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26分节

第二三九章 替天行道

    问世间有何事会令你哑然失色?

    是日出西方,还是河水逆流?

    是白日见鬼,还是夜飘白布?

    此时,众人便看着翩然飘来的白床单怔怔出神,这是……什么鬼?!

    鬼?

    想来只有些见识浅薄的小老百姓才会将这当作鬼。

    吴桐却已抢先一步,飞身而出,从白轲等七人的包围中撞出一条道来,稳稳地将那白床单抓在手中。

    看着行动如风的吴桐,和地上滴潵的血迹,白轲等人比见了鬼还瞠目结舌。

    白轲生得偏瘦,偏高,一张脸长比马脸,若非他的肤色实在白皙如雪,他真该叫马轲,而非白轲。

    白轲此时脸色已不是白皙如雪,而是惨白无色,似乎他才是那个重伤失血过多之人,他心下已不由生出一种恐惧,这吴桐莫非有使不完的劲,流不尽的血,否则,怎能一次又一次,在他们认为他将倒下的时候,依然坚挺着站起。

    杜掌柜正要将苗凤儿身上的衣裳除去,并未开始治疗,因而也将白床单飘来和吴桐担忧床单落入白轲七人手中抢身上前夺布的情景,全然瞧在眼中。

    不管三七二十一,既然有人施善,先拿了用就是,杜掌柜令两个药童从吴桐手中接过那白床单。

    拉直了,摊开。

    白轲七人被赶至一边,白床单将他们与苗凤儿隔开来。

    虽是白布,可床单毕竟较为厚实,如此一遮挡,七人自也什么都瞧不见了。

    七人稍稍挪了个方位,两个药童也跟着挪了脚步,很显然,两个小伙计也对七人适才的行径极为不齿。

    有趣之事变得无趣了。

    七人敢怒不敢言,既然没法恶心到吴桐,便也不呆在这儿,遭人白眼,自讨无趣了。

    在白布拉起后,杜掌柜已心无旁骛地医治起了苗凤儿的伤势。

    流星镖由苗凤儿背部刺入,飞镖力道不小,因而深入皮肉,伤口离心头很近,幸而,差之毫厘。

    加之吴桐毕竟是个高手,封经脉的手法也很讲究,只是令苗凤儿的局部血液流得缓些,因此拖了近一炷香时间,并未令伤势过于恶化。

    这枚流星镖开有三刃,刃口也较为特别,是波浪弯折形的,一旦被这样的流星镖扎伤,在拔除时极易因那弯折形的刃口,对皮肉下的经脉造成二次损伤。

    放在平常,吴桐不会犹豫,三下五除二便将之拔除。

    可现下伤的不仅是他心爱的妻子,且过于贴近心脏,所谓关心则乱,他一念及此,心中便害怕得厉害,害怕便会手抖,他实在没把握在取出流星镖时,还能不伤及妻子脏腑,保其性命无忧,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杜掌柜身上了。

    *********

    夜色已浓,汉阳村的街上一如平常的热闹非凡,似乎方才的江湖打斗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白轲七人愤然离开四两千斤堂后,依然怒气未消,当街破口大骂,才稍稍发泄了他们心中的郁闷。

    当然,他们可不敢生四两千斤堂的气。

    他们生自己的气,不该迟疑,不该轻敌。

    他们生吴桐的气,气他为何那么顽强。

    他们生那白床单的气,究竟是何人敢与他们作对?!

    七人并不笨,那床单的出现,定然有人在暗中搞鬼。

    既是搞鬼,定是实力不济,不愿得罪他们,不敢在他们面前现身。

    他们现在该去把那搞鬼之人揪出来?

    几人心烦气闷,哪有这心思,想必那人早已藏了起来,这样没头没脑地去寻,岂非大海捞针。

    喝酒解闷?

    七人中已有数位点头赞同,以苗凤儿的伤势,今夜即便是救活了也绝不可能离开四两千斤堂,要想痊愈,恐怕没个十天半月是出不了这汉阳村了。

    明日,再来瞧瞧都不迟。

    众人打定主意后,便张罗着喝酒去了。

    恰在此时,有一老媪依着村里人的指点,跑来到四两千斤堂,准备要回那晾在窗外架子上,未及收回,却被风儿吹走的床单。

    *********

    借酒消愁愁更愁。

    酒本不能消愁,能被酒消之愁,本不是愁,那全然是自找的不痛快。

    因而,酒过三巡后,七人早已将一个时辰前的不痛快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酒喝多了,说的话自然也多了。

    在独间内,七人更能畅所欲言。

    可惜三言两语间,大多都是近来江湖上发生之事,实在没什么隐秘可言。

    几人的身份在席间也说得明白,除却紫夜轩三人外,余下四人分别是琥珀山庄的两个刀客亥鸿风、邗飞龙、真武道馆的剑客仇曜瑞和使暗器的年轻人黎骏。

    毕竟都是四海会盟的人,近来几个帮派又经常配合行动,相互间自要熟悉不少,在汉阳村纯属偶遇,一见吴桐、苗凤儿正朝着汉阳村行来,便起了歹意。

    他们早看不惯散人居的做派,明明不是大帮派却想独善其身,置身事外,于是几人便凑一起,合计着将他们杀了。

    杀散人居的其他人说不过去,可要杀吴桐,一个叛盟的罪名便足矣,至于苗凤儿,她本是九州之人,杀了又有何妨。

    怎奈吴桐确实厉害,几经周旋,还是让他们深入村中,于是才会有发生在四两千斤堂的那一码。

    夜色已深,酒兴未尽。

    七人仍觉不够过瘾,一想左右无事,竟又是喊着小二再来几壶酒,再添几样菜。

    店小二得令后,自是去吩咐厨房下菜了,先把酒送了过去。

    一盏茶后,独间的门再次打开。

    只见店小二端着个大托盘进来。

    大托盘上有五盘菜,不论是荤素搭配,或是色彩调配,便是连各种香味都鼓捣得颇为用心。

    只是,在酒意正酣的一群醉鬼面前,没人会去注意厨师的独具匠心。

    因而,七人中也没人发现这店小二已不是先前的店小二。

    这独间是十人座的大圆桌,七人分散开来坐,本便给小二留足了上菜、收盘子的空间。

    进门后走上几步,店小二便可完成一切服务。

    可这回,这店小二偏偏绕着圆桌走了大半圈才停了下来。

    众人见着店小二将托盘中的菜一一端到桌上,也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唯有一人,酒喝得较少的黎骏,忽而觉得店小二的动作实在有些不对劲。

    可当他发现大事不好时,只觉脖间一凉,再也说不出话。

    店小二为何要走到那儿去上菜?

    因为仇曜瑞的佩剑正是放在那儿。

    只一剑,七人已断绝生息。

    只一剑,适才喧闹的房中,已静寂无声。

    想必七人在黄泉之下都会无比懊悔,为何会去招惹麻烦?

    招惹麻烦便算了,也果断些把麻烦除尽。

    没将麻烦斩草除根也罢了,来喝什么酒?

    好酒误事,麻烦反噬,反倒是要了他们的性命。

    唰唰唰!

    房中异响传出,原来是那店小二拿着剑在墙上刻下八个大字。

    除恶安良,替天行道!

    唰一声,剑安然入鞘,仿佛适才一切从未发生过。

    只是,剑上的血迹并未拭去,总会有人发现。

    不过,即便发现了又能如何?凶手定然早已扬长而去了。

    店小二将手指伸入还是热乎的菜盘中,沾了些菜油,涂到衣角上,只为抹去溅在其上的些许血渍。

    怎知就在此时,独间的门又开了!

第二四零章 前剑后刀

    店小二来上菜时,可是小心翼翼将门带上的,此时四下无风,自然也不会是风吹开的门。

    门开了,自然是有人来了。

    奇怪的是,来人在靠近独间时无声无息。

    在门打开后,却不加掩饰地踏出了声。

    步履沉重,来人身上有伤!

    来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漆刷,奈何苍白的面色削去了他不少威风气概,蓬松的长发虽有稍加修整,却仍显得凌乱,从头至脚打了十数处狗皮膏药,令人可以想见他不久前的凄惨之状。

    最显眼的,莫过于其缠裹着麻布的右手。

    来人正是吴桐。

    为其疗伤的大夫,可真是费尽心思,为防着吴桐在虎口伤势痊愈前胡乱使用右手,愣是多用了一条麻布将其右手给挂在脖子上,使之无法动弹。

    本来可算是多此一举,而今看来却是考虑周到。

    想必那大夫也绝不会想到他的病人不好好养伤,竟提着刀跑来寻仇了。

    推开房门后,当先映入吴桐眼帘的便是墙上那赫然醒目的八个刻字,“除恶安良,替天行道!”

    吴桐的目光在其上停留了片刻,便开始打量屋中状况。

    空无一人,或说屋中除他之外,再没有一个活人,只有七具尸体。

    白轲七人或耷拉着脑袋、或仰躺在椅中、或直接跌倒在地。

    一剑封喉,干净利落。

    对此,吴桐双眸闪动,似乎并未太过吃惊。

    他知晓这七人中有两三人极为好酒,余下之人无事可做的话,稍被煽动,自也舍命陪君子了。

    他掐准了时辰寻到此处,本也是为趁其酒醉之时,了却他们性命的,稍有意外的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吴桐将左手微微搭在右手上,冲着独间中唯有的窗口,做着抱拳之状,开口道:“一日两恩,吴桐代表我夫妇二人谢过大侠的仗义相助!”

