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23分节

第二零九章 困兽之斗

    时近夏末秋初,太阳较近来升起得稍晚一些,爬过不少时辰也仅是将将过了山腰高处,似乎因此,今日的阳光少了几分毒辣。

    龙渊峡两岸的深山老林难闻往时夏日间的蝉噪鸟鸣,但密林中却是一番十来年中颇为少见的热闹景象。

    阳光给一宿未眠的水如镜、谢永昌两路人马带去稍许温暖,至少在腹中饥饿的同时,外部环境没有雪上加霜,反倒是添了积分舒适。

    热闹的景象总少不了人的身影,水如镜、谢永昌等八人毫无意外的成为这热闹景象的始作俑者。

    水如镜一行五人,在前领路的已换成背负慕容靖的姜逸尘,而水如镜则落在最后方为前方四人殿后。

    居中的柳梦痕与幽冥相较而言要轻松许多,自也担负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协调前后行进节奏的责任,确保一行人首尾能互相照应,不至于出现落单的空当被逐个击破。

    幽冥不时在隐秘处留下蝌蚪般的细小印记,若凑近一瞧,便可发现那符号同他手上鬼见愁的形状并无二致。

    虽有幽冥和柳梦痕的两双眼睛帮忙照看一二,可毕竟在前头领路,姜逸尘一点儿也不敢马虎,保持着较高的警觉性,因而,耳中已能传来身后,柳梦痕和水如镜厚重的喘息声。

    自离开地府至今,他们还未停下来歇过一时半刻,也无怪乎而今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了。

    当然,姜逸尘也很清楚自己的吃力想必也逃不过身后三人的耳朵。

    姜逸尘并未因此自觉有任何难堪,他反而很庆幸,自己已是修习完满两门内功,方才有而今的耐力,否则,若放在三年前,霜雪真气修炼至中层,虽得以大量地沉淀内息,但没有完整的丹田,终究无法在体内完成完整的周天来回,以贮存更多气力,如此定然无法像今日这般身负一人长途奔袭。

    而今修炼至上层完满的霜雪真气,彻底在丹田中凝结出了一个完璧无瑕的丹田构造,不仅得以贮存更多内息,更能以此“丹田”以假乱真,修炼成第二门可进一步扩疏经脉,蕴生内息的木系功法。

    “实力,果然才是立足江湖的根本,两门下乘内功到底还是不够的。”姜逸尘再次在内心中感慨着。

    谢永昌三人与他们五人还相去一里之地有余,但之间的距离到底还是在不断缩进着,他们早已发现幽冥个人独有的印记,也借此一路追寻而来。

    两路人马间还相距多远,他们自己并不清楚,但此时他们的行进走向却大致相同,向上而行,向险而行。

    状态不佳的他们均放弃了强行以寡敌众的念头,毕竟敌方的生力军不知还有多少,若是还同强闯地府般难般一往无前,恐怕他们这一副副血肉之躯终将因不堪重负而葬送于此。

    往上走,往险路而去,无疑将放慢行进的步伐,可他们却不得不这么做。

    上山的路越陡,不仅他们得缓速前行,敌人自然也得降下速度来。

    越险的道儿,越难容下多人同过,如此人多势众的优势便渐渐显得微小,以致荡然无存。

    唯有如此,方可创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条件,水如镜和谢永昌分别作为最后一道屏障,一路保全两路人马万无一失。

    水如镜借着单打独斗的强硬,已是挑翻了五个追身而来的银煞门堂主,而一手负伤的谢永昌也干掉了三个,可想而知,若是在大道坦途上,那些个堂主一拥而上的话,且不说水如镜和谢永昌能否拿下其中一二的性命,能否脱困都成问题。

    因而,对于姜逸尘的选择,水如镜不由更添一分佩服。

    但剑走偏锋,兵行险着的办法也只能用得了这一时,毕竟龙渊峡的两岸也非高临绝颠的山峰,山高终有极限,险道终有尽头,当行至终点时,看来更是无处可走之时。

    与他们相去五里地外的银煞地府门口,正有一位银发中年负手而立。

    若非与之隔着两丈外站着的两列八位环刀佩剑的银衣人胸膛有着较大的起伏,气息未定,任何人都会认为此人是缓步行来游山玩水的,丝毫没有一路奔波而风尘仆仆的模样。

    中年男子长发及腰,白发如雪,宛若九天之上的星河,悠长、美妙、飘逸。

    此人不但发色银白,两道剑眉正如两支缩小版的银白长剑般挂于其上,即便此时他并无任何情绪表露,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之感。

    似是因为瘦高的原因,配着其身上一袭蓝白相间的长袍竟令人觉着有几分天上来人的仙气。

    此人正是银煞门的门主——萧银才。

    站在他身侧的五人,身着墨绿色的曳撒,上绣四爪飞鱼纹,环刀佩剑,相较于那两列人的唯唯诺诺之状,确有几分威风凛凛之样。

    萧银才的目光从地府挪开后,来到了五人腰间的所佩戴的兵器,不仅形色各异,更在江湖上尽皆小有名气。

    未及萧银才开口,五人之一当先说道:“看来萧门主似乎在地府中没藏多少宝贝呀,呵呵。”

    此人生来浓眉大眼、棱角分明,而声音偏偏阴阳怪气,和萧银才一比较,当真一只是咕呱乱叫的癞蛤蟆,另一只则是端庄高雅的天鹅,比照强烈。

    萧银才淡淡道:“殷千户如何见得?”

    被称作殷千户的男子道:“但凡是装着些好宝贝的,被这般血洗糟蹋,总要皱皱眉,叹叹气,可这一路行来,外加站在门口的稍许时间,我观萧门主气定神闲,面不改色,想来里边要不是没有宝贝,便是先一步转移了吧?”

    萧银才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殷千户此言差矣,这儿也是萧某花了不少功夫才寻见的好地方,更费了不少精力来打造,若这儿不装宝贝,那萧某何必大肆铺张呢。”

    殷千户皱眉道:“那萧门主……”

    萧银才自然知晓殷千户在打什么主意,当先截语道:“必要的牺牲总是值得的,更何况,对方仅是以寥寥数人来强闯,我的人他们能杀光,他们的人能被救走,可地府中的宝贝他们可便无力一并带走了,事成之后,殷千户可带着几位兄弟各自挑个中意的,全当萧某谢过五位鼎力相助了。”

    得到萧银才肯定的答复后,殷千户五人自然是喜上眉梢,好一番感谢和允诺。

    世人趋利避害,五人自也是觊觎萧银才在银煞地府中所藏匿的稀珍异物,才会先一步介入天煞十二门此次的行动中来。

    萧银才心中自然不耻五人的行径,但对这场面应对自如的他,绝不会在表面上露出半分不适。

    忽而,有一人影如白鸽般从天而降,轻巧地落于萧银才身侧,毋须看清来人是谁,萧银才已问道:“可探清楚了?”

    来人答道:“弄清大半。”

    萧银才的眉头总算是颤动了下,似乎从此人口中听出不确定的信息,就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一般,感到稀奇且不解。

    他重复道:“大半?”

    来人道:“强闯地府的共是七人,冷月狂刀和离火刃其至,鬼见愁传人也来了,还有三人是折月刀柳梦痕,武当玄字辈弟子玄和,峨嵋新七剑之首水如镜,最后一人……未曾见闻。”

    稀奇归稀奇,可萧银才不会在不重要的环节过多纠结,他很清楚只要将这些人全盘拦下,什么身份都能查得出来,他问道:“他们往什么方向去的?”

    来人道:“在罗刹和夜叉的努力下,他们被迫拆成两路人马,不过现在距离已进了不少,而且都是往山上,往险路而去。”

    萧银才笑道:“这不失为一时的办法,可地府设立如此之久,这儿的地况,他们还能有我们清楚?”

    来人道:“当然只是困兽之斗。”

第二一零章 是剑是人

    来人道:“加上被救走的慕容靖,八人分作两小队,均是由南往北而行,再往北去二十余里地,便出了龙渊峡的范围,算是嵩山境内了。 X”

    萧银才仅是一顿,便猜想到了大概:“两小队?看来他们的动作还是不够利索,想来被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赶上了。”

    来人道:“确实如此,八人被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拖住了脚步,可他们二人却没能拖到我们赶来。”

    余下之话不必来人多语,萧银才已料知结果:“他们二人在轻功暗器上的造化不浅,但若遇上冷月狂刀和离火刃联袂出击,二人一着不慎被欺近两丈之内,必然难逃生天。”

    来人道:“三人小队中,便有那阿班和谢永昌。”

    萧银才道:“你回来前可还有其他人手的折损?”

