今天恐怕真得丢大人了。

    但人们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棋盘上却静悄悄的,一点变化也无。

    Vikki皱了一下眉头,抬起头来,同样看着毫无变化的网格。

    很少有人知道,方鸻实验上述这一规则,便已用掉了四只发条妖精的命令机会。他已意识到这棋该怎么下,只是剩下三只发条妖精单独前出也没有意义。

    所以他决定跳过这一轮。

    “安德-乌列尔方的选手放弃行动。”裁判看了看棋盘,读出了方鸻的意图,并以水晶中冷静的声音,向双方通报了一遍。

    这话大厅中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围在看台周围的人已十分密集,因为参赛方是古塔的选手的原因,关注这场比赛的人越来越多——而在一阵窃窃私语当中,之前抵达的人正在向后来的人述说发生了什么。

    虽然Vikki与他们不属于一个国籍,但因为皆是大陆联赛参赛者的属性,在听完了前面的人的描述之后,更多人选择同仇敌忾地站在了老矮人这一方。

    他们皆是参赛者,岂能被一个外人打败?

    有些人已经小声议论起来,质疑方鸻是不是根本不会余量技巧。‘李奥克斯的斗兽棋’已逐渐成为战斗工匠之间流行的游戏,但因为‘余量技巧’在第二世界也是前沿领域,所以即便是在战斗工匠中,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参与这个游戏。

    而能参与的人,无疑是有骄傲的资本的,尤其是在贫瘠的第一世界。

    甚至连那些旁观过‘李奥克斯的斗兽棋’的人,仿佛也感到与有荣焉,甚至可以评头论足一番了。

    “那韩国妹子很厉害啊……”

    “我之前看过她和银林之矛的人来过一场,赢得毫无悬念——”

    “那对手怎么不动?”

    “这你就不懂了吧,对面选了七个最简单的发条妖精,但一样也让它们动不起来,看起来是准备弃权了。”

    一个貌似大神的观众正头头是道地分析道,周围一众听者不明觉厉。

    而被当作了背景板,之前那场比赛的另一个参与者——银林之矛那个长发青年听了只摇了摇头,他按住正准备去找事的小萝莉,心中倒没多生气。

    Vikki比他厉害,这也是事实。

    就像在公会之中,吴迪也比他厉害得多一样。

    大厅并非是之后几周比赛的主赛场,所以看台上也是简易搭设,并没什么隔音措施,四周窃窃私语的讨论,也进入了Vikki耳中。

    但她并没有太大反应,甚至方鸻放弃行动的举措,也并没在少女心中掀起太大波澜。超竞技是神圣的,它终结了人类的战争,从她很小的时候,便受到这样的教育——

    超竞技存在的意义,在于人类可以用更文明的方式来解决过去的争端,因此每一个参选者(韩国方面的对于选召者的称谓),在这场比赛之中代表的皆并不仅仅是自己。

    她正是为了追逐这样的理想,才会走上这条道路,因此对于每一场比赛,对于她来说皆是意义非凡。

    对手那些盘外的手段,可能会扰乱她的心情,但一旦进入比赛的状态,Vikki眼中也就只剩下挑战本身了。

    竞技,就是为了胜利。

    用单纯的手段去夺得胜利,证明自己,这就是少女所追求的东西。

    她心如止水,一道道下达命令,让自己的七个棋子一一向前,其中当歼灭者Qv700接近到五格的时候,展开了攻击形态。在一束红光消失之后,方鸻的一只发条妖精也消失在了棋盘上。

    大厅中响起一阵低叹声。

    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注定一生也无法成为战斗工匠,而即便成为战斗工匠,也未必一定学得会余量技巧。因此人们当然明白,掩盖在这简简单单的行棋方式之下的,是多么高明的技巧。

    只是在方鸻眼中,那一道一闪即逝的红光有点类似于Qv700的灼热射线,但歼灭者灼热射线是四条而非一条。他默默地感应到自己的棋子减少了一个,才意识到这又可能是棋盘上一种简化的攻击手段。

    然后他拿到了行棋权。

    此刻双方的间距是五格。

    方鸻现在已经大致弄清楚了这个比赛的规则。他发现自己的发条妖精其实是有属性的:

    ‘攻击1,防御0,生命1’

    这当然不是发条妖精真正的属性,它很有可能只是这个棋盘上一个简化的规则,规则规定发条妖精在一次余量技巧的移动之中,可以行进三格,消耗计算量5(未减免之前)。

    他开始还不太明白这些属性是什么含义,但只要看看Vikki的构装体的属性,方鸻忽然便明白过来这斗兽棋是什么意思了。

    步行者:攻击2,防御1,生命2,移动力2。

    无畏者:攻击3,防御0,生命3,移动力2。

    盾卫者:攻击1,防御2,生命2,移动力1。

    歼灭者:攻击1,防御0,生命1,移动力1。(射程5)

    每一个棋子所代表的不同构装,皆有不同的属性,极类似于它们在现实之中的定位,而不同的棋子,也类似于真实的情况之中有不同的计算力需求。

    而‘李奥克斯的斗兽棋’,其实也就是在这虚拟棋盘之上,各参赛选手按自己的能力大小,各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构装体军队,以‘余量技巧’为基础,进行一场模拟的战斗。

    虽然方鸻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用‘余量技巧’,但也许真与Shana给予他的那个软件一样,是一种训练手段?

    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方鸻一时间不由有点头痛。

    他这才意识到,Vikki之所以只生成了七个棋子,是因为她的计算力的极限,便是控制这七枚棋子——当然,是在‘斗兽棋’规则之下,这些不同的棋子的计算力需求皆比真实之中少了三分之二以上。

    而并非是比赛规则,只允许使用最多七枚棋子。

    他忍不住懊恼地一拍脑门。

    最倒霉的是,他还生成了七只发条妖精出来。虽然在这个规则之中,几乎完美地重现了发条妖精的优势——计算力需求低,机动性高,而且甚至比正常情况下还强一些。

    毕竟在现实当中,三只发条妖精可不是一具步行者的对手,更不用说与无畏者对抗了。

    但于他的计算力来说,如果单单用发条妖精的话,在这个棋盘上出现的不应当是七只发条妖精,而是七十只;若方鸻不担心惊世骇俗的话,用上塔塔小姐的能力,还可以更多。

    但现在反悔已经晚了。

    与Vikki一样,虽然方鸻稍稍把比赛的胜负看得没那么重,但也不想无缘无故输掉,主动放弃这样的事情,他更是考虑也没考虑过。

    比赛的方式是自己选择的,棋子也是自己生成的,怨天尤人已无意义,方鸻自认自己若还有什么优点,那大约也就是比较乐观罢了。

    既然后悔已无意义,那么剩下到的,便是试想一下——七只……不,应当说六只发条妖精,要怎么才能获胜呢?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即逝,看起来似乎一点机会也无,但方鸻只略一沉吟,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了那棋盘一样。

    不过与其说是在看棋盘,不如说仿佛透过棋盘与其上的棋子,看到了位于光网另一边那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对手。

    方鸻只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放下手中的水晶,再一次选择了放弃行动。

    “安德-乌列尔方的选手……放弃行动。”裁判楞了一下,向方鸻确认之后,才读出这一条。

    大厅中已是一片哗然。

    若先前还有人以为方鸻只是因为战术才放弃行动的话,现在越来越多人的已经倾向于相信前者的话,那就是安德-乌列尔一方的选手其实并不会‘余量’技巧。

    老矮人索南-钢眉的眉毛揪成一团。

    至少能赢老铁匠一次,自然在他看来算是生平一件快事,但比较起来,他更不愿意看到这样低劣的比赛。无论是炼金术士,还是战斗工匠,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夸大其词,不懂装懂,永远不是追求炼金术真理的途径,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老工匠来说,这样的格言更是深入内心。他不太明白安德-乌列尔究竟是怎么想的,两人虽是竞争对手,但也是多年的老友,这不像是对方会做的事情。

    老矮人心中不由为自己的老友有些担忧起来。

    Vikki第一次抬起头,仿佛像是感应到方鸻的目光一样,也向棋盘另一方看了一眼。

    但她眼底深处,有些隐约的怒火——对于很多人来所,巴不得可以虐菜,屠杀小朋友——但对于真正享受比赛的人来说,对方这样消极的方式,显然是挑战她的底线。

    双方的距离是五格。

    她并未开口,只命令自己的棋子进一步向前。

    这一次她不再约束自己棋子的速度,也没让步行者与无畏者进入防护姿态,而是全力进攻。

    至于棋子是否会因为移动力不一而脱节,那已不再重要了。因为歼灭者再一次开火之后,方鸻剩下发条妖精是五只。

    而她手上的步行者、无畏者皆接近到了方鸻发条妖精三格之内,两只发条妖精更是距离方鸻只有两格,除了只有行动力为一的歼灭者与盾卫者还在四格之外。

    然后她放下水晶。

    Vikki在行动之前的那一刻便计算完毕,对方即便先手一轮五次攻击,总攻击为五,自己最多也只损失两只发条妖精,一台步行者或者一台无畏者。

    步行者有连击特性,可以在击杀之后再行动一次,而无畏者有旋风斩,可以AOE周边所有敌人。所以无论对方选择攻击无畏者还是步行者,剩下的步行者、盾卫者与歼灭者皆可以在下一轮当中结束比赛。

    胜利的太平已经无可改变。

    但Vikki心中却没一丝喜悦,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大厅中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这个计算并不复杂,没比Vikki慢多少,其他人也算出了结果。毕竟空域地图,一马平川,对手也不可能在地图上想出什么方法来改变这一结果。

    银林之矛的那个长发青年算好这一结果之后,摇了摇头,便打算转身离开。

    而水晶之中,只有裁判的声音平静如常:

    “安德-乌列尔方选手,”裁判提示道:“你的行动。”

    方鸻第三次拿到了行棋权。

    他的目光已经从棋盘另一头收了回来,与其他人不同,方鸻此刻的目光黑沉沉地,少有地有些安然。在Vikki之前的第一轮行动之中,他已经确定了一些东西。

    接下来,他要实验自己的猜测。

    如果可行的话,其实胜利与否对于双方来说皆还在两可之间——

    他举起手中的水晶。

    安德-乌列尔正在考虑自己应当怎么和老铜鼻子扯皮赌注的事情,那水晶球是他好不容易赢回来的东西,可不能这么交还回去。

    再说这是艾伯特家小丫头的人,又不真是他的学生,关他什么事?这个锅,他可不背,希尔薇德那小丫头,也没告诉他她这个情人这么差劲,不是么?

    老人揉着太阳穴,目光其实已经游离于赛场之外。

    对于他这样的炼金术士来说,早在Vikki算出结果之前,心中便是一片敞亮——怎么赢?拿头去赢?不过这位传奇炼金术士的目光只不过是无意之中扫过了一眼棋盘。

    然后下一刻。

    他便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定定地停在了那个地方。手中才刚拿起来的星轨仪,自然又不知不觉之间,滑落到了地上,在厚厚的地毯上,还滚了几圈。

    长发青年拍了拍琉璃月与小萝莉的肩膀:“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你们应该也算出来了。”

    “切,”小萝莉鼻子朝天:“又让那女人嚣张了一把。”

    只有琉璃月一动不动。

    长发青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琉璃,怎么了?”

    但这句话像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琉璃月一下猛地回过神来,好像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是那放我鸽子的家伙!”

    他大喊一声:“他说过要来基地和我决斗的——!”

    但好年一声大喊,却并未被多少人听到。

    因为那一刻,大厅之中正猛然之间掀起了另一片惊呼。

    山呼海啸一般的惊呼声,已经压过了一切声音。甚至连近在咫尺的长发青年也没听清琉璃月说了什么,他只楞了一下,才循着那惊呼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正是大厅的中央——

    那大约是几秒钟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Vikki正惊讶地看着,方鸻将发条妖精一分为五,五只发条妖精分别指向她的两只发条妖精,两台步行者,与一具无畏者构装。

    “他会余量技巧?”

    “但这人在干什么?”她脑子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

    发条妖精攻击为一,虽然行进三格之后刚好可以展开一次攻击,但步行者生命2,防御1,无畏者生命3,对方一分为五的行动在她看来简直蠢极了。

    伤敌五指,不如断其一指,这么简单的道理,对方也不明白么?

    方鸻的第一轮攻击,最先抵达距离他最近的两只属于Vikki的发条妖精身上,发条妖精只有1生命,因此在攻击之下,只在棋盘上瞬间闪烁了一下。

    便消失不见。

    这并不出乎Vikki的预料,这两只发条妖精,本来也是她用来卡位,以及吸引火力的。

    下一刻,另外三只发条妖精,也先后抵达了自己的目标。两台步行者,一台无畏者,它们同时发起一轮攻击,显示在棋盘之上的,则是步行者损失了一点防御,无畏者损失了一点生命。

    若仅此而已,那么这场比赛已经到此为止。

    在‘李奥克斯斗兽棋’的规则当中,防御会在一轮回复全满,所以在这一轮攻击当中,Vikki损失的其实也不过只是两只发条妖精,与无畏者的一点生命值而已。

    而下一轮的全面反击当中,方鸻非但会全军覆灭,而且认真算起来,还倒欠Vikki不少生命。

    但仅仅如此,显然不足以让人们发出惊呼。

    只是Vikki看向水晶,准备拿到下一轮的行棋权时,预想之中的提示,并未传来。她楞了一下,才抬起头来,在她眼底最深处惊愕的目光之中,看到方鸻的发条妖精只微微一停之后。

    再一次向她的棋子发起了攻击。

    第二轮攻击。

    Vikki微微张开嘴,脑子里一片空白。

    棋盘的另一边,那个虚空之中无人的位置,相隔天涯,一间地下室之中——方鸻正默默看着自己的发条妖精,发起了第二轮攻击。而直到此刻,他才握着水晶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刹那,他心中莫名有些感激那个名为Shana的ID。

    因为这个棋盘之上的规则,真的与对方给自己的那个训练软件一模一样,他在先前的试探之中便发现了这一点:那就是那个叫做Vikki的小姑娘,只能在一次余量的技巧之中行动一次。

    事实上,这个棋盘的真正规则,是每一轮只能对一个棋子使用一次余量技巧。但一次余量技巧,灵活构装可以作出的动作,却并非只有一个。

    他也是最近才意识到这一点。

    在那个训练之中,他已经可以用余量做到第三次,甚至第四次变向,虽然距离通关训练,还遥遥无期,但用来对付余量技巧的入门者,却已是绰绰有余。

    现在的他,与两个月之前的他,在余量之上的认知,已经是完全是两样。

    而这个棋盘,显然也正如他的猜测,正是一个真正的余量技巧的训练软件。他甚至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斗兽棋其实是提供给深入研究‘余量技巧’的高手之间一个切磋的手段。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

    包括Shana给他的那个软件在内,这些专门用来强化余量技巧的训练软件,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创作出来的,为什么那么多顶尖的工匠皆不约而同地看中了这一技巧?

    只是这一问题的答案,在这里或许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发条妖精已经展开了第三轮攻击。

    两台步行者与无畏者同时消失在了棋盘上。

    剩下的结果似乎已不再有悬念——

    只是Vikki仍旧固执地用歼灭者击杀方鸻一只发条妖精,并盾卫者的举盾能力拖了两轮,才最终因为失去所有棋子,而被判出局。

    当她有些茫然地从台子走下来的时候,才感到有人扶了自己一把。

    抬起头,才发现是那个银林之矛长发的青年——只是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长发青年有些焦急地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询问道:

    “余量技巧真可以做到第二次行动……?”

    Vikki脑海中嗡嗡作响,但她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余量技巧真可以做到第二次行动?

    大厅之中的惊呼声完全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面面相觑的众人。

    看台之上,索南-钢眉正拿着水晶,反复重放之前那一幕,然后他才干巴巴地在以太网络之中询问了一句:“老铁匠……你那个学生……”

    “闭嘴。”

    安德-乌列尔的声音穿了回来。

    然后切断了通讯。

    只剩下水晶之中,一帮老家伙惊讶的、七嘴八舌的询问声。

    “老铁匠?老铁匠!?”

