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25分节

第二二九章 旧识新妆

    有缘千里来相会。

    人生何处不相逢。

    饭堂中的二人正是三年前与姜逸尘打过数次交道的埠济岛故人,梅怀瑾与鸡蛋。

    三年前,亦是在秋季,那时正是在西江郡,姜逸尘为救人,埠济岛为打探兜率帮虚实,双方曾通力合作过,谈不上好友,却算得上的旧识。

    姜逸尘无意与二人相认,更不知此二人为何会出现在此,但在陌生的地域碰见熟识之人,还能探听到自己想知道的小心,姜逸尘心下畅快无比。

    斟满了一杯茶,咕噜下肚,不为解渴,不品茶香,只求痛快之感。

    有江湖的地方便有江湖艺人。

    江湖之外的地方依然有江湖艺人。

    江湖艺人总能通过或是舞枪弄棒,或是吹拉弹唱,将江湖的把戏、江湖的趣事儿带入寻常百姓家。

    江湖艺人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但客栈酒家这些做生意的,只要空间允许,对江湖艺人多是极为欢迎的。

    他们总能吸引来不少人气,人气旺了,生意自然而然便好了,没人会与钱过不去。

    不少江湖艺人居无定所,四海为家,走到哪哪里都可以是他们的戏台,许多店铺对于入到店中的江湖艺人颇为欢喜,能带来“热闹”二字的可爱人儿,他们绝不会拒之门外。

    而有些店铺为招揽人气,甚至不惜请江湖艺人到店中镇场,以此带动生意。

    有福客栈请来的是两个年轻人,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这话可真没错,眼下这俩年轻人虽说年岁不大,可他们讲故事时那惟妙惟肖的神情体态,那恰到好处的悬念留设,加之较为年长的梅公子时不时张嘴来诗颂词增添的雅味,总能引人入胜,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故事在精彩之余,似也与真实情况八九不离十,如此便让人都不愿挪动屁股,离开座位,只想听他们说着一桩接一桩的江湖事迹。

    他们来到这汉阳村也不过六七日,每一日都能吸引比上一日多一翻的人来,想来不出十天半个月,这两小伙多少也算是蜀地名人了。

    饭堂里已快坐满了人,饭堂外都围满了宾客,甚至连客栈门外都能见着人头攒动,探头探脑的情景。

    幸而,姜逸尘的银两够大,否则绝无法一个人尊享独桌。

    想来江湖之事于平明百姓而言总是刺激非凡,无论谁都想听听的,寻常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积郁,听着这些江湖豪杰、武林奇侠或是热血澎湃、或是壮志悲歌、哪怕是啼笑皆非的故事,不知不觉间,便将自己与故事中的人物融为一体,心头的积郁便在不知不觉中发泄了。

    好戏即将开演,尽管梅怀瑾和鸡蛋不是绝色美人,但还是惹得大伙儿不仅耳朵竖了起来,便是连眼睛都瞧得发直。

    梅怀瑾身着蓝布长衫,摆弄着山水折扇,一副公子哥的打扮,倒称得上是梅公子。

    至于其边上那矮上一头的鸡蛋,虽较三年前少了丝稚气,也不再是穿着破衣裳的小乞丐,但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眼波流转,任谁都不自觉地把他当顽皮孩子看待,这样的小孩子能说出好听的书?

    起先众人自是不信的,但这几日听来,发现这娃儿不但能学猪吼、仿驴叫,还能发出老头、壮汉、小丫鬟的各种声色,再无人敢小觑他的能耐。

    鸡蛋也因此招致许多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婶喜爱,当然,他们依然只知道他叫姬公子,不知道他没有姓氏,不过是名叫鸡蛋罢了。

    梅怀瑾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山水折扇“唰”地摊开,高声道:“各位老少爷们,大婶姑娘们,午间好!今儿个,还是由小梅和小鸡,给各位在茶饭之时,献上精彩的《江湖奇谈》,敬请各位好茶好饭吃着,尽兴了下次还来咧~”

    “小鸡?”姜逸尘心中不由吐槽,埠济岛的人还是相爱相杀呀,不论何时总能在各自身上找不痛快来让自己痛快。

    姜逸尘分明瞧见鸡蛋嘴角微微一抽,但很快便顺势转为咧嘴一笑,一双眼睛目光溜溜转,每个人都觉得他眼睛正在看向自己。

    只听鸡蛋忽然道:“那今儿个给各位听众老爷们带来的又是什么故事呢?”

    梅怀瑾偏头一笑,冲着鸡蛋问道:“可不知小鸡想听什么故事?”

    鸡蛋对着梅怀瑾笑了笑,当即目光又一扫,道:“我想听什么故事不顶用,还得问问各位听众老爷们想听什么故事。”

    梅怀瑾点头哈腰道:“是也是也,听众者,我辈之衣食父母也,父母之言,我辈必然遵从之,那请问各位父母想听听什么故事?”

    吹捧绝不是件孬事,能愉悦他人,让他人听来倍感受用的事绝不会是件坏事,只要用的场合恰当,无疑能令人开怀大笑。

    大伙笑了,笑得很开心,真当是他们的两个儿子在给他们讲故事。

    只要是儿子讲的故事,他们便能听得有趣,听得开心,开心了不免就多吃上几口饭,多加几道菜,多喝几口茶酒,至于讲的什么故事,他们并无苛求。

    掌柜、伙计一瞧也乐了,客人来的多,吃的多,生意哪能不好,现在他们只恨饭堂不够大,客栈不够大,否则再来百号人岂不妙哉?

    “你们讲什么我们便听什么!”有人喊到。

    “你们讲的故事都好听,随便讲都行!”

    “是啊,梅公子、姬公子说什么故事都一般精彩好听,你们拣个有趣儿的来讲,便好。”

    登时便有许多人出声跟着附和。

    “欸!听闻最近平海郡出了件趣事儿,一个名叫‘魔宫’的正义之帮,似乎被戳穿了原形,现出邪恶的面目,幸而,被就地打散了,不知两位小哥可否知晓?”

    “是极是极,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在羊群里蛰伏多年,终被发现制裁,实在是件有趣的事,二位小哥不若就讲讲这其中的波澜曲折吧?”

    出声二人在姜逸尘右手边的三桌之外,饭桌边上围坐着三个长衫男子。

    三人装扮不尽相同,衣着各为一色,可姜逸尘却未漏过三者脖间、袖口、腿角,隐约现出内里的紫衫,三人应属同门。

    江湖上的帮派,有统一服饰的不少,可为紫色衣裳的却不多,不巧这颜色姜逸尘并非第一次见,很快他已确定了三人来自何门何派。

    紫夜轩!

    数月前,率先挑起九州四海两盟争端的问题帮派。

    这帮派若非有这惹是生非的本事,恐怕还真难在江湖上闻名,姜逸尘对紫夜轩的印象自然从未好过,在他剑下也有不少紫夜轩亡魂,想来紫夜轩的人吃了些苦头,是有安分了些,至少不敢鲜衣外露了。

    紫夜轩三人所言之事,姜逸尘已是听了一路,九州结义盟中偌大的魔宫轰然倒下,他初时一听也缓不过劲来,不过,一个大帮派的溃散并不是他能左右的,于现下的江湖之势而言,这恐怕只是开始,随而,他便释然了。

    他听出三人提起此事多少有点为四海会盟耀武扬威的意思,他这一路西行听来的相关消息可是各式各样,且听听埠济岛探来的消息与道听途说会有多少异同吧。

    此时,梅怀瑾已接过话头,道:“二位客观所提倒是个不错的故事,且问问大家是否赞同,若是都同意我二人说说这魔宫的故事,那当下便开讲咯。”

    过惯了安乐日子的人们,总想寻刺激,许多出格之事,他们见不到摸不着,也绝不希望临到头上,但他们却乐于在旁人身上看到。

    由好变坏,由坏变好的大反转情节听来就热闹极了,热闹的事听完还能在茶余饭后接着咂巴,不至于百无聊赖,因而,热闹的事绝没有人不爱听。

    只听稀稀落落地几人道出声。

    “我赞同。”

    “听来倒不错,我也赞同!”

    “赞同!”

    这回接话的是鸡蛋,他朗声道:“好!那今日便讲讲九州魔宫的故事。

    战平海,魔宫原形毕露!

    约百花,两盟一决雌雄!——”

第二三零章 心魔老人

    “说起魔宫,便不得不提魔宫的创派之人,心魔老人。”

    折扇翩翩随衣舞,秀手敞怀金嘴开,梅怀瑾摆开了架势,说道起来。

    “是极,听闻魔宫立派至今,尚不足百年之久,可这心魔老人可是活了百岁有余。”鸡蛋旋即应和道。

    “尘世间,年逾百岁之人或是不少,可像心魔老人这般活得五彩斑斓,举世瞩目的,还当真前不见古人,后难见来者啊。”梅怀瑾感慨道。

    “这心魔老人究竟是做了何事,担当得起这般评价呢?”鸡蛋自然知晓答案,但要诱导听众跟着思考,跟着进入故事,只能发出疑问了。

    “你说人生有何可图?”梅怀瑾反问。

    “嘿,那可多了去了!

    若食不果腹,便惦念着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若囊中羞涩,便渴求花不完的金银财宝。

    若考取功名,便念叨着有朝一日位极人臣。

    若孤身伶俜,便希望着妻妾成群,貌美如花。

    若行走江湖,便要有良兵利器在手,身怀绝世武功,拿个天下第一当当!”

    鸡蛋越说越开心,眼睛越发地澄亮,嘴角边似是挂上了哈喇子,仿佛他所想所念的都在一一实现。

    梅怀瑾笑道:“呵呵,所图不少,所图甚大。”

    鸡蛋笑回:“那是自然,若要我去实现其中一样,恐怕费尽余生都难以实现,可若光是想想,绝不费劲。”

    梅怀瑾又道:“你觉得难以实现,可偏偏有人将这些都做到了。”

    “你……你是说这心魔老人都做到了?”鸡蛋当即张大了嘴,似能塞下三颗鸡蛋,瞪圆了眼,似各自被一颗鸡蛋撑开,瞠目结舌不过如此。

    梅怀瑾道:“不错,心魔老人年及古稀之前,做过商贾,日进斗金,当过太守,一呼百应,成为丈夫,妻美妾娇,又为父亲,子嗣兴旺,入过江湖,天下无敌!名利、权势、财富、女人,他享尽人世繁华,应有尽有。”

    鸡蛋不可思议道:“此人真乃天命之人也,做何事,何事成。”

    显然,在场大多数人未曾听过心魔老人的事迹,一听梅怀瑾所言,觉得这多为夸夸其谈,却也不禁心生艳羡。

    鸡蛋之言则道出大家的心声,人生如此,又有何求?