    来人道:“香主折损二十余人,堂主八人。”

    虽说银煞门人才济济,这点儿损失倒也担负得起,只是,对方仅是八人,且分散为两队,这三十来人即便也同是兵分两路去围追堵截,想来拿下这八人也不在话下,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这回不需萧银才提问,来人已当先说道:“两队人马虽不在一处,可他们的动向却十分统一,只往高处走,往险道而去。”

    萧银才了然,笑道:“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一直静静听着当前情势的殷扬却在此时插言道:“这几人倒也是狡猾至极,这法子委实能为他们多争来喘气的时间,但这办法也只是一时管用罢了,贵帮的地府在此设立如此之久,还不对龙渊峡的情况了若指掌,想来他们怎么翻腾也出不了萧门主的五指山了。”

    萧银才依然在笑着,他的笑似能融化冰雪的阳光那般温和,可没人能从他的笑中读出他的真情实感。

    他笑道:“还需五位千户大人尽心相助才是。”

    殷扬见着眼前人的笑,如沐春风,心旷神怡,但他却感到有些心虚,看不清,摸不透的心虚。

    看不清便不看,猜不透便不猜,殷扬若是行事犹疑不决,绝不会坐到锦衣卫千户的位置,也不会在这五人小团队中领头,江湖中人的行事风范他还未彻底摸透,可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他可深有感触,于好事而言,宁可信其无,不为好事带来的一点欣喜麻痹大意,于坏事上,则宁信其有,绝不信其无,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做好充足的应对。

    因而,殷扬将萧银才的笑,看作轻蔑的笑,只要他认为萧银才看不起他们这些朝廷来人,他们便是被轻蔑的。

    他哼了口气,沉下脸来,冷冷道:“要通力合作,便需讲究开诚布公,那八条小鱼便是就此溜走,我想萧门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萧门主和我们在意的都是能困住这八条小鱼多久,而这八条小鱼又能诱来几条大鱼或是老鱼才是其中关键,萧门主还是把具体安排和我们说道说道,我们才知道力该往哪使不是?”

    萧银才闻言笑意依旧,殷扬不得不承认,见着这笑,他便是一头发狂的野兽,也当被这温柔的驯兽师给安抚。

    可殷扬绝不会承认自己是一头野兽,因而,他的怒意未消,棱角分明的面庞因紧绷挤出了几道浅痕,细看之下,分明是被刃器抹平的伤疤。

    什么样的人能算是狠人?

    狠人的评判标准或许有很多,可若有人能用利器将自己脸上的伤疤给抹平,就为这分狠心,总算得了狠人了吧。

    脾气爆的狠人,在发怒时总会显得面目狰狞,一副你死我活的模样。

    一旦这怒气被点着,少不得动动手脚,舒活筋骨倒也罢了,若是伤筋动骨可便得不偿失了。

    眼前的狠人对萧银才来说还是有用,此时令其伤筋动骨,到时候损失的便是自己的人手,因而,他不能点着殷扬的怒气。

    对付狠人,要么就一如既往的心平气和到底,要么便要比狠人更狠。

    萧银才既有一如既往心平气和到底的脾性,更有比狠人更狠的实力,所以他自信能压得住这怒气。

    他笑道:“千户大人不必担心萧某屈才,几位要是急于出力的话,便由小白带着去熟悉下布置吧。”

    在别人的地盘上,就是强龙也得卧着,殷扬虽非地道的江湖中人,却也深知此理,他不过是想表明下态度,也知道适可而止。

    见萧银才这么说,殷扬的神色立马缓和了下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便因这一句话消弭于无形。

    殷扬并未回以一笑,以示友好,反倒将目光挪到晚一步来到此处,此时如剑般英挺立于萧银才身后的白衣青年身上。

    此人约莫二十余岁的年纪,细眉剑眼,一头长发随风而动,身后负着一柄瞧来再普通不过的剑,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萧银才先前并不是挂着笑的,起码是变换了下神色,而这个白衣青年的神色从方才至今始终如一的漠然。

    青年的脸色和萧银才的笑意一般,让人捉摸不透,却没人敢忽视,若有人让萧银才的笑意消失,让青年的面上添了色彩,想来那人定要遭殃。

    殷扬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觉咧开嘴来,笑道:“听闻萧门主从不用剑,却在江湖上被称作了不起剑客,我从前以为这是个笑话,但现在看来江湖传言倒是所言非虚。”

    “适才倒没仔细瞧,经萧门主这么一说,殷大哥再一番夸赞,原来这位小兄弟便是银煞门最锋利的那柄剑云话之人,豹头虎目,却是五个锦衣卫中的另一千户,凌重。

    此时他正移步近前,上下打量起那名为云小白的白衣青年,眼中满是好奇,却又满含疑惑。

    好奇的便是那江湖传言,云小白是萧银才的养子,可见这模样,除了发色之外,倒和萧银才有几分相似,莫不是私生子吧?

    疑惑这云小白如此年纪轻轻,又配着一柄在普通铁匠铺里随处可寻,毫不起眼的铁剑如何当得了这银煞门第一剑的名头。

    殷扬接话道:“听闻小白兄弟轻功传自踏雪无痕闻人菲,剑法集百家之所长自成一体,不知是怎样的际遇,才能有如此的好运气。”

    明明问的是云小白,可殷扬和凌重,乃至另三个锦衣卫千户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萧银才。

    江湖上对这云小白的传言不止以上之言,更号称“一剑一道一途走一生”,他从不轻易出剑,他若出剑,必当一剑封喉,在他的世界里要么一剑杀人,要么一剑被杀,无怪乎众人会对这云小白如此感兴趣。

    不过他们似乎很清楚,剑是不会自己说话,回答问题的,

第二一一章 大变活人

    一个为剑道而生的人,却甘愿为人差遣,十几年如一日,以致于人们都将其当作剑,而不将其当作人。

    这样的人,对于人们对他的评价或许并不在意,即便在意了,也会对这评价很是满意吧。

    这样的人,会因“剑”的“属性”令人好奇,但他始终不会是旁人瞩目的焦点,“剑”的主人才是。

    能将这样的“剑”留在身侧,丝毫不担心伤到自己的,自然只有“剑”的主人,而这把“剑”的主人,也不出意外地正是铸剑之人。

    一剑磨十年,可以打磨出绝世好剑,而云小白这把“剑”,萧银才打磨了二十年之久,这样的“剑”自也非同凡响。

    二十年间,云小白跟着萧银才走南闯北,亲眼见证其如何从无到有,萧银才于他而言早已不只是恩人,更似生身之父。

    萧银才可以对任何人有所保留,但这任何人中绝不包括云小白,云小白在银煞门中是极其特殊的,他没有任何职位,却是代表萧银才意志的存在。

    这样的云小白绝不会是庸才,萧银才也绝不会再庸才身上浪费一星半点时间。

    云小白可谓武学奇才,过目不忘的能耐,天下之大能做到的人倒也不少,可能将这过目不忘的才能发挥到极致,将过目之物容而为己用,能做到如此的可委实不多。

    “闻人菲的轻功授艺确是机缘巧合下的际遇,余下的本领可说是他与生俱来的,只要见过别人出剑,他不但能将那一招一式谨记心中,更能自行领悟其中要诀,取之精华,去之糟粕,纳入自己的剑法中。他自三岁时便由我带在身旁,到了别人的小孩能打酱油的年纪,他已能自己屠狼果腹,十余年下来,遇到的对手自然有不少剑法名家,他的剑法,是从那些人的血液中抽出来的。”想来对于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剑”,萧银才自也是颇为满意,颇为自豪的,如同介绍自己的宝剑般既是介绍也是在夸赞着云小白。

    果然,五个也算见过不少世面的锦衣卫千户眼睛都瞪亮了。

    殷扬惊呼道:“嘶……果真是少年奇才啊!”

    凌重跟着问道:“他只对剑法过目不忘么?”

    凌重的疑问,想必是任何听闻云小白的才能后都会提出的疑问。

    “他只忠于剑。”

    萧银才的回答很简短,但也很完全,一个执着于剑的人,即便他有条件拾起刀枪的本事,他也是不会去做的,像云小白这样的人,在数百年前也曾有过,那人被称作“剑痴”,在不惑之年,剑法登峰造极,普天之下无人能与之匹敌,一时辉煌无二,这云小白还如此年轻,会成为那样的“剑痴”吗?