    “该死!”老矮人暴跳如雷。

    地下室之中——

    安德-乌列尔正放下手中水晶,回头向方鸻看来,他银灰色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无比惊讶的神色——看了看这个年轻人,再看了看一旁的希尔薇德。

    舰务官小姐笑吟吟的,仿佛从一开始便未担心过方鸻会输一样。

    “小家伙,”老人深吸了一口气,正有些严肃地拿起另一枚水晶,交到方鸻手上:“……现在没外人了,你,来和我下一盘。”

    “啊?”

    方鸻微微一愣。

    自己不是赢了么,怎么还要下?

    ……

第七十二章 船厂

    地下室中安静无声,其他几人看安德-乌列尔摆好棋盘,依次将与Vikki之前一样的七枚棋子在光网上一字排开。

    做完这一切,老人才抬起头,银色的眉毛轻轻一抬,开口道:“这一次换我来防守,你来进攻。但你可得小心一些,小家伙,我的水平可远非那小姑娘可比,所以这一次你也不必保留实力。”

    方鸻听了抓抓头,对方显然也看出来了,那七只发条妖精纯粹是一个乌龙。

    他先前没这个机会,但同样的亏可不愿再吃第二次,讷讷问道:“……可我不太清楚这比赛的规则,安德先生,不保留实力是指我怎样都可以?”

    安德听了楞了一下,直起身来,问道:“你不清楚规则?”他明显有些意外,“难道没人教过你怎么玩这个?等等,那你的余量技巧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在Shana给他的训练软件中训练出来的。

    但这里面的误会可就大了。方鸻有些愕然地问:“余量技巧与它有什么关系?”

    安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一双老迈的银灰色眸子带着感兴趣的目光看着他:“这就是余量技巧的基础训练手段。”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很好奇,看起来小家伙你的余量技巧来得很不一般。”

    方鸻哑然,张嘴看着他。

    难道Shana给他的训练软件不才是余量技巧的基础训练手段吗?

    那问题是,若这才是余量正版的训练手段,那Shana给他的又是什么……?

    安德眼中不由流露出饶有兴趣的目光来,他总算理清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对方在不懂得‘李奥克斯斗兽棋’基本规则的情况下,给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偏偏他们这些老家伙中,竟然无人察觉这一点,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他甚至都忍不住想,艾伯特家的小丫头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找来这么一个活宝的。

    安德银色的眉毛动了动,一边轻轻将手上最后一枚棋子放下,开口道:“这棋盘上的规则很简单,既然你不了解,那就当它没规则好了。法无禁止则可行,你不必顾忌什么,一切按你想法来,你尽管放开手攻过来就可以了。”

    他用一句话结尾:“总而言之,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先。”

    没有规则?

    方鸻听了一愣,心想这感情好。

    他看了看棋盘,但又停下来,认真问了一句:“……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了。”安德显得有点不大耐烦,心想这小家伙也太婆婆妈妈了一些。他目光无意中扫过希尔薇德,看到后者正低头轻笑,眉毛一扬问道:“艾伯特家的小丫头,你又在笑什么?”

    希尔薇德笑着摇摇头:“我可没笑,安德-乌列尔先生。”

    “得了吧,”安德没好气地瞥了方鸻一眼:“快点,小家伙。”

    方鸻吸了一口气,既然对方都说了什么都可以,那想必问题不大。他已经从发条妖精上尝到了甜头,心想这东西真好用,又便宜又实惠,于是将手一招:

    刷,棋盘上多出了二十多个发条妖精——

    等一下。

    老人眨眨眼睛,看了看这二十多个发条妖精,再看了看方鸻,心想你这是认真的?二十多个发条妖精,想必索南-钢眉那边那小姑娘全力施展之下也可以控制,但二十多个发条妖精有什么用呢?

    几个AOE就没了。

    他又不是那小姑娘,无畏者一轮只能行动一次,方鸻一轮三动,在他看来都算少的。

    但方鸻表演还没完毕,只见他沉思片刻——刷,棋盘上又多了二十多个发条妖精。安德一下瞪大眼睛,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但刷,棋盘上又多出一大堆发条妖精——

    七十多只发条妖精,乌压压一片悬上空,好像一团乌云。棋盘扩大了两次,才堪堪容纳下如此众多的棋子,与之相比,安德-乌列尔手上的七枚棋子简直不起眼得不值一提。

    方鸻还有点意犹未尽,举了举手准备让塔塔小姐帮忙,对手怎么也是一个传奇炼金术士,怎么也应该尊重一下。

    “停停停,”但安德已经不想再看了,赶忙叫住他:“不用比了,我认输。”

    以他的计算力,要赢方鸻自然是轻轻松松。但他托大只用与Vikki一样多的棋子,就是神仙过来,恐怕也不是方鸻七十多只发条妖精的对手。

    对方甚至根本不需要操纵,直接平铺过来就赢了。

    安德长长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水晶,让悬在地下室中的棋盘消失。他沉默无言地起身,看了正一头雾水地方鸻一眼,再看了看在一旁坏笑着的希尔薇德,瞪了后者一眼。

    “你身后有只箱子,”老人指了指方鸻:“你把它打开。”

    箱子楞了一下,左右看了看。

    但洛羽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说的不是他。

    方鸻回头看去,果然看到桌上摆了一只箱子。他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打开,才发现里面装了满满一箱发条妖精,有I型的,也有II型的,彼此堆叠在一起。

    “让它们飞起来试试。”安德说道。

    方鸻这才大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不由看了一旁的希尔薇德一眼,舰务官小姐对他点了一下头,显然这才是她带他来这个地方的真实目的。

    两人的小动作落在老人眼中,不过他视而未见、也不说破,他心中早知道艾伯特家这小丫头是个什么性子。

    一只、两只、三只……

    发条妖精带着嗡嗡的声音,振翅悬浮在地下室的半空中,当它们数量变得越来越多的时候,天花板上犹如悬着一片金色的云影。连地下室的小矮怪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用黑乎乎的大眼睛,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其实一个顶尖的战斗工匠要做到这一幕并不难,但像安德-乌列尔这样的身份的人,显然不可能这么闲得无聊。

    一直到二十个发条妖精的时候,方鸻才停了下来,看向老人。

    这是他在不动用妖精使力量的情况下,可以控制的极限,要再继续的话,就得借用塔塔小姐的力量了。但这可不比在棋盘上,一旦把玫玫召唤出来,那动静可就大了。

    但已经够了。

    安德抬起头,目光从这片金色的云层之中巡视而过,然后默默摆了摆手,示意他将发条妖精收回去。由于毋须建立连接,收回去的过程比放出来得快得,方鸻一招手,仿佛倏然之间发条妖精便整整齐齐一齐飞回了箱子里。

    他这一手召回的动作,无意之中也展露出了对于发条妖精精湛的控制力,毕竟他练习之中经常要控制不止二十个发条妖精,二十个对于他来说还远未到极限。

    “你什么等级?”安德看着这一幕,只问道。

    “十四级。”方鸻答道。

    老人摆了摆手:“我是问你的炼金术士等级。”

    方鸻楞了一下。“三级金星工匠吧……大概,因为我离开戈蓝德之后便再没测定过……”

    安德听完之后,也不立刻表态。

    他只拿出烟斗,递给一旁的小矮怪,让它拿到炉火边点燃,然后再接过烟斗,吸了一口。烟斗之中,火星一明一暗,明灭之间,老人的脸孔似乎在火光映衬之下也显得立体起来。

    “不可思议。”他说。

    他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的希尔薇德,开口道:“说吧,艾伯特家的小丫头,你从哪里找来这个怪胎的?”

    希尔薇德笑道:“怎么样,安德先生?”

    “什么怎么样?”安德没好气道:“我可不知道你这丫头,带他来找我是什么意图。”

    “您马上就会知道了,安德先生,”希尔薇德回过头去,小声对方鸻说道:“船长大人,让塔塔小姐出来一下,你放心,安德先生是可以信任的。”

    方鸻点了一下头,不需要他开口,感受到他心意,妖精小姐已经从风帽后面爬了出来,平静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看看这是什么,一位妖精女士。”安德一眯眼睛。

    但老人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倏然倒吸一口冷气,他几乎后退了一步,用一种不可确定的语气发出近乎呢喃一样的声调:“等等……这是……这不可能会……”

    他抬起头来,看向方鸻两人:“这是……?”

    “塔塔小姐是龙魂。”希尔薇德答道。

    安德连手中的烟斗也落在地上,还是噜噜在一旁赶忙帮他捡起来。

    “你终于找到了?”

    但他马上又摇摇头:“……不……妖精龙魂也是存在过的……”

    “可是……”

    “你父亲的设想太大胆了,仅仅是妖精龙魂也没有什么作用……”

    方鸻听老人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希尔薇德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住他,这才向安德-乌列尔开口道:“塔塔小姐只是一方面,但我真正带来给你看的,是艾德。”

    “这小家伙?”老人看向方鸻,但忽然一愣——方鸻看到,对方整个人都僵住了,犹如中了一个石化魔法一样。过了好一阵子,安德才用一种近乎于幽灵的声音问道:“……等下,你不会告诉我……他是妖精龙魂的缔约者……?”

    希尔薇德还没回答。

    妖精小姐便平静地点了点头。“艾德先生,正是我的骑士。”她脆生脆气地答道。

    安德-乌列尔,这位传奇炼金术士,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此刻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张大嘴巴,看着方鸻。他喃喃自语:“艾伯特家的小丫头……你如果现在告诉我,这只是你的一个玩笑……我还可以保证不会生气……”

    希尔薇德笑眯眯地:“可这并不是玩笑,我亲眼见过艾德操控玫玫,并且可以给自己提供加成。这是一般的妖精使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不是吗,安德先生?”

    “这要不是我疯了。”安德-乌列尔用力摇摇头:“要不就是你们疯了。”

    噜噜适时递过来烟斗,老人接过烟斗,但想了想,又放了下去。

    他心绪明显有些激动,来回走了两步。

    方鸻在一旁云里雾里,但也猜得出是与希尔薇德父亲的计划——七海旅人号有关,他大致能猜出舰务官小姐带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因此也耐得住性子等待。

    过了好一阵子,那位传奇炼金术士才总算接受了这个事实,对方独自一人抽了一阵烟斗,才缓缓平静下来。

    他坐在沙发上,招了招手,让方鸻与希尔薇德几人过去。当方鸻走过去的时候,明显看到老人的脸色憔悴了不少,但目光中仍神采奕奕,闪烁着一些莫名的光芒。

    老人叹了口气,这才声音沙哑地开口道:“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他这才向先希尔薇德:“所以我能猜出你们的来意了,艾伯特家的小丫头——”

    希尔薇德看了看方鸻,两人目光交汇,她这才点了点头:“我正是为了寻求你的帮助而来,安德先生。毕竟除了我外祖父之外,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关于七海旅人号的事情,其他人我皆无法相信。”

    “还有老铜鼻子。”安德冷静下来之后,思维明显敏捷了不少,举着烟斗补充了一句。

    “索南叔叔也算一个,”希尔薇德一笑:“不过我们是一路南下的。”

    “所以先到我的地头上了?”

    她点点头。

    “所以你们要重建七海旅人号,”安德看了方鸻一眼:“靠这小子?”

    重建?方鸻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希尔薇德这才小声向他解释道:“七海旅人号曾经是我父亲的第一旗舰,不过十年前因为老化而退役了。当然了,这一艘七海旅人号只是继承了前者的名字而已,原本那一艘只是一艘普通的浮空舰而已。”

    老人想了一下,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妖精龙魂,缔约者一类的词汇,最后摇摇头:“真是不可思议,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妖精骑士,我们明明论证过……这是不可能存在的……”

    他自言自语说了一阵,才重新抬起头来:“好吧,既然你们准备如此周全……看起来小丫头你的计划也不是不可能实现,说说看吧,你想要得到我什么帮助?”

    希尔薇德目光流转:“船长大人,你来说。”

    “我来说?”方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说什么?

    “关于船厂的事情。”

    “船厂?”方鸻一下反应了过来:“等一下,安德先生是船匠?”

    希尔薇德这才点点头:“安德-乌列尔先生是七海旅人号的参与设计者之一,他的确懂得很多船匠的技术——”方鸻不由讶异地看了老人一眼,众所周知,对方是一个妖精使,在构装设计上有非常杰出的天赋。

    还真很少有人知道,对方居然也懂船匠的技术。不过话又说回来,七海旅人号本身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浮空舰。

    安德没好气道:“你这小家伙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的方鸻,就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开口道:“说说看吧,艾伯特家小丫头的船长大人,你有什么要求?”

    既然对方是船匠,方鸻显然便明白过来希尔薇德的意图。

    他沉吟了一下,答道:“安德先生,我们打算在失落海湾建造七海旅人号,目前正在筹备资金与材料,但那个地方没有船厂……我们想在那个地方建造一座临时船厂。”

    “失落海湾,是那片迷雾之海么,那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安德重复了一句:“我明白了,看在你外祖父的份上,艾伯特家的小丫头,我可以出一把力。不过你们可别指望太多,宰相一党把南方联盟盯得很紧,我充其量以个人的名义加入这个计划,其他的人手你们可得自己想办法——”

    方鸻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建设船厂与船坞,皆需要专业知识。如果他找不到人愿意帮忙,他还得自己浪费经验去学习相关的知识,这一去一来就要浪费不少时间与经验。

    没想到希尔薇德早有计划,轻易之间便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虽然其他人力还得他们自己想办法,但作为关键的核心人物,安德-乌列尔这位传奇炼金术士已经能提供太多帮助了。没有领导者,就是他们找再多工人,也建立不起一个合格的船厂。

    不过希尔薇德只是笑眯眯的,答道:“这只是其一,安德先生。”

    “这只是其一,”安德-乌列尔没好气地瞪着他们:“艾伯特家的小丫头,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那说说看吧,其二又是什么?”

    “关于蔷薇之心,”希尔薇德有条不紊地答道:“我们想得到蔷薇工坊的认可。”

    老人看向方鸻,他是蔷薇工坊出来的人,一听希尔薇德的话,便明白她的意图。“这小家伙吗?”他一眯眼睛:“作为一个战斗工匠倒是合格,但要带领蔷薇工坊,还差得远呢。”

    他回过头来:“你打算让我支持他,成为蔷薇工坊的下一代继承人?”

    舰务官小姐微微点了点头。

    ……

第七十三章 庄园内的七天

    希尔薇德点头之后,地下室静了片刻。

    老人放下烟斗,灰色的目光闪烁着洞悉的光芒:“原来如此,艾伯特家的小丫头,我就说你怎么会无缘无故要和老铜鼻子比试上一场。你故意暴露身份,其实是想让那些老家伙注意后面这场比赛吧?”

    希尔薇德微笑着,表示默认。

    安德也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又上了你的当,并且除我之外,其他人应当还没反应过来。你可算是成功给他们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他看了一眼手边的水晶,感慨道:“老铜鼻子这会儿一定在破口大骂了,没人看了那一幕表演,不会对这小家伙感到好奇的。但更有意思的是,他们一定认为这小家伙是我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的‘学生’。”

    他笑了一声,表示:“哈,也好,让他们猜去吧。省得那些家伙整天在我背后唠唠叨叨,让他们说我没有后继之人。”

    安德一边说,一边用银灰色的眸子看向方鸻。

    后者正一头雾水,但也明白自己的舰务官小姐又悄悄给自己下了个套——方鸻回过头去,有些没好气地看向一旁的希尔薇德,但只见贵族千金头顶上似乎又长出了一堆狐狸耳朵。

    尖尖的,还微微晃动了一下。

    安德话锋一转:“不过我一个人的意见无足轻重,充其量影响一下那些老家伙罢了。而且你们想要拿走妖精之心,那毕竟是你外祖父几代人心血结晶,长老会的意见只是一方面,还需要得到维拉维托的认可。”

    维拉维托-西林-丝碧卡——现任蔷薇伯爵,德丽丝的父亲。在来之前,希尔薇德就与其他人提过,因此方鸻并不意外,他们要做这件事,自然需要得到蔷薇工坊现‘主人’的同意。

    “我们自有安排,安德先生。”希尔薇德答道。

    “这我相信,”安德微微一笑:“如果艾伯特家的小丫头打算做一件事,怎么会不会考虑周全呢?”