    梅怀瑾道:“天命与否不作论述,单论心魔老人的处世之道,便令人心生佩服。”

    鸡蛋问:“何道之有?”

    梅怀瑾朗声颂诗:“天生我材必有用,莫使今生虚空度。千锤百炼心魔去,雷打不动登绝巅。”

    鸡蛋又问:“此诗怎解?”

    梅怀瑾立直了身,甩了甩袖袍,一改慵懒的姿态,仰头拱手,肃然道:“人生在世,步履不停。”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人生于世,自然走得越快越远,见到的越多越广博,活着便越是万象缤纷,精彩纷呈。

    但要走起来,走得远,得目标明确,得克服惰性,得心志坚定,得越挫越强……这于大多数人而言,绝难办到。

    起初,姜逸尘亦是对尘世间有心魔老人这般完人将信将疑,可当梅怀瑾道出这八字后,他已再无怀疑,也对心魔老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半晌间,只闻饭堂间或赞叹,或感慨,或唏嘘,显然大伙不免在心中将自己与心魔老人一番比较,他人如此,自己如此,人生不如意,有何可怨天尤人?

    “是了!方才所言不过是心魔老人古稀年岁之前所作所为,当中并无魔宫之事,莫非……”堂中气氛有些凝重,却听鸡蛋忽而出声,又把众人的心思给捞了回来。

    鸡蛋拉长了疑问之音,梅怀瑾已默契地接过话头,道:“不错,魔宫正是心魔老人在年逾古稀之龄后所立。”

    怎知鸡蛋闻言后,竟是叹了口气,道:“看来的确人无完人呐,心魔老人在创立魔宫之前,哪件事不做得风生水起,可这魔宫自创立之后,数十载间却是一直默默无闻,直到第四任宫主刑戚打杀出了名头,历经现两任宫主的经营有方,方才得以位居九州结义数百帮派的前列。”

    梅怀瑾摇头道:“这倒不能完全怪罪于心魔老人,但又与之不无关系。”

    鸡蛋好奇道:“噢?怎么说。”

    梅怀瑾道:“于时,心魔老人已是天下无敌,他要建帮立派,必当是为传武授艺,天下习武之人哪个不趋之若鹜?”

    鸡蛋小鸡啄米地点头道:“若我生在当时,肯定是跑在第一个去当心魔老人的门徒,听着那些胡子大把的江湖高手,叫我声大师兄或是大长老的,心里必然颇为舒坦。”

    不少人闻言哈哈大笑。

    梅怀瑾道:“只怪心魔老人给魔宫取的这名字实在不好。”

    鸡蛋讶然道:“不过个名字罢了?只要不晦气便可,而且给自己立的门派取名,难道还会得罪人?”

    梅怀瑾扇子一收,敲着手心道:“还真是如此。我中州大陆传承千百年的五大名门正派你可知晓?”

    鸡蛋道:“武当、少林、峨嵋、昆仑、崆峒,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怎滴,这些个名门正派还会与魔宫为难不成?”

    梅怀瑾道:“你又说到点子上了,名门正派与邪门魔教相冲。

    千百年来这个魔教,那个魔教,生生不息,名门正派见到‘魔’字便欲除之而后快!

    心魔老人要立个‘魔宫’,名门正派哪能乐意?

    况且,心魔老人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出于忌惮,诸方便在极有默契地在明里暗中各种打压,令魔宫难以起势。

    能与这些个名门正派周旋数十载,夹缝求生,发展壮大,可实在不易。”

    鸡蛋撇着嘴,鄙夷道:“什么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好。”

    见鸡蛋为魔宫忿忿不平,听众们也都同仇敌忾地哼出声。

    梅怀瑾道:“世间万物皆是如此,若无利益纠纷,自可相安无事,一片祥和,一旦利益交织,谁又肯真心与人分享佳肴美羹,而不是锱铢必较,寸土必争?”

    鸡蛋缓过了劲儿问道:“既然魔宫这么不受待见,又怎会在心魔老人百年之后,不被一举剿灭,一了百了呢?”

    梅怀瑾道:“你可又问到点子上了,这又与心魔老人的择人之道有关,你可知那刑戚接任魔宫宫主时是多少年岁?”

    鸡蛋摇了摇头。

    “方至弱冠年纪。”梅怀瑾又道:“那你可知晓这龙多多,接过魔宫掌门之位时,又是什么年纪?”

    鸡蛋道:“这我便知道了,龙多多年方十七时,便已是魔宫宫主。”

    梅怀瑾紧跟着问到:“那你觉得刑戚和龙多多这宫主当得如何?”

    鸡蛋顿了顿,回道:“刑戚近乎以一己之力将‘魔宫’二字推到世人面前,而龙多多则率领魔宫一干人等,令之名声大噪,二人于一帮之主的位置,当之无愧!”

    未及梅怀瑾再问,鸡蛋已然捕捉到了其中关键,遂接着道:“心魔老人选的继任者都是年轻而富有才干的能人!”

    梅怀瑾肯定地笑道:“对极!心魔老人走过百年春秋,也对人性看的极为透彻,于众多名门大派而言,魔宫还是个年轻的帮派,年轻的帮派便要由年轻人去闯,年轻人血气方刚,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他们不会安于现状,只要他们不安于现状,便会思索求变,只要走对了路子,魔宫只会愈来愈强。”

    鸡蛋道:“这心魔老人真是心如明镜,慧眼如炬。不过,年轻人难道就没有缺点?否则为何不所有的帮派都由年轻人来掌控。”

    听得津津有味的姜逸尘闻言睫毛一颤,坐直了身,知道二人的演说终于要进入重点了。

    梅怀瑾道:“年轻人当然有缺点,涉世不深,易被言语迷惑,或是走岔了道,误入歧途,或是难测人心,背后挨刀!”

    鸡蛋道:“所以,这魔宫是折在了误入歧途,还是折在了背后挨刀?”

第二三一章 误入魔途

    不知不觉间,午饭时辰已过,故事却才要进入高潮,有福客栈里的来客也是越来越多了。

    客栈掌柜曾堆着笑脸,弓着腰,双手抱团,像个未出阁的姑娘般踩着细碎的步伐来到姜逸尘桌边。

    然,未及他开口,已被姜逸尘的银两给堵了回去。

    收了银两的掌柜可识趣得很,二话不说,扭头便走,再不敢耽误客人的兴致,甚至吩咐店小二给姜逸尘另添两样小菜和一盅新茶。

    不论是掌柜也好,还是伙计们也罢,这一两个时辰中可是忙碌极了,秋高气爽的日子却浑身是汗,但他们却始终挂着笑脸,开心极了,毕竟没人会对着一直进到兜里的银两哭丧着脸。

    此时,饭堂中各餐桌上几乎已换上了清一色的小食和茶酒,只听鸡蛋说道:“接下来想必就进入正题了,平海之战,魔宫为何原形毕露。”

    梅怀瑾道:“不错。”

    鸡蛋拍手笑道:“那一定好听极了,快说,快说!”

    梅怀瑾正要开口,喉间却似被石子卡住了般,咳了几声,并无言语。

    鸡蛋不以为意,着急地连连道:“快说呀,快说!”

    梅怀瑾止住了咳,抿了抿嘴唇,又咂巴了两下,似是极为干渴。

    鸡蛋见状撇了撇嘴,嘟囔道:“刚说到好听的地方,就不说了,岂非吊人胃口?”

    忽地,他一拍巴掌,笑道:“我明白了,口渴就直说嘛,各位听众老爷在这,怎会让你渴着?”

    这下,不但他明白了,大伙儿也都明白了,纷纷笑着掏腰包,摸银子,而店伙计不知何时已端着个盘子在旁边等着收钱了,紧接着,掌柜竟是亲自给二人端上来一壶上好的润喉茶。

    梅怀瑾笑着拱了拱手,斟了杯茶,片刻间饮尽后,这才接着说下去道:“说到这魔宫为何现出原形,也和这心魔老人脱不开干系。”

    鸡蛋道:“噢?这可奇了,心魔老人已不在人世一甲子有余,又怎么左右现下的魔宫?”

    梅怀瑾道:“人是不在了,可有些东西却能流传下来。”

    鸡蛋眼珠子一转,道:“这些武学能人流传下来之物,无非是奇兵异宝,或是盖世神功,总不至于是什么奸邪恶毒可祸乱人间的魔种之流吧?”

    梅怀瑾道:“呵呵,自不会是什么魔种,不过却也与你说的这魔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鸡蛋道:“噢?这倒奇了,究竟是何物?可别卖关子了。”

    梅怀瑾道:“你可曾听说过《心魔录》?”

    鸡蛋道:“《心魔录》?闻所未闻,不过,听这名字,莫非是心魔老人创下的内功心法?而且这门功法定当不传与他的后人,只传于历任魔宫宫主,也因每任宫主都对此做到了守口如瓶,才如此不为人所知。”

    梅怀瑾一甩合起的折扇,指着鸡蛋道:“你实在是精明得很!年逾古稀的心魔老人那时家中已是四世同堂,可他为建帮立派,便斩断前尘,彻底和家中断了关系,这《心魔录》只传与历任魔宫宫主。”

    鸡蛋嘿嘿一笑,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起了后脑勺,道:“竟还真是如此,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梅怀瑾嘴角一扬,道:“你能猜得到,我自也有办法打听得到,这不是重点,且来说说这《心魔录》吧。”

    鸡蛋道:“嘿,这天下第一所创的内功心法也绝非凡品。”

    梅怀瑾道:“当然,传言若将此心法修炼至大圆满后,依然可不断提高突破,这本《心魔录》可算得上是一本无上功法了。”

    鸡蛋道:“可是你说此功法与魔种异曲同工,想来这不断提升的手段应有些邪乎。”

    梅怀瑾道:“不错,《心魔录》大成者可摄取对手的功力来不断壮大自己。”

    鸡蛋摸着下巴,道:“听来倒与昔年那些邪门魔教汲取敌手的神功大法毫无二致,怪不得心魔老人能做到无人能敌。”

    梅怀瑾道:“心魔老人这功法可要厉害得多了,他不但能摄取活人的功力,也能摄取死人的功力!”

    鸡蛋惊道:“还能对死人下手?!死去的人,可不会有闲人去关注其有无功力,不过,这听起来虽有些膈应,但若要仔细计较的话,此门功法倒也能让那些死去高手的功力得以传承,而不凭白流失啊。”

    “可这毕竟对尸体不尊重。”梅怀瑾显然不想在这有争议的话题上扯上多少话,立马又道:“除此之外,这功法还可吸食活人精血,以延年益寿!”