    带着不知是崇拜,是羡慕,亦或是稍许嫉妒的心绪,五个过了而立年纪的锦衣卫千户跟在云小白身后,去为此行的目的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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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已午后,阳光一扫初晨醒来时的慵懒状态,正万丈豪情地抒发着夏日余温。

    龙渊峡东北岸上的某处连绵山峦中,尽显勃勃生机。

    生机既源自阳光的热情,也来自声势浩大的人潮。

    虽比不得兽群集体躲避自然灾害大规模迁徙引起的兽潮那般壮观,可千百人由下及上,合围山峰的情景想来也不容易经常见到。

    几个时辰内,水如镜五人终是与谢永昌三人兵合一处,也仗着这块区域山峰连绵,追兵不易辨认追踪方向不得不分道而行,方才有了较长的喘息之机。

    八人现下所待的这座山峰不过百丈之高,放眼天下,自然算不得什么高峰,可在一众连绵不绝的山峦中倒也显得很是突兀了。

    越是突兀便越容易被注意到,众人也是借着这反向思维,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挑了这处最高,最为显眼的山峰来歇脚。

    片刻之机得来不易,因而,众人寻了个凉快地落脚后,没有过多言语,均抓紧时间打坐调息,恢复起气力来。

    慕容靖曾在一路颠簸中,醒转过一次,可被灌了不知多少药剂的他,依旧神智不清,出于无奈,姜逸尘只能再将之击晕。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银煞门追兵的脚步声又钻入了众人的耳蜗中。

    在追兵的脚步声传来时,歇息的众人中,已有三人当先察觉。

    待追兵的脚步声临近时,众人早已不动声色的完成了撤离。

    只是这次,对方似是提前兵分多路,已将他们的退路一一封堵。

    没有退路便只能杀出一条血路,而今八人中除却慕容靖昏迷不醒外,便是脚步负伤的幽冥也能在柳梦痕的背上发挥余力。

    要逃路,挑窄道走,便可一夫当关。

    要杀出重围,自然得往宽阔的地方去,这样才能发挥出他们个人实力强大的阵容优势。

    于是,他们挑了一条较为宽敞的道,意图冲杀出去。

    六人半的战力到底还是非同小可的,可当他们发现敌人杀之不尽,前赴后继时,也不得不放弃了强行突围的念想,只能继续往上,向山巅行去。

    虽说在去往山巅的路上他们还能解决掉不少对手,可当到了山巅之处,不也是真正的绝路么?

    可他们已无选择的余地,只能往绝路而去。

    “到此为止了。”在前领头的谢永昌开口道,这意思很明显,前边没路了。

    众人闻言驻足,打量起前边的情况来。

    这儿已是山峰绝颠,再往前数丈是仅能容得下一人站立的山尖。

    真的无路可走了么?

    山峰虽陡,并无绝崖,对于这些江湖高手而言,四面八方都可下山,皆为去路。

    怎奈四面环敌,随便挑一路冲杀下去,不仅要面对陡峭的路途之险,亦要面对前有拦截后有追兵的情况,在体能不充沛的情况下,众人自问没有这能耐确保万无一失。

    真的插翅难逃了?

    也不尽然,路是走出来的,只是要走出这条血路,他们不得不留些血,付出些许代价。

    众人不敢有半分耽搁,挑着坡度较缓之处,准备冲杀下山。

    水如镜依旧一马当先,而谢永昌和阿班则负责殿后,他们在路上自也商量好了,应对这万一之举,到底这万一还是遇上了。

    为了互相照顾,一行人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当他们沿着山坡逐步滑落而下五六丈距离后,银煞门的两路追兵已来到他们方才站立的山巅上,而下方亦有一路人马挡在他们身前。

    对于如此情景,众人心中早有打算,可银煞门的人怎会令他们如意,位于山巅处的两路追兵各自掏出了暗器弩箭,不顾一切地朝姜逸尘一行掷来。

    不顾一切,自然是连底下银煞门同门的性命也毫不顾及,他们的目的似是只为杀戮而来。

    暗器箭雨,转眼而至。

    在这电光石火间,只听得一声娇喝划破天际,粉色的光芒绚丽一闪,八人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一二章 神机妙算

    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贯通天地的擎天巨柱、遮天蔽日的大蘑菇……

    钟乳石洞中琳琅满目的大自然鬼斧神工却无人有心欣赏。

    石洞中一处四丈方的圆台上,橙光绿光交相辉映。

    巨大的生门和杜门阵法外有三人看护着一个衣衫褴褛,昏迷不醒的人。

    阵法中,正有七人盘膝而坐,脸上映照着橙绿两色光芒。

    七人虽唇齿紧闭,可鼻间传出的厚重喘息声此起彼伏,几近枯竭的气力,缓缓回复起来。

    那喘息声听来,多为气力耗尽的急促,也有虚惊一场还未完全缓过神来的深呼吸。

    生门和杜门的回复及治愈能力确实不可小觑,不多时,众人的气力渐渐充盈,便是幽冥借着杜门的伤损修复,已将自己腿上的创伤给完全控制住,至少现在他不需依靠他人,便能站立应敌。

    姜逸尘缓缓睁眼,不由自主地抬头极目远视。

    远端,约莫十余丈外,三十余丈高处,是钟乳石洞的穹顶。

    穹顶并非密不透风,在某处石壁上有个可供一人俯身通过的洞。

    他们一行人便是通过那个洞口逃出生天的。

    八个人是如何在眨眼间,同时从那个小小的洞口,从外边的山坡变到钟乳洞里来的?

    奇门阵法中的开门。

    这样的戏法姜逸尘自也在对敌时耍弄过数次,只是这次确实不是他所为,同时将八人移形换影,还是挪移到他压根不知道的地方,他可做不到。

    姜逸尘收回了目光,端详起站在阵法外的两男一女来。

    其中一男子面容颇为和善,生得人高马大,长有七尺的黝黑长棍立于边上,见来也不比之高过多少。

    男子身着褐色短布衣,四肢裸露在外边,较常人亦要粗壮不少,光溜着头,脑门上不见的戒疤却出现在手腕上。

    另一男子的身材则要正常许多,至少和姜逸尘的身板差不了多少,年纪也与之相仿,同是身着褐色短布衣,使唤着长棍,不过他的长棍看来可要耀眼许多,紫金镔铁棍,想来不是寻常人家使唤的兵器。

    至于剩下的女子……

    他此刻并不想说话,可非要他畅谈下感想的话,他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三人中的女子赫然便是昨夜那短发女子。

    短发女子身着墨色劲装,面容与那人高马大的大汉有几分相似,因而,见来也是较为和善的。

    可一想起昨夜被这短发女子压迫得捉襟见肘,姜逸尘不免对这柔和外表下的冷酷无情感到不寒而栗。

    从用开门救下他们八人,到一路行至这隐蔽的圆台处,众人行事匆忙,并未多作言语,但三个来援之人的情况,倒是由短发女子做了个统一的介绍——“在下听雨阁逆蝶,同少林俗家弟子李子轩,及我大哥肉蛾,奉老伯之命,特来相助各位脱困。”

    年轻的男子是李子轩,对奇门遁甲阵法颇有研究,适才的开门是逆蝶施放的,可能做到同时挪移八人的方位,全仗着他对阵法的加强,扩大阵法涵盖范围,增强阵法威力,这李子轩除却少林俗家弟子的身份外,定还有一重不平凡的背景,可逆蝶并未提及,众人尚不熟识,自也不会轻易去打探他人的情况。

    人高马大的光头壮汉便是肉蛾了,这名字听来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不过和纤腰细腿的逆蝶相比,肉蛾的称呼倒也蛮贴切,想来他本人既然对这叫法都毫不介意,理应是个代号罢了。

    至于逆蝶的称谓,倒是极为符合昨夜短发女子的那般狠历决绝。

    只是,姜逸尘总觉着有丝不对劲,他认出了逆蝶,而逆蝶似乎没认出他来,见她看到自己的神色确实连一瞬间的停顿都没有。

    是逆蝶在夜里的眼神太差?

    还是她的记性实在不好,真把自己给忘了?

    亦或是,装作不认识自己?那她此举又是为何?

    昨夜他当先离开后,王芝芝也让她逃了?

    好长一段时间遇事拿捏得当的姜逸尘,却在这一刻被一大堆疑问给弄迷糊了,脑袋一团浆糊,越琢磨越不对劲。

    终于,率先恢复完毕的谢永昌开口出言,将姜逸尘的思绪从脑海中给揪了出来。

    “多谢几位朋友出手相助,不得不说,你们这来地方实在是出乎意料,来的时间也正恰到好处,施放开门的时机,实更是令人拍案叫绝,三环中有哪一环没扣上,想必我们现在已成笼中之鸟了。”

    肉蛾拱手向谢永昌回礼道:“谢兄客气了,道义盟为我们听雨阁副阁主的安危奔波劳累,此番慕容兄受困于银煞地府皆因我阁之事而起,若非阁中大部分人手尽皆遣出,否则本该我阁来全力施救才是。至于,来此地侯着诸位,也非我等的功劳,都只是听从老伯的吩咐罢了。”

    谢永昌闻言一怔,旋即了然,老伯的本事他是在清楚不过了,他居然没想到是老伯的安排,呵呵笑道:“老伯果真还是宝刀未老,料事如神呐,当然,若非几位有过人的本事在身,老伯也无法做出这般布置。”

    逆蝶接过了话头道:“不敢当,这次亏得大哥请来的李小哥帮忙,否则凭我与大哥两人之力真难在那险境之下,将众位一并拉入洞中。”

    既已被扯入话题中,李子轩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也拱手与醒转过来的众人一番致意后,开口道:“道义盟在江湖上的仗义行径有口皆碑,我也不过只是卖力之人罢了,此番能成功救出几位,关键全在于老伯。

    老伯说,诸位若还未能逃离龙渊峡,定然往高处逃,往险处走。

    而要逃出龙渊峡,自然也得往有路逃的地方去。

    他便给我们指出了在地图上再明显不过的这座山,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料定诸位定会以这逆向思维,迷糊敌手,从而争取脱险时间。

    正是有了这诸多指点,我们才会来到这儿,在最缓的坡儿下,凿出个洞,静候诸位到来。

    老伯之神机妙算,实令在下顶礼膜拜!”

