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32分节

第二九八章 执迷不悟

    沾过鲜血的剑可以回鞘,但手执利刃的心却无法轻易收回。

    看着齐宇班癫狂的笑。

    齐天寿的心在往下沉。

    他从齐宇班的话中,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齐宇班在云天观上过得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般开心,非但不开心而且很痛苦。

    一个痛苦的人,若是假装开心很久,那他一定会变。

    齐天寿看不出他的五师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竟变成现在这般一个令他感到陌生的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也算是他当师兄的失职。

    或许他真该给自己几个巴掌。

    只是他没想过,身为一观之主,总无法做到事无巨细的,更何况是一个人的情感。

    一个努力想在别人面前做好的人是个可怜人。

    齐天寿是个可怜人。

    一个依靠伪装,拼命想在别人面前拌好的人,岂非更可怜?

    齐宇班便是那个更可怜的人。

    这样的人,压抑得久了,做出来的事往往就会很可怕。

    于是,齐宇班背叛了云天观。

    这背叛于云天观而言,很可能是灭顶之灾!

    第二,齐宇班既已在他面前选择直言不讳,那他一定离死不远了,或许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要去见阎王爷了。

    生死之间,齐天寿本看得很淡。

    但现在他能死么?

    他该相信齐宇班接管了云天观之位后,还能让云天观的子弟同先前一般,与世无争地存活下去么?

    还是说,齐宇班心中早已没了云天观,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实现其丹道之路,至于云天观的存留与否,对其而言,并不重要?

    或是说,狼子野心的幽冥教过河拆桥,他们根本没有将齐宇班算在他们未来的计划之内,眼下不过是在利用齐宇班罢了。

    毫无疑问,幽冥教确有可能做出此事!

    好在,可怕的人还愿意开口说话。

    可怕的人若都不愿用嘴说话的话,那一定会用刀剑说话。

    既是如此,他一定得好好把握这说话的机会,只要把话说开了,便能将时间拖长,时间拖得越长,至少目前而言,是有利的。

    他可以死,可他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他总得亲眼看看,云天观到底会陷落到哪个地步,他这个观主到底有做得多么失败,下了地府后,他才能给先辈们个交代。

    或是心知,大事未成,如此大笑为时过早。

    或是愈笑愈伤感,齐宇班并不愿在齐天寿面前表露出一丝愁苦。

    就这片刻的功夫,笑声已止。

    齐天寿趁机开口道:“看来师弟对我有很深的误解?”

    齐宇班冷哼道:“误解?何谈误解?”

    齐天寿道:“师弟觉着,我为何要派你去前山?”

    齐宇班道:“师兄为何遣我去前山我不明白,我只明白师兄对我心有提防,不论是师兄的云天居或是宝华洞中出了紧急情况,从距离上而言,老三的静逸居离得最近,若单单遣他来援无可厚非,而我那沉心居仅次于老三的静逸居,你若要两个帮手,岂非我俩最为合适?可你竟舍近求远,找了个距离最远的老八来救场,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

    所谓疑邻盗斧,一个人若是对别人有了偏见,那别人无论做什么,在他眼里总是错的。

    齐天寿摇了摇头,哀声叹气道:“师弟你为何会以如此角度去看待此事?”

    齐宇班似是见不惯齐天寿这惺惺作态的模样,扬了扬下巴,不耐烦道:“师兄既有高见,敬请直言!”

    齐天寿道:“那我便先和师弟说说,为何我要唤八师弟来。”

    齐宇班道:“洗耳恭听。”

    “师弟觉着自己能在八师弟手上走过几招?”

    “不出百招。”

    “八师弟的轻功身法如何?”

    “在云天观上不亚于任何人。”

    “当你发现潜入云天观之人,是幽冥教中的轻功第一人,你会否把观中的轻功第一给唤来?”

    话至此处,齐宇班已无话可说。

    云天观中的轻功第一,不一定强过幽冥教中的轻功第一,可若不把齐荒武唤来较量一二,怎能分出高低来?

    更何况,齐荒武醉心武学,对于江湖之事也颇感兴趣,想来对于江湖之人的行事作风,更为熟稔,如此更利于擒敌,将他唤来实乃情理之中。

    齐宇班道:“那老三和我的水平不相上下,唤他来真是因为他离你最近?”