    似是已料知定有更出人意料的结果,鸡蛋这回倒是颇为淡然,道:“无怪乎,这心魔老人可活百年之久。只是,这《心魔录》如此妖邪恶毒,心魔老人问鼎江湖或是创立帮派时,难道没人发现?”

    梅怀瑾道:“这便是心魔老人的厉害之处,他早已战胜自己的心魔,任何事都在他的把控之内,不过是一门内功,他绝不会在不恰当的地点,不恰当的时刻,做出不恰当的事。也有人说,正因如此,他才会自称‘心魔老人’。”

    鸡蛋不屑道:“说难听点便是老奸巨猾!可这《心魔录》若当真如此厉害,那心魔老人的后两任传人怎会如此没用?”

    梅怀瑾笑道:“既是无上心法,岂是那么容易修习的,直到……”

    话语未尽,鸡蛋已抢先道:“直到刑戚和龙多多!”

    梅怀瑾笑而不语,显然默认了鸡蛋所言。

    哪知鸡蛋又皱起了眉,道:“那此任宫主龙多多既已隐忍了这么久,而魔宫也在不断壮大,为何不继续隐藏下去,直至登顶天下第一,无人能敌时,想必那时再无人敢拿魔宫如何了。”

    梅怀瑾道:“问题便出在了这,平海郡一战,身陷重围数十天后,龙多多到底还是被逼急了,他杀红了眼,停不下来。”

    鸡蛋道:“怎么杀红眼?”

    梅怀瑾道:“最后一天,也是最关键的那次百花屿的围剿战中,四海会盟的紫夜轩、琳琅居、烽火楼、琥珀山庄等大大小小十余个帮派,共折损十五个长老、二十二个坛主、三十六个堂主,至于普通帮众丧命之多,不提也罢。”

    鸡蛋道:“这之中有多少人死在龙多多剑下?”

    梅怀瑾答:“一半之数。”

    鸡蛋讶然道:“也便是说有三十余强者被龙多多所杀。”

    姜逸尘微微将目光向那三个紫夜轩的男子挪去,三人果然不比先前快活,脸色难看了许多。

    紧接着又听梅怀瑾说道:“血煞之气过重,龙多多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他甚至向同门挥剑!”

    鸡蛋道:“谁?!”

    梅怀瑾道:“龙多多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二长老巫蒙被他一剑封喉,而副宫主展天则被刺伤一眼,据说,魔宫第一女杀手冷魅也被其剑锋逼得落下阴阳桥,生死未卜。”

    “嘶!——”鸡蛋大惊骇然,“可有人亲眼所见?”

    梅怀瑾道:“亲眼瞧见的人还不在少数,而展天也是被追赶而至的四海之人救下的。”

    一直默默听至此处,姜逸尘不禁怔住,梅怀瑾所言竟与他一路听来各路消息八九不离十,相较而言,他自然对埠济岛探听到的消息更为信任,只是,事实真是如此?

    他不由回想起初见龙多多的场景,那是在姑苏城的怡春院雅区,那时魔宫正是在为宫主龙多多置办生辰宴,他和尹厉还闹出了些不快,展天在龙多多的示意下,旋即赶来将风波摆平,直接将尹厉逐出帮派,以致于,他同尹厉也就此结下了梁子。

    虽仅是一眼之缘,可在他见来,龙多多绝不是个人面兽心之人,难道真是人心隔肚皮,难以琢磨么?

    还有那冷魅,此女也算曾与他在西江郡生死与共过,竟是跌落阴阳桥……

    百花屿间鬼神哭,阴阳桥下生死隔。

    百花屿虽花繁景盛,却也是奇险之地,江湖高手素来相约在那一较高低,姜逸尘虽未涉足平海,但相关传言听闻不少,魔宫等人依凭那险地与四海各帮周旋确是两侧,可一旦落入险处,恐怕是九死一生了。

    一念及此,姜逸尘竟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茶杯,险些将之捏碎。

    有些人,纵使有千百次擦肩而过,也难留存于心。

    而有些人,虽仅是一面之缘,却总令人盼着下一次相遇,无法忘怀……

    “不仅如此!”猛然间梅怀瑾提高了嗓门厉声出言,硬生生将姜逸尘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第二三二章 正道乱局

    “不仅如此?!”鸡蛋愕然,在他看来,龙多多若真以摄取死人功力来提升修为,靠吸食他人精血以延年益寿,外加残害同门,已是罪不可恕,莫非还有何惊人之举?

    梅怀瑾道:“我们是不是漏了个人?”

    鸡蛋不解道:“漏了个人?”

    梅怀瑾道:“一个很重要的人。”

    梅怀瑾一提醒,鸡蛋幡然醒悟,此局之中,谁人有龙多多重要,龙多多的下场如何,不是最该关心的么,他立马道:“龙多多!”

    梅怀瑾道:“是了,我可有说到龙多多接下来如何?”

    鸡蛋急道:“确实没有,那龙多多接下来又如何了?”

    梅怀瑾道:“龙多多要是杀的都是这些江湖人士倒也罢了,江湖纷争总免不了死人,一时失控杀害同门也情有可原,但他造的孽不只如此,他若就此一逃了之,不过落得个英雄气短的下场,令人扼腕叹息,可他偏偏逃得不远。”

    鸡蛋一边在脑海中脑补着画面,一边说道:“谁人都不愿轻易殒命,更何况他本是个如此有才干的人,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不得不逃,想必负伤不轻,一时难以远遁,逃出百花屿之后,便是百泽村,百泽村中他应能寻到避身之所。”

    梅怀瑾顺着鸡蛋的话说道:“他确实躲进了百泽村中,可百泽村中无处不是洼地水道,他实在难以藏匿行踪。”

    鸡蛋点头道:“是了,他若腿脚有伤,虽可止住血,可一旦涉水,必然留下血迹,极易被发现,之后呢?”

    梅怀瑾顿了顿,闭起了双眼,摇头叹道:“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龙多多做了件惨绝人寰的事。”

    鸡蛋依言分析道:“要想掩盖行踪本也不难,他的修为摆在那儿,只要给予稍许功夫,他便能简易处理下伤口,以浑厚的功力暂时镇住伤痛,就此逃之夭夭。

    可四海群雄一路紧随,必然不会给他喘息之机,他能早上片刻窜入村中已是不易。

    如此情形下,除非他能变成龙宫里的龙王,转瞬间把百泽村的水都给吸干,或是呼风唤雨,落下雨幕,才能遮掩他的行迹。”

    梅怀瑾依旧闭着眼,道:“你说的不错,可他总不会是龙王。”

    鸡蛋挠着脑袋道:“那他如何做?”

    梅怀瑾道:“你说,一篮子鸭蛋中,混进了一颗鸡蛋,可容易辨认?”

    鸡蛋道:“那可容易极了。”

    梅怀瑾道:“若是你,你会用何方法让这颗鸡蛋在鸭蛋中鱼目混珠,不轻易被挑出?”

    鸡蛋抓耳挠腮,眼珠子转了又转。

    不知是鸡蛋难住了鸡蛋,还是难题难住了鸡蛋,总之,机灵的鸡蛋在碰到自己钟爱之物的问题后,变得不再机灵了,他只能等着梅怀瑾公布答案。

    梅怀瑾睁开了眼,沉声道:“若将一篮子的蛋全部打碎,同蛋清蛋黄搅在一起,再让你从中挑出那颗鸡蛋的蛋壳,你可能挑出来?”

    鸡蛋道:“相较先前可要难上不少。”

    梅怀瑾道:“龙多多便是这么做的。”

    鸡蛋琢磨了片刻,似是忽然反应了过来,大惊失色下,竟险些跌倒于地,颤声道:“你,你……你是说,龙多多杀了村里的人?!”

    话音一落,顷刻间,饭堂鸦雀无声,众人不由把目光锁定向梅怀瑾,多希望从他嘴中发出的是“不,你猜错了”,或是瞧见他断然否定的摇头。

    怎知梅怀瑾再次合上了双眼,轻点着头,看来似在为逝去的冤魂无声哀悼。

    整个有福客栈一片静寂,安静得哪怕身旁之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入耳。

    只听鸡蛋哆嗦道:“死了多少人?”

    梅怀瑾道:“全村四十户人家,百三十人。”

    “那龙多多可已伏法?!”鸡蛋语气中已蕴含着怒意。

    梅怀瑾摇头道:“他又逃了。”

    鸡蛋攥紧拳头,道:“他还能逃往何处?”

    梅怀瑾道:“望北而行,西越村。”

    鸡蛋紧张道:“西越村靠山,地上洼地、水路较少,龙多多定能安稳藏身,再不需杀人了。”

    鸡蛋真的很紧张,他眼巴巴地望着梅怀瑾,他恨不得龙多多能藏得好好的,不被发现,这样,他就不用再祸害无辜了。

    只是,梅怀瑾再次让他失望了:“可是魔心深种的龙多多,已被杀戮戾气遮蔽了双眼,他再次举起屠刀,挥向西越村三十三户人家的百条性命!”

    接着,梅怀瑾总结道:“共两个村庄,七十三户人家,二百三十人,老弱病残,女人幼童,无一活命!凄凄惨惨戚戚,苍天无眼,魔头无道!”

    堂中陷入死寂,众人都呆住了,似被勾走了魂魄,忘了喝茶吃酒,忘了呼吸,忘了愤怒……

    良久之后,鸡蛋含泪问道:“这些也是四海群雄亲眼所见?”

    梅怀瑾道:“不只是他们,还有被他们救下的展天和几个魔宫帮众。

    百泽村血流成河,已是拖住了四海一半人手。

    西越村之后,他们便彻底失去了龙多多的行迹。”

    鸡蛋用力地拭去泪水,甩袖振臂,近乎要蹦起来。

    他怒目圆睁,愤然道:“当真猪狗不如!”

    这一怒吼,彻底点燃了饭堂中听众心头的怒意。

    “岂止是猪狗不如,简直是泯灭人性!”

    “大魔头!”

    “畜生!”

    “不得好死!”

    “此贼当诛!”