    语毕后,吴桐便耐心地等着回音,从几人脖间上流出来的血迹,可见此人方才得手不久,想来应还未走远,更可能的是,在其开门前,那人还在房中。

    “尊夫人伤势如何?”出声者正是姜逸尘,杀人的店小二自然是由他扮的。

    藏在暗中观察多时的姜逸尘对于白轲七人跟入四两千斤堂的选择也是大为不解,在明白其用意后,便去“借来”白床单帮吴桐夫妇脱困,而后一路相随白轲等人来至客栈。

    尽管他极为好奇紫夜轩、真武道馆、琥珀山庄等几个四海帮派为何会屡屡在江湖上作乱,可席间众人吐露的信息着实有限,再者现下他一心琢磨着混入幽冥教之事,也实在无暇顾及许多,料想今后定还有其他机会,便将这七个行径令他极为作呕之人给杀了。

    “原来是少侠。”吴桐听出此人年纪不大后,便改了称呼,而后接着道,“多谢少侠挂念,拙荆伤重,幸得杜掌柜回春妙手,而今虽在昏迷,却已无性命之忧。”

    “你的右手?”姜逸尘道。

    “噢,在下的右手,想来今后是不能握刀了。”吴桐轻叹口气,但在他的话语中,姜逸尘听不出分毫悔意,看来苗凤儿在他心中的份量比他手足更甚。

    “少侠,此地不宜久留,可否借一步说话?”吴桐站在门边,自然对外边的声响听得更为清晰些,他已隐约听见有人上楼来了。

    “吴兄请先行一步,在下把衣服还与小二后便来。”此时绝不是谦让之时,姜逸尘话音一落,吴桐的身影便消失在房中,而房门也随之被带上。

    汉阳村四处通透,时长有往来商贾旅客在此落脚歇憩,夏秋之际也偶有饮酒至夜半三更的,这本非什么稀奇事。

    只是,客栈中有个小二极为好酒,时常有偷吃的习惯,奈何其干活最为勤快,掌柜仅是平时念叨其两句,并未将之撵走。

    眼瞅着那小二已送菜上去多时,竟还未下来,掌柜不免担忧其趁着客人醉酒,又再偷吃,见着左右无事,便要亲自上楼去把他给揪下来。

    笃、笃、笃。

    掌柜肚子不小,这让他每一次落步,都有地动山摇之感。

    听闻胖的人要多走路,肚子才会变小,因而,他每天至少要这般爬上爬下至少两趟,今儿这是第一趟。

    仅是三层楼的距离,他已走得气喘吁吁。

    好歹是爬了上来,还能站着推门,倒也是做得不错了,他心中鼓励着自己。

    可当他推开房门后,他再也站立不住。

    轰隆!

    掌柜脚下一软,跌坐于地,整个客栈似乎为之一颤。

    这一颤,可震醒了睡得迷糊的小二,小二还未从浓厚的睡意中醒转而来,只听一声似杀猪般的咆哮。

    “杀,杀,杀人了!——”

    *********

    星夜无痕。

    僻静的巷中,吴桐一人独自漫步其中。

    但吴桐却知道,此时巷中不只他一人,至少还有那个少侠在。

    姜逸尘确实已跟上了吴桐,只是,他始终是在暗中跟着,并无意露面。

    二人便如此一明一暗在巷中前进了半盏茶的功夫。

    再三确定四下无人后,姜逸尘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白轲几人的死讯,明日便当在江湖上传开,我虽已在墙上刻下几字,以混淆视听,祸水东引,可在寻不着真凶的情况下,这债很有可能还是算在你夫妇二人的头上……”

    姜逸尘的话语未毕,吴桐却已截话道:“少侠无需多虑,散人居的人不爱惹事,却也从不畏事,我们向来恩怨分明,有恩必还,有仇必报。这七个渣滓的性命,便是少侠没出手,吴某也不会让他们活过今夜,此事本该算在吴某身上,与少侠无任何干系。”

    吴桐的话说得明白,姜逸尘也不再多言,忽而想起曾在晋州见过的公孙煜和阿亮、阿梅,近来似乎极少听闻几人的消息,便顺口问道:“对了,贵帮帮主夫妇二人到底是何情况?若涉及贵帮隐秘,不方便言说,不必勉强。”

    吴桐一怔,虽不知姜逸尘为何打听这情况,但也未有何犹豫,旋即便道:“无妨,这本不是什么隐秘了,少侠应知晓那听雨阁窃印之事?”

    姜逸尘肯定道:“嗯。”

    吴桐道:“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是公孙世家四方公子的故友,窃印之事风靡江湖后,四方公子便来帮中相邀帮主和帮主夫人去寻那洛公子的踪迹,先是北上去了晋州,而后南下直扑江宁附近,二人虽不在帮中,却不时传信回帮中告知近况,可现在……已有大半月没来消息了。

    帮中众人担忧二人出了什么状况,便分了三小组人马,至中州西南部来寻,我夫妇二人也是一路直往蜀地而来,打算在汉阳村先落个脚,怎知便遇上了这七个畜生。”

    姜逸尘道:“在下亦是一路由东而来,路上也听闻过洛飘零来到这西南地域的消息,这儿不太平,眼下你二人这般情况,还是养好伤势后,回到帮中为佳。”

    吴桐叹了口气,道:“唉,如今也只能做此打算了,只能盼着帮主夫妇逢凶化吉了。”

    姜逸尘道:“如此便请好生保重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若是有缘,今后再与吴兄相见。”

    一听姜逸尘已在道别了,吴桐便道:“吴某不知少侠姓名,不知少侠相貌,好在已记下少侠的声音,如若少侠今后有用得着吴某夫妇的地方,但请吩咐!”

    姜逸尘道:“不必,我本不求回报,能认识吴兄这等汉子,已是在下荣幸,告辞!”

第二四一章 姜之老辣

    四两千斤堂不愧为中州最负盛名的药堂。

    重伤昏迷的苗凤儿在次日便已安然醒转,能够下地行走。

    再在四两千斤堂待了一日之后,吴桐便将妻子接到村里客栈中休养。

    姜逸尘便也足足候了两日,才又来到四两千斤堂中,向杜掌柜表明做学徒的决心。

    此时,姜逸尘又站在了杜掌柜面前。

    当然,历经前一次灰头土脸的碰壁后,姜逸尘这回可是乖巧地挑着杜掌柜不忙活,昏昏欲睡的时候,方才来到他面前。

    杜掌柜注视着姜逸尘,盯了许久。

    幸而在江湖上也混迹了不少时日,姜逸尘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青葱少年,脸上的肉虽被削去大半,可脸皮却是变厚了不少,被一个老人家这么盯着了这么久,心中也毫无波澜,面上毫不改色。

    半晌后,杜掌柜终于开口了。

    “你真是来当学徒的?”

    姜逸尘点头笃定道:“是。”

    杜掌柜道:“可老夫看你的手更适合握剑,并不适合拿药杵。”

    姜逸尘怔住,心下一沉,若非脸上的猪皮贴得牢靠,此时当也被惊掉下来,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见面前的年轻人脸色变了数下,杜掌柜却是古井无波,接着道:“你已经两天没出现了,两天的时间,正好全然避开了吴桐夫妇。”

    杜掌柜说得一点不差,姜逸尘也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杜掌柜又道:“一件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穿着可合身?”

    姜逸尘心中已是波涛汹涌,一听杜掌柜之言,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当点头。

    杜掌柜显然还有话说,可姜逸尘却不想再听,因为,他知道他做那些事时,定然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可现在,在这杜掌柜面前,他却好似赤着身子的姑娘般,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毫发都在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之下无处遁形。

    可杜掌柜要说话,他绝无能耐拦着,除非,他先开口说话,可此时,他已被杜掌柜的话给堵得说不出话,于是,自然只能任由杜掌柜接着说话了。

    姜逸尘脑海中不由飘过一个“辣”字,蜀地不单单美食辣,这手脚功夫全无的老人也“辣”得很。

    武功深浅和洞察力向来不成正比,能作为一个大药堂的掌柜,除却医术高超外,定然也有过人的洞察力,方才能独当一面,统领大局,姜逸尘已然深切体会到,何谓“姜,还是老的辣”。

    只听杜掌柜道:“庄稼人穿的衣服,在身上穿了三天,可还好受?”

    姜逸尘这回却毫不犹疑地摇头。

    不仅不好受,而且实在难受得很。姜逸尘心里呐喊着。

    杜掌柜见状,不由笑了,笑得很慈祥,就像姜逸尘的亲爷爷一般。

    可他这一笑,姜逸尘的心却似落入了无底洞,他彻底看不明白了,不明白杜掌柜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掌柜笑道:“这样吧,我问你答,只答是与不是,要是实在口渴得说不出话来,点头摇头也行。”

    还能咋办?

    姜逸尘只能顺从着点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一个毫无武功的人面前,也能方寸大乱,无可奈何,任之摆布。

    杜掌柜道:“那天的白床单是你整来的?”

    姜逸尘动了动嘴唇,好容易才从牙缝中挤出了个“是”字。

    杜掌柜道:“那七人……”

    杜掌柜只说了仨字,余下话语未尽,却是抬起右手,向江湖人一般,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示意。

    姜逸尘看呆了,他觉着这杜掌柜简直无所不能,嘴巴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道:“是。”

    杜掌柜道:“你要入我四两千斤堂,有别的目的?”

    姜逸尘道:“是。”

    杜掌柜道:“你要对我四两千斤堂不利?”