    “好吧。”

    老人这才点点头。

    不过他口中说好,但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并未置可否。

    希尔薇德与方鸻互视了一眼,皆明白对方的意思是要先观察一段时间。这倒没什么可奇怪的,老人毕竟曾是其祖父的助手,对于蔷薇工坊有独特的感情,不会轻易作下决定。

    其实安德也认可方鸻在炼金术上有卓绝的天赋,可有些时候,天赋并不能说明什么。甚至会把事情导向坏的方面,当天赋用在了错误的方向上,只会让人远离目标越来越远。

    而且过于迷信天赋,只会让人惰怠,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老人自不会说出来,以免伤及年轻人的信心。

    不过他倒是相信,以艾伯特家那小丫头的聪慧,应当同样也看得清这一点。

    那之后,众人留在都伦的使劲不出意外又延后了几天。

    在老人的要求下,接下来几天方鸻几乎每天皆与希尔薇德一起前往拜访,偶尔是方鸻一个人,主要是在这位传奇炼金术士的帮助之下恶补一下炼金术士的一些基础常识。

    以谨防他在蔷薇工坊再出现类似于这一次的乌龙,不认识‘李奥克斯的斗兽棋’这样好笑的事情,要在长老会上再来一次,那可就没那么好笑了。

    两人皆是出身于卡普卡工匠总会,又是同属于一个学派出身的炼金术士,因此安德对于方鸻的来历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

    在老人久远的记忆当中,卡普卡工匠总会是比较重视炼金术士学徒的基础教育的,让他大惑不解的是,卡普卡学派是如何教导出这么一个对于常识如此匮乏的炼金术士来的?

    还是说卡普卡学派而今已经大不如前了?

    空闲下来时,老人才向方鸻问起这个问题。方鸻有点不好意思,脸一红回答道:“我是选召者,选召者的培训期只有六个月,安德先生。”

    好吧,比起动辄十年以上的原住民炼金术士学徒,选召者的确算得上是速成了,常识匮乏一些也不奇怪。不过安德点点头,话锋一转:“但其他选召者也不像你这样,不是吗?”

    这话扎心了。

    方鸻欲哭无泪,因为正常选召者还有三年的训练生培训,以及一年的训练生考核,之后是两年新人过渡期,这样算下来,正式成为选召者也有五六年之久。

    事实上很多训练生从七八岁开始,便进入专门的训练生培训营,一边学习地球上的知识,一边学习艾塔黎亚的常识,成为真正的训练生的时候,对于艾塔黎亚已具有了相当的常识。

    像是姬塔与洛羽,还有天蓝皆是这样科班出身的训练生。

    而他不过是野路子,对于艾塔黎亚的一切了解都是来自于自己从社区之上的学习,上面高大上的东西是多,但涉及到常识方面便少了不少。

    要不是最后遇上了‘R’的话,他恐怕比现在还要两眼一抹黑。

    他在卡普卡学习的东西,不过炼金术士的一些基础而已,六个月时间,根本不够让他全面系统地了解这个世界上关于炼金术士的一切。

    不过选召者的学徒期只有六个月,他也没办法在卡普卡待太久,再说身上分文全无,要不是丝卡佩小姐收留,只怕他在冬天来临之前就要饿死街头了。

    好在安德也未细究,他大致也猜到了方鸻在卡普卡并未真正学到多少东西,不过正是这样反而让老人有些好奇——对方的‘余量技巧’究竟是从何学来的?

    毕竟在任何一个学派,这都算是专业的知识,没有一个专门的导师的话,基本在新人时代是学不到类似的技能的。

    对于这个问题,方鸻从善如流地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毕竟对方连塔塔小姐的事情都知道了,这点秘密更是不值一提,何况Shana也说过他可以把这个训练软件与其他人共享,说明这东西似乎也不需要保密。

    说实话他自己其实也对Shana这一套训练方式有些好奇,他原本还以为这是‘余量技巧’的基础训练方式,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问题是,这套训练技巧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在方鸻看来,这个问题大约也只有面前这位传奇炼金术士可以回答了。

    只不过安德看了看那个训练方式之后,也不由有些惊奇:“这就是那些人给你的?”

    方鸻点点头。

    “这可奇了怪了,我还真不知道这套训练方式的来历,”老人银灰的眉毛轻轻一皱,似乎思考了片刻,“不过你这套训练方式很高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确是‘余量技巧’的训练手段,只是难度比通常的高得多……”

    “不会有什么隐患吧,安德先生?”方鸻总觉得最近自己老是上当受骗,忍不住有点杯弓蛇影起来。

    “隐患?”安德大摇其头:“这能有什么隐患,无非就是一个训练方式而已,唯一的问题大约就是对初学者太不友善了,”他瞪了方鸻一眼:“不过你这个怪胎也不一样还是跨过了这个阶段了么?”

    “我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有时候看起来明明像是一个真正的笨蛋一样——”

    他有点无可救药地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这年轻人在炼金术上表现出的学习能力,让他也有些刮目相看。在他看来,对方简直像是一块刚刚浸水的海绵,可以无穷无尽地吸收一切与炼金术相关的知识。

    这几天的学习当中,他有意无意引导对方学习了一些船匠与妖精使的知识,但丝毫也没难倒对方。安德自己年轻时代也是卡普卡学会的标准学霸一枚,不过他回想起来自己的学习经历,也自觉不如。

    但有些时候,这小子又顽固得像是脑袋里面装满了石头一样,比如在炼金术士的礼节,认知,以及与如何和其他炼金术士打交道这些常识上,他发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教不会这个蠢货。

    “你知道,在大多数地方,各国皆有自己的炼金术士协会,掌管着炼金术士之间的资源流通,正是通过这样的手段,各国才能得以实现对于炼金术士基本的管理与控制。”

    “比方说南方炼金术士联盟?”

    “是的,但不要打岔,”安德敲了敲烟斗:“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方鸻正襟危坐,乖巧得像是一个真正的学生一样,毕竟他也知道,难得有一个传奇炼金术士愿意教导自己这些东西,这可算是不可多得的经历。

    而且对方给他上课的时候,他只看到系统之中认知经验飞涨,一直到第三天才渐渐缓下来,但基本上每小时也有好几千经验进账。

    一天十几个小时下来,就是几万经验。

    就这么几天下来,他等级便稳稳过了十五级,并开始向十六级大关迈进。更令人惊讶的是,连前面两天旁听的洛羽、箱子与帕克三人,竟然也各自提升了等级。

    其中尤其是等级最低的洛羽,第一天就升到了七级,第二天更是差点来到七级的一半。

    只可惜第三天,老人便把其他人通通赶走了,并表示自己教导的是炼金术士,又不是来给这些小家伙们当保姆的。而也由此可见,能有一位传奇炼金术士当导师的难能可贵。

    虽然洛羽明面上也有一位传奇元素使作为导师,不过那种开介绍信的导师不过就是挂一个名头而已,像这么亲自传授经验,基本是想都不要想。

    真当传奇人物的时间不要钱的么?

    方鸻当然清楚,对方之所以肯给自己恶补这些知识,那完全是看在希尔薇德的面子上。

    因此一开始,他虽然对于贵族千金一言不合又给自己上套的行为十分不满,但过了几天之后,他看对方便又是一只笑眯眯的可人的狐狸小姐了。

    只能说,真香。

    “我这里要和你说的是炼金术士黑市,”老人并不知道方鸻在开小差,继续说下去:“有光就有影,是炼金术士就有用到炼金术士黑市的时候,只有在黑市中,你才能买到明面上炼金术士总会管制的一些材料与图纸。”

    “不过那些地方可不是什么炼金术士的乐土,”安德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递到方鸻面前:“那里面也有一些可靠的商人,但更多的是骗子与其他不法之徒,比起怎么卖给你更好的东西,他们更关心的是怎么空手套白狼从你口袋里掏钱。”

    他拍了拍书的封面:“所以和这些人打交道,你得千万小心,这本书是一位著名的炼金术所著,主要写了如何与黑市商人打交道,以及一些著名的骗术。”

    午后的阳光正缓缓穿过窗口,将冬日最后一丝温暖洒入客厅之内,这位传奇炼金术士又一一叮嘱了相关的注意事项,最后才问道:“你听明白了么?”

    方鸻想了一下:“不太明白,不过我可以让天蓝和艾缇拉小姐去帮忙讲价。”

    安德听了倒吸一口冷气,好悬没把书直接丢到他脸上:“……我说过,炼金术士黑市只有炼金术士可以进入,你的艾缇拉小姐和天蓝并进不去。”

    “那我不去炼金术士黑市不就行了,哎哟——”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厚厚一本大书砸个眼冒金星。安德头上青筋直冒,犹如一头巨龙正发出咆哮:“你给我滚远点,无可救药的蠢材!把这本书拿去背十遍,记不住上面任何一条,都不要来见我了!”

    方鸻拿着书无辜地抱头鼠窜。

    不过最后他还是以惊人的记忆力把整本书都背了下来——大致上。

    只是至于如何去运用上面的内容,那就大约只有众圣在上才知道了。反正方鸻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说服天蓝和艾缇拉小姐转职炼金术士,这样一样来。

    岂不是绝妙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只不过在那之后,安德再不和他讲这方面相关的‘常识’,大约也是看出朽木不可雕也,只单纯地与其探讨与炼金术有关的知识。

    这样一来,两人的交流便显得平和多了,也再未出现过诸如此类的事情。

    而且随着教导的深入,安德发现自己愈发对这个在炼金术一途上表现出的惊人天赋的年轻人欣赏起来,虽然一开始或许的确存着一些考察的心思,但到了后来,其实他已经把方鸻视作了自己嫡传的学生。

    他没想到自己之前与老铜鼻子开玩笑的话,会一语成谶,只是心里面大约觉得,自己大概又中了艾伯特家那小丫头的算计。

    不过这算是一个阳谋。

    像他这样一生传奇的炼金术士,到了这个年纪,唯一想要的当然是一个合格的学生。他之前之所以没有继任者,只不过是因为眼界太高而已。

    而方鸻的到来,简直像是一个命运安排好的意外之喜。正因此,到了后来,老人无意之中已经教得愈发悉心起来。

    而方鸻掌握的‘常识’自然也是突飞猛进。

    到了最后几天,他获得的经验竟又有上升的趋势——

    暴风雪在几天之前如期而至,那之后方鸻便不再返回都伦,只在庄园之中留宿。说来也巧,庄园之中此时其实还有另一位客人——戈蓝德工匠总会的会长,不过大约是因为由于他学习时间与对方活动时间错开的缘故,他只在院子里远远见过对方一面。

    双方互相皆未留下什么印象。

    法莱斯-铜湾当然也不会想到,自己当日所见的平平无奇的年轻人,会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芬里斯岛的那个炼金术士少年。

    又有些时候,希尔薇德也会前来,并在庄园内留宿一夜——只是这样一来就难免有点尴尬了,因为安德自认这是一对小情侣,给两人安排的房间也是一间。

    里面还只有一张双人床。

    大冬天,方鸻当然不可能睡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因此两人只好背对背入眠。并且方鸻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转身——不过对此,贵族千金只是微微一笑。

    一双浅海一样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样看着他。

    屋外即暴风雪的严寒,风声呼呼甚至盖过了远远近近的林啸之音,只有树枝偶尔打在窗户之上,才会发出哗哗的响动。

    但屋内却意外地安静,只有座钟嗒嗒的响动,方鸻注视着黑暗之中,只能感到少女温热的背脊紧贴着自己,仿佛两人共守这这严寒中唯一的温暖。

    他完全睡不着觉,只满脑子胡思乱想。

    两人其实皆未入眠,只是在黑暗之中尚能保持默契,谁也不去揭穿这一点,否则也太尴尬了一些。

    但方鸻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大约是受了他影响,塔塔小姐也从被子下面钻出来。在黑暗中,妖精小姐跪坐在枕头上,正好奇地看着他:

    “骑士先生,你情绪很不稳定,是希尔薇德小姐影响了你吗?”

    塔塔十分平静地问道。

    方鸻听了只差没一头撞死在床头上。

    “塔塔小姐,你别说出来啊!”他心中大喊。

    但方鸻显然忘了,两人是心灵共守的。塔塔听了,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噗嗤一声。

    被子另一边传来希尔薇德的偷笑声,但贵族千金显然忍住了笑,只是肩膀抖动得十分厉害。

    那一刻,方鸻觉得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

第七十四章 永远有多远

    黑暗中,方鸻知道自己再装不下去了,但他想起答应过的话,一时间又不敢转过身去解释。

    希尔薇德窃笑了一阵之后,也平息下来,只是方鸻看不到,她明亮的眼睛,正看着漆黑的房间内,时钟嗒嗒作响,玻璃壁橱内放着童年时代的梦,小屋内又重归安静。

    只剩下窗外低沉的风声,树枝哗哗刮着窗棂,落下一道犹如张牙舞爪的怪影。

    两人背靠着背,她问:“船长大人睡不着么?”

    “有一点。”

    “有一点是多少?”希尔薇德有点好笑。

    “是很多。”

    方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那知慕少艾的梦,只让他患得患失,也或许是在这个独特的环境下,让少年可以静听自己的心跳。

    但还有一个更轻柔的心跳,与之牵绕。

    彼此心跳的间隔,只有一时的片刻,却令人怅然若失。黑暗之中,方鸻不敢深入内心,因为在那里,少女已经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一幕幕与希尔薇德相处的场景。

    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勇气,转过身去,向舰务官小姐询问自己心中埋藏的每一个问题。但霎时间,他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动作,在一片黑暗中静听心跳,窗外风声更低沉了,远远还有狼嗥传来。

    但这个世界仿佛与世隔绝,他心中一片哑然,孕育着蠢蠢欲动与懊恼两种感情。

    “船长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被子一边传来希尔薇德轻轻的声音。

    “我……”

    方鸻鼓起勇气:“……希尔薇德小姐,真的愿意当我的舰务官么?”

    “难道现在不是么?”

    “不是,我是指……”

    “是指?”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是指永远的那、那种……”

    希尔薇德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俏皮地弯了一下。

    “没有人可以永远,船长大人。”她答道。

    一片死一样的沉默。

    方鸻心中难受极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被拒绝了,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安静了一会,被子那边才传来一个轻轻的询问声:“那么船长大人,打算让我在你身边待多久呢?”