    ……

    鸡蛋和梅怀瑾果真是一对好演员,二人都只长了一张嘴一根舌头,可偏偏煽动了百来人的情绪。

    午间的《江湖奇谈》确实是成功的,但是于有福客栈而言,却是悲伤的。

    因为今天讲的是一出悲剧,悲剧能带给人的绝不会是乐子,而是悲伤,抑或是愤怒。

    一两人的愤怒或是不足为虑,可百来人的愤怒,着实令人难以招架。

    无法压抑心中愤慨的客人开始砸杯子、砸茶壶、摔桌椅,有一人砸,便有两人、三人,到最后有数十人开砸。

    煽风点火,说的想必便是如此情景。

    不幸中幸有万幸,大家的愤怒还是控制有度的,只砸物事,不砸人,这才没闹出伤损或是人命。

    有福客栈的损失委实不小,短短一两个时辰中的大悲大喜莫过于此。

    得亏今儿收入囊中的银两实在不少,抵完今日的损失,还略微有些赚头。

    吃一堑,长一智,从明儿开始,他们定不会让鸡蛋和梅怀瑾再讲这等大悲大怒、人神共愤的故事了。

    这样的故事即便再精彩,能招揽来再多客人,可这事后余波他们可再不敢担待,万一闹出人命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明儿起,定得让他们讲有乐子的故事,只有如此,才能让客人从头至尾都笑呵呵的掏腰包,结束时,仍有说有笑地安然离去。

    姜逸尘自是不会随着那些恼羞成怒的听众在那发泄情绪的,在愤怒彻底爆发,情绪开始宣泄前,他已溜出了客栈。

    当然,在此之前,他听完了今天故事的落幕。

    龙多多到底还是逃了。

    四海各帮耗费三天两夜,还是未能寻到这“大魔头”的踪迹。

    最终只是各自发布江湖追杀令,誓与这杀人魔头不共戴天!

    树倒猢狲散,龙多多不见所踪后七日内,魔宫在中州的各处分舵沦陷,众多帮众也选择另投他派,其中不乏坛主之流的高手。

    而获救的展天却是条硬骨头,答谢了四海帮派的救命之恩后,扭头便回到魔宫总部,召集依然坚守的残余旧部,更名“新月盟”与魔宫旧事一刀两断。

    新月盟依旧是九州结义盟中一员,新月的帮规是代月惩恶,同时也将于魔头龙多多不死不休!

    魔宫陨落,新月初升,带来的又是一番九州四海两大盟间的不安动荡。

    九州四海两大帮盟间的隔阂在三年前的激战后,已再无修复的可能。

    此役四海十余个帮派虽在此役损失不小,可魔宫于九州而言可谓是扛鼎之足,相较而言,损失魔宫的九州说是元气大伤也绝不为过。

    趁敌病,要其命!

    四海会盟不愿错过此等良机,欲借着听雨阁窃印与魔宫宫主嗜杀无道之事,伺机发难,讨伐九州。

    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道义盟、少林、武当、峨嵋四方及时奔走四方,从中极力斡旋,终为九州争得喘息之机。

    双方约定于一年半载之后,百花屿百花再次盛开之际,决一高下,败方从此臣服,听凭号令!

    于时,两盟与合而为一并无两样,武林盟主便当应运而生。

    一场腥风血雨也必将如期而至!

第二三三章 投钱问路

    未时过半,饭后茶余,已是大部分劳作之人的午休时刻,秋日稍稍歪了下脖子,把脑袋枕在云朵上小憩。

    一道门、一个院子、一条弄堂。

    虚掩的木门之外,是堆积着柴火,摆放着杂物的院子。

    院子之外,是蜿蜒曲折的小弄堂。

    此时此刻,与大街上的熙熙攘攘不同,这儿静寂得出奇。

    门开了。

    微小的吱呀声,传到弄堂里,竟还能听闻回响。

    秋风徐徐,门不是被风吹开的,自然是从里往外被推开的。

    至于是人推开的,或是猫狗老鼠给撞开的,便不得而知了,因为门后空无一物。

    过了好半晌,才有两道身影从门内闪至院中,又迅速将门合上。

    瞧他们一身公子哥的打扮应当不是贼,可一瞧他们四下张望、贼头鼠脑的行为动作实在和贼一般无二。

    “呼!这些亲爹亲娘可真是太热情了。”身材较矮的年轻人长舒了口气,似乎从这门走出,已耗尽了他平生近二十载的吃奶力气。

    “还不是你演的太卖力,你看这砸的起劲儿,为了合群,我也不得不跟着砸,你没瞧那掌柜的心疼到嘴都在抽筋,把钱塞给我们时是都哭着脸。”另一身材修长的男子飞快扇着扇子,嘟囔道。

    这一高一矮自然是方才在有福客栈中说书的梅怀瑾和鸡蛋,他们可是穿越过人山人海,历尽千难万险,才从对他们喜爱有加的听众老爷们包围下狼狈逃遁。

    “嘿!我演的卖力,你也说得入神呐,那一刻我是真被你点燃了心中的怒气,险些骂街起来,还好出口时已换了词。

    至于掌柜嘛,他心疼个屁!?这些天,咱给他捞了多少真金白银。虽说五五分成,可也是大大便宜了这老王八,只是提供了个场地罢了,累死累活的到底还是咱俩。”鸡蛋一打开话匣子便停不下来,似乎刚才说得完全不够劲。

    “得得得,省点力气,你没说够,我可说烦了,找个地方清净清净。”梅怀瑾不耐烦摆手地止住了鸡蛋的话头。

    “现在这大街上一时半会儿还都是人,咱这一现身不被爹妈围着抱可就怪了,只能走小弄堂里躲躲了。”鸡蛋道。

    “走走走。”鸡蛋话未说完,梅怀瑾已抬脚走出了院子,催促道。

    “欸!也不知老大他们几时回来,银两攒了这些时日,我想应该够使唤了。”鸡蛋步伐快得很,三两步已赶了上去。

    “安心呆着吧,事情处理完,自然便回来了,咱们在大后方尽量多攒些钱,需使唤银两的地方只多不少,免得关键时刻,钱到用时方恨少。生偷硬抢我们先前干得,能下手的门派也不少,可现在兜……”人在烦躁时便是如此,要么烦得不想多说一个字,要么烦得喋喋不休,就想一吐为快,梅怀瑾浑然不觉地叽里呱啦起来。

    然,话语未尽,梅怀瑾却是闭了嘴,这感觉好似尿了一半不让人接着尿一般,令人憋着难受。

    可他却只能憋着,因为,鸡蛋已抬手示意他不再往下说。

    机灵的鸡蛋在武学上的悟性也是天才型的,三年来,他的功夫可没有落下半分,愈来愈精进。

    四下虽寂静无声,可很显然他已觉察到了异常。

    梅怀瑾住了口,停得也算很是时候,回想先前所言,幸好并未暴露多少关键信息。

    鸡蛋开口了,可却是有意地控制着音量,以仅是能在这弄堂里能听清的声响,道:“鬼鬼祟祟可非好汉所为,兄台这是打算跟着我俩多久呢?”

    梅怀瑾闻言一愣,不由吐槽道:“既是偷偷摸摸,就没想着当好汉呐。”

    语毕后,不见鸡蛋回顶,而弄堂里也并无回音,梅怀瑾再不出声,他分明瞧见鸡蛋头虽不动,可目光却不注扫视着周遭,竟也判断不出跟踪之人的位置。

    咻!

    一道破空声从身后传来,二人几乎同时回身。

    鸡蛋身法更为迅捷,回身之后,已护在梅怀瑾身前。

    当他瞅见飞来之物后,警惕之心松了些许,疑惑却卷上眉梢。

    啪嗒!

    一米黄色物事落在二人脚边。

    那是一米黄色包裹,包裹并不牢靠,当中包裹之物已有不少洒落在外。

    地上的东西二人再熟悉不过,怕是任何人都不会对之陌生。

    米黄色的桑皮纸上是雕龙画凤的花边,当中书写着正儿八经的文字,文字边脚处落着深红色的泥印。

    这不是银票又是何物?

    两张银票,里边包裹着的和些许落在外边的是银两,白花花的银两。

    银票面额是五十两,稍一估摸,地上约有一百三十两银子,这可是鸡蛋、梅怀瑾劳活一下午嘴皮子能捞来的钱。

    鸡蛋见状旋即明了,也不去拾钱,只朝着客栈院子的方向道:“看来兄台是不愿现身了,古来有投石问路之说,兄台这钱砸的可够响,既然有事要问,那便直说吧,能答上来的,我二人绝无半句虚言。”

    “在下欲入四两千斤堂打打杂工,二位可清楚其中门道?”声音自弄堂口幽幽传来,在鸡蛋这善变声色的行家听来,显然是捏着鼻子在蹩脚地装腔作势,可实在难听、搞笑得很。

    莫非此人还与他相识不成?

    鸡蛋不禁起疑,可嘴上已说道:“可不知兄台要打的是何杂工?”

    暗中之人见鸡蛋很是上道,并未多嘴探听额外之事,便干脆道:“采药、捡药的学徒为佳。”

    鸡蛋道:“兄台应知道,时已入秋,并非大多药草采摘的时节,各大药堂本不缺人手,更何况四两千斤堂的药徒本便充足,还有着较为严苛的收徒制度,要想进入其中,并不容易。”

    “果然如此。”暗中之人心道,轻叹了口气。

    鸡蛋不见回应,便接着道:“兄台既寻上我二人,想必对我二人多少是有些信任的,若能相信我们守口如瓶,不妨告知更多的信息,我二人在这西南地域也算呆了好几年光景,或可对症下药,为你出谋划策呢。”

    良久的沉默后,暗中的声音道:“在下的最终目的是进幽冥教。”

    “呵!”听闻“幽冥教”三字,梅怀瑾已惊叹出声。

    而鸡蛋显然也未料到此人会如此直截了当,怔了怔,才缓缓道:“兄台是个爽快人,但容宽允些时间,我二人探讨探讨。”

    不出所料,弄堂中并无回应,而鸡蛋和梅怀瑾却已自顾自地低声交流起来。

    片刻功夫后,似已商讨出结论。

    鸡蛋扬声道:“兄台运气可不差,既问对了人,也算是来对了时候,眼下还真有一个机会可混入幽冥教,不过有个紧要的前提。”

    “说。”

    “兄台的身手不是问题,可不知兄台对配药制药是否有所涉猎?”

    “略懂。”

    “好,只要兄台有这个基础,这个机会便当手到擒来。兄台可有听闻过苍梧云天观?”

    “不曾耳闻。”

    “苍梧山介于越桂之境和蜀地之间,山中有个少涉尘世的云天观,是个求仙问道的道观。

    云天观规模不大,包括观主在内,共三代子弟,不过寥寥数十人。

    道观中的人修为不低,也极重炼丹之道,此点恰与幽冥教相通。

    幽冥教近几年炼制的丹药数量,品类越来越多,两年前寻上了云天观,寻求合作。”

    “合作?”