    齐天寿道:“既是要抓贼,那便当求快,若想求快,距离越近自然越快,但这仅是其中一个考量因素。”

    齐天寿再次反问道:“倘若在追贼的过程中,你发现观中可能情势危急,你可会只念着抓贼?”

    齐宇班道:“你是说,选择老三是考虑到大局?”

    齐天寿道:“不错,三师弟平日间的性格如何?”

    齐宇班道:“少言寡语,拒人千里之外。”

    齐天寿道:“那你觉得,若我将三师弟遣去前山也好,后山也罢,弟子们可能凭着三师弟的三言两语,便彻底领悟应敌部署和战略意图?”

    齐宇班愣了愣道:“不能。”

    “非但不能,更可能因各自为战,而被逐个击破。”齐天寿紧接着道,而后用双目凝视着齐宇班,神情肃穆,“而你,五师弟,你却不同。”

    齐宇班回看着齐天寿,不知为何,他竟心生愧意,他已猜到齐天寿接下来将要说的话,可他不想打断齐天寿,他想听下去,听听这位大师兄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齐天寿道:“你很热情,没有半分架子,三师弟和你的丹道之术在观中名列前茅,弟子们若想深入讨教丹药之道,除了来问我之外,便是去叨扰你了,几乎没有人会去找三师弟。你真心对待他们,他们也真心喜欢你,平日间养成的默契,在对敌时,便是最好的利器,你的统领力和号召力在观中绝不输给任何人,或许只需只言片语,弟子们便知道该如何与你配合。我遣你和二师弟、六师弟同去前山,六师弟煞气最重,足矣震慑全场,由你和二师弟统领全局,那众弟子们定能与你们齐心协力,化作让敌人磕得头破血流的铜墙铁壁!”

    齐天寿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师弟可还觉得,我这安排有错?”

    齐宇班虽还直面着齐天寿,可他的目光早已落在了地面上。

    看着在月色下,那两丈长,尚未失了艳色的血迹,他有种感觉,好似是自己的脚踝被切掉了般,痛得撕心裂肺。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打破了夜的静寂。

    拍碎了齐天寿的一丝幻想。

    惊醒了陷入自责的齐宇班。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叶凌风,边击着掌,边走上前来,说道:“齐观主到底是一观之主,知人而善用,若是我幽冥教没能事先便渗透而入的话,恐怕还真难动弹云天观的一草一木。只可惜,宇班道长已是我们幽冥教的人了,他在云天观中无法实现的梦想,我们幽冥教会帮他实现!”

    未及齐天寿作答,已回过神来的齐宇班却冲叶凌风冷声道:“叶兄,我既已是幽冥教的人,可否给我个立功的机会?”

    叶凌风挂着笑颜看向齐宇班,眼眸间闪过一瞬寒芒,嘴上问道:“噢!此话怎讲?此番里应外合,宇班道长本已立了大功。”

    齐宇班道:“还望叶兄给我个机会,让齐某亲自来了结师兄的性命!”

第二九九章 自欺欺人

    破釜沉舟者,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路,胜则存,败则亡。

    割袍断义者,和情同手足的兄弟,彻底决裂,再见之日,定当刀剑相向。

    当一个人要做出某个重大抉择时,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仪式,来断绝自己的其他想法。

    齐宇班在选择与幽冥教合作时,自也做出了于他而言极为重要的选择,当然,他现在更需要个仪式,和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云天观做个告别。

    而这个仪式,便是以云天观观主齐天寿的性命作祭,与过去诀别。

    叶凌风自能理解齐宇班这番想法,遂道:“道长说笑了,既然您愿与这前尘往事彻底做个了断,我等自当支持,今夜之后,道长便是我幽冥教的丹老了。”

    一听此言,齐天寿略微有些诧异,旋即又了然。

    五师弟在凡尘俗世上并无他欲,幽冥教留其性命,为其给予一切方便,让他专心炼丹,二者各取所需,倒是双赢。

    对于叶凌风这般不露痕迹地恭维,齐宇班并未往心里去,说道:“为此,齐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齐宇班的话尚未说完,叶凌风截断道:“道长敬请自便,只是在下要不得不提醒道长,不论道长有何打算,还请在接下来一盏茶内安排妥当,耽搁太久,只怕夜长梦多啊。”

    齐宇班道:“多谢。”

    事已至此,齐天寿倒也看得很开,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云天观总还有一人能活命,或许这人现在的心已不属于云天观,但他一身技艺皆为云天观所受,云天观的观或不复存在,可云天观的道,却仍有星星之火得以传承,三年五载,乃至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会否勘破天道,心回意转,重立云天观呢?