    少女的声音,有些俏皮。

    方鸻一下子睡意全无。

    “永远。”

    他极为大胆,斩钉截铁地说。

    “永远是多远?”希尔薇德知道这个选召者之间奇妙的问题。

    那是许多年之前的事情。

    父亲抚摸着妈妈的相框,对她回答道:“对于凡人来说,永远是凡人的一生。”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一生相守的承诺,两人的关系源自于一艘船,与父亲与母亲一样,但渐渐不仅止于船长与他的舰务官小姐。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能够系泊于这片港湾之中。

    只是在方鸻身边,她少有地感到一丝安然。

    她微微一笑,才沉入梦乡。

    过了许久,黑暗中只剩下钟摆‘嗒、嗒’的声音。

    塔塔坐在松软的羽毛枕头之中,看着这对少年少女,人类的感情,对她来说有些奇妙,甚至无法理解,不过她聪慧地察觉到,自己似乎给骑士先生制造了一点小麻烦。

    她本应该愧疚,但却感到一丝奇异,看着少年安然入睡的脸庞,妖精小姐忽然心中有一丝温暖。

    那像是方鸻在篝火边,分享给她的饼干。

    有些甜。

    是糖份的味道——

    它弥漫在夜下的空气中,揉散在呼啸的狂风之中,仿佛随着风雪,远远地卷过山岗。

    然而对于整个南境来说,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而已。

    ……

    翌日的清晨,暴雪竟罕有片刻的停息。

    积雪厚达数尺,堆在窗外,几与屋檐上垂下的冰棱相接。第一缕晨光穿透林间,落入屋内时,方鸻才苏醒过来,他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安静了片刻。

    昨夜的一切,犹如一个梦境。但他生怕那真是一个梦,回过头去,才发现舰务官小姐正酣然入梦,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垂映着肌肤晶莹的雪白。

    他过去看过睡美人的童话。

    但这个童话此刻从故事书中走出,呈现在他面前。

    少女睡得像是一位公主,安静而恬然。

    方鸻心中怦然一跳,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一些,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在他鼻端。他小心翼翼,像是在靠近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但忽然之间,希尔薇德的睫毛微微一颤,吓得他落荒而逃,跳下床去。

    两人皆是和衣而眠,因此方鸻慌慌张张地披上外套,下床回头看了一眼,见舰务官小姐并未醒来,才松了一口气。他又担心吵到对方,才小心翼翼拉开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只是门才关上,希尔薇德便睁开眼睛来,清澈的眼底,映着清晨的阳光,散发着浅蓝的色泽。她微微一笑,低声说了一句:“胆小鬼。”

    这已经是留在庄园的最后一天。

    暴风雪的间隙,正是前往南方的最后时间窗口,因为一旦过了这半个月,就要在都伦困守到明年。冒险团争分夺秒,大伙儿自然没那个美国时间。

    过了大溪谷,越过圣弓峰,进入窟底山脉南麓之后,气候便逐渐温暖,春天往往会提前一两个月到来,到了棕红木林那些地方,二三月份便已经是仲春的景色了。

    好在团队在第二天清晨出发,方鸻还有一整天时间与安德告别。

    到临行的这一天,那位传奇炼金术士似乎也有一些心不在焉。这天上午是方鸻留在庄园之中的最后一课,安德-乌列尔教导他关于魔力相关的知识,说到一半老人忽然停下来。

    方鸻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什么看?”安德银灰的眉毛一扬,拿起书敲了他一下,这几天他早敲得顺手,但书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后用书拍了一下这小子的脑门。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感到有些意兴阑珊。早年间他从不为自己的年纪发愁,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常常笑话老铜鼻子他们不够洒脱。

    但今天早上,他在庭院中看到光秃秃的树丫,忽然生出一些从未有过的心绪来。

    他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唯一的学生,唯一得意的闭门弟子——他虽然从来没这么说过,但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明确的定位。他才教了这个学生七天,他毕生的所学,浩如烟海,但留下的时间,却不多了。

    安德-乌列尔一生中从未后悔,但这一刻却感到一丝懊恼,他如果可以更早一些前往卡普卡,找到这个笨蛋小子,起码也会多出半年时间来。

    但要让方鸻留下,却也不可能,那毕竟是年轻人的世界,他们还要前往南方,去重建七海旅人号。

    那张图纸,也有他的心血,也仿佛是一种传承。

    “就教到这里了,”老人没好气地答道:“一上午时间也说不清楚,自己拿书去看。”

    “路上小心。”

    “在蔷薇工坊等我。”

    “滚吧——”

    方鸻怔了一会,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他捧着对方丢过来的书,深深向老人鞠了一躬。

    那是知识的传承,学生对于师长的回礼,于无声之间,文明便已薪火相传。

    于院落间准备行李时,方鸻又与那位侏儒会长打了个照面。这是多日间两人第二次相遇,便远远互相点了点头,对方似乎也正准备离开,小矮怪在后面提着一大堆行李。

    侏儒会长皱着眉头,用手帕在箱子提手擦了又擦,一直到擦得铮亮。他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的手帕,将之交给那个小矮怪:“送你了。”小矮怪如获至宝,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方鸻摇摇头,才收回视线。

    希尔薇德从一旁递来一枚戒指。

    “安德先生给你鉴定好了,托我转交给你,”她早已梳妆完毕,头上戴了一条黑面纱,带着一种朦胧的美感,似乎比平日里更美了几分,微微一笑道:“他蛮喜欢你这个学生。”

    “天天打我头,打笨了都。”方鸻抱怨了一句。

    希尔薇德掩口轻笑。

    他从少女手上接过戒指,那正是那枚巫妖掉落的戒指,妖精三戒之一,鉴定之后,属性自然也发生了改变:

    妖精之眷,圣狄拉克之戒(传说戒指,品质,SS+)

    ‘计算力提升魔力输出——’

    重量:0.1kg

    需求:三分之一星辉

    ‘碎星之魂,铸华之精’

    方鸻看到这属性,暗叫了一声卧槽。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戒指会叫做‘碎星之魂,铸华之精’,所谓星魂即为星辉,只是艾塔黎亚的另一个说法而已。

    占用三分之一星辉,对于正常选召者来说相当于一次半复活机会,对于他来说也等于一次复活机会,这代价可太大了。

    不过这东西是真的适合巫妖,也难怪那骷髅头会带在身上,因为亡灵根本就没有星辉,这戒指对于它来说等于没有需求。方鸻握着戒指,一时间有点两难。

    这戒指是真的强悍,不过代价也未免太沉重了一些,平白无故损失一条命,谁会愿意?方鸻一时间,都忍不住有点想转化成巫妖了。

    而且这还是在云层港时,弥雅给他弥补了一些星辉的缘故,否则以他现在的星辉,要戴上戒指还真有些麻烦。

    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暂时把戒指放到了口袋里面。

    这东西代价太大,他需要慎重考虑一下才能做决定。方鸻心中满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拿到一件传说装备,而且还是最难得一见的魔法饰物。

    结果却是这样——

    他没气得把这东西直接丢出去,已经是因为其价值连城了。

    希尔薇见他将戒指放回去,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显然早知道检定内容。

    她只帮方鸻拎起一口箱子——箱子里面基本是书,沉甸甸的。方鸻见状,连忙说道:“我用构装体帮忙就可以了。”

    希尔薇德冲她努努头,示意老人还在屋子里看着呢:“战斗工匠一般不会轻易浪费构装体的魔力,就和魔导士不会浪费自己的魔力值一样。”

    “你可别让安德先生看到了,小心他又出来揍你。”

    吓得方鸻赶忙回头看了看。

    贵族千金这才微微一笑,眨眨眼睛:“而且我也没那么弱不禁风。”

    还真没那么弱不禁风——

    方鸻自己也想逞强,一手拎起一个箱子追了上去,结果才没走出多远,就摔了一个大跟头。毕竟区区一个炼金术士的体格,与铳士还是有些差距的。

    不得已,他只能召唤出自己的步行者。

    法莱斯-铜湾将自己的行李箱放上马车后部,跳上车,远远看着两人走进风雪之中,才回头来问道:“你的学生?”

    方鸻想象之中应当在屋子里的老人,此刻却正坐在马车车厢里面,透过染霜的玻璃窗看着方鸻与希尔薇德背影,不置可否:“差不多。”

    “差不多算是什么回答?”

    “差不多就是差不多。”

    “你怎么忽然又答应前往南方了?”侏儒有点奇怪地问道。

    “老毛病犯了,”安德答道:“今年北方风雪更大了。”

    “是大了不少。”

    法莱斯-铜湾看到方鸻身形一矮,一个跟头栽在雪地之中。

    “他怎么不用构装体帮忙?”

    “我记得那小子是个战斗工匠。”

    安德吸了一口气,轻轻放下窗帘,只答道:“谁知道呢,大概是个笨蛋吧。”

    ……

    回到都伦,休眠日之后,这座城市才稍稍恢复了一点活力。

    主要是贵族们打算庆祝行猎季的到来,风雪稍停之后,人们扫开街面,装饰上彩色的布帷,让城市之中稍微有了一点节庆日的气息。

    广场上的绞架也已撤走,只留下血迹斑斑的地面,几天之前方鸻亲眼见证了一次原住民之间的冲突,那之后没多久城卫军便撤走了绞架。

    表面上行猎季为都伦带来了一丝往日的景象,但私底下,所有人都能感到汹涌的暗流。

    在回到旅店之前,方鸻与希尔薇德迎头撞上了一拨人。

    让他有些意外的人,这些人佩戴着黑色火焰的纹章,正是暗影王座的公会成员,其中大部分皆是选召者。对方拦住他们两人,开口问道:“你是不是附近冒险团的成员?”

    方鸻楞了一下,看了看这些人,发现对方没有敌意,才轻轻点了点头。

    “那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南方联盟。”

    “南方联盟?”方鸻再愣:“那不解散了么?”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那人明显有些不高兴:“什么叫解散了,只是重组而已。而且你难道不知道,南方联盟重组是超竞技联盟的意思么,未来我们南方也是国内重要的赛区了。”

    那人继续说道:“现在我们这就是重组之后的南方联盟,你们现在加入的话,几个核心公会还差人的。”

    方鸻摇了摇头,他就是一问而已,当然不打算加入这个劳什子南方联盟。

    但对方显然不打算放他们走的样子,一直到他解释清楚,他们只是从北方来途径此地的冒险团,对方再三确认之后,才一脸怀疑地让他们离开。

    毕竟南方联盟管得再宽,也管不到整个考林—伊休里安的冒险团。而那些人散去之后,方鸻才走进旅店,便看到奎苏女士正从里面走出来。

    “船长先生,你回来了?”奎苏女士看到他,还有些意外。

    方鸻拍拍身上的雪,点了点头,又问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一回事?”

    奎苏女士摇摇头,看着外面:“几天之前南方联盟宣布重组了,那些人就是——”

    方鸻忽然反应过来:“等一下,让我猜猜看,这个所谓新的南方联盟的主体肯定不是原本的三大公会了吧?”

    奎苏女士点点头:“我不太了解你们圣选者的公会,不过听说是个什么BBK联盟,下面主要就是暗影王座与其他几个公会……这些公会我倒是挺熟。”

    方鸻心想果然,超竞技联盟没那么容易收手。不过重建南方联盟,在炼金术士联盟不配合的情况下,暗影王座这几个公会有那么大号召力么?

    他一问之下,不出意外最近几天的局势一团乱。

    虽然南方联盟已经解散,.M的解散一样,而今的南境,似乎正逐渐分化为两个阵营。不过他之前看过苏菲发来的信息,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

    .M的分裂之后,这次南境的分化,只怕那么容易完成。

    超竞技联盟肯定还有后手。

    ……

第七十五章 劫持

    方鸻见奎苏女士急匆匆向外走的样子,问道:“奎苏女士,出了什么事吗?”

    “让你担心了,小船长先生,”奎苏女士微微一笑,摇摇头:“只是冬猎季将至,我打算给工人们放一天假,让大家放松放松。对了,今晚有庆典活动,听说还有烟火表演,船长大人不一起来?”

    虽然历经了丧子之痛,但时间足以抚平一切伤口,或至少将伤痛深埋于内心之中,作为一个团队的领导者,这位女士至少表面上已不再表现出一丝犹豫,只以平淡来应对伤悲。

    是长年的风雪凝在她眉宇之间形成的坚毅,对于一切皆可以淡然直面,这正是北境的女人,是严苛的冰霜塑造了她们的性格,正犹如女士粗粝的手上厚厚的老茧。

    那是一只握伐木斧的手。

    她早年间,也只是一个伐木工人而已。

    方鸻听工人们说起过这位女士的经历,也不由有些钦佩,对方喜欢戏称他小船长先生,他也只是一笑而已,然后才流露出一丝好奇——都伦行猎季之前还有庆典?

    至于烟火表演,那更是遥远的记忆了。

    地球上,他的故乡来自于一个古老的文明国度,农历新年之后,过去往往也会有烟火庆典,但那已是老一辈记忆之中的事情了。早在一个世纪之前,烟火表演便已退出了历史——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新潮的东西,投影仪或者无人机什么的,年轻人们热衷于追逐时代,但在这个过程之中难免会遗失一些更陈旧或者谓之‘传统’的东西。

    只是每当新年钟声响起之际,血脉之中庄严的仪式感又会重新复苏,并代代相传下去。

    那是根植于内心深处的古老记忆。

    因此方鸻也对当地的庆典十分感兴趣,问了一句:“休眠日之后的庆典是为了庆祝考林—伊休里安的新年么?”

    “差不多吧,”奎苏女士点点头:“我听说你们那儿也会庆祝新年,不过烟火表演应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所以小船长先生没见过烟火表演?”

    方鸻老实点头,他还真没见过烟火表演,心中有些期待。

    虽然南境的乱局才刚刚开始,新年翻开的一页未必是崭新,暴风雪也还会持续一个月之久,但人们总需要一些安抚自己的理由。

    “那记得要来。”

    “就在这个广场上,**点钟的样子。”

    奎苏女士一边说,一边笑着看了看他和身边的希尔薇德,像是看着一对小情侣。她是过来人,即便透过面纱,也能看出两人神态与举止些许的不同。

    她促狭的笑,令两人皆有些不好意思,各自低了低头。

    奎苏女士离开之后,方鸻与希尔薇德才互相看了看,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无言的微妙,过了一会,他才讷讷地问了一句:“希、希尔薇德小姐,要、要不我们也出去走走……?”

    希尔薇德眸子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之前问过奎苏女士,得知洛羽一箱子一行人也出去逛去了,至于灰岩先生那边,除了巴金斯之外,其他人也进了城。而老水手似乎习惯于一个人,自愿留下来看照平台。

    不过此刻大伙儿还未会和,旅店中实际空无一人。

    两人让侍者帮忙将几箱子书送回房间中,然后提前通知了旅店的主人,他们可能会在明天清晨来交还钥匙,并在那时候离开都伦,麻烦对方通知一下菲奥丝小姐。

    并代他们向对方表示感谢之意。

    都伦饰以凤凰家徽的人,自然看不上他们那点住宿费用,不过在艾缇拉小姐的提醒之下,他还是留下了一些冒险团自己制作的土产,森林精灵的果干与蜂蜜酒什么的,只以聊表心意。

    冬季的都伦带着一种寂静的气质。

    街上覆盖着雪景,树梢挂着冰棱,远远的圣殿的拱顶,尖耸入云,并默然注视着这座古老的城池,魔导区新竖立起的一座座塔楼,巨大齿轮与锤摆,犹如铁砧之下飞溅的火星,才让这冬日之境有了一丝生气。

    行人皆是盛装,绅士们穿着黑色的风衣,女人们浓妆艳抹,作贵妇人的打扮,在几条豪奢贵气的主要街道上,鲜艳的布帷从两侧大厦上垂下。

    才三四层楼高,但已有了步入工业文明的迹象。

    晚上的庆典将至,街面上才多了一些人气,一张张长桌为工人搬出来,并在一起,拉上条幅,形成一个小小的场地——冬猎之日比赛的传统,从古老的骑士时代一直延续至今,是艾塔黎亚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

    只是今天,这些比赛林林总总,已经多了很多门类。

    长桌上堆着奖励品,一些储藏的瓜果,上面覆了一层雪,北境的庆典,似乎皆是如此晶莹雪白。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啤酒桶,一层又一层,堆在一起形成一座小山。

    还未至庆典开启,人们已经开怀畅饮,连日来的沉闷气息,似乎也一扫而空。

    那些大声吹嘘的,多半是选召者之中的探险家,冒险者装束各异,来自于许多不同的地区,矮人、精灵过去很少在这一地区出现,但选召者带来了不一样的改变。

    甚至有高大的半巨人裔,两米多高的身形鹤立鸡群,沉默寡言地拿着一只头盔,在与铺子上的铁匠讨论。

    还有周边地区涌进来的农夫与农妇,皆换上了新的、厚厚的裙子,带上了花哨的帽子,多了一些节日的气氛。原住民聚在一起彼此交谈,声音嘤嘤嗡嗡,只有偶尔会有城卫军尖利的哨音,如同利剑一般劈开人群。

    这时人们才纷纷让开出一条路来。

    方鸻与希尔薇德回过头去,看着这一幕,之前两人之间安静地行走着,彼此皆未交谈,但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一般。塔塔小姐坐在自己骑士的肩上,捧着一粒糖果——之前方鸻送给她的。

    一支骑兵出现在街道上,穿行在人群之间。

    “你看他们肩上的羽毛。”希尔薇德忽然小声对他说道。

    “那是什么?”方鸻问。

    “凤凰家的亲卫,那是火羽鸟的羽毛。”

    羽毛长而鲜艳,着色火红,犹如一束绽开的火花。

    火羽鸟是凤凰之裔,但莫德凯撒家族当然不可能真用凤凰之羽作为装饰——虽然艾塔黎亚真有凤凰。

    “这队伍中有凤凰家的人吗?”方鸻问道。

    他想起的是那个叫做埃南的凤凰家族的继承人,菲奥丝的主人。

    但大约是他唯一听说过的凤凰家族的成员,他对对方有些兴趣,只是凤凰家族的人岂是他这样身份的选召者,可以见得到的。留在都伦的这些日子,他甚至连那个名叫菲奥丝的女仆小姐也没见过第二次。

    希尔薇德点点头。

    然后是一辆马车经过人群,长街之上像是沉寂下来,鸦雀无声。

    方鸻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内城门上的凤凰纹徽,这才感到这一地一族的威严与身份,其间只有几个选召者聒噪了几声,但被卫兵抓起来了。

    好在他们身份特殊,卫兵抓人之后也没为难,等马车过后便放这些人离开。

    选召者也不敢太过造次,毕竟还有《星门宣言》与超竞技联盟约束,所以他们与原住民之间,几十年来一直维持着这样半离半即的关系。

    “过去的是谁?”