    “幽冥教新研制的数味丹药,需要云天观炼制出来的配药作辅料,方才能够成丹。

    每月幽冥教都会遣人上云顶天宫去求购配药。

    但你知道,道观修仙的牛鼻子总是趾高气昂些,幽冥教在这之中可是受了不少气。

    幽冥教本也不是个安分的主,现今合作虽然还在持续着,可矛盾已现,早晚会激化、爆发。”

    “了解。”

    “兄台明白了,便好办了。

    云天观炼药自也是离不开药材的,而说到药材又哪能离开四两千斤堂,尤其是汉阳村的四两千斤堂。

    牛鼻子的臭脾气也不被四两千斤堂待见,当然也和苍梧山不易攀爬有关。

    云天观不差钱,每月将所需药材列单开与四两千斤堂,由药堂中人送上山。

    送上山后,也有协助配药制药的活,一次可得在山上待上十数天。”

    “四两千斤堂缺跑腿干活的人?”

    “和兄台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便是省事,当然,说来轻巧,个中关键点,可全凭兄台的个人发挥了,余下之事我们可帮不上半点忙,兄台这银子给的过多,我们受之有愧了。”

    “无妨,多谢指点,就此别过。”

    一听暗中之人就要离去,鸡蛋赶忙道:“兄台且慢!”

    “何事?”

    “兄台当真不愿露面?在下已猜知你是谁了哦。”

第二三四章 利人利己

    姜逸尘本不爱钱,可在晋州城中见识了能使鬼推磨的钱后,他对钱也喜爱得不得了。

    当然,他并非爱钱如命,他的钱也并非都花在刀刃上,却花的让他很舒服,办事畅快,心里舒坦,自然而然对钱由衷喜爱。

    姜逸尘本不富裕,可如今也挥金如土。

    但他花的却非自己的钱,一路西行,或偷或抢,只要是不义之财,该出手时,他绝不会错过,该下手时,他绝不手软。

    他很清楚,自己不过一介无名小辈,纵使留下蛛丝马迹,纵使有心人想一查究竟,恐怕没个一年半载还真查不出个所以然。

    江湖本是如此,管闲事的人不少,可小太的闲事也绝不会有人去管。

    一盏茶前,姜逸尘还待在有福客栈中津津有味地听书。

    一盏茶前,梅怀瑾与鸡蛋也正在有福客栈中绘声绘色地说书。

    一盏茶后,说书人逃也似地来到了客栈后的小弄堂里。

    一盏茶后,暗中尾随说书人来到小弄堂的,自然也是姜逸尘了。

    鸡蛋、梅怀瑾到底没让姜逸尘失望,从他们嘴里买来的消息货真价实。

    鸡蛋他们并未开口要价,姜逸尘是自己将兜里近乎所有的银两给丢了出去的。

    他现在已用不着钱,甚至越穷越好。

    适才听闻鸡蛋和梅怀瑾的对话,知悉他们正在攒钱,如此利人利己之事,他自然乐意为之。

    “买”来所需信息后,姜逸尘自是心满意足,脚下抹油,正欲开溜,却被鸡蛋唤住。

    姜逸尘不由怔住,寻思着自己应没露出什么破绽才是,而且他说的话已是够少了,还一直捏着鼻子发声,莫非这小子的耳朵比狗耳还灵通,这样都能辨音识色?

    他止住了离去的脚步,且听听鸡蛋能扯出什么花样来,又捏起鼻子,带着厚重的鼻音道:“噢?愿闻其详。”

    “兄台方才也在饭堂中,客栈中的菜肴如何?”鸡蛋似已笃定姜逸尘适才便在有福客栈中用膳。

    姜逸尘道:“色香味俱全。”

    鸡蛋又问:“客栈的说书节目如何?”

    姜逸尘回:“是个意外,也是个惊喜。”

    鸡蛋逐步试探着:“兄台谬赞,很庆幸我们的故事正好投您所好。

    想来兄台不仅爱听故事,也喜爱舞剑,而且在剑法上想来造诣不浅。

    小可对剑法也略有研究,眼下若是无事,不妨比划一二,指点下小可?”

    居然还没放弃,姜逸尘心道,也不由轻笑出声。

    声音虽轻,可鸡蛋却未错过。

    鸡蛋道:“兄台可知我是凭何猜知的?”

    姜逸尘明白鸡蛋还在试探,想多套自己几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可不会由着鸡蛋的心思来,顺着话接道:“凭何?”

    鸡蛋道:“兄台是个低调的人,扮相颇为平凡,起初绝不惹人眼球。

    便是手中银两多些,独占一桌,不为人扰,自也无可厚非。

    可我二人的演说既能煽动那么多人的情绪,想来也不算太差,因而,兄台始终如一的悠然闲适之态,难见波澜的淡然情绪,与旁人相较实在是太过突兀了。”

    明知鸡蛋话语未尽,可姜逸尘却恰逢时宜地出声打断道:“原来如此。”

    已到嗓子口的话语被打散,鸡蛋也明白遇着了对手,索性也不再坚持,直言道:“若是兄台实在不愿现身,也不必勉强,但小可心下憋得慌,有些话不吐不快,不知……”

    姜逸尘立马道:“但说无妨。”

    鸡蛋道:“兄台是江湖中人,方才饭堂中的故事应已早有耳闻,之所以饶有兴致的听下去,恐怕是为听完始末,与你所掌握的消息比对其中异同。

    适才又听兄台要入幽冥教中,想来也绝不是去吃喝玩乐的。

    小可想说的便是,兄台带着目的而来,且目的明确。

    今日之后,若缘分未尽,不期而遇的话,咱不妨立个君子之约?”

    鸡蛋顿了片刻,见姜逸尘未有回应,接着道:“若你我目的一致,不妨通力协作。目的不同,则井水不犯河水。目的相冲,但请先礼后兵。”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埠济岛的人做事当真小心。姜逸尘心道。

    “一定。”既已打定主意不现身相见,姜逸尘便不再耽搁下去,留下两字后,已闪身离去。

    *********

    初秋的午日显得很是温顺。

    弄堂中,两道人影漫步其间。

    鸡蛋步履徜徉,似在品味着秋意的闲适。

    而梅怀瑾却是不时回首四顾,不知是希望瞅见什么,或是不希望瞅见什么。

    瞧着梅怀瑾故作紧张之态,鸡蛋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甭看了,走了,确实走了,这家伙不会和咱瞎耽误功夫的。”

    鸡蛋所说的家伙自然是离去的姜逸尘,自他退走后一炷香内,二人在弄堂里渐行渐远,却是只字未言,

    这可憋坏了梅怀瑾。

    从有福客栈里慌忙逃出,本是心乱如麻。

    姜逸尘的出现宛如一盆透心凉的冷水,泼在他头上,淋在他身上,让他一个哆嗦冷静了下来。

    当他对姜逸尘的神秘来了兴致后,此人又消失离去,他这心中可真是瘙痒难耐,总算是招惹鸡蛋开口,他急忙问道:“你当真认出了他是谁?”

    鸡蛋斜睨道:“当然。”

    梅怀瑾道:“你怎么瞧出来的?”

    鸡蛋道:“瞧不出来,通过几件事串起来的。”

    梅怀瑾道:“哪几件事?”

    鸡蛋道:“近来江湖上发生的事有哪些?”

    梅怀瑾在脑海中梳理了下近来江湖上发生的几件要事,缓缓道:“除了午间讲的魔宫之事外,近来轰动江湖的大事,便是道义盟义云山庄和天煞十二门银煞门的正面碰撞了。

    此役双方各有折损,银煞门损失的人手虽不计其数,但却未伤到元气,听闻那神秘的银煞地府所藏之物也分毫未失。

    反观道义盟,虽是救走了慕容靖,却折了冷月狂刀。

    相较而言,道义盟可算是吃了不小的亏。”

    鸡蛋道:“道义盟也不是软柿子,吃了亏总要讨回来的。”

    梅怀瑾闻言起疑道:“你是说此人是道义盟的人?不对啊,道义盟要寻仇也不该是找天煞十二门的麻烦吗?”

    鸡蛋道:“我猜的。”

    梅怀瑾斜睨着鸡蛋,鄙夷地啐道:“切!还说你知道此人是谁。”

    “我当然猜出来了,不过你说的不在点上。”

    “哪个不在点上?”

    “不是道义盟。”

    “不是道义盟?道义盟此次祸事和听雨阁脱不开关系,而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却依旧在逃,而他逃得大致方向似乎正是中州西南方向,你不会说刚刚那家伙是洛飘零吧?”

    “你啥时候和小舒桐长一样的脑袋了?”

    “嘿!臭鸡蛋你到底说不说?钱可都在我兜里啊,不说,你今儿晚餐自己解决。”梅怀瑾一面佯装盛怒,一面挥掌拍下,若非鸡蛋机灵,闪躲得快,此时脑袋必然已开了花。

    “可不带这般公报私仇的啊!你自己也不想想,那洛飘零会不会武?”

    “曾经会,现在是不会了。”

    “刚才那人会不会武?”

    “应该不差。”

    “至少不比我差,不然我早把他揪出来了。”

    “所以那人不会是洛飘零。”

    “当然不是。”

    “那人有没有可能是听雨阁的人?”

    “有可能。”

    “又是猜的?”

    “猜的。”

    “你!——”梅怀瑾近乎要暴走了,手掌明明已是抬起,可知晓定然打不中鸡蛋,还是缓缓放了下来。

    “还有个信息你漏了。”鸡蛋提醒道。

    “什么?”

    “这信息近来虽小,可却不该被漏过,大半月前也曾轰动一时。”

    “你是说杀手夜枭?这夜枭不是听说畏惧于天煞十二门的力量,躲藏了起来。”

    “天煞十二门毕竟不好惹,把地煞门给闹没了后,当然躲起来暂避风头为佳。你可还记得刚才那人要进的是哪个帮派?”

    “幽冥教。”

    “正是如此。”

    “正是如此?”

    “你说这幽冥教和天煞十二门有何关联?”

    “你是说此人是冲邪门魔教来的,他便是所谓的杀手夜枭?!”百转千回下,梅怀瑾心下也渐渐明朗。

    鸡蛋负手于后,道出自己的分析:“夜枭把地煞门搅得天翻地覆,也沉寂好些时日了。

    地煞门虽是天煞十二门之一,可却是当中最弱的一环。

    可见,夜枭虽以一人之力,将之土崩瓦解,是个厉害角色不差,可终归实力有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会儿,天煞十二门自当万分警觉,夜枭无处下手。

    红衣教也是庞然大物,不好折腾。

    而选择来闹闹幽冥教也好,兜率帮也罢,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如老大所分析的,这夜枭和洛飘零都不是个省事的主,他们‘胡作非为’,拼命在搅浑江湖这潭浑水。

    这是某些人不愿见到的,他们缺的是时间,他们需要时间布局,可江湖乱得越快,他们被迫得加紧步伐,节奏快了,便容易出现疏忽。

    咱们需要的,也正是这可趁之机!”