    也不知为何,齐天寿竟觉得,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齐天寿道:“师弟心中还有疑问?”

    齐宇班道:“也不算是疑问,而是个问题。”

    齐天寿道:“既是问题,那师弟心中应已有答案。”

    “有。”

    “可师弟却想要得到我亲口说出的答案?”

    “是。”

    “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

    “非常重要!或者说,师兄对这个答案的解释,对我而言,很重要。”

    齐天寿不再说话了,静候齐宇班发问。

    齐宇班顿了顿,问道:“若是老三和我之间,出了一个叛徒,师兄会认为是谁?”

    齐天寿几乎没有半分迟疑,便道:“你。”

    “为何?”对这答案齐宇班虽说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太多意外,他原本想听的便是齐天寿会作何解释。

    齐宇班道:“三师弟太痴于丹道。当然,你也是。但,他的痴,是种沉醉。而你的痴,却是种痴狂。”

    “沉醉?痴狂?”齐宇班喃喃重复着,似已捕捉到其中的区别,可转瞬后,仍是一片迷茫。

    齐天寿问道:“师弟是为何炼丹的呢?”

    “为何炼丹?”

    仅是听到这四个字,齐宇班便彻底怔住了,是啊,他究竟为何炼丹?

    见齐宇班未答,齐天寿接着道:“丹药可凝聚天地精气,于我等修道之人而言,一来算是我等求仙问道的工具,不可或缺的工具,二来炼丹的过程中亦能锤炼心性……对修道之人来说,修为也好,心性也罢,缺一不可。”

    齐天寿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齐宇班已遗失了本心。

    齐宇班自也意识到了齐天寿意有所指,可现在他已无回头路,他对自己的追求并不后悔,问道:“还请师兄明示。”

    齐天寿道:“在这点上,云天观上的大多人基本一致,大多人自然包括你和我。”

    齐宇班道:“师兄是说,老三和我们不同。”

    齐天寿道:“不错,师弟一心想要提高自身修为,便想着炼制出可提高自身修为的丹药,为炼丹而炼丹,故而,是痴狂。而三师弟之所以对炼丹之事乐此不疲,是因为,炼丹于他而言,犹如好酒之于酒仙,酒仙不以酒浇愁,而沉溺于酒中情,酒中道。”

    齐宇班依着齐天寿所言,总结道:“老三沉醉于丹道,能为炼丹而忘乎所以,而我却是带有目的的炼丹,失了本心,便会为达目的,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齐天寿默然不语。

    齐宇班轻叹道:“唉!看来这个观点在师兄心中也并非一天半日了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齐宇班语气淡然,有对自己的失望,有对现实的坦然,可他绝无法想见,此话在齐天寿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齐天寿只觉着齐宇班此言是在拷问自己:“既然师兄你发现我误入迷途不是一天半日了,为何不早些帮我纠错,非得等到今日,待大错已成时,方才令你我追悔莫及?!”

    是啊,自己既已发现五师弟的不对劲,为何还听之任之,不横加干预呢?

    如果自己及时同五师弟沟通的话,那今日这般情景会否会发生呢?

    当然不会!

    可惜,没有如果。

    果然,云天观有今日之果,和自己终究脱不开干系。

    那自己为何不阻止五师弟在歧途上越陷越深呢?

    是自己对此不在意?是对五师弟不信任?还是,对五师弟心怀妒忌?

    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发现五师弟,开始不顾一切地炼制丹药呢?

    齐宇班瞧见齐天寿惨然一笑,看出了齐天寿的悲伤和自责。

    他是想到了什么?齐宇班心道。

    齐天寿道:“师弟,你可还记得你炼出来的无我丹?”