    希尔薇德忍不住扑哧一笑。

    方鸻看得呆了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笨蛋问题,希尔薇德又怎么会知道呢?

    城卫军过后,一切又恢复如初,不过方鸻看到那几个被抓起来的选召者,被释放之后,鬼鬼祟祟地进了附近一条小巷。

    他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便为对方注意到,便瞪了一眼,对他比了一个手势,让他少管闲事。方鸻楞了一下,心想这些人还真是嚣张,这才被治了没多久,又拽了起来。

    不过他也是不怕事的性子,岂会被对方吓到?他举起右手,大拇指向下,对对方比划了一下。

    结果这下倒好,对方居然一下子从那小巷之中涌出十多个人,气势汹汹想要来找他麻烦。方鸻见状吓了一跳,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也不蠢。

    这些人不知等级,也未必是他对手,但在城里面大打出手,多半要到城卫军的牢房里面去喝茶。他自知不划算,赶忙拉起希尔薇德的手便跑,逃入另一条街道之中。

    “船长大人,你又惹事了。”希尔薇德一边跑一边有些好笑:“艾缇拉小姐知道了多半会生气的。”

    “你看到了,”方鸻大叫冤枉:“是他们先惹我的。”

    “艾缇拉小姐可不管这个。”

    “那你不会告诉她吧?”

    狐狸小姐笑嘻嘻地:“很抱歉,会。”

    方鸻听了脸一黑。

    而不远处,二楼一扇窗户之后,一双异色的眸子正透过挂了一层霜的玻璃看着这一幕。

    “小孩子……”奥丁看了一阵,摇了摇头,才回过头去。他面前坐着一长一小两个骑士,年迈的骑士穿着一身礼服,佩着骑士剑,已有四十岁有余,神色之间有些虚浮,像是重伤未愈。

    年轻的一个和他差不多大,脸颊上有一条延伸至下巴的伤口,并不深,浅浅的,才结了痂,想必之后不会留下什么伤疤,这大约算是比较幸运的地方。

    他并未坐在主位上。

    主位上是一个更加严肃的男人,两鬓斑白,穿着一件绸缎长袍,执政官的手杖放在一边,其带着典型的峡湾之民的特征,严峻而冷酷,犹如一座沉默寡言的峭壁——那些长年矗立于峡湾之中的,凛风之中的,斧凿刀削一般的岩壁。

    奥丁打了一个呵欠。

    屋内有些安静,壁炉内木炭剥剥燃烧着。

    那个年长的骑士声音沙哑,像是一把锉刀在砂纸上摩擦:“我确定看到的是那个男人,”他声音缓慢地说道,但十分有力而坚定:“他叫巴金斯,我在长歌之峡湾见过他一面,当时他还是马魏的手下,是个死忠派——”

    “你确定没看错?”

    年长的骑士点了点头。

    男人这才回过头来,看了奥丁一眼,后者赶忙正襟危坐——不过都伦的执政官摇了摇头:“不必如此,奥丁先生,你们圣选者与我们自然不同……”

    奥丁不失尴尬地一笑:“抱歉,习惯了,执政官先生。”

    执政官点点头:“超竞技联盟让你们来帮忙,宰相大人是非常感谢的,我们会记住你们在这个世界给予陛下的帮助,总有一天你们会得到相应的回报的。”

    “Ragnarok非常感谢。”

    男人颔首,直切正题:“那么对于那场战斗,阁下有什么看法?”

    “对方不弱,”奥丁想了一下,回答道:“我是说在这个等级,对方的实力相当强。并且,我们的人在那个冒险团中看到了银色维斯兰的人……”

    “银色维斯兰的人?”执政官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些圣选者的公会的名字:“他们不也要受你们的超竞技联盟约束么?”

    “一方面来说是,不过最近他们与星门港方面走得比较近。”

    “什么意思?”

    “很难解释,”奥丁耸了耸肩,他只是来完成任务,可没这个义务与对方讨论一下国内赛区的态势,“不过银色维斯兰应当不会公然与超竞技联盟对立——”

    “好吧,总而言之我们还是先找出对方来,”执政官答道:“巴金斯是国王陛下要找的人,至于对方,就由你们去交涉了。”

    但话中并未有多少讨价还价的意思——

    奥丁也明白,艾塔黎亚终究是原住民的艾塔黎亚,这便是考林—伊休里安贵族们的行事风格,能与他们讨论,已经是把他们视作平起平坐的地位了。

    他点了点头。

    然后再看了窗外追逐的双方一眼。

    他想了一下,才一边悄悄向一个ID发过去一个信息:

    “你们暗影王座最近在搞什么?”

    ……

    “对方好像是暗影王座的人。”

    逃了好一会,方鸻才回头看了看,似乎也意识到了那些人的身份。

    他跑得飞快,并且有发条妖精帮忙,在人群之中永远不会被堵上,对方追了一阵,怎么也追不上,最后无奈停下,冲他叫骂了一阵,才退了回去。

    “是他们。”希尔薇德显然早认出对方来。

    “他们又在干什么?”

    因为龙火公会的事情,再加上那个莫名其妙找他们麻烦的炼金术士,方鸻对这些人的观感,显然好不到哪里去。

    希尔薇德只摇了摇头。

    方鸻这才看到,对方退回去,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追不上他,而是因为一辆马车正从长街另一面行驶过来,那些人退回去之后,便左右护住了马车。

    那马车灰扑扑的,上面的家徽也拆了,车门打开之后,从上面跳下来两个人,然后又从车厢之中拽出一人,那人挣扎了一下,但力有不及,但还是下了车。

    这大约又是什么任务。

    若是平时,这些公会集体执行什么任务再平常不过,方鸻也不会多看一眼,只是想到天蓝与帕克在马松克溪驻地遇上的事情,他才多看了一眼。

    但这一眼之下,他便微微一怔,被拽下车的看身形明显是一个女人,总让他有些熟悉。

    不过正是这时,又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与希尔薇德,转身向这边走了过来,他见状这才拉着希尔薇德向街角一退。

    “你看清楚了吗?”他问舰务官小姐道:“刚才的那一幕,那个人是谁你认出来了么?”

    希尔薇德低头想了一下,忽然之间抬起头来,浅海一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好像是菲奥丝。”

    方鸻楞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难怪他会有一种眼熟感觉——对方的背影,与当时女仆小姐离开旅店时,几乎一模一样。这些人劫持菲奥丝干什么?

    若是其他人,也便罢了,但暗影王座在马松克溪驻地透漏出的那个计划,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何况菲奥丝小姐,对于他们来说也不算是什么陌生人。

    对方不久之前还帮过他们一次。

    方鸻心念一动,当机立断对希尔薇德说道:“挡着我一下。”

    贵族千金心领神会,装作不在意站在方鸻前面,方鸻借她掩护,将右手一举。本就在天空中的发条妖精微微一停,然后猛然向一个方向飞去。

    暗影王座的人正挟持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并向之前那小巷之中走去,方鸻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并立刻指挥发条妖精划过小巷上空,只狭长的天空上留下一道难以察觉的淡金色轨迹。

    他让镜头向下方俯瞰,并开启了窄视场模式,透过放大的倍数,看得真切。

    那裹着斗篷与风帽的少女,不正是菲奥丝是谁?

    “找到了吗?”希尔薇德问道。

    方鸻点了点头。

    他‘咔’一声握了一下手套。

    发条妖精立刻在他命令之下向上攀升。

    金色的构装体切换到宽视场模式,并立刻在鸟瞰之中计算四周的地形——方鸻拉下风镜回过头,只用了片刻,便在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路网之中,找出一条通路来。

    对方的目的地,似乎是一条街之后的的一座关门的旅店。

    方鸻放大视野,才看清了那旅店招牌之上的文字:

    ‘米兰达的小憩之所’

    ……

第七十六章 一场追击

    “一条街后有一间关门的旅店,他们要带菲奥丝小姐去那个地方。”方鸻低声说了一句。

    希尔薇德眼中正映着一幅画面,冬日的都伦与街面上行人,三四名暗影王座的成员正分开人群,向这个方向靠过来。

    她不动声色,反手将手放向身后,那里裙摆下暗藏着丝卡佩送给他们两人的手铳中的一支。她看着那些人,微微一笑,头也不回,语带促狭地问了一句:“船长大人这是打算英雄救美吗?”

    方鸻慌忙解释:“希尔薇德小姐,这是……”

    “那些人过来咯,船长大人——”

    “但看样子他们并不打算让我们轻易离开。”希尔薇德笑眯眯地答道。

    方鸻这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那些人,连忙开口:“我找到另一条路通向那间旅店,但不能让那些人跟上我们,得想办法制造一场骚乱……”他看了看左右,目光在一张堆满了彩球的桌子上停下来。“希尔薇德小姐,那边!”

    希尔薇德口中虽然那么说,但目光还是循着方鸻的声音看过去,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同一个目标。她侧身,一撩裙摆,拔出短铳,避开人群,拉开银色的击锤,然后向那个方向开了火。

    清脆的枪声盖过了长街上的一切声音。

    一道火光闪过,击中了那桌上的彩球,篷一声轻响,彩球纷纷飞了起来,像是一团爆炸的礼花一样。人群起先丝毫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画面一顿之后,女人们才发出一阵阵尖叫声,男人们反应比较快,马上掩护着自己的女眷向街边一侧跑去。

    人群活动起来,远处也响起了城卫军尖利的哨音,一队城卫军士兵从不远处赶了过来,并进一步加剧了街面上的乱象。

    慌乱的人群形成一条流动的河流,将在其中的暗影王座的成员冲得到东西歪,他们虽然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寸步难行,被人流裹挟着向一个方向远去。

    方鸻看了一眼,只默默地拉起风帽,抓着希尔薇德的手,一闪身便消失在了附近的小巷之中。

    一进入小巷,舰务官小姐一边麻利地清理枪膛与装上子弹,一边问:“那条路在什么方向?”方鸻转动了一下镜头。通过发条妖精俯瞰的视野,他看到挟持菲奥丝的人正笔直沿着一条小径向北前进。

    就在这条小径的东面,还有一条之字形的阶梯小道与之相汇,他们只要抢先一步抵达交岔处,便能拦下那些人。

    “在这边,跟我来。”方鸻说了一句,立刻向前走去。

    两人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巷,前方居然出现了一扇上锁的铁栅门。希尔薇德下意识便要举枪,但方鸻拦住她,召唤出能天使,让其一剑斩在锁头上,铁栅门应声而开。

    两人推门而入,后面是一个庭院,一个妇人正端着洗衣盆走出来。她看到两人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盆子也滚落在地,衣物洒了一地。

    方鸻连忙举手示意自己无害,问道:“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在追击一伙恶徒,请问出口在什么方向?”

    那妇人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还是希尔薇德出马,温言宽慰了对方一句,那妇人才慌忙转身,指了指一个方向。

    而这一耽误,两人穿过庭院进入之字形阶梯之时,方鸻透过发条妖精的视野发现,他们便已落后不少——本来对方就先他们一步进入小巷,而且走直线比他们的行程更短,这会儿更是领先出一大截。

    视野之中,对方已经缓缓接近了交汇处,他才回过头,对希尔薇德说道:“抱住我。”

    希尔薇德微微一怔,有点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但见自己的船长大人正一脸严肃,便也不想太多,只顺从地靠上去,蜷首紧贴对方的后背。

    舰务官小姐的怀抱有些软软的,但方鸻心中来不及产生绮思,他只用手搭在能天使之上,低沉道:

    “闪烁——”

    犹如一道银光,落入之字形的阶梯之上。

    连续三次闪烁之后,能天使一落地,方鸻才发现自己晚了一步,只与那一伙人在分岔口撞了个正着。对方见有人出现,也有一些意外,他们手中挟持的菲奥丝也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他与希尔薇德。

    少女楞了一下,眸子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张嘴欲喊。但那些人之中有人抢先一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迫使她转过身去。那人挟持住菲奥丝,才回头冷冷地看了方鸻与希尔薇德一眼。

    显然认出他们两人来。

    “别多管闲事。”

    “你们先惹的麻烦。”

    方鸻假装不认识菲奥丝。

    “妈的,智障!”那人不耐烦地回头向自己人比了一个手势。

    这些人一共有七人,看到此人手势,立刻分出三人前来拦住他们。

    三人之中有一人是魔导士,他举起法杖,便在另外两人身后诵起咒文来。

    但一声枪响——

    那魔导士还完全没任何反应,在护盾一闪之后便倒了下去。

    方鸻回头,才发现希尔薇德银色的手铳枪口余烟袅袅,原来舰务官小姐早已举手拔枪,先发制人一枪击倒对方。

    她一手枪法皆是从其父手下的老水手手上习得的,巴金斯那些人常年在空海之上战斗,枪法精准无比,而她青出于蓝,还要更胜于老水手一筹。

    “他们等级不高。”希尔薇德这才提醒了一句。

    魔导士虽然脆弱,但以太护盾是恒定发生作用,能被她一枪击杀,只能说明对方等级还不如他们。

    暗影王座虽然不是什么大公会,但普通成员的水平也不至于如此,方鸻看到这些人,心中闪过一个词——临时工。这些人恐怕就是暗影王座的外围成员,专门出来干脏活的。

    其实每个公会都有这样的人,甚至连银色维斯兰也不例外。

    一旦出事,大公会可以轻易与这些人撇清关系,而这些人拿到一笔补偿金之后,又可以去其他公会继续进行类似的工作,直到星辉用尽。

    虽然听起来有些卑劣,但的确也是底层选召者的一种生存方式。

    不过对于方鸻来说,一句‘他们等级不高。’其实也就够了。

    他已经放出能天使。

    那两人还没认出这是什么玩意来,倒先一步分辨出了方鸻的身份。

    “战斗工匠!?”