    李子轩侃侃而谈,把功劳都归功于老伯,自然令人对老伯的敬佩之意又多上几分,同时,众人对这谦虚的年轻人也是高看了不少。

    柳梦痕见这么互夸下去实在没完没了,于是也不甘寂寞道:“嗨嗨嗨,各位可别再互相夸赞了,咱们可还没出这龙渊峡呢,银煞门那些小贼迷糊一时,到时候也总能找到里边来吧?”

    逆蝶当即应道:“不错,众位若是歇息妥当了,便随我们来吧,这儿的路我们已探过,出去不难。”

    逆蝶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舍妹恋蝶昨夜先一步前往王芝芝那偷取生灵灭,以助各位破银煞地府的两极裂魂牛,不知各位可有遇到?”

第二一三章 身份成疑

    “生灵灭!?”

    听闻逆蝶所言,有人惊呼出声。

    这边七人,有六道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姜逸尘身上,生灵灭不正是他带来的么?

    不出众人所料,老伯果然也想到了破解两极裂魂牛的方法,但照此看来,这姜逸尘似乎并不是受老伯之令去王芝芝那偷取生灵灭的。

    一路出生入死,并未让众人,至少并未让没有认出姜逸尘身份的阿班、谢永昌、柳梦痕对其完全放松警惕。

    姜逸尘此行是为救慕容靖而来,没人会对此有任何疑问。

    但姜逸尘若不是老伯遣来的,那他来救慕容靖的目的便成了几人怀疑的重点。

    是其他势力遣来抢走慕容靖的?

    还是慕容靖的好友旧识,听闻其落难被俘,便这般情深义重,单枪匹马前来援救?

    往好的一方面想,几人自是希望姜逸尘是后者。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倘若姜逸尘真是为抢夺慕容靖而来,他们可得在此时便断了他的念想,看在一路同进共退的份上,他们也不会与之为难,至少能做到和平分手。

    于是乎,这片空间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令得逆蝶三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三人很快便也从众人的目光焦点,锁定了问题所在,看向姜逸尘,心中惊疑道,莫非这人有什么问题?

    “小兄弟,方才你用来对付两极裂魂牛的墨绿丹丸,想来便是‘生灵灭’吧?”谢永昌当先开口问道,毕竟一路浴血而来,为免冤枉好人,他的语气倒是颇为舒缓。

    “不错。”对于这点,姜逸尘没必要否认。

    谢永昌道:“生灵灭这毒物,绝非常人得以炼制,我想小兄弟带来的生灵灭多半是取自王芝芝之手吧?”

    姜逸尘道:“不必如此审问,生灵灭却非我持有之物,但准确说来,也不是从王芝芝手中取来的,而是从她屋中偷来的,为此,我在她的住所外耗了大半天功夫。”

    姜逸尘这一番坦白,令谢永昌一时无言。

    无言并非无言以对,只是在琢磨姜逸尘话中的破绽。

    李子轩当先一步捕捉到了关键要点,开口道:“想来即便如此,十四恶人之一的王芝芝,也不会轻易看着自己的东西被顺手牵羊。”

    姜逸尘面不改色,淡淡道:“确实不容易,要从她的汲魂鞭下逃得性命,脚底得抹油,还不能打哆嗦。”

    姜逸尘所言听来轻描淡写,但众人还是能想见当时其所遇情况的惊心动魄。

    逆蝶却在此时向前几步,朝着姜逸尘略微欠身施礼,道:“那这位兄弟可有瞧见与我长得一般模样的女子,那是舍妹恋蝶,奉老伯之命去王芝芝那偷取生灵灭的。”

    姜逸尘盯着逆蝶看了片刻,道:“没有。当时夜色过暗,至少在我得手前和被王芝芝追逐时,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踪影。”

    面上波澜不惊,嘴上也回答得有理有据,但姜逸尘心中的惊涛骇浪却唯有他自己知晓。

    他已观察逆蝶和肉蛾许久,夜色下,他的确看的不真切,可逆蝶的形态、打扮,乃至腰间那形似双刺的匕首几与那短发女子毫无二致,倘若眼前的逆蝶与所谓的恋蝶是孪生姐妹的话,那同样的器刃出现另一对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昨夜的恋蝶给他的感觉森然发冷,而逆蝶给人的感觉却是平易近人,这也很是符合一些孪生兄弟姐妹完全相反的性格。

    在姜逸尘回答前,他本想过承认昨晚将恋蝶弃之不顾的事,但当他瞥见肉蛾面上一闪而逝的愁容后,他当即打消了实话实说的念头,他撒了谎,他想着若是他的那一丝猜想为真,理应有人会挺身而出为他解围。

    俗话总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不会撒谎,因而姜逸尘盯着逆蝶,逆蝶也同时回盯着姜逸尘的双瞳。

    无关乎男女情爱,只是两人都受过杀手训练,杀手需要学会从他人的眼中读取信息,辨认真假,尽管并非绝对可靠,但在大部分时候,俗话说的也不会有太多偏差。

    只可惜,一个杀手想要从另一个杀手眼中读出想要的信息,在势均力敌,或是在处境并无太多差距的情况下,此举实在是白费力气。

    姜逸尘从逆蝶的眼中读出,她确实认不得自己。

    而逆蝶从姜逸尘的眼中读出,他确实未曾见到过恋蝶。

    其中真真假假,到底还是无法下定论的猜测,二人信了多少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二人互相注视着对方,一方咄咄逼人,一方坦坦荡荡,时间也不过悄悄走过几瞬,可在众人瞧来却似永恒定格的场景。

    “唉。”终于,在众人开始觉得尴尬的时候,有人轻叹出声打破了沉默。

    肉蛾向前几步,伸出厚大的手掌搭在逆蝶肩头,轻轻地将其往后拉着,道:“二妹,你也知道小妹独来独往惯了,或许瞧见这位兄弟得手后,就一直隐在暗中,当看到大家伙集体行动后,想来已是成功脱困,便径自离去了。”

    逆蝶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忧色,而后又换上那平易近人的神色,道:“也是,小妹素来喜欢单独行事,想必见着帮不上忙,便单独离去了,是我太着急,对不住这位兄弟了。”

    姜逸尘点头道:“无妨。”

    肉蛾、逆蝶兄妹退去,谢永昌和柳梦痕却是迎了上来。

    显然,他们对姜逸尘的身份还是心存疑问,有了听雨阁和少林俗家弟子的相助,想来现下脱身已是不难,越是接近安全的时刻,越不能放松警惕,在这关键当口,对姜逸尘身份的疑问,他们再不能回避了。

    不需谢、柳二人开口,姜逸尘已料知他们的意思,叹口气,笑道:“看来各位对我还不太信任。”

    柳梦痕道:“江湖之事有太多意外,为防万一,我们不得不小心为上。”

    姜逸尘道:“理解。”

    谢永昌道:“要赢得我们的信任并不难,毕竟一路行来,小兄弟的所作所为我们均瞧在眼里,只是欠缺一个合理的解释,对你身份来历的解释。”

    姜逸尘道:“我说,你们便信?”

    柳梦痕道:“合理便信。”

    姜逸尘道:“本来这么个籍籍无名的身份在下也没什么好隐瞒,只是在下因个人原因,不愿透露真实身份,想来是无法获取诸位的信任了呢?”

    谢永昌皱了皱眉,道:“小兄弟是担忧我们人多眼杂,逃出此地后若不慎走漏风声,会对小兄弟产生不利影响?”