    齐宇班闻言一愣,随而自嘲一笑,道:“自然记得,那或许是我在云天观上留下的唯一印记了,在那次炼丹比试中略胜两位师兄一筹。”

    齐天寿道:“是了,比试,有比试便会有胜负输赢,而我修道之人,本该看淡胜负的。”

    齐宇班道:“可惜,我没能做到。”

    齐天寿道:“我也没能做到。”

    齐宇班闻言讶然,他本以为齐天寿是为此再说教自己一番,绝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齐天寿道:“当年师傅创立此榜,意在通过此榜形成良性竞争,让我等能炼出越来越好的丹药,而我却以比试,惹起了大家的攀比之心。”

    齐宇班道:“不,师兄此言差矣。那几年,师傅仙去不久,师兄刚接过云天观重任,观中一片萧条之景,那次比试,不但让云天观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更为云天观注入了蒸蒸日上的活力,否则云天观也不会有今日盛景,师弟并不认为师兄此举有何不妥。”

    齐天寿摇头失笑道:“有师傅和先辈们留下的财富,云天观中人早晚都能寻到自己的道,而我却是一手将云天观的车轱辘推向了悬崖。”

    齐宇班见齐天寿竟笑得有些癫狂,却生怕有诈,不敢轻易靠近,不由揪心道:“师兄……”

    齐天寿摆了摆手,似乎很快便平复下心绪,道:“那次的比试,我辈唯有三人跻身榜单前十,师弟可还记得?”

    “依次是,我,老三和师兄你。”

    “不错,你可以为你是胜者?”

    “侥幸在比试中胜出,还能比先辈们的成就高,我想是的。”

    “依师弟说来,我和三师弟也能算是胜者?”

    “自然如此。”

    “不,我们三人中真正的胜者,唯有三师弟一人。”

    “师兄是想说,只有老三在那次比试中,是没有争斗之心的,他才算得上真正的胜利?”

    “可以这么说。师弟你可记得你当时是靠什么胜出的?”

    “无我丹和空明散药性近乎一致,可散算是半成品,丹才是炼丹追求的极致,而我所用的时日也要短些。”谈及昔年之事,齐宇班言语间难免透出些许自豪之感。

    “那师弟应该记得,你为达成这极致和在更短时间内完成这无我丹,做了什么?”齐天寿问到。

    人总善于欺骗自己,对于不光彩的事,对于痛苦的事,对于许许多多不想让他人知道的事,他们总会选择性的忘记,他们相信时间能将痕迹抹去,到那时,这些事便“确确实实”未曾在他们身上发生过。

    齐宇班亦是如此,他已说不出话。

    为了炼成无我丹,他做了什么,他当然知道,只是他选择性地忘了。

    当年的比试是各自闭关完成的,其间使用任何手段,天知地知他知,却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故而,对于在炼丹过程中所做的手脚,齐宇班便将之抛至九霄云外。

    以致于,时过经年,他近乎将之遗忘了。

    可惜,一切终究是自欺欺人。

    莫非师兄当年便已看穿了他的把戏?

    最终,齐天寿给出了答案。

    “是三师弟看出了无我丹中的问题。”

第三零零章 往事莫追

    “那年比试过后不久,三师弟便单独来找我。

    讨要那次比试时炼制出来的各样丹药。

    我没有拒绝他,只是奇怪为何他每样丹药都要。

    毕竟当时参加比试的除了我们师兄弟八人外,还有十个是云字辈弟子。

    你也知道,那时的他们,学艺不深,所炼制的丹药多为残次品,并无太多研究价值。

    可三师弟却不以为然,相信能从中看出弟子们,在丹道上的独特见解。

    单凭这点,便是你我,乃至现今云天观众人所无法比拟的。

    三个月后,三师弟又来找我。

    除却探讨这大半月来的研究收获外,他也着重提及了无我丹。

    师弟炼出了五枚无我丹,一枚用以评测,两枚师弟收回,另两枚收归观中,三师弟取走一枚。

    就这一枚丹药,费尽了他两个半月的功夫钻研,终于在将整颗丹药耗尽前,得出了个确凿无误的结论。

    以常法炼制无我丹,绝无可能成丹!

    只有在成丹关头,以自身精血为引,方能将药力聚而不散,凝练为丹。”

    再回首,已过十个春秋,若非记忆深刻,如今怎能历历在目?

    黑夜浩瀚,明月无暇。

    有多少人,能在浩瀚无边的黑夜之下,坚守一颗纯净无暇的明月心呢?