    姜逸尘道:“不是。”

    杜掌柜道:“你要对我四两千斤堂的合作伙伴不利?”

    姜逸尘道:“是。”

    杜掌柜道:“好,我问完了,请回吧。”

    杜掌柜再次抬起右手,而这回,却是朝向店铺之外,分明是个送客的手势。

    姜逸尘不解。

    杜掌柜解释道:“老夫不想知道你意欲何为,更管不着你想做什么。虽说你并非是要对我四两千斤堂不利,却也不会给你机会,借四两千斤堂的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以免牵连到四两千斤堂。”

    杜掌柜补充道:“四两千斤堂从不参与江湖之事。”

    姜逸尘正欲开口辩解,杜掌柜当即又道:“即便,你要做的事是‘替天行道’。”

    路似已被堵死,可姜逸尘认定之事,也不会轻易退缩。

    “道义”二字在江湖上已是残存无几,但四两千斤堂偏偏是那残存所在,这点吴桐坚信其存在,因而,那天他义无反顾,走向了四两千斤堂,而四两千斤堂也没令他失望,向他伸出了“道义”援手。

    尽管这“道义”与江湖上的“道义”不尽相同,但此二字却都离不开天下苍生。

    正因在吴桐夫妇的事件上,看到了四两千斤堂的道义,也让姜逸尘相信这天下,道义未死,只是凋零。

    道义由人来体现,而那天却是眼前这个老者,将道义带回世间。

    姜逸尘挣扎道:“在下想入幽冥教。”

    只一句话,却换成杜掌柜愣住。

    杜掌柜虽非江湖中人,可江湖上的帮派多少也有所耳闻,而关乎幽冥教的事迹,他可听知不少,或者说记忆最为深刻。

    幽冥教炼丹制药本不为过,可他们炼丹制药的目的却是把好好的人,整得人不人鬼不鬼,更以活人死尸做丹药试验,恶毒堪比毒蛊之术,人道尽丧。

    在寻常百姓眼中,江湖上的正邪或许并不是划分得很清楚,可对于杜掌柜这样的医者而言,幽冥教便是货真价实的邪门魔教,他们对其恨得咬牙切齿。

    而今这少年被他拒入四两千斤堂后,竟要投身幽冥教去,这是故意和他作对么?

    姜逸尘一瞧杜掌柜猛然间涨红了脸,料知其定是误解其意了,赶忙道:“在下是想混入幽冥教去捣乱。”

    姜逸尘话得极快,声音也不高,不过倒是全然落入杜掌柜耳中,他一听也发现是自己误会了,怒气当即消弭无形。

    不得不说“幽冥教”三个字,对他的刺激实在过大,因为他不仅耳闻,还曾目睹幽冥教那触目惊心、骇人听闻的行径,一时未经思考,便怒气横生,险些失态。

    杜掌柜缓过劲儿来后,正色道:“可你知道我们药堂绝不和这邪门魔教合作。”

    姜逸尘一看有戏,便道:“知道。”

    随后姜逸尘张望了下四周。

    杜掌柜一看,便知晓其意,道:“随我来。”

第二四二章 引狼入室

    常言道,有江湖的地方便有爱恨情仇,有江湖的地方便逃不过打打杀杀。

    寻常百姓对此虽非习以为常,可也算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可白轲七人先是当街逞凶,而后惨死客栈,这事儿却是在汉阳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原因无他,接连两天七人都是事件主角,无外乎成了街头巷尾,人人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许是七人先前在大街上逞凶作恶之态和在四两千斤堂中的渣滓行径,多少已触犯了众人心中的道义底线,他们的死,于普罗大众而言,多是拍手称快。

    当然,既是江湖之事,又引起了较多的关注,总不乏好事者,就此事的缘起乃至落幕进行了深度剖析。

    关于白轲等人的死因委实不难推敲,便是寻常百姓都能念叨出来:几人行径过于猖獗下作,有侠士见之不惯,便下手做了他们。

    而更多人关注的,是客栈墙上刻着的八个大字。

    “除恶安良,替天行道。”

    寥寥八字,却引发了无限的遐想。

    在大多人看来,想必是哪位好汉在替天行道、行侠仗义。

    而一些心思细腻之人,却从中看出了蹊跷,不少人怀疑那八个字全然是个障眼法。

    凶手意图借此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对此说法,有两个极为有力的佐证。

    一来便是那行凶之剑,凶剑是七人当中仇曜瑞的剑,凶手并未用自己的武器,或是压根没带着武器进去,毕竟七人喝得酩酊大醉,想来随便进去一人都能碰触到他们的兵刃。

    二来,即便谁人都可以碰触到那把剑,但从取剑,拔剑,再到一剑封喉,一气呵成,绝无半点耽搁,足见此人定当是用剑高手,但留下的线索着实有限,仅从伤口而言,凶手纯粹是以剑法杀人,没有运上半分内劲,如此便无从暴露他所修习的功法。

    杀人者,不用自己的剑,不使出自己的功法,再刻下八个字掩人耳目,岂非是欲盖弥彰?

    再结合着白轲七人都来自四海会盟来看,意欲掩盖自己身份的,大致有那么三类人。

    一是同属四海会盟之人。

    二是道义盟或是五大名门正派中的人。

    三是曾轰动江湖一时,而今出于各种目的,不想暴露自己行迹之人。

    九州结义与四海会盟现下已是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之势,若是九州结义的人动手,没必要多此一举来扰乱视听。

    而道义盟及五大名门正派虽未与四海会盟结下梁子,但眼下九州四海如此僵局,轻易站队并非明智的选择。

    至于第三类人,涉及甚广,在江湖上这类人绝不会少,可若要论近来风头较劲的,却有那么几人,尤为惹眼。

    一人是被传盗取少林金印,从而搅动整个江湖风云的洛飘零。

    一人是因听雨阁之事,被牵连其中,帮派覆灭,魔性大发后不知所踪的龙多多。

    还有一人,是名不见经传,仅凭一己之力便捣毁地煞门的杀手,夜枭。

    巧之又巧的是,若将此三人分别代入此次事件中,似乎都能说得过去。

    洛飘零曾享誉“情剑”之称,而今表面上成了文弱书生。

    可实际上,谁又能保证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至少令他重拾昔日半分剑法之威呢?

    虽说有多方势力相助其摆脱困局,可大多时候他可是孤身一人,若非有昔日剑法相伴,他早当在无数乱局中束手就擒,怎能跑遍大半个中州呢?

    近来传言更有说洛飘零向西南地域逃来,时间上倒是极为吻合。

    而洛飘零下手的缘由,无非是以牙还牙,伺机报复给听雨阁带去不少麻烦的紫夜轩等四海帮派。

    再说龙多多,他的剑法毋庸置疑,自平海百花屿一战消踪匿迹后,十余日的时间,逃到蜀地来,时间上并不冲突,而他下此杀手,自也是与追讨魔宫覆灭血债相关了。

    最后便是这夜枭。

    因商阙夜刺蒋皖,在官方说辞中,是朝廷覆灭了地煞门,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地煞门覆灭的真正根由是杀手夜枭,很快便由天煞十二门内部传到江湖上。

    众人一片哗然的同时,也猜测起杀手夜枭的身份来。

    可近来不知是忌惮于天煞十二门势大,或是出于何因,夜枭已沉寂许久,在众人几乎快将之遗忘时,而今再现江湖,提醒大家,还有他这么个人存在,也并无任何不妥。

    至于杀人动机而言,夜枭的动机,倒是与那八个义正言辞的字极为贴切。

    于是乎,那两天中,人人口口相传的大多是此三人如何替天行道之事。

    那两天,姜逸尘过得实在不开心,在行动前,他便已先推演了之后事态的大概发展趋势,但一人的想象力终究是比不上群众的智慧,龙多多能被顺势给带入其中,实在令他始料未及,当他面对那套说辞的仔细分析时,他竟无力反驳,不免觉得有趣。

    也正因那两天的大街小巷里都是此番话题,无法探听到其他江湖之事,姜逸尘便兴致寥寥。

    四两千斤堂到底是人来人往之地,人们口口相传,便也将这些传言带入其中,药堂大夫、药堂伙计虽不至于听出茧子来,却也几乎耳熟能详。

    他们耳熟能详,杜掌柜又岂能幸免?

    即便汉阳村中发生的新奇事不少,两天过后的今天,已有更为新鲜的话题取代昨日之事,可人的记性可不至于如此之差,因而,当姜逸尘将自己的大致打算与杜掌柜和盘托出,并在最后直言他便是杀手夜枭时,杜掌柜再次怔住了。

    杜掌柜干巴巴的嘴张大得足以塞得下一颗苹果,半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脑海中百般念头闪过,陷入沉吟。

    他最初的念头,自然是不相信姜逸尘所言,天煞十二门与红衣教可算是邪门魔教中的扛鼎之帮,能灭了天煞十二门其中一门的夜枭,可得有多大能耐,眼前这毛头小子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可转念一想,眼前这小子行事如此鬼鬼祟祟,自己能瞅出其中猫腻,全然是因为他对四两千斤堂不存杀心,若是杀意已决的话,恐怕真要如白轲他们一般,不明不白地惨死了。

    一念及此,杜掌柜有些不寒而栗,显然已是信了八分。

    杜掌柜瞪大了眼,试探道:“你……真是杀手夜枭?”