    话音未落,两人已尖叫一声捂着眼睛弯下腰去。

    一只胡蜂状的构装体从两人头顶上一掠而过,投下的闪光弹瞬间让两人失明,方鸻则与希尔薇德配合默契地同时回过头,他举起右手,能天使上前一步,一剑枭首。

    两颗大好头颅骨碌碌从台阶上滚落下来,洒落一地血迹。

    白光点点冒起,但方鸻看也不看,便带着希尔薇德经过三人的尸首。“晚了片刻。”方鸻抬头看到消失在小巷之中的菲奥丝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

    还是晚一点。

    下面就只有那间旅店了。

    他拉下风镜,看了一眼,才发现对方竟然还未变向,仍旧向着那旅店的方向前进——也不知道旅店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这些人。

    不过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他左右看了看,这会儿绕路已经来不及,正面也未必追得上对方——因为能天使无法在有阻碍的情况下进行闪烁,小巷极大限制了它的发挥。

    眼下唯一的路线只有一条。

    他抬起头,看向周围的屋顶,小巷之中曲曲折折,但走屋顶的话,不失为一条捷径。不过走这条路的话,就没有办法带上希尔薇德了。

    他回过头道:“希尔薇德小姐,你留在这里等我。”

    希尔薇德并无不满地点了点头。

    “我会留下能天使保护你。”

    “不用。”

    “这次我说了算。”方鸻打断她道。

    希尔薇德微微怔了一下,看了看他脸上认真的神色,不由轻轻一笑,这才有点安心地点了点头。

    方鸻吸了一口气,这才向附近一座塔楼上射出飞爪——而远处几条街之外,尖利的哨音正此起彼伏,城卫军显然已经出动——他爬上屋顶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天空中居然多了几个小黑点。

    翼龙骑士,方鸻吓了一跳,没想到一下子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心中连杀了那些人的心都有了,虽然暗影王座的这些‘临时工’也是过街的老鼠,但他的身份一样也见不得光,郁金堡的事情还没了结。

    他心知自己得速战速决,在心中通过发条妖精的视野计算好合理的路线,找出自己前进路径之上的屋顶之后,便连续发射飞爪,如同一只跳蚤一样顺着小巷飞快地前进。

    不过他在高处,众目睽睽之下的动作显然引起了一片惊呼,好在附近一带选召者不多,基本皆是原住民的住宅区,引来的也只有一群群的当地人。

    否则肯定又是下一个社区视频题材。

    不远处的庭院之中,那妇人才刚刚失魂落魄地捡起地上的衣物,抬头便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一下张大了嘴巴。

    众圣在上啊!

    她心想,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奥丁正从会客室之中走出,便看到一个公会官员急匆匆迎面走来,对他说道:“外面出事了!”“怎么回事?”奥丁开口便问。“好像是暗影王座的人搞出来的。”

    奥丁楞了一下,想起自己之前所看到的一幕,忍不住一皱眉头。他在那官员的带领之下,换了一个房间,推开门,走到露台上一看。

    露台下面的原住民正在汇聚起来,向着几条街之外屋顶上纵跃的方鸻指指点点,而奥丁顺着这些人的手势抬头一看,不由一愣。

    那两条彼此交错的线,牵着那少年在屋顶之上飞跃的身影,几乎是立刻与他心中另一个影子相重叠。只是比起在芬里斯的地下,对方明显技术成熟多了。

    前进的动作也更快,更流畅——

    这位十王之一的战士,几乎是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城卫军过来了,会长,我们要不要搭一把手?”那官员正在后面询问,但奥丁头也不回,直接从露台上纵身一跃,飞了出去。

    而同一刻。

    方鸻最后一次射出飞爪,来到了那些劫持者的头顶之上。

    后者显然也早已发现了方鸻,忍不住惊叫起来:“他过来了!”任谁看到有人用这种方式,恐怕也会大吃一惊,用两只飞爪在屋顶上来回穿梭,这一幕场景实在太超出他们的想象了。

    这毕竟又不是在第二世界,哪来那么多花巧的操作——

    而且这些人显然已经从前面挂掉的同伴那里,得知了对方并不好对付,先前的心理优势,此刻已荡然无存。

    眼见对方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追上来,这几人忍不住有点崩溃,而其中一人实在受不了这居高临下的压力,转身抓起斧头大喊一声:“我来断后,你们先走。”

    听起来有些决绝,但无济于事。

    方鸻正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根本看都没看这个人一眼,便从他头顶上一掠而过。那人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转过身,只看到方鸻反手向他丢出一件东西。

    那东西一落到他脚下,立刻展开来,他只感到身体一重,便寸步难行。

    重力阱。

    那人大吃一惊,下意识想要挣脱,但他一抬头,才发现不远处方鸻已落地起身,拔出一把银色的华丽手铳,头也不回,反手一枪。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眉心,距离不过五米,重力之下,战士像是定身一样。他只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然后整个脑袋像是一只西瓜一样炸开来,血浆四射。

    方鸻甩了一下手,重力阱这才解除,无头的尸体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化为一片白光。

    名为‘米兰达的小憩’之所的旅店已在不远处——

    而他这一手攻击简直把剩下三人吓坏了,急急忙忙挟持着菲奥丝冲进旅店之中,并关上大门。方鸻冲过去时,只晚了一步,对开的大门便已‘砰’一声在他面前关了个结结实实。

    方鸻后退一步,抬起头来看了看这扇大门。

    他甚至还听到里面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

    “去堵窗户!”

    “快带她去找到那东西!”

    方鸻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窗户,摇了摇头。他只将手一招,一道巨大的蓝色光门从天而降,一具巨像重重落地,带着轰鸣之音,地面为之一颤。

    大门后面声音这才一停,似乎是感到了什么,但方鸻已举起右手,金属手套向下一划。巨大的钢铁骑士——奥尔芬的双子星一拳砸中大门,‘砰’一声巨响之后,对开的大门连带半堵墙一起飞了出去,在墙上坍出一个大洞。

    后面烟尘弥漫。

    剩下的两个人都傻了。

    方鸻没有看到第三个人,也不知道是去堵窗户了,还是被埋了。

    那个带头的人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举起匕首架在手中的菲奥丝脖子上,大喊道:“你别过来——”但‘砰’一声枪响,那人狠话还没说完,眉心便多了一个弹孔。

    他怔了一下,才仰面倒了下去。

    方鸻这才答道:“我不过来——”然后又用枪指向另外一个人。

    他枪中一共两发子弹,其实此刻已是空膛,但这个举动仍吓得那人尖叫一声,忽然之间化为一道黑烟,从后面的房间之中跃了出去。

    甚至连菲奥丝也不管了。

    方鸻楞了一下,没想到对方是个影舞者,眼下要追已再追不上,不过好在那也不是他的目标。

    他这才放下余烟袅袅的枪口,走进一片废墟的屋子里,左右看了看,确定再无威胁之后,才向正惊讶地看着他的女仆小姐说道:“菲奥丝小姐,没事吧?”

    菲奥丝与其说是惊魂未定,不如说是有点好奇地看着他与他身后高大的构装骑士,她问道:“你……你是那个……?”

    “我叫艾德,”方鸻答道:“你之前帮过我们,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吧?”

    菲奥丝点了点头。

    但她随即又摇摇头:“我……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厉害,艾德先生是战斗工匠?”

    方鸻颔首。

    他这才看了看这个地方,问道:“菲奥丝小姐,暗影王座的人怎么会劫持你?”

    菲奥丝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与你们没关系,艾德先生……谢谢你救了我,但我不想把你们卷进这件事来,这事你就当没看到好了……”

    方鸻楞了一下。

    菲奥丝见他还想问什么,连忙开口道:“……不过能再帮我个忙吗,艾德先生?”

    而不等他询问,菲奥丝又说道:“我要拿一件东西,需要人帮我搭一把手。”

    “是那些人在寻找的东西?”

    女仆小姐默不作声,但仍旧点了点头。

    “那东西在阁楼。”她答道。

    方鸻这才有时间打量这个地方——之前权急之下,旅店的正墙被他砸得一片狼藉,只是里面的陈设并没想象之中杂乱与陈旧,仿佛是一间主人才刚刚离开没多久的旅舍。

    大厅之中各色物件应有尽有,而远离大门的地方,柜子与桌面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灰尘,擦拭干净的杯子还一只只并排在柜台之上,一本翻开的账簿,上面的帐似乎也才记到一半。

    他特意看了一眼时间。

    停留在大约半个月之前。

    方鸻不由抬起头,再看了一眼旅店外面在寒风中摇晃的招牌。

    ……

第七十七章 暗流

    阁楼是狭小的,倾斜的墙面与暗郁的光线,黑暗中放置着陈旧的家具,它们默然不语,只注视着漂浮的尘埃。见到女仆小姐要找的东西之后,方鸻才明白菲奥丝为什么要自己帮忙,那是一口巨大的箱子,放在阁楼的最角落处。

    菲奥丝看着那箱子,才回过身,看着方鸻道:“那东西在箱子下面,麻烦艾德先生了。”

    箱子有他半人高,左右宽约一米,方鸻用手试着拽了一下,箱子纹丝不动。他举起手,召唤出潜伏者,然后启动反重力,用力一拉,将浮空半寸的箱子拖开来,重重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箱子离开原位之后,方鸻才看到,那下面竟出现了一扇暗门。

    这可真是出人意表,因为一般人只会想到阁楼的地板下面是下一层的天花板,薄薄的一层,怎么藏得住东西?不过或许也正是如此,暗门的设计者选择了反其道而行,让它出现在这里更具欺骗性。

    菲奥丝先一步走到暗门边,蹲下去掀开木板,下面是一道暗格,里面放着薄薄的几册书。她拿出那些书,一一打开检查了一遍,然后才一一合上。

    方鸻有意离她保持一段距离,只是指头微动——黑暗之中,一只发条妖精悬在天花板的角落,默默切换着镜头,发出微不可查的声音,记录着这一幕。

    他调整了一下风镜的镜片,看到那书上一页页写着一些古怪的符号,或是是速记,或是一种暗码,令人不明就里。他才记下其中一部分,便看到女仆小姐直起身来。

    方鸻赶忙掀开风镜,装作等了一阵的样子,只问:“好了?”

    菲奥丝点点头,轻声问:“艾德先生,请问有火柴么?”

    方鸻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递了过去。

    女仆小姐接过火柴,想了一下,又从书册下拿出一个黑色的绒布盒子,问道:“能帮我拿一下么,艾德先生?”

    方鸻点了点头,接过盒子。但菲奥丝看着他,说道:“放到口袋里。”

    方鸻楞了一下。

    菲奥丝轻声解释:“这样安全一些。”

    方鸻看了看手中的盒子,想了一下,才依言而行。

    菲奥丝见他收起盒子,才放下心来。她又抽出一根火柴,在柱子上轻轻一划点燃,黑暗之中忽然亮起的火焰,点亮了少女的眼睛。菲奥丝面无表情,神色中只带着一种向道者的虔诚。

    方鸻在一旁看着暗暗惊讶,才几天未见,女仆小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隐隐猜到这或许与那些劫持她的人有关,也许与她背后那位素未谋面的主人有关。

    菲奥丝拿起手中的书册,用火柴引燃,将之付之一炬,化作一团火光。火光映着两人的脸,女仆小姐至始至终没说那些书册是什么,方鸻不问,她也不答。

    火焰随着纸页一点点卷曲,过了好一会,书册才一点点烧尽。

    方鸻在一旁默默看着书册化为灰烬,片片落下,火星消逝化为点点光斑,最后黑暗中只剩下唯一的光源——一扇老虎窗,冬日的阳光苍白的、倾斜地穿过灰蒙蒙的玻璃,垂在木板上,刻印出窗棂的印子。

    女仆小姐这才怕了拍手站起来,对他说道:“谢谢你,艾德先生,这次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举手之劳而已,换作其他人,也不会放那些人为非作歹。”方鸻答道。

    菲奥丝摇了摇头。

    方鸻看她神色,总觉得比起第一件事,或许是找出那本书册更令这位女仆小姐在意。他不由愈发好奇起那书册是什么,可惜,对方注定也不会告诉他。

    此时窗外一道阴影闪过,夹杂着一阵呼呼的风声,菲奥丝停下来,看了看外面,目光才再一次回到方鸻身上:“外面有人来了,是城卫军的翼龙骑士。”

    她说:“我先去应付他们,艾德先生留在这里,别出声。等我们离开之后,你再一个人离开这个地方。”

    少女语气平淡,像有条不紊地交代着事情。

    说罢,她再向方鸻鞠身行了一礼,便转过身向阁楼下走去。

    方鸻楞了一下,不由在后面叫住她:“菲奥丝小姐。”

    菲奥丝回过头来,看着他摇了摇头:“别问,艾德先生,这事与你无关。谢谢你,但请离开这个地方吧,并忘掉今天的事情,这不是一件好事。”

    方鸻看着少女离开。

    他一时也没想好,自己要不要追上去,总觉得这事只做了一半。但狭小、安静的阁楼之上,黑暗的环境中他一点点冷静下来,倒不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学会了克制自己的冲动。

    他叹了一口气,最后选择尊重对方的意见。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点烧焦的气息。

    方鸻左右看了看,窗台下面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些小物什,或许是原主人的个人物品,几本书,一只墨水瓶,一支羽毛笔,还有一面相框。

    方鸻拿起相框看了一眼,上面是一张女人的画像,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风姿绰约,带着礼帽,面带微笑。只是那微笑有些温暖,仿佛发自内心,让人一看之下,便感到微微有些安心——

    他很少看到这样真实的笑,不似希尔薇德的笑,是贵族千金自身安静的气质的一种补充。她对任何人都笑,但意义各有不同,或许只是教养与举止的一部分。

    但这画上的笑,却是内心真实的反应,跃然纸上,感染人心。仅仅是画像,也能让人感同身受。

    方鸻转过相框,相框背后木板上用墨水写着一行小字:米兰达,1446(影之年),6,11。

    米兰达?方鸻想起这旅店的名字,心想这相框上其实是旅店的主人?他放下相框,心想这上面的画像大约已经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了。

    但也不知道这旅店为什么会关门。

    这时候,下面大厅中依稀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是两个翼龙骑士,他们显然认得菲奥丝,他们语气还有些意外。

    “菲奥丝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听说有人在这里闹事,你没事吧?”

    菲奥丝摇了摇头。

    “我没事,只是有人想要对莫德凯撒家不利,他们劫持了我,想要以此要挟埃南少爷,不过有冒险者帮了我。”

    两个骑士有些面面相觑,他们接到的报告是有人在这里闹事,但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个惊天阴谋,可对方是莫德凯撒家的女仆,是公爵次子的身边人,就算这个次子再不受公爵待见,但至少也是流淌着凤凰家族的血脉。

    对方断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和他们两个小小的骑士开玩笑。

    不过两人一点也不感到庆幸,只打起了退堂鼓。“菲奥丝小姐……”

    “我不为难你们,”菲奥丝显然也没指望过这些人,“护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两人如蒙大赦:“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菲奥丝小姐。”

    但另一人忍不住问道:“……请问,那个救下菲奥丝小姐的冒险者呢?”

    菲奥丝看了他一眼:“这不关你们的事,我支付了他们报酬,他们自然离开了。我不想让这件事传开,明白了么?”

    两人齐齐点头。

    但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菲奥丝小姐。”那声音从外面雪地之中传来,还带着冬日的料峭,声音很稳,不带一丝余音。

    方鸻听了微微一怔,心下隐约感到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菲奥丝也楞了一下,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男人:“奥丁先生,你怎么来了?”

    “听说这边出了点事,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奥丁答道,他环视了大厅一周,一眼便看出大门与外墙是为傀儡与巨构装一类的东西破坏的。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着力点应当在门上,至于巨构装体当时所处的位置,奥丁回过身去,目光正落在奥尔芬双子星落地之处。

    他默默在心中重构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才转过身来,开口道:“菲奥丝,你有没看到一个少年?”他一边说,一边描述了一下方鸻的样子。

    菲奥丝怔了一下。

    至于方鸻在阁楼之上,更是身子一晃——对方是奥丁,那位十王之一,也难怪他会对对方的声音感到耳熟。

    毕竟对方在芬里斯岛事件时,还亲自指导过他与箱子。

    可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暴露了?

    方鸻一时间有点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户,但还好生生克制住了自己不理智的想法;在这位十王之一的战士面前,只怕稍有一点动静,对方便会察觉。

    至于从对方眼皮子底下逃走,他想一下也知道有多荒谬。

    方鸻下意识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心中只默默寄希望于菲奥丝赶快把这位大神给忽悠走。

    楼下,菲奥丝犹豫了一下之后,才点了点头。

    “他在什么地方?”奥丁立刻追问道。

    “他追着那些人离开了。”

    “离开了?”