    姜逸尘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

    “谢大哥若是对他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做担保,我坚信这位兄弟对我们、对慕容兄弟,绝无半分恶意。”

    “若是一人不够的话,我也能做个担保。”

第二一四章 再落险境

    “故旧之人改头换面想来定是有难言之隐无法述说。谢大哥,柳大哥,这位朋友和道义盟关系紧密,既然他不方便吐露,如镜也恳请两位不要与之为难。”

    水如镜和幽冥先后挺身而出,为姜逸尘的身份作担保,不由令人吃惊。

    水如镜再进一步的解释,倒是让众人心宽了不少,很显然,她和幽冥二人已是认出姜逸尘的身份。

    在此之前,二人并没什么交集,而今二人竟会同时出言来担保,谢永昌和柳梦痕见状一番思量后,便决定不再追究姜逸尘的身份。

    谢永昌道:“看来小兄弟真是为慕容小子而来,可惜你不报上名头,等他醒了,咱也无法和他说道说道你的恩情,呵呵,上了年纪便是话多些,水丫头既然这般说了,就不提了不提了。”

    能孤身涉险来营救朋友,二人间的情分想来早已超脱手足之情,又怎会希望对方铭记自己施予的帮助呢?

    谢永昌心中自嘲着方才自己言语的多余,转念却似想到什么缺漏,便再开口道:“那我们该怎么称呼小兄弟你呢?”

    对此,姜逸尘似是早有准备,遂冲着大伙拱手道:“大家叫我‘小夜’便可。”

    相比谢永昌,柳梦痕则是未再言语,只是不动声色的盯着姜逸尘,对于什么“小夜”他是决然不信的,非要在其身上瞧出一些名堂来,但苦于慕容靖交友之广,他也实在难从众多人名中能与当前的姜逸尘相符的来,苦思无果后,便也摇头作罢。

    许多名头响亮的杀手在他们成名之后,便很少再有震惊江湖的举动了,并非因其能力出现了倒退,而是因为名气成了他们的累赘,过多个人信息的流露,带来过多的关注,一旦被提及,总会招来不少防范,武功招式、出手习惯众所周知之下,他们得手的成功率自然大大缩减。

    姜逸尘此番正是披着杀手身份的外衣归来的,自然越少人知晓他的越有利于他的行动,慕容靖遇难,他不得不来,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泄漏,并非是信不过眼前这群人,只是为防他人无心之失,当然是全当他不存在为佳。

    他本已打定主意,若谢永昌和柳梦痕刨根究底的话,那他便提出折中的法子,出了钟乳洞后分道扬镳,谁知水如镜和幽冥竟已认出自己,还为他做担保,他自然也不好拂了二人的心意,而能多送慕容靖一程,自己也多一分安心。

    *********

    钟乳洞中的光景感觉上过得甚是短暂,可洞外的天色已阴沉得有如黄昏。

    时光真逃得如此之快?

    倒也不然,只是适才阳光明媚的天气忽而急转直下,令众人都感到有些压抑。

    高峰之下是钟乳石洞,钟乳石洞外,虽有草木为被,却是一片坦途,既利于逃离,也利于追袭。

    逐渐壮大的队伍,比之先前显得更为从容,不急不徐地前行,虽还倦意缠身,但充盈的气力却让他们每一步都踏得很踏实。

    离成功脱险越近,便越是危险,因为这是银煞门最后的机会,若无法将他们在此拦下,势必令之扬长而去了。

    因而,众人神经紧绷,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如鹰一般敏锐、矫健。

    虽说在水如镜和幽冥的支持下,姜逸尘已获取众人的信任,但这信任却是有限度的信任,可一起同行,慕容靖却再不能尤其背着。

    无非是不能亲自背着慕容靖罢了,还是能相随身边照看,姜逸尘对此倒也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他本是一直在尽力回避着几个熟人的眼神,尽可能不使出令他们熟识的招式,可到底还是被水如镜和幽冥给认了出来,有些许讶异,也有微微的动容,心里不知为何冒出不少话语想一吐为快,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怎奈幽冥和水如镜本也不是多话的人,在确认他的身份后,仅是用眼神示意,用沉默来代替语言。

    最后,他放弃了同幽冥或是水如镜谈上几句的机会,只想向他们说两个字“多谢”,但他立刻发现连这两个字也是多余的,因为他知道在他们面前,你永远不必说“谢”字。

    银煞门到底没有笨得无可救药,当一行人走出一里地后,遇上伏兵,人多势众的伏兵。

    伏兵已在此,追兵可会远?

    十余人与百余伏兵的缠斗自然不是一时半刻能结束的,在众人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撂翻大半伏兵后,答案很快便随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不会。

    之所以是窸窸窣窣,一来是因追兵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二来,便是追兵来的同马蜂窝般密密麻麻。

    又是这般腹背受敌的困境,但这回,可再没有什么奇洞能让化险为夷了。

    似是看到了援兵即至,银煞门余下的三十余个伏兵似打了鸡血般越战越勇,尤以其中三个堂主和四个香主为甚,能在银煞门中混到可头衔,或许不难,但这头衔能带来的温饱,能带来的荣耀,可不是去卖力打工可轻易得来的,他们自然尤为珍惜,当然,也没人愿意因为一次伏击任务就此断送了性命,眼看胜利在望,他们哪能泄气?

    兵之道,一鼓作气势如虎,伏兵的士气彻底压过了谢永昌一行。

    在江湖上磨炼许久的大部分人并未轻易给对方的气势唬住,可年轻的玄和却是首次遇上此番情景,虽说来此之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在对垒两极裂魂牛时他也曾奋不顾身过,但在此时他却觉着被他们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努力想和自己内心的那一丝怯儒对抗。

    可他越是挣扎,却越是将那分儒弱放大。

    丢盔弃甲便是儒弱而失了气势的表现,玄和的剑被击落于地,幸而阿班恰在其身旁,帮他挡下了跟前的强敌。

    阿班将失魂落魄的玄和护在身后,一面对敌,一面怒道:“你不要命了!?”

    玄和沉默半晌,叹道:“逃不掉了,银煞门的人实在太多了。”

    阿班道:“小道士,亏我今天还觉得你不错,没曾想你还是如此年轻不懂事。”

    玄和不语。

    阿班道:“你以为性命是你自己的,每个人都有权死!”

    玄和道:“难道不对?”

    阿班道:“当然是错的!”

    他一刀劈飞敌人首级,霍然转过身,瞪着玄和,道:“一个人生下来,并不是为了要死的!”

    玄和道:“可是,一个人若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

    阿班道:“就算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也要奋斗求生!”

    他竖起一指指着苍穹,紧接着道:“老天怕你渴,有水与喝,怕你饿,有果实粮食让你充饥,怕你冷,有棉麻让你御寒。”

    他厉声道:“老天为你做的事可真不少,你为老天做过什么?”

    玄和怔了怔垂首道:“什么也没有……”

    阿班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或是自幼为孤,在武当做了道士,你对父母的感情或是要少上一些,但你可曾为武当做过什么?”

    玄和头垂得更低。

    阿班道:“死并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你得学会向死而生,对得起武当的栽培之恩,对得起父母的生身之恩,对得起老天给你生下去的机会!”

    玄和已抬起头,瞳孔中已满是斗志。

    他看着阿班,由衷感激着被他顶撞过、被他讥讽过的阿班给予他活下去的勇气。

    余光不经意瞥见阿班身后的情景,他猛然道:“小心!”

第二一五章 诱鱼之饵

    残阳未必如血,可当鲜血染红了眼,眼中所见,有何物不比残阳更萧瑟凄凉。

    一三尺长物在玄和的视野中划出了一道痕迹残留许久的轨迹,应声落地。

    嘈杂声中,他愣是辨清那声音,那声音并非清脆响亮,显得沉闷凝重。

    那不是刀剑落地的声响,而是断臂落地的声响。

    就在片刻之前,他瞧见了一只白鹰横空而出,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个白衣人如神兵天降,只挥出一剑,却似破碎了山河,斩断了岁月,如此杀意凛冽的剑气,是他生平第一次见,也让他觉得会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

    那一刻,阿班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剑本就是冲着阿班和他去的,不是阿班身死,便是他神散,这便是这一剑的来意。

    若有第三个结果,那便是出现了第三个人,为他们挡下这一剑。

    第三人出现了,横刀破空而至。

    但仓促的应对,仅是卸去了剑气的大半威势,却依旧无法阻挡剑气袭身,电光火石间,他只能侧过身,用最小的代价拦下这一剑之威。

    代价,便是如断线风筝般,离开他身体的右臂。

    谢永昌一声未吭,在断臂离体的瞬间,他已在右锁骨处彻底封死了此处的穴道,尽可能减少血液的流失。

    阿班红了眼,玄和那刚被阿班唤醒的斗志再次被打散。

    “不可恋战!”