    姜逸尘点了点头。

    杜掌柜又道:“可我听闻这夜枭杀人时,能让死者的伤口滴血不落。”

    话音刚落,姜逸尘已把食指指尖搭在杜掌柜手背上,道了声:“得罪。”

    杜掌柜心下自然是被姜逸尘吓了一跳,险些缩回手来。

    可他毕竟比姜逸尘多吃了数十载米饭,这点儿定力还是有的,便大着胆子由着姜逸尘来。

    当然,他本非习武之人,“引狼入室”之后,自然也只能由着姜逸尘胡来了~

第二四三章 静候时机

    杜掌柜紧盯着姜逸尘的指尖,或说是自己的手背。

    他只觉着手背上的寒毛,在姜逸尘的触碰下,肃然起敬。

    而后便是手背部,姜逸尘所触碰的区域周围,皮肤慢慢变得僵硬,内中气血不畅。

    作为一个医者,即便而今年逾六旬,他的手只要不想动弹,便能做到静若处子,稳如泰山,而今,他的手却是不由自主地发颤,这已非他的意志能控制。

    他的手受极寒所迫,出于本能,正在不住发颤,以产生热能,抵抗寒气。

    不出片刻,已可瞧见手背上竟是结出了星星点点的白霜!

    “杜老觉着如何?若是小可以这功法去杀人,那死者的伤口是否会滴血?”姜逸尘已收回了手,示意杜掌柜可用衣角拭去那点点冰霜。

    杜掌柜盯着自己右手背许久,用左手掌心去感受右手背上的寒意,良久不语。

    而后,他放下了双手,正了正衣衫,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想做什么,决不能牵连到四两千斤堂!”

    说话间,他已迈步走出了卧房。

    姜逸尘初一听此话,当即便有些失落,没想到杜掌柜竟又是回绝了他。

    可仔细一回想,此言留有余地,显然话中有话,遂解其意,再一看杜掌柜已然走远,只能快步跟上,心道:“一定!”

    出了卧房后,只听杜掌柜招呼着院中一个正埋着头于药草堆中拣药的中年男子,道:“阿柴,这小子以后便跟着你配药制丹,老张那要是实在忙活不过来,也可把这小子拉去前头使唤。”

    名为阿柴的中年男子,闻言抬头,带着爽朗的笑意,仔细打量了一番姜逸尘,便道:“好嘞!”

    杜掌柜又道:“对了,先去帮他整套合身的衣服,噢,可以多整两套,年轻人出的汗多,三套好替换。”

    听着杜掌柜所言,姜逸尘始终挂着笑脸,不敢言语。

    他当然知道杜掌柜是借机挖苦他,报复他方才的放肆之举,可他又不得不感激杜掌柜的温馨体贴,如此,他又被杜掌柜上了一课,何谓笑着哭最痛。

    *********

    四两千斤堂有着统一制式的衣服,分为三种颜色。

    打杂帮闲的伙计,大多身着土黄色的衣服,他们经常上山采药,做些体力活,如此土黄色的衣服沾染些泥土灰尘也不至于看来显脏。

    药堂学徒、跑堂伙计等穿的多是灰色衣袍,他们与打杂帮闲的伙计相较,便是多识得些药草,能分清药草功效。

    而坐堂大夫和药堂掌柜,穿的则是白色衣袍,白色在药堂中除却身份地位和学识医术的体现外,对于患者而言,也更为平易近人。

    不论是何种颜色的衣服,左胸之前都袖有“四两”二字,代表着身为医者,于众生而言,仅是四两之重,微不足道,却应心担千斤之责,悬壶济世。

    杜掌柜给姜逸尘的身份是药堂学徒,因而,他穿的便是灰色衣袍。

    姜逸尘每天做的事儿相对固定,跟着阿柴老兄,拣药、配药、制药、炼丹。

    拣药、配药对于曾在菊园接受过韩无月训练的姜逸尘而言,实在是信手拈来。

    而制药和炼丹的学问便要深刻许多,天下医者之所以有高下之分,除却医术之外,也是由此分水岭分化而出。

    姜逸尘在菊园所学不过九牛一毛,能有机会在此方面加深造诣,也不凭白枉费如此良机。

    四两千斤堂所制药材多为寻常百姓所用,炼丹品类倒也不多,不过配制细节却颇为讲究。

    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四两千斤堂不论是制药或是炼丹,所取之水都是帮闲的伙计大清早从山林间取来的朝露,为保证朝露不因时间推移而挥发变浊,姜逸尘每日早间的功课,或说干的正事,便也都是炼丹制药。

    到了下午时分,便是在大药房那,帮衬着老张抓药,给病患伤患配药。

    一到晚间,药堂很少有忙碌的时候,姜逸尘便也能偷闲出外溜达,品尝蜀地美食的同时,进出各处人多之地,探听江湖见闻,有了夜色的掩护,倒也不担心被鸡蛋、梅怀瑾或是吴桐给一眼认出。

    很快杜掌柜便发现,姜逸尘的药理知识当真不浅,阿柴每日分配给他的工作,都能快而轻松的完成,药堂中似乎就因多了他这一人,即便在极为忙碌之际,都要比先前轻松不少,对得起他身上这四两千斤堂衣服,令杜掌柜心中颇为宽慰,此子有如此心境,想来今后的造诣定当不低。

    尽管话语不多,但姜逸尘手脚利索,干事勤快,这样的老实人,极容易俘获他人的好感。

    因而,不过七八天功夫,药堂里的人便主动与其亲近,如此,不善打交道的姜逸尘,倒也轻松地与众人熟络了起来。

    既然时机未到,姜逸尘也不着急,令自己完全沉浸在当下较为闲适的状态中,成日于药草间乐此不疲。

    久而久之,姜逸尘能体会到在众多药草之气的熏陶下,气海更为充实,内息更为浑厚,倒是真与当年韩无月教他药草学识时一般无二。

    除此收获外,姜逸尘再每日抽空研习《无相坐忘心法》时,也更能感受到那层虚无缥缈的入门之道。

    继上次在云小白那一剑的绝境之下,初窥心法修习法门后,姜逸尘可算是再一次较为真实地感受到了那境界,他坚信若是能在安稳环境下,静心修习个三年五载,定能有所成,只可惜,时间正是他最为缺乏的东西。

    尝试着运转自己体悟出来的心法周天后,姜逸尘也暗下决定,只要得了空,定当勤加练习,现有的木系内功《点穴截脉心法》便是他入西山岛之后便一直在尝试修炼的,奈何先天丹田破损,才无法将内功修成,直至霜雪真气彻底功成,造出了个伪丹田后,方能顺水推舟,当年修习,当年直接突破到大圆满境界。

    眼下的情况,要散去《点穴截脉心法》铸就的功力,再来修习更为高深的《无相坐忘心法》,显然不切实际,他只能积跬步而厚积薄发了。

    时如逝水,在药堂安安稳稳地待了十余日后,姜逸尘也不免有些沉不住气。

    这天午后,姜逸尘自觉地窝在了大药堂的一排排药柜前,尽一个小伙计的职责,百无聊赖间,倦意袭眼,直接趴在了桌上,不见往日的活力。

    猛然间,只听见一阵轻细而急促的脚步声欺近,令其心头一紧。

    啪一声!一张瘦长的桑皮纸,被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拍在了桌上,拍在姜逸尘眼前。

    “我,云天观,取药!”

第二四四章 云天来人

    寸阴若岁,半个月的时间,说来不短,可对于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姜逸尘而言,十指都不够用了,可不算是太长么?

    半个月的时间,吴桐曾来过四两千斤堂三次,为苗凤儿抓药。

    在苗凤儿彻底康复后,吴桐也携妻前来四两千斤堂谢过救下夫妇二人性命的大恩人,杜掌柜。

    当然,姜逸尘每次都刻意避开,因而,直至吴桐离开时,也未能察觉到他的另一个恩人同是藏身于药堂之中。

    便在前些天,姜逸尘赫然发现鸡蛋和梅怀瑾也不知去向,以有福客栈接连十天半月都宾客满座的盛景而言,想来二人在离去前,定当赚得盆满锅满。

    守得云开见月明。

    “云天观”寥寥三字在姜逸尘可劲儿盼了半个月的时间后,而今突然在耳边响起,姜逸尘一时竟有些恍惚,误以为尚在梦中。

    不过,来人出声短促而有力,好似晴天霹雳在脑海中轰然炸响,令姜逸尘精神为之一振。

    缓过神来的姜逸尘,像是个正要被掀起红盖头的新娘子一般,既紧张激动,又欢喜得心惊肉跳。

    但他却拼尽全力平复下自己悸动的心,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年轻女子,年岁瞧来仅比姜逸尘大上些许,身着粉色锦绣祥云袍,其后背着一宽厚的长物,以姜逸尘的眼力也未能瞧出那是何物,仅能凭经验猜测大抵是个武器。

    扎着两个有如垂柳的辫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黑又亮,这粉衣女子仿佛眼波一转,便能勾走男人的三魂七魄。

    可惜现下这双大眼中并无半缕秋波,射来的目光却如芒似剑,令姜逸尘觉得自己胆敢再多看一眼,便要被其生吞活剥。

    对此,他只能选择暂避锋芒,挪开视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午后时光,药堂并无多少病患需要照看,姜逸尘眼角余光四下一扫,已看不到多少白色或是灰色的身影。