    至少,自己不能。

    身为齐字辈大弟子,身为先师最为看重的接班人,在炼丹的造诣上,屈居两个师弟之下,齐天寿到底还是很在意的。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而今的他已云淡风轻,可对眼前之人,当时一念之间的决定难道不是错误的?

    “确凿无误,呵呵,不错,当时的比试,必须用限定的三十味药草炼丹,大部分人,包括师兄在内,都未能将全部三十味药草杂糅其中,唯有老三和我做到了这点,他要发现无我丹的成丹之密实在不难。之所以花了两个半月的功夫,想必是在不断尝试其他可能的炼制之法吧,倒还真是个痴人。”回忆总能勾起他人的思绪,回想起昔年之事,齐宇班一时无限唏嘘。

    心中盘算着时间所剩无几,齐宇班赶忙道:“师傅说过,以精血炼丹实乃大忌,此次能用自己的精血炼丹,下次便能以他人精血炼丹,再者便取他人尸身或是活体炼丹,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直至最后,为求丹药之效,无所不用其极,于时,便全然堕入魔道。依观中规矩,本该废我功法,夺我神志,逐出云天观,两位师兄既然发现,我违逆门规,为何不动声色?”

    “是念及我是初犯,因同门情谊下不去手?”

    “是觉着此举事小,不值一提?”

    “还是,想看看日后,因炼丹,失去自我的笑话?!”

    一句又一句的厉声质问,犹若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澜拍击在齐天寿心头的礁石上,他无法否认这些想法都在当时他的脑海间浮现过。

    “三师弟找上我,更我说到此事。

    他说,炼丹之道不该限定在框架中,任何一种尝试都值得鼓励的,不过,应提醒你切莫为了炼制丹药,抛却本心。

    你知道,他本是不善言辞之人,来同我说这些已是不容易了。

    他相信我,可我却因一时犹疑,将此事置于一边。

    这些年来,你也没再出现过任何不当之举,我便不再将此放在心上。

    谁知,你竟把自己的苦痛深埋,伪装得若无其事,直至幽冥教的到来,给你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言语间,齐天寿已埋下了头,他最后吐出的几字是,“师兄对不起你。”

    齐宇班双唇紧闭,眼角抽搐,目视前方,良久无言,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时,退居一旁的叶凌风缓步上前道:“宇班道长,所谓往事不可追,当断则断,时间无多,该和齐观主做个了断了。”

    见齐宇班仍一动不动,叶凌风皱了皱眉,正寻思着是要多费口舌劝劝,还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齐天寿。

    却听齐天寿已抬头开口,道:“叶兄,我想离一盏茶还有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吧?”

    叶凌风笑答:“没想到齐观主也算得这么精细。”

    齐天寿道:“事关生死,齐某可不想那么快看见阎王。”

    叶凌风道:“齐观主这是还有话想问我咯?”

    齐天寿道:“愿不吝赐教。”

    叶凌风道:“齐观主凭什么认为,我会回答一个将死之人的问题。”

    齐天寿道:“齐某想知道,幽冥教这回遣来了多少精兵强将。”

    叶凌风四下张望,并无异常,而后疑惑道:“除却齐观主和宇班道长外,四下再无云天观子弟,即便将这些告知齐观主,又有何意义?”

    齐天寿道:“能在九泉之下,找个说辞,好敷衍先师。”

    叶凌风哈哈大笑:“齐观主这算是自暴自弃了么?”

    齐天寿道:“算是吧。”

    沉默良久的齐宇班却在此时开口道:“时辰已到。”

    叶凌风闻言一愣,旋即笑道:“那宇班道长这便给齐观主个痛快?”

    齐宇班道:“你想知道幽冥教来了多少人马?”

    齐天寿道:“想。”

    齐宇班道:“那便告诉我们怎么进入宝华洞。”

    叶凌风收起扇子,敲了敲手心道:“是极,这曲幽小道实在看得迷糊啊,齐观主不若便以此作为交换答案?”