    总有些人在混乱不堪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着心中的空明,留存着那份不易动摇的理智。

    诚如李子轩所言,现下决不可恋战,必须且战且退,尽快脱身,否则当追兵赶至的时候,他们便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这点是大家的共识,但若没人喊出来,又不知有多少血气上涌的莽汉会回过头去为一只断臂,葬送数人的性命。

    再过十里地,或许是九里、八里,便能遇上来援的人马,于时,双方势均力敌之下,他们再杀回头,报这断臂之仇也决然不迟。

    “走!”

    这回出声的却是失了右臂的谢永昌,而他显然是在叫唤着阿班与玄和赶紧动身后撤。

    “老哥们,是我大意了。”阿班自责道。

    “不,是我,是我……”玄和实在无法接受因他一人之失,令得他人受难,一时哽咽难语。

    “无碍,右臂受了地府那牛小子的毒箭,时久无医,早已毒坏了,能用一废臂换来一条性命,是在值得不过了。”谢永昌却笑道,而后继续催促着阿班与玄和加快撤退的步伐。

    理智战胜了鲁莽,一行人继续后撤着,但他们的步伐却似被那道剑气灌入了铅水般,举步维艰,行进速度比之先前可要慢上不少。

    银煞门中使唤剑的强者不多,而区区一道剑气能有如此凶威的,便唯有那个号称,轻易不出剑,出剑必杀人的云小白了。

    既然连银煞地府这等隐秘所在都摸得一清二楚,那听澜公子也没理由不清楚云小白这号人物的存在。

    听澜公子知道,姜逸尘自也不会漏过,但此时他心下却是一慌,他这才发现,他们的撤离,尽管历尽艰辛,可似乎有一点很不对头。

    对方的高手没来,来的都是虾兵蟹将,都是来充当炮灰的喽啰罢了,至于那些香主、堂主,即便豁出性命,也只是减缓了他们的脚步,却始终无法阻止他们前进。

    银煞门究竟是要留下他们的性命?还是赶着他们慢慢跑?

    若要留下他们的性命,那云小白这样的高手显然该早早遣出,而不是到现在,他们已几近脱险时才出现。

    仔细想来,从昨夜至今,银煞门的几个坛主、舵主一个没有出现,而那实力斐然的四大护法更是尚未现身。

    眼下江湖上的各大势力或为少林金印之事,将大量的人力物力堆积其中,银煞门作为天煞十二门从位居前列的分舵自也责无旁贷,但绝不可能将门中强手尽数遣出,只为一件事而奔走,而无人照看后方详细,这不符常理。

    若说银煞门是通过人海战术来向他们施压,赶着他们逃命,却又不轻易让他们逃走,如此会有何结果?

    细思极恐,姜逸尘一时不禁脊背发凉。

    他赫然发现从头到尾,慕容靖不过是个诱饵,最小的诱饵。

    诱饵处在一张铺开的大网之中,来救援慕容靖的他们,便是来吃诱饵的小鱼。

    小鱼吃走了诱饵,大网限制了小鱼的活动范围,不令小鱼逃脱。

    小鱼诱来了大鱼,一旦大鱼入网,是否便是渔网收网之时?

    还是继续靠着大鱼来诱捕更大的猎物?!

    江湖传言云小白是个出剑必定杀人之人,可方才那一剑,他并未能取人性命。

    他本不在意江湖传言,也绝不会因为一剑失手未能杀人,而气急败坏,毕竟那一剑的效果已经达到了,伤了其中功力最强的人,断其手臂,成功震慑了所有人。

    他出剑的目的

    可此时,他却不自觉的向那队伍

    姜逸尘怒道:“就这样的剑法,要杀你却已是绰绰有余的了!”

    喝声中他已又刺出了十余剑!

    只听剑风破空之声,又急又响,桌上的茶壶竟“啪”的被剑风震破了,壶里的茶流到桌上,又流下了地。

    这十余剑实是一剑快过一剑,但云小白却只是站在那里,仿佛连动也没有动,这十余剑也不知怎地全都刺空了。

    姜逸尘咬了咬牙,出剑更急。

    他见到云小白双手空空,是以想以急锐的剑法,逼得云小白无暇抽剑。

    只要云小白不抽剑,他便无法一剑必杀。

    谁知云小白根本就没有动刀的意思,而姜逸尘的剑锋偏偏连对方的衣袂都沾不到。

    原来他一剑刚要刺向云小白咽喉,便发现云小白子在向左转,他剑锋当然立刻跟着改向左,谁知云小白身子根本未动,他剑势再变,还是落空,所以他这数十剑虽然剑剑都是致人死命的杀手,但到了最后一刹那时,却莫名其妙地全都变成了虚招。

    姜逸尘咬紧牙关,一剑向云小白胸膛刺出,暗道:“这次无论你玩什么花样,我都不上你的当了!”

    只见云小白左肩微动,身子似将右旋。

    要知高手相争,讲究的就是观人于微,“敌未动,我先动,敌将动,我已动”,姜逸尘名家之子,自然明白这道理,眼神之利,亦非常人能及。对方的动作无论多么轻微,都绝对逃不过他眼里。

    但他也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上了云小白的当,空白刺出数十剑虚招,所以这次他拿定主意,云小白无论怎么样动,他全都视而不见,这一剑绝不再中途变招,闪电般直刺云小白胸膛。

    谁知这次云小白身子竟真的向右一转,姜逸尘的剑便擦着云小白的胸膛刺了过去,又刺空了。

第二一六章 剑断山河

    云小白的剑法有多凌厉,适才一招,算是让人初识深浅。

    至于他的修为有多深厚,多为道听途说,能见识到的人可不多,或是说,见识过的人多半已不在人世了。

    云小白的武功深浅姜逸尘心里没底,可自己有几斤几两姜逸尘深有自知之明。

    尽管不比强敌,但以弱要胜强,除却不能心有怯意外,更需扬长避短,竭尽所能地全力施展,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便是这理。

    姜逸尘咬了咬牙,出剑更疾。

    天意诀已充分调动起四肢百骸,他宛若一只蓄力多时,厚积薄发的野马,一旦脱缰,便不遗余力地奔腾而出,气势汹汹,无人可阻。

    水柔剑法和天幻剑式,双剑合一,剑影纷呈,因姜逸尘出剑之快,似是巨大的冰蝶扇动着双翅,翩然起舞,剑光几乎封住了云小白所有的退身之路。

    在这看似无懈可击的攻击之下,云小白呼吸自如,更是连眉头都没颤动过一下。

    姜逸尘很清楚,自己的一招一式在云小白面前或是不足为虑,可他的目的很明确,以急锐的剑法逼得云小白无暇抽剑。

    只要云小白不抽剑,便无法做到一剑必杀,无法做到一剑必杀,云小白定然不会出招。

    有的人脾性便是如此固执,而姜逸尘此刻却是极为庆幸云小白是个固执的人。

    云小白果然没有抽剑,他正仔细观察着姜逸尘的每一招每一式,每个剑客都可以是他的老师,不论其身份贵贱,或是武功高低,只要对方对剑充满敬畏之心,那他便会虚心学习,从对方的出招中体悟可取之处,化为己用。

    云小白已看透了姜逸尘的出招路数,在这江湖上会辟水剑法的剑客倒是不少,云小白自也碰到过几个。

    辟水剑法本是强于远攻,可眼前的剑客似乎为了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拔剑,偏偏选择了贴身近战,当然,出于对此的补足,对方又以绵绵不绝、密不透风的慢剑相辅,反而令这两套剑法相得益彰,若是常人与之对垒恐怕还真被其压得喘不过气来。

    已是摸透了对方路数的云小白,哪能看不穿姜逸尘的破绽所在,古井无波的双瞳忽而大放寒芒!