    杜掌柜显然已回了卧房,和姜逸尘同管药柜的老张,年纪大了些,这时段免不得要休息,也不在堂中,女子直奔自己而来似乎无可厚非。

    他将目光停留在那张桑皮纸上,略微一瞧,其上整齐划一地列有数十项条目。

    姜逸尘伸手将桑皮纸调转了个方向,仔细看起来。

    望月砂三十两、月见草五十两、紫河车二十两、五灵脂六十两、百草霜十两……共三十样药草。

    默念完纸面上的内容,姜逸尘这才发现还有小半张纸被折在背后,摊开一看,果然还有曼陀罗、起阳草、龙牙草、无花、独活、菟丝子、天南星等近二十味药。

    一条条,一项项下来,这一长条形的桑皮纸上竟有四十九样药草,依着这些药草数量,合起来约莫有百来斤之重。

    姜逸尘近来在打理药草上颇为用心,对四两千斤堂中所存的草药量可谓如数家珍,依照这药单来看,云天观需求的草药量近乎是药堂中存量的十之八九,当中还有数样欠缺,要调取这样数目的药草已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了。

    于是,他站起了身,道了声“姑娘稍坐”,便往后院走去。

    那女子以为姜逸尘仅是要去取药,便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喊道:“把杜老头也给叫来。”

    “杜老……头,但愿您老还没入睡,否则,只能得罪了,人家姑娘点名要见你~”远去的姜逸尘身形稍稍一顿,心中暗道。

    *********

    杜仲今儿总觉着神思难安,因而,虽早早回到房中歇息,却始终未更衣就寝。

    人一老,直觉倒是准得很。

    这不,只是稍稍打了个盹,便有人来敲他的房门了。

    药堂中的伙计能来敲门,无非是两件事,无法做主的事,大得不得了的事。

    “杜老,云天观来人了,说是要见您。”房外传来的是小姜的声音。

    对于姜逸尘这大半月在药堂中的表现,杜仲心中甚是满意,他心中甚至想着倘若真有这么个徒儿,他愿对之倾囊相受,可一念及其不过是在利用四两千斤堂,心中便颇为不快,他甚至连姜逸尘的名字都不想知道,只与其要了个姓氏,毕竟,总不能让大伙儿以“夜枭”二字在大庭广众下招呼这小子。

    云天观来了,看来这小子也差不多到了离去的时候。杜仲心下竟不禁有些不舍。

    *********

    为扬仁义之德,展济世之志,对于寻常百姓,四两千斤堂仅求薄利。

    这点儿利润于大药堂的经营运转而言,好比九牛一毛,全然不够塞牙缝。

    因而,要支撑药堂的正常运作,除却与其他药堂医馆的合作外,也免不得与一些金主贸易往来,其中既有财大气粗的乡绅富贾,也有枝繁叶茂、产业林立的豪门大帮。

    云天观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像云天观这类道观在中州虽非遍地可见,却也数不胜数,若非香火旺盛,绝难有多余富足的银两挥霍于炼丹制药之上。

    云天观精于炼丹之道数十载,所练成的丹药自有其非凡的功效,非凡的功效便也换来了不可估量的价值,因而云天观是个富有的道观,也是四两千斤堂诸多金主中为数不多的道观。

    云天观出钱买的不仅是四两千斤堂的药草,也买四两千斤堂的劳力。

    药堂的伙计不仅得帮着把药草给背上千仞高山,还得在观中逗留上不少时日,配合着制药炼丹。

    为此,云天观也毫不吝啬,出手阔绰,阔绰得让四两千斤堂实在很难提起脾气。

    譬如现在,当来自云天观的女子将一沓千两面额的银票塞入杜掌柜手中时。

    杜掌柜也只得满脸堆笑地应着女子的一样样要求。

    “杜老,一天时间内可能将这些药材拾整好?”

    杜掌柜满口答应道:“能,能,当然能!”

    粉衣女子似对杜掌柜的回答颇为满意,嫣然一笑道:“那好,老规矩,药材记得装牢靠些,随我上山的人手也由你安排着。”

    杜掌柜道:“自然如此,汐姑娘但请放心。”

    被称为汐姑娘的粉衣女子忽而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这回师傅急着炼丹,路程上不能耽搁太久,每箱药材别装得太满,多分几箱装,这样跑得快些。千万别吝惜你的伙计,四两千斤堂里的伙计药理基础还是不差的,最重要是挑来的人手一定得手脚利索,反应机灵,不劳烦的话,杜老一定多喊上几个,明儿大清早我会提前来试试他们身手,挑完人头便上路。”

    杜掌柜道:“不劳烦,不劳烦,近来堂中招来不少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挺能干。”

    汐姑娘笑道:“好!那明儿见咯!”

    当粉衣女子欣然离去后,姜逸尘仍在怔怔出神。

    那汐姑娘适才在他面前时,是多么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还称呼着杜掌柜为杜老头。

    可当杜掌柜现身后,她立马变得笑靥如花,活泼可爱,活脱脱像是杜掌柜的亲孙女一般,让老人家看了便乐开怀。

    姜逸尘摇了摇头,他到底还是无法理解女人这种生物。

    恰在此时,左胸口忽而传来震震颤动,姜逸尘先是一惊,不解自己的心跳为何如此蓬勃有力。

    收回心思,往左一瞥,才发现不知何时杜掌柜已来到身侧,用手肘拱着自己。

    看着杜掌柜那笑意未消的双眼,姜逸尘一脸迷糊,静候其开口。

    杜掌柜低声道:“你的机会来了。”

    姜逸尘闻言不假思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忙道:“不不不,我和她还不熟。”

    啪!

    杜掌柜抬手顺势挥击在姜逸尘脑袋上,以姜逸尘的伶俐身手竟没能避过。

    “臭小子,你想哪去了?!”

    耳边传来的话语声,也让姜逸尘回过神来,回想方才所言,羞愧难当,霎时间双颊绯红。

第二四五章 有心无力

    所谓日久见人心,相处半月时日后,以杜仲的老辣自然能瞧出姜逸尘到底是何品性。

    忠厚老实,又不乏认真执着。

    分明涉世未深,可那眼神中却不时能瞧见一分饱经沧桑的凄苦。

    你当真与他熟络后,还能发现他内心深处所藏着的热情,对人对事的热心与真情。

    若以他现今的认识,绝不会将这小姜和覆灭地煞门的夜枭,以及前些日子白轲七人之死联系在一起。

    可杜仲毕竟在红尘俗世中波折六十余载,有些事虽未亲身经历过,却也听闻不少,他大致能猜知这少年许是家中遭逢大变,方才会只身涉险,欲以一己之力,来向大奸大恶讨债复仇。

    姜逸尘不会说,杜仲也绝不会问。

    即便是姜逸尘愿意说,杜仲也不愿意知晓。

    这乱世中,像姜逸尘这样历经苦痛的人想来绝不会少,杜仲曾自以为身为医者,便当有菩萨心肠,如此才能怀有悲悯天下众生之心,从而济世悬壶。

    可数十年下来,他实在有些麻木了,麻木得可以对身旁之人的生老病死,做到心无波澜。

    五年前,他亲手葬下重病无医的结发之妻。

    至于他们的一双儿女,早在十余年前的外夷之乱中,便已葬身荒野。

    是的,身为医者,能否自医尚且另当别论,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女,对爱人的死又束手无策,对于这天下,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而今他虽非铁石心肠,但像挽救吴桐夫妇之事,恐怕在他余生,再也不会有那样的魄力去做了。

    而对于姜逸尘的帮助,或许是他于当今天下“道义”二字最后的寄托。

    他有心,却无力为之,便只能寄望于这年轻人去实现了。

    一念及姜逸尘明日之后,便要就此离去,此生也不知会否再有相见之时,杜仲不免有些惆怅感伤。

    在瞅见姜逸尘只因一句话,便陷入羞涩窘态后,不禁起了逗弄之心,想与他多念叨上几句话。

    他再用手肘拱了拱姜逸尘的身子,捏着嗓子,轻声细语道:“诶诶,你真对这女娃儿有意思?”

    姜逸尘定了定神,淡淡道:“没有。”

    杜掌柜嘿嘿一笑,一手搭在姜逸尘肩上,凑近了道:“你也别不好意思,年轻人血气方刚,见着漂亮的女孩子,一时失魂落魄,行为略有疏失,也实属人之常情嘛。”

    姜逸尘白了两眼这为老不尊的杜掌柜,道:“您老人家多虑了。”

    说罢,唇齿微动,欲言又止,而后做出罢休之状,轻推开倚靠在身的杜掌柜,便要走开。

    杜掌柜见状丝毫不恼,又道:“你当真不想知道这女娃之事?这女娃可是云天观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噢。”

    只一句话,姜逸尘的步子便再也踏不出去了。

    在成为四两千斤堂的药徒前,杜掌柜便与姜逸尘约法三章,除他之外,决不能与药堂其他人提起云天观之事。

    姜逸尘深知杜掌柜立此条约定全然是为药堂中的人考虑,以免今后若有东窗事发之时,不会牵连他人,明白此点后,姜逸尘便也从未逾越过这条底线。

    而这些天,在与杜掌柜愈来愈熟稔后,姜逸尘也曾趁其心情愉悦之时,尝试从其口中探听云天观的情况,可每当略微涉及云天观的话题一起,杜掌柜立马板起脸,一副生人莫近之态,让姜逸尘望而却步,有口不敢言。

    一来,杜掌柜曾直言江湖之事他了解不多,云天观到底和他们不过是交易关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仅此而已。

    二来,杜掌柜能为他提供药堂学徒这个身份,他已当心怀感激,不想为难杜掌柜,便也就此作罢。

    而今杜掌柜竟是主动提此事,姜逸尘心念一动,料知多半与他明日便要离去有关,心下一阵感动,可吐出口的几字却是“老狐狸”。

    杜掌柜将右手搭在耳廓上,大声道:“啊,啊?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姜逸尘一见这杜掌柜的耳朵竖得比兔子还尖,绝不认为杜掌柜没听到他方才所言,反倒是听得一清二楚才是,可他又怎能再把那三字说出口。

    于是,姜逸尘心里很诚实地喊道:“老狐狸!”