    “所以,你才告诉他那么多,助他一臂之力?”

    “利人利己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三五章 四两千斤

    三月三,不是个普通的日子,传说这天是盘古、黄帝、王母等多个远古神人的诞辰,中州地域的众多人家都将此日当作歌舞盛会的年节。

    在往年,三月三不管哪般热闹也不过是个节日,而一年半载后的三月三,对于江湖人而言,却意义非凡。

    于时,百花屿百花盛开,四海会盟、九州结义两大江湖正道帮盟将在百花屿一决雌雄。

    一年半载,细算下来有五百余日,听来时日虽长,可和人生数十载相较,一年多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

    姜逸尘便觉得这点儿时间实在太不够用,百花之约,绝不仅是四海九州之事,那样的大会,五大名门正派或因时势所趋,定当到场做个见证,道义盟也必然不会缺席,那些邪门魔教巴不得将局面搅得更乱,决计不会错过如此良机,而他,作为这个江湖的一员,也没有错过的理由。

    然,当天下高手俱皆在场时,以他而今的实力,自保尚成疑问,要说有何作为,不过是天方夜谭,他当下能做的唯有让自己更强。

    西山岛三载,他荒废了一年,用了半年时光巩固霜雪真气的中层境界,一朝突破至大圆满境界后,又费去大半年时光调和丹田处极寒,尔后,才借着“水生木”五行相生的原理,顺势推进点穴截脉心法的修炼,饶是如此,依然是修习了整整一年才达成圆满。

    他足足用了两年多的光景方才修成一门完整的心法及一门心法的最后一层境界,而今他要修成所谓的阴风功,起码也以一年功夫打底,而在前半年内,他必须得接触到这门功法,否则一切皆为空谈。

    半年,紧赶慢赶仅余半年时间,他得锱铢必较,把日子规划得如听澜公子为他筹划覆灭地煞门一般,每一天,每个时辰,都得归入计划之中,不可轻易荒废。

    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可若无提前的规划,提前的打算,总归是瞎子摸黑,步履维艰。

    姜逸尘选择由蜀入黔,除却这儿能更为方便地打探到需要知悉的消息之外,自还有另一层原因。

    蜀地原为中州西南边境,于时蜀地之繁盛,享有天府之美誉。

    所谓天府,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

    数百年前,实力鼎盛的中州,版图外拓,蜀地以南新添越桂之境,为统摄西部及西南部地域,中州新立渝都,从此天府式衰,盛景难再。

    若论中州盛产药草之地,越桂之境当之无愧。

    可越桂之境地广人稀,药草虽繁多,却不易购采齐全。

    近水楼台先得月,成熟的市场运作机制也令本不稀缺药草而又毗邻越桂之境的蜀地成了良好的药草出口胜地。

    四两千斤堂,寓意以四两药材解救生灵万千,遍布中州各地,极负盛名,其最大的总堂在繁盛的渝都,但分销各路的药草总源却是在蜀地汉阳村。

    幽冥教长于炼丹制药,炼丹制药便需要药草,姜逸尘便打算依着贩卖药草之路,顺藤摸瓜,寻上幽冥教的大本营。

    树大方才招风,武艺高强方才闻名江湖,四两千斤堂名声响亮,自然有其完备的体制机制。

    对于四两千斤堂,他闻名已久,可对汉阳村当地四两千斤堂的情况,他基本是一无所知,江湖人对于药堂总要多放几分心思,因而他才会与鸡蛋和梅怀瑾问话。

    诚如鸡蛋所言,要想进入四两千斤堂绝不容易,这于寻常百姓而言与官府的公粮饭碗并无异同,稳定的收入来源,牢靠的生计保障,谁人不眼红,谁人不惦念,为求其中一席之地,总是挤破脑袋也难求其一。

    与鸡蛋、梅怀瑾作别后,姜逸尘于村落中游走,为入四两千斤堂做最后的准备。

    黑将军被姜逸尘从马厩中牵到了村外。

    黑将军灵性之高,不输于人,便是让它自己在野外,也可自给自足,不需担忧。

    入了四两千斤堂后,姜逸尘恐将身不由己。

    黑将军先前常年相伴怒霹雳左右,一人一马均在西南地域混迹数年,对蜀地也绝然不会陌生,姜逸尘给这位老伙计的要求便是一天的路程内能让他寻着即可。

    归来的途中,姜逸尘守株待兔,直至候道一个劳作归来,身形与之相近的庄稼汉,才出手将之击晕,与其置换了衣裳。

    庄稼汉劳累了大半天,衣服自然是湿答答,臭烘烘的,穿在身上可实在难受的很,可姜逸尘却也只得忍着。

    所谓医者仁心,若是穿着华贵,去到药堂之中,会有人当你来瞧病的,绝没有人会认为你是来当药徒伙计的,若是身着朴素,浑身汗臭扑鼻,虽不招人亲近,但若是你开口要在药堂里讨个营生,别人倒是会考虑考虑。

    姜逸尘只能安慰自己,顶多过个一天半日,总能换了这套衣裳。

    只要成为四两千斤堂的一员,大到独当一面的药堂掌柜,小到跑腿送药的小伙计,都算是药堂的另一个门面,药堂可不会由着他们随意穿着,而会统一配备服饰,这便是所谓大药堂的福利保障。

    可这回姜逸尘却是失算了,当他站在药堂掌柜面前时,药堂掌柜仅时抬眼一看,便又埋头忙活着自己的事了。

    当他说,他要当学徒时,掌柜依旧自顾自地忙活。

    当他静候掌柜停下手脚的空隙,出言说,他手脚有些功夫,干活勤快时,那掌柜方才抬头再赏了他一眼,算是极为客气地打量了他片刻,才道:“不缺不缺,走吧走吧。”

    眼下,姜逸尘实在难受得很,难受得心烦意乱,他觉着自己一定是脑子烧坏了,才会演“苦肉计”这般傻事。

    如此杂念并未纠缠许久,不出多时他还是静下了心来。

    埠济岛的人合作讲究原则,既是收了银两,自无半句虚言,鸡蛋既已明说药堂缺制药配药的伙计,便不会有假,只是,姜逸尘明知如此,也不能明着同掌柜摊牌。

    对付恶人,阴毒诡计可使,真刀真枪可用,可对付济世悬壶的医者,博取同情,赢得信任,这是他现下想得到的对策。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一家食肆门前,闻见从店内锅里飘荡入鼻的浓稠香味,才知时近晚膳时刻。

    相较于其他店铺仅是一块匾额悬于梁下,此店门面左右房柱上,各书“荤素一世界”、“麻辣两味道”,与牌匾上的店名“辣绝天下”可谓绝配。

    店铺不大,可在门面这十四个大字的衬托下,气场当即便要盖过街上的大多店铺。

    摸了摸兜中,幸而还有数颗碎银能够使唤,姜逸尘便抬脚投身店中,欲感受一番真正的蜀味。

    不同于诸多食肆饭馆,点啥菜,上啥菜,这儿却是点啥菜,下啥菜。

    菜分荤素,滚圆的肉团子、切片的薄肉、打结的海带、成块的豆腐等等,玲琅满目,满足食客需求。

    当然,不论荤素都串在竹签上,便于拿取,不易掺杂。

    翻滚的汤卤中,可见豆豉、海椒、花椒、老姜等近二十味调料,未尝其味,姜逸尘已迫不及待享受那般厚重的味蕾冲击。

    只一口,姜逸尘便觉着这店名所言非虚,他凭生可未曾体会过如此辣麻了舌头,炸穿喉咙的滋味。

    可姜逸尘也并非轻易妥协之人,咂巴了几下双唇,吸了几口气,解解辣意,继续再战。

    一碗汤面下肚后,好似奔走劳心劳苦一整天般汗流浃背。

    如此一来,自己的汗倒是盖过了那庄稼汉的汗,就算闻来不见香,但怎么着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这一辣,也把姜逸尘给辣精神了。

    结过账后,眼瞅时日尚早,便打算再去四两千斤堂碰碰运气。

    前脚刚出店,便听闻远处一片嘈杂声乱作。

    而那方向,不正是四两千斤堂的方向么?

第二三六章 当街逞凶

    暮色四合,秋意渐浓,街道上却依旧熙熙攘攘、人声喧哗。

    汉阳村的人们好似那一锅锅麻辣烫,激昂慷慨,热忱难消。

    何处有风吹草动,何处便有人流趋之若鹜,何处便成了热闹所在。

    热闹的事总是惹人眼球、夺人耳目。

    凑热闹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姜逸尘随着涌动的人潮向前行去,而前行的方向自然是四两千斤堂的方向。

    与众多药堂设于僻静之所相异,四两千斤堂落座于村落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中段,所谓立根于水火之中,急民之所需,便民之所求,这是四两千斤堂的设立初衷,也是其成为汉阳村地标象征的缘由。

    姜逸尘的步伐并不快,可在人群中,却形如鬼魅,不过十数息的功夫,已走过半里地的距离。

    若是放在平常,姜逸尘可不会在大街之上,施展开轻功步法惹人注意。

    可现下这人潮给了他足够的掩护,他有充分的把握,掩饰自己的行迹。

    姜逸尘并非心急火燎,只是盼着早些看上热闹,早些与机会碰碰面。

    有些机会可遇不可求,早一步站在机会面前,才有更充足的时间去判断能不能抓,决定该不该抓。

    嘈杂声源自十余丈开外,那或是上下起落,或是左闪右晃的九道身影。

    之所以如此赫然醒目,全因大街上的人都极为自觉地为他们让出道儿来。

    看热闹的人,到底不是扑火飞蛾,他们只愿事不关己地作壁上观,绝不希望自己身陷其中,引火上身。

    只见大家伙各自挑好了位置,错落有致地排开来围观热闹。

    九道身影中,跑在最前边的是一男一女,二人均是披头散发,难以看清面容。

    能清晰瞧见的是二人身上破碎的衣衫,衣衫下的道道伤痕,与自伤痕流出,滴落在地上的斑斑血迹。

    他们前行目标明确,正是四两千斤堂。

    尚余数丈距离,便可一步跨入堂中。

    后边三丈之外的七人,有的提刀举剑,有的甩着流星锤,挥舞着链子枪,张牙舞爪,气势汹汹。

    这情形在江湖上可不新鲜,若是凑近了,说不准还当受池鱼之殃。

    江湖打杀之事也能当作热闹来看待,这汉阳村的百姓不仅热情,还心大。姜逸尘心道。

    地上的血迹延续了一路,便意味着二人被追杀了一路。

    不论出于何因,当街逞凶,时至如今,仍不见半个官差的身影,看来而今中州各地同处一般尴尬境地。

    得给官府面子的,绝不会有人站出来挑衅官府威严,自讨不快。

    而官府管不着,无力管的,只要天没有塌下来,再怎么闹腾,也绝不会有半个官差现身。

    不是冤家不聚头,后边七人中恰有三人姜逸尘在今儿午时刚见过,是紫夜轩的三人!