    “嗯。”菲奥丝看了看后门的方向。

    之前那影舞者化为烟雾,从那里离开,但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

    奥丁看了一眼,便分析出有人从那里离开过,他的目光从一处移至另一处,正好是那影舞者两次落足的地方——最后延伸至窗外。

    不过他无法确定是不是炼金术士,大厅中没有脚印,但那个人的能天使也是可以闪烁的。

    菲奥丝看他收回目光,神色一闪,装作平静的样子。

    “那些人?”奥丁问道。

    “是暗影王座的人,他们劫持了我。”

    奥丁眉头一皱,脸色一沉。他本来打算追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方鸻,但听了这话,便又收回心思,沉声问了一句:“暗影王座,你确定?”

    菲奥丝轻轻点头。

    奥丁脸色十分难看,但想到什么,也并未再开口。他只拍了拍菲奥丝的肩膀:“我送你回去,你的小主人应当已经得知消息了。”

    “谢谢你,奥丁先生。”

    阁楼之上,方鸻听着众人远去的声音,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再看了看那相框,又等了一阵子,等到外面完全沉寂下去,才一个人爬下阁楼。他顺着楼梯,一路走下去,先在二楼看了看大厅之中——外面空无一人。

    但他还不放心,又放出发条妖精在四周巡视了一圈,确定无人留下之后,才走了出来。大厅外仍旧是一片狼藉的样子,砖石瓦砾散落一地。

    他不由想起之前的情形——

    至于暗影王座的人为什么会劫持菲奥丝到这个地方来,谁给他们胆子招惹凤凰家族?那些书册又是什么,上面的一行行暗码,究竟代表着什么?

    也是他心中的疑问。

    他在原地停留了一阵,忽然听到砰砰砰一阵敲玻璃的声音传来,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定睛一看,才发现希尔薇德隔着一扇窗户,正笑着看着他。

    “希尔薇德小姐,你怎么来了?”

    方鸻走过去打开窗户。

    希尔薇德浅浅一笑:“我看到有很多城卫军在这边,有些担心你——不过你能天使还在那边,我也带不动它。”

    方鸻楞了一下,贵族千金话里话外虽不太在意的样子,但行动表明了一切,对方在这里可一样也不安全。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心中也暖暖的。

    “不用管它,待会它自己会收起来。”

    “菲奥丝小姐呢?”希尔薇德好奇地左右看了看。

    “她离开了。”

    “一个人吗?”

    “和那些城卫军一起。”

    希尔薇德点了点头:“这事果然不简单。”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舰务官小姐只一笑,眨眨眼睛解释道:“这不奇怪,船长大人救了她,以她主人的性格,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怎么也得见你一面。”

    她停了一下:“劫持莫德凯撒家族的女仆,这事也不小了,船长大人,是谁给暗影王座的胆量?”

    “正值多事之秋呢……”希尔薇德感叹了一句:“……不仅仅只是都伦一地,南境无一处不卷入这漩涡之中,她刻意与船长疏远,多半是不愿让我们也卷入其中。”

    方鸻张了张嘴。

    对方这番分析,也**不离十了。

    希尔薇德看了看方鸻,问道:“那么这位女仆小姐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东西?”方鸻一愣,忽然想起什么。

    他一下将手伸进兜里,从那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绒布盒子,那是女仆小姐让他帮忙拿的东西,竟忘了还回去。“这是……”他正要解释,但希尔薇德已从轻轻他手上拿过那盒子,并打开来。

    方鸻想要阻拦,但已来不及,盒子在希尔薇德手中打开之后,他定了定——才看到里面绒布之上,正平躺着一枚橄榄型的水晶。

    水晶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散发着瑰丽的色彩。

    “玫瑰石,价值连城呢,”希尔薇德微微一笑:“这就是她给你的谢礼了,船长大人。”

    方鸻不由愣住了。

    ……

    奥丁皱着眉头推门而入时,会客室之中已有不少人。

    其中一些是暗影王座的官员,他们看到Ragnarok的会长闯进来,不由怔了一下。

    奥丁一言不发看着这些人,每个人目光同样也落在他身上,包括主位上的执政官——后者神情严峻,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开了口:“奥丁先生,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奥丁看了一眼暗影王座的官员,答道:“我是离开了,但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知伯爵先生是否知情——”他停了一下:“就在刚才,暗影王座的人劫持了凤凰家族的一位女仆。”

    “一位女仆?”原住民贵族窃窃私语。

    奥丁看了他们一眼:“那女仆的身份并不简单,她是埃南-莫德凯撒的人,”他吸了一口气:“Ragnarok来维持南境稳定的,我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暗影王座的官员站了起来,惊讶道:“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奥丁先生?”

    奥丁摇了摇头:“别和我装,临时工之类的话留到新闻发布会上去说,现在我需要的是一个答复。”

    那官员一脸难看,讪讪退了回去。

    换作南境任何以一个公会,他都可以回怼回去。但这是Ragnarok,而且对方还是十王之一,国内战士第一人,而他们可不真是艾塔黎亚的贵族。

    而是选召者的身份。

    大厅之中一时有些沉寂。

    过了好一会,那执政官才缓缓开了口:“别怪他们,奥丁先生。”

    他答道:“这是我的主意。”

    奥丁回过头,看着这个男人。

    “这和接下来的计划有些关系,”执政官这才答道:“其实我正准备让人去通知你,奥丁先生。”

    “但这和原本说好的可不一样。”

    “这是临时的调整,”男人摇了一下头:“这是宰相大人的意思,你们的人也没反对。”

    奥丁沉默了片刻,但最终没有开口。

    ‘你们的人’指代的是谁,他心中自然明白。“理由呢?”他问。执政官放下手中的权杖,答道:“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小证据——”

    “一方面,是因为莫德凯撒家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停了停:“公爵大人的长子回来了。”

    “人们在大溪谷南方找到了他。”

    ……

第七十八章 乱局的开端

    暮霭升起,火烧似的云层从伊斯塔尼亚方向沉下去,金蓝渐变的天空转为暗灰,夜色仿佛是一位睡去的巨人,逐渐笼罩了这座冬日的城市。

    方鸻倚靠在露台上,注视最后一丝金色的云边,卷映在圣殿的拱顶之后,脑子里思考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出了一会儿神,远处几只飞鸟划过,蒙蒙的金红色消退成了湛蓝。

    入了夜,庆典正式进入了准备状态,人群不知从哪里涌出来,街面上到处是火把,行人,星星点点,犹如一条光龙一直蜿蜒至视野的尽头。

    方鸻注视着一扇扇点亮的窗户,恍惚之间看到了地上的星辰,窗后是明金的色泽,人们在窗户上挂上带叶的栎实,以寓意丰获。

    “当地人迷信享乐之神陶金,栎实是陶金的幸运之属。”苏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静、理智:“人们迷信欧力带来光明,但后者带来满满的财富。”

    方鸻回过头去,看到这位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正推门而出。

    “我还以为是罗曼女士。”他答了一句。

    “罗曼女士是掌管商业运行,契约与旅行的神祇,而陶金是一个大梦想家,很多冒险者都崇拜他,”她用明亮的眼神看着他,用手轻轻一划,将一页窗口推到他面前,“看看这个。”

    两人靠在栏杆上,前方是淡淡的光页,半透明悬在夜色中,像是一只幽灵。

    方鸻的目光穿过过光页,下面街上密密麻麻皆是准备参与狂欢的行人,人群之中不时传来小孩子兴奋的尖叫,与女人尖利的喝斥声。

    他才收回目光,看到光页上是社区的窗口。

    “这是什么?”

    “超竞技联盟的新规定。”

    “准没什么好事。”方鸻想了一下。

    “你猜对了,”苏菲答道:“超竞技联盟要审核南方所有公会的合法性。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其实就是不加入南境同盟的公会肯定不会通过审核,社区上已经闹翻天了。”

    “如果通不过审核,会怎么样?”

    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神色轻描淡写:“公会与冒险团不一样,是需要联盟发放许可的,拿不到许可,自然就是非法的——”

    这里的非法,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人类进入星门时代之后,又制订了一系列相关的法律与法规,《星门宣言》不过只是其中一部分,或者说是一个纲领,而还有更多方方面面的细则。

    非法公会,虽然还不至于规划于邪教组织一流,但至少也和非法经营差不多。若性质严重一些的话,在地球上也不是不可以入刑的。

    方鸻心中虽然有底,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楞了一下:“他们可以这么做?”

    苏菲点点头:“理论上是可行的,超竞技联盟确实有这个资格。”

    但方鸻听出她言外之意,追问了一句:“但实际上?”

    苏菲这才解释道:“《星门宣言》约定了国与国之间在艾塔黎亚的行为准则,这一系列准则,其实就是‘超竞技’的前身。在它诞生之初,其本质是为了调和各国在星门之后的矛盾……”

    “……它是多方平衡的产物,你今天看到的规则,其实基本皆是在那个时代形成的。只是在商业化时代之后,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超竞技联盟。”

    她回过头,漆黑黑的眸子里映着一丝金边:“这就是超竞技联盟的来由,我们所见的联盟是一个纯商业化运作的机构,但它的背后,本质上仍要平衡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分配。”

    方鸻听得云里雾里,只问道:“所以说?”

    “假设一国政府认为本国联盟有违于地区利益的时候,就可以对其发起调查,甚至介入停止它的运作。”苏菲答道。

    方鸻对超竞技联盟观感极差,巴不得后者倒霉,不过想起之前这位银色维斯兰公主殿下说过的一些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样不会引起抗议么?”

    “这又不是军方介入,”苏菲一摇头:“单纯调查与停止其职能的话,只是一国内部事务而已,毕竟一个地区的联盟也要接受政府约束与管理。”

    “但一定会有什么影响吧?”方鸻问道。

    他又不傻,.M分道扬镳,转而与军方走近,就看得出来上面对于国内赛区早已不满,而一直没有动作,显然是有所顾忌。

    “当然会有影响,”苏菲抬起头,看着湛蓝天边的远星:“政府可以调查,也可以停止其职能,但不能代管,这便是约定成文的规则。”

    方鸻这才明白过来,联盟拥有参赛权限、资源、选手、俱乐部的分配权,一旦职能停止,就等于国内赛区整体陷入停滞状态。如果只是停止一两周还好,一旦超过,只怕整个国内赛区的积分都会下降一个档次。

    而这可不仅仅是积分,而实际利益的划分,无论是从商业还是非商业的角度,其损失都不可以道里计。

    这样的决定的确不好作。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我之前从未听过这样的事情。”

    “因为这样的先例不多,”苏菲说下去:“多半发生在一些小赛区,南美赛区有过一次,但那一次影响不太大。如果这一次政府动用这样的手段的话,也才是这个体量的赛区的第二次先例。”

    方鸻听她说得言之凿凿,忍不住问道:“苏菲,你有什么消息么?”他倒不至于怀疑这位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从军方那里有什么消息,不过银色维斯兰本身的信息源,也比他灵通得多。

    若得到什么一手消息,倒也不奇怪。

    但苏菲只摇头,答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罢了。”

    方鸻楞了一下,才意识到的确如此——这一次超竞技联盟的动作太大了,它在考林—伊休里安南方的这一番举动,动摇的几乎是南境公会的根基。

    至于会不会影响赛区实力?

    这还用问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几乎是一定的。甚至社区上为此闹翻了天,方鸻看了一眼,社区已经开启了管制状态——但禁言怎么能禁得住这样的讨论,只会让事情发酵更快而已。

    到最后哪怕仅仅是为了平息影响,星门港方面或许也应当会有所反应。

    不过方鸻觉得有点看不懂了,超竞技联盟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他再看了看社区,之前也有很多人在讨论这问题,其结论无非是超竞技联盟智商不足、或者过于膨胀、或者官僚化、体制问题,等等不一而足。

    更搞笑的,还有人认为是境外势力收买了国内超竞技联盟,要真要那样的话,军方早介入一百次了,真以为相关安全部门全是吃干饭的?

    不过直到其中一个帖子映入他眼帘,才让他微微一怔:

    ‘论星门之后的独立王国——’

    ‘众所周知,.M。’

    ‘而了解了这一点之后,才能分析出超竞技联盟在圣约山事件之后的一系列行为。我可以断言,超竞技联盟眼下只是数个大公会的一层外皮,因此对于联盟本身的调查,根本无关紧要……’

    ‘超竞技联盟在圣约山事件之后的一系列行为,.M联盟,或者说起背后的资本集团在星门之后的世界着陆而已……’

    ‘……超竞技联盟与考林—伊休里安的进一步走近,.M背后的几大集团与土著势力的进一步合作,这样的事情早已有之,只是在我国还尚属首例。’

    ‘我要提醒众位一句,在奥述、在罗塔奥,大资本集团与本地势力勾结,甚至国家力量介入,从而颠覆当地取政权的实例比比皆是……从本质上来说,这的确有利于选召者一方……’

    ‘…….M联盟也是从中看到了丰厚的收益,再加上国内赛区近年来年年疲软,在多个赛季上失利的缘故,产生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然而,一来这有违于我国的外交准则……二来,.M这种行为,本质的内核其实与新殖民主义无异,若放任自流,必将让我们为其背上沉重的政治负担……’

    ‘……我呼吁各位要看清其问题的本质,.M的行为好比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旦我们对于超竞技联盟失控,其构筑的乃是一个星门之后的独立王国……’

    这个帖子很长,方鸻其实也只看了一小半,而等他再往下拉,社区忽然断开连接。而等他再连回来,光页上只剩下一片空白,帖子已被删除——

    他楞了一下,想起还记得那个作者ID,裘卡老师,但去发了一封私信过去,只得到提示ID不存在。

    ID被删除了?

    方鸻忍不住有点吃惊,管理的反应也太大了吧?

    不过先前那帖子的内容有些云遮雾绕,他其实也只看懂了一小半。

    而其中一点,显然是他十分认同的,那就是按原作者的说法,超竞技联盟在南境的行为——应当是为了配合考林—伊休里安王室而行事。

    方鸻看完这一条,便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因为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他原本以为超竞技联盟的职责,应当是为了维护赛区的利益——而南方赛区的利益,显然与南境的秩序息息相关,毕竟任谁也不会搬起石头只为了砸自己的脚。

    但事后看来,联盟在南境一系列作为,显然与之相悖。

    而若根据这个帖子描述,.M等大公会等同,将其核心利益与考林—伊休里安王室一方的利益相联系的话,一切就十分明了了。

    因为南方的贵族们铁板一块,当然不利于此刻王室的利益。这里是科尔曼亲王的大本营之一,也是其影响最深入的地区,若它不能作到越乱越好,宰相一方又应当如何各个击破?