    嘴巴却很乖巧地说道:“杜老,您刚刚应该还未歇息够吧,要不要回房继续歇着?小姜近来在村中学了门手艺,能让您老人家的背部气血走得更为顺畅些,睡得更为舒适些,舒经活络祛乏,要不要试试啊?”

    说罢,姜逸尘已走回杜掌柜身边,给他拿捏起来。

    云天观并非江湖门派,要在江湖上打听与之相关的消息,显然困难重重,而四两千斤堂与云天观虽仅是合作伙伴,可交往长久下,必当有所了解,从那汐姑娘与杜掌柜的熟稔便可见一斑。

    而今临别之前,杜掌柜的嘴巴终于松动了,姜逸尘自然希望能从其口中得知更多与云天观相关的消息。

    为此免不得付出些代价,他此时嘴巴已经抹上了蜜,也准备使出浑身解数以霍隐娘昔年为他推拿运气调养的手法,来套出杜掌柜的话。

    杜掌柜见姜逸尘如此上道,心下乐开了花,和这小子相处久了,心态竟也不自觉地年轻活跃起来,闭起双眸,享受着那有力的拿捏。

    似乎真有些舒爽。杜掌柜心道。

    杜掌柜道:“瞧你夸得神乎其神,当真有这么厉害?那药堂岂不得为你再开个小分铺,为药堂多挣些钱?”

    姜逸尘道:“嘿,杜老,提钱多肤浅,咱四两千斤堂的宗旨不是服务百姓嘛,倘若真开了个小分铺,也定当是免费为百姓开放的。”

    杜掌柜摇头连连笑道:“呵呵,行行,照你小子这么说,咱们药堂可都白忙活了,不挣钱,那图个什么?”

    姜逸尘道:“不挣钱,挣名声啊,水可载舟,百姓为水,药堂是舟,咱把百姓捧高了,药堂便当名扬天下,汉阳村四两千斤堂的名头不日之后便要盖过那渝都的四两千斤堂了。”

    杜掌柜道:“呸呸呸!可别胡说八道了,老夫可还想多安生几年,你休想瞎折腾。”

    姜逸尘手上的活忽而一停,道:“得得得!一切听凭您老人家吩咐,您不欢喜,咱就不开分铺,那小子也能专门来伺候您老了。就这么几下,您可觉着舒服?”

    姜逸尘手一离背,杜掌柜便觉着浑身畅快,可仍觉意犹未尽,猛然睁眼,忙道:“似乎还不错,你别停啊!”

    姜逸尘欺近杜掌柜耳旁,柔声道:“躺着体验,感受更佳噢。”

    只见杜掌柜霍然回身,举步朝后院走去,那脚步轻盈得似乎已年轻上了十余岁。

第二四六章 卧榻长谈

    “嗯……嗯,哦哟~”

    简洁质朴的卧房中,传出了阵阵低吟。

    当然,这呼号中不仅没有半分痛楚,反倒是饱含着满足与享受。

    “欸,还别说,可真是舒服。你小子有这手法,竟是藏着掖着,临走时才露出来,这倒让我有些舍不得放你离去了。”

    出声之人,自然是俯卧在床榻上,正享受着姜逸尘推拿的杜仲杜掌柜了。

    一个女子的娇酥轻吟,或能令人浮想联翩,心痒难耐。

    而一个花甲老人的沉醉微吟,只能令人头皮发麻,几欲作呕。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姜逸尘浑身的鸡皮疙瘩已起了数层,厚如打湿的薄纱附身,好不自在。

    怎奈有求于人,他非但得装作毫不在意,更得乖嘴蜜舌地哄着这老狐狸。

    要想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说出你想知道的消息,把他哄开心,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杜老,你说刚刚那姑娘是云天观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姜逸尘瞅准时机开了口。

    杜掌柜见姜逸尘进房后一直耐着性子只字不提云天观之事,索性装傻充愣,好生安享着这小子的孝敬,总算听到其忍不住开问,方才慵懒张口道:“云天观中除了少许女眷之外,仅有三个女子,她便是其中之一,你说重不重要?”

    姜逸尘不解道:“重要?道观中还能有女眷?”

    杜掌柜道:“这就是你见识太少了,人还分三六九等,各自作为,道士自也如此,笼统而言,道士分两种,一种讲究修身,需清心寡欲,便不会娶妻生子,一种讲究求道,求道者应遵循天道,方才能突破天道,阴阳五行本为天道,他们自也不会去刻意避讳这夫妻之道。”

    听罢杜掌柜所言,姜逸尘旋即了然,回到前一个话题,问到:“那云天观的三个女子是哪三个?”

    杜掌柜道:“其一,自然是观主齐天寿的夫人虞君歆,其功力修为高深,仅次于观主和大弟子云柳。其二,是观中辈分最小的弟子,云龙葵。最后一位,便是先前你看到了这位了,汐微语,她是观主的七弟子,当然也是云天观中年纪最大的女弟子。”

    姜逸尘道:“若是如此,那这汐微语在云天观中的地位确实不低。”

    杜掌柜道:“噢?这你便听出来其重要性了?”

    姜逸尘道:“云天观的大弟子姓云?”

    杜掌柜道:“不错。”

    姜逸尘道:“云天观的小弟子也姓云?”

    杜掌柜道:“也不错。”

    姜逸尘道:“云天观的大弟子云柳姓云,小弟子云龙葵姓云,除却这七弟子外,共还有几个弟子,这些人姓不姓云?”

    杜掌柜笑了,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听闻这云天观自立观以来也有百来年的光景了,但现今仅存三代传人,一代是齐天寿这一师长辈,另一代便是云柳这代子侄辈。

    云天观的规矩较为特别,仅有观主能收徒,收徒后便当赐予道姓,因而,齐天寿这一辈男弟子为齐字辈,女弟子为虞字辈,而齐天寿的徒弟便都为云字辈。

    余下的另一代,则是齐天寿等人的师伯师叔了,这些尘姓子弟而今想必都垂垂老矣,不值一提了。”

    姜逸尘道:“所以,汐微语既是齐天寿的弟子,却不姓云,仍姓汐,倘若此例在云天观中仅此一例,此女身份定当非凡。”

    杜掌柜道:“嘿嘿,这汐微语也接受了赐姓,她的全名应为云汐微语才是,只是云天观到底还算不上你们江湖中的帮派,而这汐微语却是半个江湖人,她的云姓,自也常常被略去。”

    姜逸尘本是为了解云天观的基本情况,方才与杜掌柜漫无边际的闲聊,现下一听这汐微语竟与江湖沾边,不免来了兴致,同时也心生警惕。

    江湖之路勾心斗角繁多,丝毫不亚于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此行要与汐微语一同上路,若能对她多些了解,便能多几手准备,或是防范,或是利用,总之有备而无患,可比猝不及防来得妥当。

    一想到这,姜逸尘已浑然不觉杜掌柜口中发出的低吟令其作呕,反倒是拿捏得更卖力起来。

    “杜老,那这汐微语究竟是何来历呢?”

    “你既是冲着云天观去的,想来多少也做了些功课,总知道云天观是在什么山上吧?”

    姜逸尘道:“这倒是不难打听,据说云天观立在苍梧山上,苍梧山自蜀地南部至越桂之境北部绵延数十里,耸立于两地交界之处。”

    杜掌柜道:“是了,苍梧山虽难言高耸入天,却绵延甚广,人烟稀疏。

    在这苍梧山中除却云天观尚有活人往来之外,便是一支栖居于其中的神秘部族了,行走于江湖边缘的魃山夜羽族。”

    纸上得来终觉浅,中州幅员之辽阔,姜逸尘走过的地域还不及十之二三,对于西南地域的了解,除西江郡之外更是寥寥,对于这“魃山夜羽族”显然闻所未闻。

    姜逸尘皱眉道:“魃山夜羽族?从未听闻中州有魃山存在,至于这部族,想来便与这汐微语姑娘有关了,只是,这行走于江湖边缘之说,又是何意?”

    杜掌柜道:“这魃山确实不存在,不过意有所指罢了。

    数百年前,强盛的中州大举兴兵外拓版图,于时,军饷自然是最大问题,蜀地的领军为解燃眉之急,特设摸金鬼的军职,专司盗墓取财,贴补军饷。

    越桂之境归入中州后,不少摸金鬼尝到甜头,便退出军籍,就此留在苍梧山附近定居下来,成了魃山夜羽族的第一代族民。

    他们自知所为之事并不光彩,素来行事低调,为何神秘,便也不难理解了。

    墓穴中或多或少总有些长久未见天日的神兵利器或是武功绝学,这些不正是你们江湖人所好?

    至于‘魃山’二字,便指旱鬼游山,‘夜羽’二字则寓意暗夜中行动轻灵。”

    姜逸尘道:“原来如此。不过,此部族既是如此神秘,您老人家竟也知悉得这般清楚,可了不得啊!”

    杜掌柜闻言忽而稍稍撑起身子,侧头看向姜逸尘,笑意愈来愈浓。

    “嘿嘿嘿,你小子想知道便直说,今儿老夫心情甚佳,告诉你也无妨。你说这人生在世,可能逃过生老病死?”