    姜逸尘可是紫夜轩极大的苦主,紫夜轩已有不少能人在他剑下毙命。

    只可惜紫夜轩至今也只知道那个神秘的白衣剑客,很可能便是一手捣毁地煞门的杀手夜枭,除此之外,可谓一无所知。

    姜逸尘现今虽对江湖各门各派都有所了解,对于几个不安分的帮派也多几分留意,可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要单凭相貌辨识出其为何人,他自问还没有这本事。

    可当流星锤、链子枪,一左一右呼啸而出,一人施展出马踏飞燕的轻功步法,飞速欺近前方的男女,扬刀蓄势后,姜逸尘已确认了三人身份——“一锤定命”汪大锤,“追魂索命”洛鸿鸣,“横刀断命”白轲!

    三人正是紫夜轩里,号称“千里追命,插翅难飞”的三人组,而他们攻击的目标是身位较为靠后的女子。

    流星锤和链子枪毕竟是远攻兵器,去势极快。

    在姜逸尘思忖间,那女子勉强躲过了流星锤的轰击和链子枪的穿刺。

    怎知流星锤和链子枪一击落空后,当即折返,两道锁链在端头重器的带动下,一道缠住女子左小臂,一道缠住其右小腿。

    原来,他们本也料定女子定能闪身躲过远攻,因而,他们的攻击不过是虚晃之招,趁着女子身形不稳,以锁链限制女子身形,才是实招。

    一见得逞,锁链旋即一紧,绷得笔直,彻底拉拽住了女子。

    大伙儿惊呼出声,似已能料见接下来将发生的情景。

    似不愿同伴担忧,女子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本已力竭的情况下,手脚也无多少气力,强自挣扎并无法挣脱那冰冷的锁链,她扑倒在地,再难动弹一步。

    同在此刻,白轲飞身而至,刀芒凄凄,眼看便要当头砍下,竟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意!

    三人配合之默契,果真令猎物插翅难飞啊!姜逸尘心中暗叹。

    不少人或是撇过头,或是闭上眼,他们大多是寻常百姓,再怎么爱看热闹也不愿瞧见头破血流的惨景。

    女子身前的男子,在众人惊呼的同时也是注意到了身后异状,只是一切来得太快,太疾,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子遭罪。

    但白轲这一刀,可休想落下!

    铛!

    男子急停回身,跃身而起,横刀相拦,身法之迅捷,显然绝非泛泛之辈。

    双刀在空中击碰,一刀为夺人性命而来,一刀为护人周全而出,均运上了十分狠劲,不留余力。

    两强相争下,谁心生怯意,谁必当重伤,乃至殒命。

    因而,二人毫不退让。

    一横一竖两道气劲激碰,搅乱了这方寸空间的气流。

    轰!

    纵使相距百步之遥,都令人觉着身边似有惊雷炸响,一时耳鸣目眩。

    两股劲气水火不容,其后果只有两败俱损。

    白轲向后倒飞而出,双脚着地,划出丈许长痕方才稳住身形,左手早已扶着胸前,护住心脉,以免受遭气劲冲击后,气血受阻,导致二次伤损。

    而男子却是极为狼狈,跌跌撞撞地后撤数步,直至与身后女子相撞,方才止住身形。

    只一刀,姜逸尘已瞧出男子功力不差,全盛状态下,一人独对“插翅难飞”三人应也不落下风。

    怎奈,敌手不只是紫夜轩三人,加之这女子看来武功平平,分神照顾下,落得一身伤损。

    而今,气力已乏,又强提余力与白轲硬碰硬,伤及经脉,再难以为继。

    见此情景,已有不少妇女携着孩童退走,而胆子小些的男人们也不敢驻留,举步匆匆离去。

    片刻间,围观群众一哄而散,仅余十之二三,当中也多为江湖人士,平民百姓寥寥。

    尽管男子救得女子性命一时,可他们已然是强弩之末,狼狈不堪。

    而另一边却是人多势众,虎视眈眈的七人,任谁也不看好这对男女能苟活性命。

    在此当口下,若无好管闲事者挺身而出,纵然当先出手的紫夜轩三人一时无法出招,另四人随便出来一人,此二人之命,定当就此休矣。

    噹啷!

    似在印证着众人的判断,男子手中的刀颓然落地。

    他不是认输,也并不想放弃。

    只是,方才激碰的气劲,竟也伤及虎口,虎口迸裂,血涌而出,顷刻间已打湿了地面。

    右手似是失去知觉般,再难把握住手中的刀。

    一时失血过多,男子有些目眩神迷,身形摇曳。

    “桐哥!——”女子凄然惨呼!

第二三七章 血溅门庭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只是越靠近四两千斤堂,能瞧见的人越少。

    四两千斤堂门前百步之内,仅稀稀落落地站着三十余人,而姜逸尘却不在其中。

    哪里有热闹,哪里便少不了鸡蛋和梅怀瑾,如此热闹之事,他们怎会错过。

    人群渐稀后,姜逸尘赫然瞧见尚未退走的二人,他只能退隐暗处。

    他自然知道在小弄堂之时,为何鸡蛋既已对他在有福客栈中时留存印象,却非要他现身露面。

    对易容之术有所研习者,除却对他人面貌特征特别留意外,对于每个人的样貌,总会在脑海中形成特殊的印象。

    尽管他现在的容貌与三年前改变了许多,但他绝不意外,若给鸡蛋多些观察机会,定然会被其识破身份。

    三年前,埠济岛已深入兜率帮中调查此帮底细,三年的时间,绝不可能毫无进展。

    可这三年间,双方似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安稳如初,行事却更为低调隐秘,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兜率帮于姜逸尘而言,意味着一桩桩血债,丈三的形如废人,司徒钟的死,还有道义盟、太极村等人的一条条性命,这些他无法忘怀。

    埠济岛、兜率帮为达相同的目的或能搁置争端,求同存异地合作,可姜逸尘不能,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行事,胜过阴沟翻船。

    姜逸尘隐到暗处,却离四两千斤堂门口近了不少。

    他分明瞧见本已站立不稳,几欲跌倒的男子,在女子失声惊呼后,却定住了神,像柱子一般扎在地上,牢靠得很。

    封住了右手经脉,使之不再淌血,瞪大了双目,怒视前方七人。

    午间,姜逸尘在有福客栈碰见紫夜轩三人时,悄然听知三人不过是路过汉阳村罢了,此时对这一男一女出手,应属临时起意。

    他不认识二人,也未能辨识出他们来自何门何派,可通过紫夜轩三人与另四人的同仇敌忾,也约莫猜知二人或是九州之人。

    再看那端,汪大锤和洛鸿鸣一左一右紧拽着流星锤和链子枪的锁链,制住女子。

    白轲持刀而立,似还未从先前的硬悍中舒缓过来。

    毕竟,气劲激碰的冲击能将男子的虎口震裂,已可见二人一击的力量非凡。

    论底子白轲还要比男子差些,此时自然还无法出招。

    随同紫夜轩三人一路追杀而来的四人中,终于有人动手了。

    动手之人颇为年轻,和姜逸尘约莫相同年纪,一出手便是点点星光,十数道流星镖齐齐射出。

    姜逸尘虽非暗器名家,可也经过韩无月这高手指点过手法精髓,更何况他也见识过易无生、八臂夜叉、鬼手罗刹这等暗器高手的厉害,只这一手,他已瞧出此年轻男子武功一般,暗器手法一般,在江湖中应也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可偏偏是这籍籍无名的小辈,这一出手恐怕就能要了这对男女的性命。

    即便再籍籍无名,在众目睽睽之下,了却前辈高手的性命,想必也要闻名江湖了。

    在姜逸尘看来,那重伤男子应在江湖上有不低的名头,怎奈他见识到底有限,无法辨识出其姓甚名谁。

    十余道流星镖就像是即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为男女担忧的旁观者心中一紧,掌心湿润。

    噹噹噹……

    一连串的器刃落地声,证明了受伤男女依然存活。

    重伤男子仍未倒下,他将残存的气劲外放,震落了那十余道流星镖。

    可是,男子的身子却不由发颤,并非是因为力竭,而是出于恐惧,对爱人身死的恐惧。

    在飞镖落地的间杂声中,他分明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那一声轻呼仿若一计箭矢,直入其心,痛如锥心刺骨。

    他当即回转过身,一低头,果然瞧见在他发散的气劲下,依然有漏网之鱼,穿过了他的防线,直刺入女子的后心窝。

    剧痛让女子直接昏厥倒地。

    夜幕降临,长街静寂。

    众人只见男子蹲下了身,左手把住一道锁链一拉一扯,汪大锤手中的锁链当即脱手而出,掉落于地。

    再一拽,洛鸿鸣手中的锁链也脱落。

    汪大锤和洛鸿鸣竟一时看得痴了,全然忘了将锁链拾起,阻止男子的行动。

    不只是汪洛二人,白轲也毫无动作,另四人也纹丝不动,余下的围观者更是目瞪口呆,不知作何言语。

    男子轻缓地将缠绕在女子手上和腿上的锁链除去,小心翼翼地将之抱起。

    本该举步维艰的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步又一步,直朝四两千斤堂快步行去。

    没人忘记男子的右手虎口迸裂,封住了经脉不能动弹,可为何此时还能抱起女子?

    再看地上,每随男子多踏出几步,便要多滴落上一倍的血迹。

    众人心下已是明了,男子解开了右手的经络,才能活动手臂。

    只是,照此下去,即便他能活命,他的右手恐怕再难握刀,便是干些力气活,都使不上劲,若情况严重些,更可能是个毫无用处的摆设之物。

    地上的血迹只有一道,显然,男子已帮后心窝中镖的女子封住了经脉,这是他能做的为数不多的,能延缓女子生命流逝的手段。

    滴滴哒哒!

    血滴落在地的声响明明微不可闻,可众人总觉着那血滴之声如在耳畔,清晰可闻。

    此情此景,激起了不少人的恻隐之心,当即便要挺身而出,相助他们一臂之力。

    可抬眼一瞧见那七人的阵仗,他们旋即便打消了脑海中那荒唐的念头。

    紫夜轩、琥珀山庄、真武道馆,一个人得是有多么地不痛快,才会去和这三个帮派作对?