    齐天寿道:“无怪乎,你方才如此小心,只在曲幽小道边缘游走,甚至不敢落地。”

    叶凌风道:“那是自然,万一落入幻境中,不仅钓不到鱼,还会把自己搭进去,那可真是自讨苦吃了。”

    齐宇班道:“我知道师兄心中的疑虑,凭我一人也绝难发现这曲幽小道的蹊跷。那天,我和云柳、云山、云乱三小子在绘制观中布局时,在宝华洞的落位上各执己见,几经分析,方才发现曲幽小道这可能有古怪,联想到每次入宝华洞都由师傅或你领路,想来破去曲幽小道幻境的捷径定然在师兄你身上。”

    齐天寿失笑道:“我这观主可做得真是失败啊!不仅师弟反目,连最好的徒弟都反叛,真是罪有应得啊!”

    叶凌风冷冷道:“齐观主给个痛快话,是你自己说出来,还是我们把你杀了,再慢慢破解曲幽小道之密。”

    齐天寿道:“既然是个交换,叶兄不妨先说说幽冥教的情况。”

    幽冥教来了多少人马,本便不是什么隐秘,既能换来更有价值的信息,叶凌风也毫不犹豫,直言道:“诚如齐观主所料,我们这回遣来的多为精兵强将,魑魅魍魉四鬼领百余喽啰攻占后山要道,哭娘子,夜殇,枷爷,锁爷四人领近百人手从前山强攻,我们四人则专程为牵制齐观主而来。计划中,本没有那小丫头的琴声,我也能好好探清地形,确保能将云天观快刀斩乱麻地拿下,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啊。”

    齐天寿道:“啧啧,这布置当真精妙,宝华洞虽靠近后山,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便作浩大声势,佯装进攻,实则牵制了我云天观大量人手。前山重兵进犯,步步为营,若天璇殿失守,那云天观便当全面陷落。幽冥教六鬼将齐出,四大判官来了俩,也是看得起我这小小的云天观呐!”

    齐宇班道:“师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说说怎么在平地上不为曲幽小道的幻境所扰吧。”

    此言一出,牛头马面和黑无常闪身上前,与叶凌风并排而立。

    长枪、钢叉银芒醒目。

    夺魂扇、索命尺跃跃欲试。

    一旦齐天寿再有废话,四鬼将也再无分毫迟疑,更不会顾及齐宇班的感受,只会将齐天寿碎尸万段。

    猛然间,一阵骇人心魄的琴声自天边荡来。

    众人心下一颤,丹田中气海大动干戈。

    若有功力平平者,仅这一下便伤及经络。

    不过在场六人皆为高手,转眼间,便稳住了内中气息。

    饶是齐宇班、叶凌风极为警觉地回过神,并未忘了要阻截齐天寿。

    却见齐天寿已借机倒飞而出,嘴中似在咀嚼着丹药,扬声道:“答案便在我身上!”

第三零一章 同进共退

    云天观后山最西侧。

    广阔,僻静。

    这里的山石已被山风山雨磨平了棱角,一里方圆皆为片片岩石东拼西凑而成,没有多少起伏,一眼望去倒也有无垠之感,令人觉着舒适而宁静。

    这样的地方,一来偏僻,二来正是劲风之口,平日间定鲜有人涉足。

    至少,在云天观中生活了十数年的汐微语便极少来到此处,她甚至无法记起,上一次来到这儿,究竟是何年何月,为何而来了。

    而此时此刻,她偏偏来到了这里。

    准确而言,她是来到了这静僻之处的外沿地带,躲藏在一处凸起的山岩背后,往里张望。

    之所以如此隐蔽行事,自然是发现了敌情。

    沿着曲幽小道边缘寻找。

    往宽阔平坦的地儿去。

    即便有姜逸尘的指点在先,汐微语仍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发现了她师傅和白无常的踪迹。