    “自然逃不过。”姜逸尘不假思索道,随后旋即了然,“莫非这族中的哪位大人物,得了什么重病,是在您老人家的回春妙手之下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杜掌柜颇为自豪地说着:“大抵如此,而我所救之人便是魃山夜羽族的前任族长汐夜。”

    “汐夜?前任族长?不会就是汐微语的祖父吧?”姜逸尘依言猜测道。

    杜掌柜微微点头道:“正是,汐夜与我年纪相仿,年纪相仿的人自然比较说得来话,为他疗伤治病期间,我们成了至交好友,怎奈他们这一族干的多是有伤天德之事,或多或少也影响到他们的阳寿,老夫帮他躲过一次大劫后,他也没能逃过五年性命,早早去给阎王爷报道了。

    现任族长汐天衢,不愿见其独女重蹈覆辙,早早夭折,便亲自将之送上云天观,并立下血誓允诺云天观,若道观逢难,定当倾一族之力相助。”

    见杜掌柜一时陷入回忆感伤,姜逸尘也是识趣地闭了嘴,候了半晌后才道:“可不知这齐观主是否也与您老年纪相仿?”

    杜掌柜闻言,瞥了一眼姜逸尘,感叹道:“年轻人的脑袋可真是活络,如此能举一反三。”

    姜逸尘当即拍了一个马屁过去:“还不是您老人家教得好。”

    杜掌柜哼了口气道:“少来啊,老夫和你没半分钱关系,可不受你的吹捧。”

    顿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老夫与齐天寿相识时,他也不过不惑年纪。药堂本为救死扶伤制药,云天观为问道长生炼丹,大体上并无太大差异,有机会便互相讨教,互相进步,讨教多了,话便说开了。”

    姜逸尘展眉笑道:“杜老可也算是八面玲珑啊,与各式各样的人都说得上话。”

    姜逸尘这是发自肺腑的夸赞,若非如此,他也绝难打听到这等陈年旧事。

    杜掌柜也笑道:“可不是,君不见杀手夜枭也正乖乖为老夫捏腿捶背么?”

    “哈哈!”姜逸尘不由失笑。

    “哈哈哈!”杜掌柜也跟着哈哈大笑。

    若是有旁人看到这温馨场景,想必都会认为这是交谈甚欢的爷孙俩。

    “好了好了,你小子可还有何想问的?趁老夫现在心情好,早些说,若是没有,时辰也不早了,老夫得去准备准备那几味药堂缺的药了。”杜掌柜坐起了身,开口道。

    “明早清晨便要出发,可还来得及?”适才在大药房中,姜逸尘一瞅那杜掌柜见钱眼开,满口答应的模样就觉得太不实际,而今在私底下便直接质疑道。

    “当然!老夫从不应没把握之事。”杜掌柜胸有成竹道。

    “嘿嘿,杜老,既然您有这把握,也不急于这一时,可不知您是否知晓汐姑娘背在身后之物?”姜逸尘一面说话,一面以蹲下身来,继续为杜掌柜捶腿。

    杜掌柜闭着眼,昂着头,一脸陶醉之意,缓缓道:“当然,那玩意儿的来头可还不小呢!”

第二四七章 啪啪作响

    金钱的力量确实是无法估量的。 X

    放在往常,姜逸尘绝不认为,那药单中缺失的几味药草,杜掌柜在一天内便能凑齐。

    然,未至晚膳时分,姜逸尘确确实实地看着四五个他从未见过的帮闲伙计,各背着半人高的药篓,快步走入院中,卸下那几样欠缺的药草,一样未少,一样不差。

    晚间,姜逸尘极为合群地跟着同居一屋的阿和、阿武兄弟俩去涮串串。

    闲谈之余,方知下午汐微语拿出来的银票足有三万两。

    三万两究竟是什么概念?

    那意味着扣除药草原有的价值成本和药堂的用工成本后,余下的银两足矣供给四两千斤堂分文不取地为寻常百姓治病疗伤上大半年之久。

    因而,杜掌柜稍稍提价从别处收购所欠缺的药材,实在是轻而易举。

    阿和与阿武均是弱冠年岁左右,阿和比阿武稍长几岁,兄弟二人颇为健谈,也因此他们是姜逸尘在药堂中除却杜掌柜和阿柴之外较为熟稔的人。

    今日之前,他从未听过两兄弟提过云天观的话头,想来杜掌柜对手下的伙计多少也有些约束,而这于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从二人的三言两语间,不难听出他们曾去过云天观,而且不止一次。

    姜逸尘知道,只要自己将话题向云天观稍稍一引导,余下之话不需自己多说,二人想必都能喋喋不休地将在云天观的所见所闻描述个七七八八。

    但姜逸尘并没有这么做,毕竟杜掌柜待他着实不薄,他决不能背弃承诺。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晨曦踏着预定的脚步到来。

    那个扎着两辫子,笑起来似银铃的姑娘也紧随着秋日晨光的步伐,出现在了四两千斤堂的院落中。

    院落中已有不少伙计在忙活,却有十二人站在一旁,与其他人的忙碌格格不入。

    之所以格格不入,只因这十二人中有十一人站立不动。

    十一人中,身着白袍的便是杜掌柜。

    另十人,有八人身着灰袍,两人穿着土黄劲装,一字排开,站列成对。

    余下一人,正在这十人面前来回踱步,左看看,右瞧瞧,身上的粉色锦绣祥云袍在阳光的打照下熠熠生辉,在人群中耀眼悦目。

    姜逸尘理所当然地站在那十人队列中,等候着汐微语的挑选。

    至于那百来斤重的四十九味药草,早已被分装为五个大小适中的方形药篓子,静静躺在一旁。

    这些药篓似乎是为长途运送所制,若要行马,则可将这些药篓绑在马鞍上,丝毫不妨碍骑跨,若要徒步,也可将之背于身后,不影响跋山涉水的行动。

    药篓已做好准备整装待发,而在四两千斤堂的门口也有六匹马早已备好,只待汐微语从十人中挑出五人同行,即刻便能上路。

    对于杜掌柜的安排,汐微语向来安心得很,这回也同是如此。

    队列中有十个年轻健壮的小伙子,足足比药箱多出一倍,也足够她好好挑选当用好使之人。

    可她的眼光向来挑剔,此行行程缜密,她不想出岔子,因而,她挑的也很是细心,半盏茶过去,她终于想到了个还不错的办法来试试这些人的深浅。

    此情此景,在院落中的其他人瞧来,不知是当笑,还是当心生敬意,因为,此刻汐微语好似巾帼将领沙场点兵般肃穆庄严。

    片刻后,汐微语驻足,停在了队列最左边的一人面前。

    啪一声!

    众人皆惊!

    汐微语竟动了手,她冲左手边的第一个伙计扇了一巴掌。

    第一个伙计名为阿义,此时正捂着左边的脸颊,一脸愕然地看向汐微语。

    见其一脸严肃,当即将目光挪向了杜掌柜。

    一看杜掌柜那目瞪口呆的模样,阿义的目光湿润了,他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苦不敢言地垂下了头,自我安慰道,或许是自己睡眼惺忪,让汐姑娘发现了,她这么做事帮自己提神吧?

    杜掌柜终于是缓过了神,正要开口问句“为何”,汐微语已先说道:“反应太慢。”

    未及众人理解过来这四个字究竟是何意。

    又听两声比适才更为清脆响亮的啪啪声响起。

    先前,或许院中的大伙都在忙活,或是未听清那巴掌声,或是误以为听错了。

    可随后这接二连三的巴掌声再响起之后,再没人会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视线都迅速地聚焦而来。

    原来汐微语向右走出了三步,扇出了两个巴掌。

    后面两人依然猝不及防,脸颊遭罪。

    “太慢。”汐微语摇了摇头道。

    院中众人竟噤若寒蝉,无人言语,也无人再在忙活自己手中之事,都想一看究竟。

    当她走到第四人面前时,已有不少人明白过来汐微语是在做什么。

    至少阿和与杜掌柜都是反应过来了,汐微语正以扇巴掌在试探他们的反应。

    虽然有些不可理喻,却不失为是一个办法。杜掌柜只能这么在心中跟自己说着。

    只是,苦了这些娃儿了,当众挨巴掌,恐怕自他们长大以来都从未被如此羞辱过吧?

    可即便羞辱又能如何?

    汐微语,可有小魔女之称,他挑的这群人中,除却姜逸尘外,余下九个有七人都曾去过云天观,在那待了至少十天半月,汐姑娘是怎样的人,又有怎样的身份地位,他们不会不知道。

    剩下两个只要眼色好点,见其他兄弟都这么安分地挨巴掌,也绝不该有愤怒地情绪,更不该不识趣地反抗。

    孩儿们,乖啊,不就一个巴掌嘛,挨一下就过去了,过后,老夫给你们拿糖吃啊。杜掌柜只得不断地挤眉弄眼朝他药堂的儿郎们使眼色,示意他们一定要耐住性子。

    啪!

    又一声脆响,把杜掌柜给吓了一跳,这回好似他的右脸颊也给汐微语抽中了一般,听着都生疼。

    第四人正是阿和。

    杜掌柜分明看着阿和后退了一步,总算是躲开了汐微语的掌风,心下当真替阿和欢喜,可下一瞬,便瞧见汐微语跟进一步,反手接着一掌,还是中了!

    左脸颊躲开了,右脸颊中了!