    只是方鸻看到这里时,心中不由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这样一来的话,宰相一方的意图,以及超竞技联盟的意图,事实上也符合了拜龙教的利益。

    他不知道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另有缘由,两者皆有可能说得通。可能是拜龙教因势利导,借势而为,看准了南境乱局将其,才会将下一步的计划放在这个地方。

    但也可能,整件事本身就有拜龙教在背后推动,毕竟龙之魔女的故事,也不过才过去了一百年而已。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两者兼而有之。

    想到这里,方鸻不由下意识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一幕,暗影王座的成员对于菲奥丝的劫持——

    他一时间也弄不清楚,那背后究竟是拜龙教一方在运作,还是单纯只是暗影王座在执行宰相一方的意志。毕竟从之前得到的消息来看,暗影王座已经加入了新南境同盟,而新南境同盟背后又是BBK联盟,至于后者当然已是他的老熟人了。

    无论是杰弗利特红衣队,还是弗洛尔之裔,皆是一样。

    .M联盟正代表超竞技联盟与宰相或者年幼的新王一方合作,而莫德凯撒家族作为南境的三大支柱之一,这两者对其有什么动作也是可以预料的。

    何况他还打听到另一个消息,都伦半年之前才到任的执政官,正是宰相一党的心腹,后者这些日子以来对凤凰家族表现出的态度,可说不上友善。

    而唯一的线索,或许只有暗影王座正在寻找的——菲奥丝小姐烧掉的那些书册,他从上面默写出了一部分暗记,但还需要翻译。他将之交给希尔薇德与塔塔小姐去处理,只是暂时还没有结果。

    方鸻沉默下来,与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并列而立。

    湛蓝的天空渐渐变成了深黑色。

    黑沉沉的,倒映在两人眼底深处。

    他忽然叹0了一口气,一时间连看烟火的表演的心都淡了几分。他们还没到红木林与梵里克,才在大溪谷南方,纷乱便已开始显露端倪,要是仅仅是宰相与南境贵族的角力也就罢了——

    毕竟希尔薇德在这场斗争之中,也只是站在舞台的边缘而已——他们只要更小心一些,即便眼下再加上一个德丽丝,其实也不算什么麻烦。

    可问题是,两条线已经交缠在了一起。

    而且他甚至还有一些更深沉的担心,只是一时间没办法去证实而已。方鸻不由抬起头来,眼神微微有些幽然。

    相对于贵族的争斗,拜龙教才是更现实的问题,不说他们已经是多次与对方作对,早已与对方不死不休。而且艾缇拉小姐与奎苏女士的仇,也早晚要报——

    或许真应该离开都伦了,他想。

    就是今夜之后。

    庆典进入了前奏,在人们的惊呼声之中,一束光芒正从黑暗中升起。

    它在半空中化为一团火花,犹如那一夜天空中闪现的光芒,映亮了少年黑沉沉的眼睛——龙骑士?是滑翼艇?但方鸻摇了摇头,才回过神来。

    只是烟花而已。

    ……

第七十九章 冬日,庆典与松枝

    “茜,介绍一下,这是黛丽丝小姐。”苏菲抱着猫女士,像是抱着一个乌云盖顶的白色绒球。黛丽丝只用绿松石一样的眼睛,冷冷看着这两个可笑的女人。

    少女大病初愈,带着一种弱柳扶风的美,只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猫女士的头顶。后者正危险地眯起眼睛,举起爪子,结果一下爪子被那个女人给握住了。“它好可爱啊。”山民少女感叹了一句。

    她眼睛里面亮晶晶的,萌得心都要化了。

    气得黛丽丝‘喵’一声从苏菲怀抱里挣开,三两下窜到人群之中去了,远远地、警惕地看着这两个女人。

    “啊,”茜吓了一跳,语带可惜:“它跑了。”

    但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并没有回答,只十分安静地看着她。

    茜微微一怔,抬起头去,才看到对方漆黑的眸子里同样闪闪发光,她吓了一跳:“苏……苏菲?”后者促狭一笑,忽然一把抱住她,与她交颈而言道:

    “茜才是可爱死了!”

    山民少女脸腾地红了,不知所措的样子。

    一束烟花升上夜空。

    耀眼的光华从天幕之中绽放,伴随着一阵沉闷的炸响,五颜六色的魔法辉光,化作梦幻的景象。

    一头遨游于云层之中的巨鲸,摆动着虚幻的尾巴与长鳍,五光十色,每一片鳞片皆闪烁着如梦的色泽,缓缓游过天空,所过之处,人群一片片安静下来。

    然后巨鲸又炸开来,化作无数的飞鸟,向四面八方飞散出去,更引发了一阵惊叹声。

    烟火的光芒穿过拱窗,映亮了旅店大厅中每一个人的脸。

    方鸻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两人,忍不住提醒了一下:“苏菲小姐,请注意一点影响。”把山民少女害羞得无地自容,脸上蒸汽直冒,伸直了手要把八爪鱼似的苏菲推开。

    但苏菲只一下抓住茜的手,回过身来,俏皮地向他皱一下鼻子,“切,只准你和希尔薇德小姐谈情说爱?我和茜一样也要追求自由!”

    这之间又有什么逻辑联系?

    方鸻一头黑线,看了看一旁的希尔薇德:“我、我和希尔薇德小姐又没有……”

    “没有什么?”苏菲故意追问。

    于是他张了张嘴,变成哑巴。

    希尔薇德在一旁听了,只掩口直笑。

    箱子和帕帕拉尔人正在旅店外面燃放烟花,为了点火权争执不休,大猫人叼着烟斗,银灰色的眸子里也映着火光,抄着手,似乎追忆着罗塔奥的过往。

    天蓝和姬塔一大一小并立在一旁,犹如一朵并蒂的姐妹花,只是一个开心得直拍手,一个抱着大书显得十分文静,呈明显的对比。

    大厅内,爱丽莎正在为德丽丝扣上最后一个银纽扣,西林-丝碧卡家的小公主在这位双胞胎的姐姐手上乖巧安静。少女只半蹲着为她披上披肩,又细心地整了一下,压了压领口缝着的一朵锦缎之花。

    她后退两步,左右看了一眼,才满意地点点头。小女孩在她妆点之下,头发卷卷的,拢着瓷白的肌肤,秀美得像是一只精致的娃娃。

    “德丽丝真漂亮。”爱丽莎忍不住赞了一句。

    德丽丝怔怔地,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爱丽莎的脸。

    爱丽莎微微一愣,抬起头看着小女孩,只见德丽丝眼圈一红,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从腮边滚落下来。吓得她一下手忙脚乱,连忙问道:

    “怎么了……?”

    “妈妈……”

    “妈妈?”

    “爱丽莎妈妈……”

    爱丽莎微微一怔,好像被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把抱住了德丽丝。她将德丽丝紧紧压入自己怀中,低声安慰道:“别怕,德丽丝,别怕。”

    又一束烟火升上天空,光辉像是星星点点的光海,缓慢降下,形成群山的形状。

    此起彼伏的星与花,将庆典推上了一个**。

    人们低声惊叹着这样的景象。

    仿佛是来年,也仿佛是现在,人们暂且忘记了严冬,忘记了一切纷乱,融融的光,淌入每一个人心中。

    在一片喧哗繁闹的气氛之中,狂欢的车队开始绕城而行,人们举着火把,从人流之中穿行而过大篷马车上挂满了彩色的布帷,女士们盛装打扮,娇俏可人,正把糖果、金币分发给市民。

    孩子们追着马车跑了好长一段距离,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咯咯直笑。

    马车上还有一些怪诞的形象,代表着南境过往的传奇,最后的马车上是一把稻草扎的凤凰圣剑,市民在上面倾倒了香油,一把火引燃,熊熊烈焰映入人心。

    人们齐声喝彩起来你,火焰也映亮了城门,城门之上凤凰徽记闪闪发光。

    帕帕拉尔人也不再与箱子争执,而是和小孩子一起去捡了一口袋‘金币’,结果才发现全是涂了一层明黄色的铜币,气得他差点吃不下点心。

    当然也只是差点而已——

    点心是奎苏女士与艾缇拉共同制作的,当地一种名为‘帕尼尼’的食物,其实就是一种糕点,像是一个心形的蛋糕,原材是因地制宜——提取自附近一种树的种子。

    那种树常青的树叶象征着坚定不移的爱情,在星与火的光芒之下,奎苏女士笑眯眯地将一束带针叶的树枝交给方鸻,示意他拿去给舰务官小姐。

    但方鸻脸皮有些薄,拿着那树枝怎么也不好意思上前。

    奎苏女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向那边。方鸻这才看到,有不少当地青年正拿着树枝,鼓起勇气向希尔薇德表白,只不过贵族千金只笑着一一摇头,拒绝了对方。

    方鸻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居然打主意拐走自己的舰务官小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他当即召唤出奥尔芬的双子星,把这些人全部赶走。

    巨大的构装体在人群之中立即引发了一场骚乱。

    不过赶来的城卫军打听到只是年轻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忍不住摇了摇头,炼金术士老爷们的事情,还是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每年这个时候,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有些甚至引为趣闻。

    天蓝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得在雪地中打滚,小姑娘当然是站在自己队长这一边的。

    方鸻赶走这些人,才转过身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一下又怂了,拿着树枝踌躇不前。但希尔薇德在他面前,只笑着看他,眼睛弯弯的,犹如一弯月牙。

    眼底映着烟火,亮晶晶的,一言不发。

    “希尔薇德小姐,我……”

    “考林雪松的树枝,象征着爱情呢。”希尔薇德笑道:“船长大人送给谁的呢……?”

    “我、我……”方鸻脸更红了。

    但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把双眼一闭,将树枝送了出去。

    希尔薇德轻轻吸了一口气,才笑着拿过树枝。

    “接下来呢?”她问道。

    方鸻睁开眼睛,看到少女在自己面前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只感到世界都停止了。

    唯有心脏砰砰直跳,鬼使神差地,少年轻轻凑了上去。

    黑夜之中的一束烟火,正映亮了这个白雪皑皑的世界。

    在巨大的构装体之下。

    也映着两道交错的影子。

    周围的人回过身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纷纷鼓起掌来,在心中为这对年轻的情侣献上来自于梦想家与爱情之神陶金的祝福。来自于法国的小姑娘在一旁尖叫着,忍不住把手都拍痛了,兴奋得满脸通红。

    只有姬塔,看着这一幕稍稍有些落寞,她低着头,抱了抱自己的打书。

    大猫人与艾缇拉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摇了摇头,瑞德用爪子指了指一边,艾缇拉这才看到,那个高个子的少年正有点羡慕地看着这一幕。

    他总是远离人群,显得有些孤立,纵使融入这个团队之中,也显得形影单只。

    精灵小姐知道,对方心中有自己的故事。

    她拿起一束树枝走了过去,交到洛羽手上,少年微微一怔,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艾缇拉。艾缇拉没有说话,只指了指一个方向。

    天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喘不过气来,坐下来靠着墙边休息了一会。

    但她视野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束树枝。

    青翠的松针,仿佛是刚刚采摘下来,上面带着积雪的晶莹——那仿佛是纯洁,也是一尘不染到的单纯。少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蓝抬着头,好奇地看着对方:

    “这是送给我的吗?”

    洛羽地点头。

    “谢谢。”天蓝大方地接过松枝,她用手轻轻拨动着松针,忽然脸微微一红。

    两人一时间有点沉寂。

    火花正在夜空中形成了光海,倒映着街上每一个人的影子,摇曳不定,彼此交错。而每一个选召者的眼底之中,那正是许多年之前的倒影,古老的烟火,仿佛又沾染上了时代与魔法的气息。

    天蓝拍了拍自己身边:“你可以坐在这里。”

    于是洛羽依言而行,两人并排坐着,看着这光怪陆离的夜景。

    庆典到达了最**处——

    人们低下头,默默感恩于欧林众圣的庇佑。

    方鸻牵着希尔薇德手,走回大厅之中,爱丽莎也妆点好了德丽丝,小女孩一手牵着那同样重伤初愈的魔导士,那个叫做‘无冕之冠’的年轻人。

    .M那些令人生厌的事情,她与茜一起,向人们询问了一下这个庆典。奎苏女士告诉其他人,烟火表演之后,庆典还会有一些其他节目。

    比如各类比赛,狂欢与舞会,最后还会有压轴大戏,凤凰家族的现任家主,会带着凤凰圣剑出现。

    “凤凰圣剑之中真的住着一只凤凰的圣魂——”

    “是真正的火凤,这可是都伦城的骄傲!”

    “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你们才能一饱眼福了。”

    她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不过这位女团长南境行走的经历,也并不是第一次在都伦城参与行猎季,或许她以前真见过这把凤凰之剑也不一定。

    人们皆十分期待,方鸻也很好奇,真正的火凤凰会是什么样子。

    烟火表演之后,众人心中的兴奋才回落了一些。他们回到大厅中,讨论一下之前的狂欢,其实只有天蓝的声音在叽叽喳喳,姬塔与洛羽偶尔补充一句。

    帕帕拉尔人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鬼混去了,他捡来的一袋子铜字,理所当然又被艾缇拉没收了。

    塔塔小姐这时才忽然现身,拍了一下翅膀轻轻落在方鸻肩头。

    “晚上好,骑士先生。”

    “晚上好,塔塔。”

    苏菲在一旁看到妖精小姐,不由有点可惜:“塔塔小姐,你错过最精彩的一部分烟花表演了。”

    “那些烟火用的几种魔法素,我都很了解,”塔塔平静地摇摇头:“错过了也没什么。”

    苏菲顿时说不出一句话。

    塔塔这才在方鸻心中放出一段信息,方鸻看到,那正是他默写出的暗码的一部分,原来塔塔一晚上没出现,是因为一直在忙这个。

    他不由有点心疼:“塔塔小姐,你其实不用那么急的。”

    “但这不是骑士先生需要的么?”塔塔安静地答道:“如果是骑士先生需要的,那就不算急。”

    方鸻一怔,忍不住道:“谢谢你,塔塔……”

    “骑士先生,希尔薇德小姐也帮了不少忙。”

    方鸻不由抬起头去,看了希尔薇德一眼。

    通过塔塔的描述,他才知道那暗码应当是一份名册,也就是那薄薄的几册书,全部是名册。不过是名册,这可就有意思了,菲奥丝为什么要烧这些名册。

    而那上面的名单,又分别是什么人?

    只可惜妖精小姐虽然弄清楚这是名册,但菲奥丝的暗码应当是一种独特的手段,在没有编码本的情况下,要翻译出来几乎不可能。因此他们也不清楚,这名册上的每一个名字究竟是谁。

    何况方鸻能记下来,也只有一部分而已,毕竟发条妖精,也不带记录功能。

    他把这件事与其他人提了一下,苏菲听了不由问起白天发生的事情,方鸻正想与这位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讨论一下,于是便把白天在‘米兰达的小憩之所’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但听完他的话,苏菲还没很么反应,一个声音便插了进来:

    “米兰达女士?”

    方鸻回过头去,才发现开口的是那个ID叫做‘无冕之冠’的年轻人。对方显得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问道:“船长先生,你去过米兰达女士的旅店么……”

    “……那里,那里现在怎么样了?”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才如此问道。

    方鸻一怔:“你知道那个地方?”

    无冕之冠点了点头,他不由看向牵着自己手的德丽丝:“我们在离开都伦之前,就一直藏在那个旅店……是菲奥丝小姐安排我们住在那里的,米兰达女士让我们藏身于阁楼之中,一直到消息走漏为止……”

    方鸻这才想起,那阁楼之上确实好像余留有床位,其中靠窗的一张,还保留到了现在。

    只是他没想到的,那地方居然是德丽丝与其他人的藏身之处,而且听对方所言,这件事还与那女仆小姐有关系。

    方鸻不由有些吃惊地问道:“是菲奥丝安排你们住在那个地方的……?”

    “菲奥丝姐姐的主人,本来就与我们西林-丝碧卡家族有关系,”德丽丝开口道,脆生脆气地答道:“而且埃南哥哥,与希尔薇德姐姐关系很好呢。”

    方鸻看向希尔薇德。

    希尔薇德这才点了点头:“小时候我们两家都认识,不过自从我离开南境之后,已经有快十年没有见过了。埃南的生母,严格来说也是西林-丝碧卡家族的人,是我母亲的一个远房表妹。”

    南境贵族之间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他有点头大。

    不过仔细想来,西林-丝碧卡家族与莫德凯撒家族互相帮扶,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两者在南境也算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三大支柱之中,除了一个不问世事,剩下两者理所当然联系紧密。

    他正要再问什么,但正时候,外面广场上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引得所有人都回过头去,正看到奎苏女士从外面走回来,对他们招了招手:

    “快出来,凤凰圣剑要出现了!”

    广场之外,人群正缓缓自动分开成两边。远处公爵的府邸,铁栅栏的大门正在徐徐打开,并从里面走出一行人来——或者应当说是一行骑士,正从庄园内骑行而出。

    为首的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像是一头沉默的雄狮,威风凛凛,骑在马上,手持剑鞘——而鞘中之剑,竟隐有红光闪动。

    那剑大约半掌宽,十字护手是一对张开的羽翼,赤红如火,正是凤凰之羽的形状,男人手持圣剑,一言不发,但人群看到这一幕,已纷纷发出欢呼来。

    因为那正是都伦的骄傲——

    凤凰圣剑。

    而那个男人,方鸻自然也认出了对方给的身份,其正是莫德凯撒家族的当代家主,凤凰公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