    若是早几年,九州结义也好,四海会盟也罢,两大新兴江湖帮盟尽管理念不同,却都恪守侠义之道,可这些年,这“侠义”二字,恐怕早已被利益给磨灭得荡然无存了。

    四海会盟中,以紫夜轩、烽火楼、真武道馆几个帮派为首,极为不安分,他们四处捅娄子,唯恐天下不乱。

    在众多江湖人眼中,这几个帮派早已褪去“正道”二字的外衣,蛮横行事,为人所不耻。

    四海的大帮派对其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内部不合的九州,在魔宫连窝被端之后,已是元气大伤,再难与四海制衡。

    这些跳梁小丑只会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怜悯?

    别人心中会有,这来自四海三个帮派的七人可不会有,既已决定出手,必然赶尽杀绝。

    否则,让男子此番逃了性命,恐怕只会是自找麻烦了。

    眼看男子抱着女子一步步走进四两千斤堂,七人再不敢有任何迟疑,同时动身,各施本领,如饿虎般直朝他们的猎物扑去。

    背后的猎猎风声,男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继续前进,离四两千斤堂近些,再近些。

    众人见状怔住,便是姜逸尘也不例外,如此走下去,七人攻势先至,二人只能是死局,先前的百般挣扎岂不是功亏于溃?

    可男子依旧向前走着,那般坚定,那般执着,似乎只要走入四两千斤堂定能活命般。

    然,刀剑无眼,他们能活着走进去吗?

    四两千斤堂?

    他们二人和四两千斤堂有何关系?姜逸尘不由起疑。

    “四两千斤”,夜色下,四个赤金大字仍尤为醒目,仿佛这光辉与生俱来。

    当姜逸尘的目光自大药堂的匾额往下挪动后,他愣住了。

    不知何时,四两千斤堂的门口阶梯前,已多了个人。

    那人他不陌生,几个时辰前,他才刚会过那人。

    那人是药堂掌柜!

第二三八章 渣滓行径

    四两千斤堂的门面有六七间寻常店铺并排放一起那般宽敞宏大。

    如此大的药堂门庭前站着个人,本不容易引人注意,可此时,这人却夺走了姜逸尘的整个眼眶。

    姜逸尘的眼中只有这个年逾花甲之年的老人,也便是四两千斤堂的大掌柜——杜仲杜掌柜。

    杜掌柜身形不高,须发皆白,略微有些佝偻,因而看来有些矮小,甚至不足那檐下牌匾之长的二分一。

    若非那褶皱不多的面容气色红润,一对看尽了尘世浮沉的双眼依然炯炯有神,杜掌柜实在和一般的老头老太太毫无区别。

    此时,那双眼正注视着门庭前发生的一切。

    是了,如此热闹的事正发生在自己的药堂门前,除非是聋子,又哪能听不见外边的人声喧嚣,器刃交鸣,若不是瞎子,又怎会不轻眼瞧瞧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是招惹来了如山如海的人潮,不久后,却成了门可罗雀的萧瑟之景。

    看明白了门庭前所发生之事,杜掌柜终于开口了。

    瞧见杜掌柜干瘪不失血色的双唇缓缓张开后,两个人的心,登时一颤。

    “原来如此。”躲在暗处的姜逸尘心道。

    “谢谢。”这是抱着妻子往药堂不断前行男子的心声。

    杜掌柜道:“想必几位知道,这儿是四两千斤堂门口。”

    杜掌柜看来虽非风烛残年的老人,也绝非弱不禁风的老人,可任何与之不相熟的人都能瞧出,他是个不会武功的老人。

    在这个江湖中,没有半点手脚功夫的人,说话实在没有什么份量。

    可是,他明明没动手,只是动动嘴皮子,所说的话语也实在平淡无奇,可却似乎被赋予了什么魔力一般,让七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面色如土,踌躇不前,让他们手中的武器失去了进攻目标,不知所措地垂头面地。

    七人中不知谁以极低的声响道了声:“该死!”

    而后,便听闻站在最当先的白轲说道:“自然知道。”

    开口后,白轲便后悔了,他不是在后悔说出口的话,而是在懊悔先前的愣神,若是狠一些,果断些,坚决些,那他们早该斩杀了那对男女,便没有四两千斤堂的事了。

    只听杜掌柜又道:“那几位想必也知道四两千斤堂的规矩。”

    白轲紧盯着杜掌柜,却提不起哪怕一丝怒意,他心有不甘地做着最后挣扎,道:“难道四两千斤堂也想參和江湖是非?”

    杜掌柜衣袖一挥,双眉倒立,嗔怒道:“莫要偷梁换柱,混淆视听!四两千斤堂前,仇怨无存,止戈禁杀!”

    白轲说不出话了,不止他无语辩驳,他身后的六人在杜掌柜的断喝面前,亦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江湖上不会武的人说话并非完全没有份量,凡事总有例外,治病疗伤的大夫,炼丹制药的药师,他们既可算是江湖人,也不算是江湖人,在大多医者的世界中,并无江湖这概念,唯有天下苍生四字,他们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可他们的话,江湖上的人却不得不听。

    行走于江湖之人,谁人没个小病大伤,没人会去得罪医者,否则实在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为你治病疗伤。

    更何况四两千斤堂还是中州名气最盛,店铺最多的药堂,你得罪了其中之一,那全中州的四两千斤堂都不会卖药于你,为你看病。

    不只如此,四两千斤堂的脉络之广遍及中州,许多药铺与之都有紧密的合作关系,除非你的背景实力强过四两千斤堂,否则,但凡有个伤病,那可真是烧香拜佛,求天拜地都无济于事。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医者,尤其是四两千斤堂的医者。

    白轲等人就如石像般杵在地上,一言不发,毫不动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片刻前就要死在他们手下的男子,一步步地将女子抱入四两千斤堂,接受医治。

    不行,不能这么妥协了!白轲心中呐喊着。

    他回过头,冲后边使了个眼神,两个老搭档洛鸿鸣和汪大锤当即心领神会,抬步走去。

    后头四人先是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只是片刻,便有人恍然:“现下要动手是不可能了,跟着进去等着吧。”

    *********

    四两千斤堂。

    前边是宽敞的大药房,兼顾看病抓药。

    中间是三五间独房,为保护病人隐私,进行单独治疗时所备。

    后边的大院子里既有囤药的仓库,也有熬药制药的场所。

    再往后,便是十数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卧房了,一间药堂中的所有成员全居于此,身份高些的有独房,身份低些的自是与其他人共处一室。

    每间四两千斤堂中身份最高的自然是药堂掌柜,其次便是坐堂大大夫,紧接着是药堂管事,在他们之下便是看病大夫,制药配药的伙计,采药熬药的伙计和打杂跑腿的小伙计了。

    堂中分工有序,一旦有伤病患者进到药堂中来,当即便有数人都活络起来。

    只是,今儿不知怎么回事,药堂中忙碌得很。

    到底有多忙碌?

    大药房中有十余人,有的要抓药,有的要看病,数十个伙计忙得东奔西走,焦头烂额,而那五间独房也早已有伤患病患在其中哭天喊地地哀嚎,接受医治。

    当重伤男子抱着妻子步入大药房后,一时愣住了,他的妻子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他想开口,却发现嘴巴干涩得粘在一起,他已无力张口说话。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向一个个药房大夫,看向一个个伙计,企盼着他们能早些为他的妻子安排医治,否则,否则……

    男子忽而发现在他走入药房中后,杜掌柜便消失不见了,心中愁苦不堪,不知何时,双眼已被泪水浸润。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已有几十年没有如此无助过、委屈过。

    男子苦恼伤感,而有人却是欢天喜地。

    跟在男子之后进来的七人开心极了。

    “吴桐啊吴桐,让你跑,跑啊!跑有用么?命中注定要死,还能不死?”当先开心到叫出声来的是洛鸿鸣。

    名为吴桐的男子先是怒目视之,只是一瞬,他便挪开了目光,他不想在这些渣滓身上浪费哪怕一个眼神。

    汪大锤也开心道:“你可别不服气,勾结九州妖女,就是把你们都给杀了,别说现在你们散人居的掌门夫妇阿亮、阿梅连在哪儿都不知道,就算他俩在这儿,也定然一句话都不敢吭。苗凤儿死了便死了,反倒是开脱了你的叛盟之罪,你可得感激我们才是啊!”

    洛鸿鸣听言拍手赞同,嘿嘿笑道:“说得是啊!你要知道,你私下与这九州妖女共结连理,四海盟未喝令散人居将你逐出帮派,逐出盟会,已是给足你面子。现下这妖女死了,岂非一了百了,万事大吉!”

    “这儿是药堂,莫要喧哗!”杜掌柜手中捧着刚准备好的一堆物事走了过来,见着那七人围在吴桐身侧,其中两人虽未动手,却是出言嘲讽戏弄,他便是脾性再好也见不惯这种恶心行径,再次发怒喝道。

    药堂中不少人闻声望来,忙的人只是匆匆一瞥,又继续忙活,而不忙的人,倒是将好奇的目光凑了过来。

    “你也看到了,今儿药堂人满为患,这女子的伤势拖不得,就在这儿医治吧。来,慢慢把她放下来。”杜掌柜对吴桐说道,语气舒缓,却是不容置疑。

    杜掌柜身后跟着俩小伙计,手脚利索,当即便在地上铺了个长竹板,好让女子在接受医治时,不被地上污秽之物感染伤口。

    在这儿?吴桐闻言一愣,心道。

    可一瞅见苗凤儿逐渐苍白的面色,他再不敢有丝毫耽搁,依言照做。

    以白轲为首的七人闻言却不禁轻笑出声,他们竟不担忧杜掌柜将要救活苗凤儿的性命,因为他们一想一件不错的趣事,既能羞辱苗凤儿,又能羞辱吴桐的趣事。

    苗凤儿伤在后心窝,便是背部,少不得除去碍事的衣裳,虽说不及胸前有大片风光可享,可让一女子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袒露出唯有丈夫见得的肌肤,定当是件极为令当事人羞愧之事。

    白轲等人见过不少女人,他们不得不承认吴桐的妻子确实也长得不错,可惜现在一身血腥,他们见了也不欢喜,但只要能恶心到吴桐,他们便觉得痛快,总算是寻到机会了一吐方才的憋屈之气了。

    吴桐放下苗凤儿后,见七人却是凑得更近了,旋即知道他们意欲何为,只是,他无力干预,紧攥着拳头锤击于地,身子一颤,眼泪竟不争气地夺眶而落。

    呼啦啦!

    异响突现,众人不由把目光都挪向门外。

    竟是一张白床单从门口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