    “有些小聪明,不过也是机灵有余,反应不足。”汐微语摇头叹气道。

    说罢,便向第五人走去。

    阿和在被抽中巴掌后,一时呆住了,他自以为已是猜到了小魔女的套路,却没想到汐微语依旧这么狡猾。

    是了,她是小魔女啊,不能以常理度之。

    听罢汐微语的叹息后,阿和更是欲哭无泪,脸不痛,心痛啊。

    随后第五人仿效阿和的方法躲掌,不过,却是后退了两步,远远地躲开了汐微语的第一掌。

    谁知两个身位的距离,汐微语仅是一个箭步便欺近,第二掌到底还是稳稳当当地击中。

    又是啪一声!

    第六人依旧未能幸免。

    而第七人便是姜逸尘了。

    在这之前的六位药堂战友,可都是未能躲过汐微语的魔爪,他能躲过么?

    杜掌柜见前六人一一挨中,便不住摇头,并非怒其不争,只是不忍在看。

    可当汐微语站到姜逸尘面前时,杜掌柜那鱼尾般摆动的脑袋总算是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向姜逸尘。

    前六人手脚功夫全无,挨一巴掌便挨一巴掌了,在江湖人面前吃亏可不丢脸。

    可这小子却是杀手夜枭,他能受得了这气么?

    若是他还手,岂非暴露了自己?

    就这般想着念着,杜掌柜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而汐微语已挥掌而出!r

第二四八章 黑夜将至

    摸金鬼常年游走于暗无天日的地穴中,要应对其间各种复杂多变的情境,除却需过硬的身体素质外,也得具备过人的敏锐感知。

    许是代代传承之果,汐微语对于周遭环境的感知能力仿佛与生俱来,常人观风云变幻,辨万千气象,而汐微语却能以肌肤毛孔感知天象异变。

    下山时,她便发觉山谷间空气湿润,水分稠密,连呼吸都觉得沉闷,幸而山谷外秋高气爽,将山谷中的水气给匀走了不少。

    这些天虽看着晴空高照,却是逐渐变凉,往阴沉天气变转,可见不日之后,蜀地入秋后的第一场大雨必当降世。

    苍梧山,有九险之说,于轻功卓绝者而言,绝不在话下,可对寻常百姓乃至武艺平平者来说,不免需步步谨慎小心,如此,一旦逢雨临山,定当寸步难行。

    苍梧山的山雨正如那绵延山势一般,绝非一天半日便能下得干净,耽搁了时间倒也罢了,一堆药草若是被雨水打湿浸润,可真是暴殄天物。

    既已下了山,汐微语也不走回头路,只能快马加鞭赶到汉阳村来,让杜掌柜早些备好药材,挑些行动轻快的人手,尽早返程。

    为求妥当,眼下就是最后一道把关。

    既然需要快步行路爬山,就必须眼疾手快,否则险境之下,无法先行应急自救,她又无暇照看的话,只能是一命呜呼了。

    汐微语自然知道眼前这些毫不精通拳脚功夫的药店伙计在她手下几无反抗之力,因而,她的出掌并未运上半分气力,只是单纯求快,以观察他们的反应快慢。

    当先三人是全然不知其意图,猝不及防下挨了耳光。

    在她右掌挥出,直至落在三人面颊之前,此三人的眼皮子连眨都不眨,反应太过迟钝,显然达不到让她的最低要求,不由令她有些失望。

    所谓事不过三,自第四人阿和开始,众人对她的出掌已有了防备。

    有了防备后,提前预知,提前撤步闪避,考量效果不免打了折扣。

    因而,阿和的机灵虽让汐微语心下稍感宽慰,可汐微语清楚,她要考验的是应变能力,而非应对能力。

    在右掌挥出落空后,她没有丝毫迟疑,反手旋即又是一掌。

    接连三人,没一人能想到闪避方法,一一挨了耳光。

    便是连应对办法都没了么?

    汐微语来到姜逸尘面前时,已有了一丝恼意。

    众人未瞧见汐微语抬手,已见其侧过身子,挥掌而出,一如先前,迅疾如风。

    只听掌风呼啸,那纤长玉臂如匹练横空,转瞬即至。

    姜逸尘不似前三者做出撤步之举,却是稳住下盘不动,上身往后仰去。

    避开了第一掌。

    而后,上身躯干进一步下沉,面朝天,背朝地,让汐微语完全没了落掌的空间。

    汐微语的反手挥击也在此时从他面门前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劲风。

    汐微语见状,嘴角微扬,竟抬脚朝姜逸尘下盘踢去。

    姜逸尘自然是发现了汐微语的举动,可二人距离之近,他避无可避。

    这一脚,汐微语虽未蹲身摆腿,却也略呈扫堂腿之势,用了约莫五分力气。

    这一脚,重在快,重在出其不意。

    毫无防备下,常人多半当站立不稳,若是脆弱些,更当是直接跌坐于地。

    姜逸尘已先知先觉,若此番是平常较量,他绝不会动摇分毫,可这却是汐微语的试探,他不能在这儿便让汐微语察觉出异常。

    一踢即中!

    只见,被踢中后,姜逸尘失了平衡,右脚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才得以站稳身形。

    姜逸尘的一举一动,汐微语尽收眼底。

    察觉到汐微语的目光,姜逸尘回看了一眼,旋即便将视线挪开,不管是左看右看,或是看天瞧地,总之,绝不与之对视。

    汐微语却依然目不斜视地盯着他,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仍未向下一人走去。

    杜掌柜见此,心不由突突地跳,替姜逸尘担忧起来。

    幸而,汐微语接下来的话让他松了口气,“不错,竟还有些功夫底子,你可以同我上路。”

    姜逸尘也只能点头回应。

    汐微语右脚刚刚抬起,正要朝右迈步,却突然落足。

    一个箭步往姜逸尘那闪身而去。

    众人惊骇!

    以为汐微语在姜逸尘这,两个巴掌都落了空,并未得逞,心有不甘。

    遂作势佯装要走,实是趁人松懈不备,伺机偷袭。

    怎知汐微语只是与姜逸尘挨得很近,并未再手脚相向,众人不由为姜逸尘捏了把汗。

    二人四目相对,少女气息芳香袭人,鼻间吹气如兰,姜逸尘一时面颊绯红,慌忙撇开了头。

    汐微语退开来,拍手笑道:“我想起来了!昨个儿是你接的药单!”

    姜逸尘闻言面上微微一笑回应着汐微语,心下却吐槽道,这女人可真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当真没能瞧出汐微语是否已对自己生疑,因而通过这种方式在提醒自己莫要耍花招,或是,此人生来便是如此跳脱的脾性,总之,今后在汐微语面前,他得加倍小心才是。

    杜掌柜亦是被汐微语这一惊一乍,给吓得险些犯了心脏病。

    这小魔女……

    小小的插曲之后,汐微语又考量了余下三人。

    三人见过姜逸尘的成功示范后自也纷纷效仿。

    有两人都在汐微语踢腿而出时被扫倒。

    仅有一人踉跄站住,和姜逸尘算是一次性顺利入选。

    随后,汐微语也未再耽搁太久,以方才观察时的印象,又从剩下八人中挑了三人出来,凑齐了五人,就此上路。

    *********

    秋风瑟瑟,路旁的草木已渐转枯黄。

    幸而有万里晴空的关照,在这天气下赶路,倒是令人颇为舒爽,马蹄儿也跑得尤为轻快。

    长路漫漫,没日没夜地赶路到底还是太过劳神费力,精神头足了,才能事半功倍。

    因而,汐微语一行,白天行路,晚上住店歇息,仅用了两个半日,便完成了往常需要星夜兼程赶上两天的路程。

    第三日,天方拂晓,一行六人已离了客栈早早上路。

    今儿他们的行程可要劳累许多,马儿仅能再送他们十余里,而后,便只能靠徒步行走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已来到苍梧山山脚。

    苍梧山毕竟绵延甚广,其山脚的定义亦是相当广泛,汐微语等人来到的地方自然是离云天观最近的一处缺口,由此深入约莫五十余里地,便可到达云天观所在的山峰。

    既是无法跑马,众人也只得把行囊药篓一并从马儿身上取下,任由马儿去了。

    下了马后,姜逸尘便一刻不停地四处张望。

    毕竟初来乍到,心怀好奇,也绝不会有人起疑。

    他们正前方,目所能及之处除却起伏的小山丘外,便是清一色的嶙峋怪石。

    而背后便是他们的来路,广袤无垠,廖无人烟的平原。

    平原边际线上,隐约可瞥见一黑点游移,姜逸尘见之,心下颇安。

    依汐微语所言,他们今天的任务便是尽快赶至在二十里地外的一处石洞。

    那处石洞能够容身二十余人,今儿到那过夜,待明早天亮时再行启程。

    二十里地的距离,却要走上大半天功夫,并非是因为路途太过艰险,而是汐微语感知到这山谷间,水气过密,若是天色稍稍有变,定当落下瓢泼大雨,再难行进。

    稳妥起见,还是尽早去到安身之处才可放心。

    于是,汐微语走在前头,领着五个四两千斤堂的伙计,朝苍梧山深处行去。

    天地阴晴与行程气运在冥冥之中,或成某种定数。

    晴空万里,则可一路畅通无阻,相安无事。

    而若是天色阴沉黯淡,噩运似也藏身于灰暗的乌云中,飘然而来。

    只听“呼”的一声,三丈长鞭似从云朵中窜出,抖出了五个略大于人头的圆圈,不偏不倚往姜逸尘等五人头上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