    他的手已悬停在剑鞘身上,只要歹到机会,他便会拔剑,只要他拔剑而出,便是对手丧命之时。

    绷紧神经的姜逸尘显然没漏过云小白的一举一动,即便他的动作细致入微。

    为继续掌握主动权,姜逸尘不得不在保持着连绵攻势的同时,渐渐侧重于出剑精度。

    不错,不论是水柔剑法或是辟水剑法中的天幻剑,多以虚招居多,在精准度上自然要欠缺不少。

    起先,姜逸尘用令人眼花撩乱的攻势来扰乱对方,可一旦对手反应过来,许多招式并无实际威胁后,便伺机而动,着手反击了。

    他可不能给对手反击的机会,即便给,也得是他诱使对方出招,绝不能任由其主动出招。

    姜逸尘一剑刺向云小白的咽喉,直取要害。

    云小白身子向左转,他剑锋立刻跟着左拐。

    谁知云小白身子根本未动,他剑势再变,还是落空。

    因而,他这片刻间刺出的七八剑,虽然剑剑都是致人死命的杀招,且精准无误,但到了最后一刹那,却莫名其妙地全都变成了虚招。

    高手相争,讲究的就是观人于微,“敌未动,我先动,敌将动,我已动”。

    姜逸尘也算是剑法高手,自然明白这道理,眼神之利,亦非常人能及。

    对方的动作无论多么轻微,都绝对逃不过他的眼。

    殊不知,正因这个缘故,上了云小白的当,空白刺出七八剑,成了虚招。

    所以这次他拿定主意,不论云小白怎么样动,他全都视而不见,这一剑绝不再中途变招,闪电般直刺云小白胸膛。

    哪知云小白这次竟真的将身子向右一侧,姜逸尘的剑便擦着云小白的胸膛刺了过去,又落了空。

    姜逸尘已不知刺空了多少剑,却都能雷打不动地保持着对云小白的高压态势,可唯独这一剑刺空,他的心也似被挖走了般,空荡荡的。

    在这霎那间,他的脊背已是冷汗涔涔,他已明白过来,云小白不仅看穿了他的剑招,更看穿了他的动机。

    他的初衷不过是拖住云小白的脚步,可从未想过能拿下云小白的性命,怎知在云小白不断闪躲避让的同时,也为他画了一个饼,一个让他误以为他能杀了云小白的馅饼。

    别人画的馅饼,自然有陷阱暗藏其中,随着他的一次次出剑,一次次攻击,他已彻底陷入了云小白的节奏之中,当他刺出误以为能击杀云小白的最后一剑时,也正是他毫无防备,漏洞百出之际。

    此刻,他命悬一线!

    那柄朴实无华的铁剑,终于从沉睡中苏醒。

    云小白的剑,出鞘!

    若剑有灵,这铁剑的剑中之灵,定当是山水之灵。

    在这刹那间,姜逸尘仿佛听见了不沾染一丝尘世喧嚣的山水之音。

    水有声,好理解,溪流之水雀跃,江河之水翻腾。

    水之音,或欢快,或激昂。

    可山之音,从何而来?

    山自然是有声音的,鸟语蝉鸣便是山的声音,花谢花开也是山的声音。

    在这刹那间,姜逸尘似是随着这质朴的山水之音心归自然,逃离了被靡靡凡音烦扰的尘世,进入到了无我忘我的世界。

    他伸出手,似是捕捉到了无相坐忘心法的修习法门,一条虚无缥缈的线,他隐隐觉得只要紧紧抓住这条线,或许无相门的神功指日可成。

    然,他却松开了手,没有半分犹疑。

    再睁开眼时,姜逸尘已是记不清自己是何时闭上了眼,他只知道他凭借着开门,移形换位在适才所处之处的三丈之外,全然避开了云小白的致命一剑,能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剑。

    云小白的剑已入鞘,一日之间,两次出剑,杀人未果,他可有好些年未曾遇到了。

    他对此并不在意,可他的双瞳却在此时忽大忽小,脸上肌肉紧绷,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他对出剑未能杀人确实毫不在意。

    他对姜逸尘如何躲开那一剑,也看得一清二楚,奇门阵法中能够移形换位的开门,确实是挺高明的招数。

    他惊异的是姜逸尘,并非是事先有所防范,在他出剑前便已准备好了开门阵法的施放。

    他分明已完全掌控了姜逸尘的思路,让姜逸尘误以为胜券在握,因而,他确信,在他出剑时,姜逸尘是完全没有余力,或是完全没有意识,去施放开门的。

    他那一剑“断山河”的速度有多快,他自然清楚得很。

    眨眼的速度有多快,断山河的去势便要比眨眼的速度更快,他自问若是自己处在那般情况下,面对着断山河,他能做到的恐怕也只能和谢永昌一般,弃卒保车,用自己的一臂换取自己的性命,绝难做到毫发无伤,即便,他也会开门。

    可姜逸尘是如何做到的?

    云小白怔住了,他发现自己完全寻不到答案。

    这感觉好比临江垂钓,诱鱼上钩,眼看鱼已上钩,等收钩时,却发现钩子上空无一物。

    他一时竟分不清是自己的眼神出了岔子?

    还是,他在梦中?

第二一七章 小鱼大鱼

    于高手而言,杀气意味着什么呢?

    同弱小者交斗,杀气可骇之心魄,使之手脚不听使唤,手脚不听使唤又怎会有一丝反抗之力,不战而屈人之兵或是如此。

    高手间的对决,重在细节,气势无疑是细节之一,杀气更是气势中独特的一种。

    骤然外放的杀气,或使对手产生迟疑,迟疑的瞬间,便是致胜之机。

    杀气对高手来说,俨然是一把无形的兵刃,能将之做到收放自如的,自可谓高手。

    但没有丝毫杀气的,是否可谓之高手?

    当然。

    被束之高阁的宝剑,不管是否剑在鞘中,大多数人均会被其或是独特、或是华美的外观所吸引,于剑内行者,或会对剑打磨精细与否等细微之处评头论足,这样的剑,很多人会忘记那很可能是一柄饮尽无数鲜血的杀人利器。

    能将杀气内敛,或将杀气完全用自身的气质给替代的,可谓高手中的高手。

    云小白无疑便是这样的高手,他质朴而平凡,就如同他手上的那柄铁剑般,从始至终都让人察觉不到半分杀气。

    否则,他的飞来一剑怎能轻易对谢永昌造成重创。

    否则,姜逸尘怎会失了警惕,落入云小白为其构画的假象之中,险些得手。

    若非姜逸尘脑海中还留存着云小白拔剑的画面,让他在极为紧要的瞬间惊醒,恐怕他将会看到鸟语花香、流水潺潺的大自然美妙景象,在顷刻间不复存在,被破碎的山河所替代,而他自己必当被一剑两断。

    起先,姜逸尘还因一路奔波交斗而汗流浃背,这会儿,冷汗已全然湿透了他的衣裳,好似被泼了盆冷水般,打了个激灵。

    姜逸尘和云小白对视了一眼。

    他没有对一时魂不守舍的云小白出剑,毕竟相去三丈,他的剑再快,三丈的距离也足够云小白回过神来,做出及时的闪躲。

    他不做毫无意义的事,举目看向前方,伏兵只余寥寥数人,没了云小白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威慑力,那些人终究是难以拖住谢永昌等人的脚步,若非受命如此,他们怎乐意用性命来留住强敌?

    云小白未在拔剑,他早已缓过神来,只是惊讶的神情还未褪去,而他的目光还一直停留姜逸尘身上,因而,看似怔住了。

    云小白很想再出一剑,仔细看看姜逸尘到底是如何做到瞬间移形换位的,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行。

    他相信只有方才那千钧一发的情境之下,才能逼出对手那令人讶然的潜力,才能做出让他匪夷所思的应对。

    现下的距离可比方才要远上不少,以对方的手段,照旧能避开他的剑,但绝不如刚才那般惊心动魄。

    再来,他若出剑,对方必然全力应对,如此,对手很可能因此被绊住脚步,被追兵赶上,很可能寡不敌众被俘,很可能因此丧命。

    他很期待能和这样的对手再次对决,而且刚才那瞬间他也察觉到了对手似乎领悟了突破修行桎梏的法门,下次再见,对手定会更强,因而,他更希望姜逸尘能顺利逃走。

    “但愿,你能活下来。”云小白心中暗道。

    姜逸尘并未让云小白失望,在身后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汹涌奔腾而来时,他早已窜出了半里地的距离。

    可姜逸尘却非就此离去,他做的更多。

    生灵灭用来突破重围不好使,但用来阻断追兵的脚步,却能得奇效。

    四颗墨绿色的圆球呈“一”字,分向四个方向飞出,在其后,紧随着四道剑气。

    姜逸尘的把戏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只是注意到也无济于事,一切都来不及了。

    生灵灭在半空中炸裂开来!

    登时,数十个脚步快的追兵被四团墨绿色的瘴雾吞没。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四起,转眼间便盖过了方才那气势如虹的喊杀声。

    再过片刻,喊杀声渐息,山林间仅剩那哀嚎声孤鸣。

    生灵灭没有因这凄凉的讨饶声便放下它的屠刀,墨绿色的瘴雾随风飘散,更多的性命在其中化作灰烬。

    毒雾形成了一道近十丈宽的毒墙,彻底截断了银煞门追兵的去路。

    并非所有人都识得生灵灭这杀生灭世的毒丸,但从今日起,银煞门这些还侥幸存活的追兵,眼前所见的凄然惨状恐怕永生难忘。

    还追不追?

    当然得追。

    可该怎么追?

    绕路追,十余丈的宽度不难绕,只是绕行如此距离,敌手离得更远了呢。

    银煞门追兵兵分两路,有绕行的,有撤离些距离等候毒雾散尽的。

    两批人马用的时间也不算长,最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只是,这下哪还有姜逸尘的身影?更别提逃在前头的十余人了。

    *********

    一人单独行动,到底要比集体行动的速度快上不少。

    跑出五六里地的距离后,姜逸尘已能隐约瞧见前方众人的身影。

    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姜逸尘不由愣住,前方的人似乎多了不少?

    又是埋伏?!

    姜逸尘忧心忡忡,拧紧了眉,加紧了步伐。

    待看清前方景况后,悬在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下,原来是道义盟的接应来了。

    “是在等我?”姜逸尘纳闷着前方近百人似是驻足不动,心中一面念叨着,脚步却是更快了,迟则生变,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了别人。

    十数个起落之后,姜逸尘已落在了这百余人身前。

    一落地,姜逸尘也来不及和众人打招呼,便赶忙拱手道:“众位久等了,追兵虽还有些距离,但为防万一,咱们还是赶紧撤离吧?”

    只是,面对千百追兵冷静睿智的姜逸尘,却在面对百余友援时,显得不甚自在,心急火燎,漏过了众人脸上凝重的表情和静谧得有些不正常的气氛。

    “你,没事吧?”最先跟姜逸尘招呼的却是水如镜,而她的话,实在让姜逸尘摸不着头脑。

    姜逸尘只能点头道:“无碍。”

    随而,他也对着柳梦痕背上投来询问目光的幽冥,点头致意。

    当谢永昌领着一位白发苍苍,年愈古稀之年的老者走向姜逸尘时,姜逸尘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老者发丝散乱,衣衫也有些不整,双目中满布血丝,丝毫不见昔日的英豪气概。

    姜逸尘在菊园见过这老者,慕容世家曾在数十年前辉煌过,那正是靠他和他同胞兄弟的双手打拼出来的,是慕容靖领着那时尚是初入江湖的他见过这老者,这人正是慕容靖的爷爷,慕容乘风。

    时过境迁,慕容家已是没落了,慕容靖成了整个家族的门面担当,出了这档子事,慕容乘风哪能不急?

    只是竟跑到了这来,令姜逸尘有些发懵。

    姜逸尘确实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不但认出了慕容靖的爷爷,也认出了这百余人的庞大阵仗是何来头——“义薄云天”义云山庄。

    这两条“大鱼”果然不小!

第二一八章 血雨前夕

    义云山庄,隶属于道义盟。

    山庄庄主正是老伯左膀右臂之一的易忠仁。

    易忠仁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他不会武却好武,他也同老伯一般,乐于同江湖上各种各样的人物交朋友,设立山庄的初衷不过是为了让各路豪侠义士闲暇之余,有个比武论道的好去处。

    十余年来,云集山庄的各路侠士却渐渐当起了山庄的主人,将山庄打理起来,发展得颇具规模。

    道义盟便是如此,由众多“侠”字存心的仁人义士,自发地组成,自发的贡献,不求回报,只求心中安宁,只求天下太平。

    由叁佰余众侠士组成的义云山庄,于道义盟而言可算是极其富有战斗力的武器了。

    道义盟中像义云山庄的组织不计其数,而若要说义云山庄的特别之处,除却易忠仁这个甩手掌柜之外,便是其副庄主龙炎灵。

    老伯有成百上千的朋友,江湖中更有许多人能为了他的一句话,抛头颅洒热血,而老伯的红粉知己也并不算少,只是老伯似是为了这片天地而生,至今没有婚配,也无子嗣,但他却偏偏收了一个义子,此人便是龙炎灵。

    老伯义子,这样的人,不可谓不独特,可偏偏这独特的人低调得过分,低调得让江湖人只知道龙耀、龙多多,似乎都忘了龙炎灵的存在。

    可龙炎灵偏偏在此时,率领着义云山庄,和慕容乘风一同出现在了这儿。

    谢永昌领着慕容乘风缓步走向姜逸尘,而他们身后之人便是龙炎灵。

    龙炎灵生得方脸大耳,粗眉英挺,尾端稍稍向上扬起,已近而立之年,向来行事低调的他,在衣着打扮上却从不显低调。

    一袭墨色劲装衬出其高大健壮的身躯,赤色披风飘然其后,背上金枪晃目,一身行头合着其相貌可谓雄姿英发,好似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便是在万千沙石中,他都如金子般熠熠生辉,无怪乎,老伯会注意到他。

    姜逸尘收回目光,苦笑着看向谢永昌。

    谢永昌同样报以苦笑,看来不需他多说,年轻人也已猜出了当前的处境——他们被包围了。

    慕容乘风面上肌肉颤抖,褶皱因而显得更深,他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却同姜逸尘和谢永昌般,饱含苦味。

    “小夜兄弟啊,小谢已是和我说了你的大致情况,老朽先为我家靖儿跟你道声谢谢了!”

    说罢,慕容乘风双膝一弯,竟是又要跪下身。

    是的,这动作他不是第一次做,适才他已尝试过数次,成功过一次。

    他自责,他懊恼,他觉得实在不该为自己的孙儿,搭上如此多人的性命,他必须得跪,如此尽管于事无补,但心中方能获得些许慰藉。

    早有防范的谢永昌和眼疾手快的姜逸尘哪能让老人家行此大礼,一人单手拉住,一人近身托起,终是把慕容乘风的身形稳住。

    姜逸尘急道:“慕容爷爷,使不得!”

    慕容乘风闻言一怔,人老了或许会记性不好,上一刻,哪怕是前一瞬做的事、见过的人,下一瞬都有可能忘了,可对于印象深刻的人或事,永远都是记忆犹新的。

    眼前这孩子他见过的,虽然容貌大变,但他还记得这声音。

    回想起谢永昌说过的话,慕容乘风心下已知了大概,伸出颤巍巍的手抚摸着姜逸尘消瘦得实在不像话的面庞,颤声道:“孩子,这几年苦了你了,没想到因靖儿的事,也把你牵连了进来,真是……”

    “爷爷!慕容大哥昔日带我情深义重,今日我不为他赴汤蹈火,又有何颜面来见您。”

    未待慕容乘风再次自责,姜逸尘已当先截语道,他知道慕容乘风已是认出了他的身份,他不禁有些感动。

    “好,好,好……好孩子,靖儿能交到你这样的兄弟是他的福分。”慕容乘风心知姜逸尘是绝不会领受自己的歉意的,不再坚持下跪,只是张开双手将其抱住,轻拍了数下少年的背,或许,他能给与这少年的便只有这微不足道的,来自家人的拥抱了吧。

    “哈哈哈,好个温馨感人的场面,让老夫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呢!是福是祸,我想日落之前,会给你们个交代。”众人耳畔忽而响起一阵肆意的狂笑,出声之人内力之深厚,恐怕仅次于银煞门门主萧银才了。

    余音未毕,又有一女子阴恻恻地娇嗔道:“咦?!日已落了呢,呵呵,可真不巧。”

    一男一女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众人耳力不差,自能辨出声出何方,有些人不由顺着女子的话语,抬眼望天。

    天色确实暗沉,可皆因乌云之故,太阳离落山应还有一个时辰,女子言外之意,显然是在宣判他们的死刑!

    大伙儿的脸上不由挂上一层阴霾,他们不会轻易被二人的话语唬住,只是他们先前虽有发现被敌方前后夹击,却未想见拦在他们前方的竟会是银煞门的两大护法,墨龙和幽凤。

    他们的目的本便是将人救出龙渊峡,自然不会再往龙渊峡那退去,如此定要与两大护法正面交锋了。

    而由两大护法领衔的阵仗,想来也绝难轻易冲破。

    “众位弟兄,既已身陷囹圄,我们也别无去路,拿出看家本事来,杀出一条血路,顺便扼住银煞门的喉咙,让天煞十二门领教下我们道义盟义云山庄的厉害!”

    “是!”

    龙炎灵仿若率领着万千兵士的将领,长枪撼地,厉声高呼,一瞬间便扫清了众人眼前的阴霾,抖擞精神,战意激昂!

    “嘿,龙小三,你若不出声,我倒还真忘了江湖上还有你这号姓龙的人物。”

    “啧啧,龙哥你这称呼可有趣至极,幸而你不姓龙,否则,这姓龙的人物恐怕这几日来就要在江湖上绝迹了。”

    “哦?怎么个说法?”

    “龙大龙耀,数年前便在石府外身死道消。

    龙二爷,龙多多,而今被四海会盟的围困平海,要是我们去添把火,想来不出几日,他也当身首异处。

    而这龙小三,龙炎灵,今儿恐怕也得在这授首了。”

    龙炎灵的选择是以逸待劳,静候来敌,而墨龙和幽凤显然也看破了他的意图,趁着双方尚还有些距离,继续以言语相讽相激。

    他们藏匿着身形,说话时都运上内力,令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这雕虫小技对龙炎灵或不管用,但不得否认的是拖延和噪音可是扰乱敌心之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