    星月之下,她看到并不仅仅是两道人影,而是六道。

    她相信自己出现在云天观中,已是打乱了幽冥教的部署,在白无常刚现身后山时,她便以琴音示警敌情,更让幽冥教猝不及防。

    可事实却远超其所料,今夜应是叶凌风第一次侵入后山探查地形,可很显然,在此之前,他们已筹谋甚密,否则,断然无法见招拆招,应对有道。

    她也绝不至于寻到这儿来。

    她不禁后怕,倘若自己未能如此及时地回到观中,会否在上山之后,发现云天观在一夜之间,被悄无声息地改头换面。

    历经两日变故的洗礼,汐微语没有着急抚琴,而是极目远视,定睛细察。

    毕竟,远端的六人正分站两侧,相互对峙。

    六人中,有两人穿着她再熟悉不过的云天观道袍。

    六人中,有五人她都感到陌生。

    她看清了背叛者的面容,可不知为何,对于五师叔齐宇班的背叛,她没有太过意外,或许在屋中之时,姜逸尘对云龙葵引导性的问话中,她已猜知了大概。

    虽无法听清那些人的言语声,可当幽冥教四人并立成排,正要对齐天寿发难时,她也适时出手了。

    她早已在山岩之后,盘膝而坐,双手轻抚在琴弦之上,只待在关键一刻,给予她师傅一臂之力。

    她深知以寡敌多,片刻之机有多么重要,因而,她的双眼即便已干涩不堪,都一眨不眨,她时不时便活动下手指,只怕在寒夜中变僵。

    全神贯注,只为确保万无一失。

    琴音虽短暂,也毫不成曲,却已抽空了汐微语的大半功力。

    幸而,她成功为齐天寿争取到了拉开身位的机会。

    这机会,对齐天寿而言,自是稍显意外,可他也不会轻易错过。

    趁机闪身后撤,并吞服下早已拿捏在手中的丹药。

    白无常叶凌风嘴角扬起一丝邪魅的笑意,说道:“齐观主莫不是将我等看得太轻了,妄以为还能逃得性命?”

    齐天寿回以微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至少齐某觉着自己不该死在这儿。”

    叶凌风身法迅捷,而齐宇班则是紧盯着齐天寿不敢放松,故而,在齐天寿退闪开来时,二人也追得最紧。

    怎知,前方之人本是消沉的气息,猛然暴涨!

    齐宇班心头一颤,似乎想到了什么,喝问道:“你服下的是何丹药!?”

    齐天寿面含笑意,逐字说道:“空、明、丹!”

    三个字,犹若三道惊雷在齐宇班脑海中炸响,他顿住了脚步,神色茫然,一时不敢相信。

    “三师弟是个谨慎的人,他既如此肯定无我丹的成丹之法,少不得以精血作为依托,自然不会空口无凭,他也尝试着以精血为媒,将他早先炼制出来的空明散,回炉重塑,炼成空明丹。”

    齐天寿本在淌血的双脚,在强大的功力威压下,不仅收紧了伤口,也极大的减缓了疼痛。

    “因为是二次炼制,这空明丹比之无我丹更为精纯,药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三师弟自知此法并非正途,更不愿空明丹被你瞧见,令你着魔此道,便托由我私藏。本以为这一藏,很有可能将之直接带入土中,没曾想,有朝一日,竟会派上用场。唉!”

    齐天寿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不仅是叹惋,亦是决定。

    不论是为云天观的未来,还是为多年的同门之情,他都将血战到底!

    “宇班道长,给了你这么长时间,既没能亲手斩断前尘,也没能从令师兄口中套出更有价值的信息,实令人失望至极。那个小丫头,伤不得性命,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不懂怜香惜玉,还请你去让她乖些。至于斩断前缘,便由我四人代劳了。”见齐宇班一事无成,叶凌风的嘴里也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安排道。

    齐宇班闻言,也不做辩解,确定了下琴声的位置,便怏怏离去。

    汐微语自然还在弹琴,只是她这琴声非但没有任何音律可言,而且极其刺耳难听。

    与先前令人身临其境的《十面埋伏》相反,这琴声已不能算是琴声,而是嘈杂的噪声,将月夜下美好的静寂毫不留情的撕破。

    这样的杂声,没有半点儿音攻效果,当然,汐微语本便没有打算以琴音作扰。

    毕竟这是在云天观上,九霄环佩的声音不只会影响到敌人,也会影响到师门的人,她实在无法确定,她的那些师兄弟和师傅师叔身上是否备着护脉丹,万一幽冥教为防她的琴音皆有备而来,反将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杂乱不带半分内劲的琴声,也并非是因为汐微语气力将竭,她只是想以杂音造大声势,以此引起受困于曲幽小道幻境的两个师叔注意,他们在幻境中或无法寻着宝华洞的位置,可要以琴音辨识所处方位,并不是件难事。

    “小语!去曲幽小道!”

    当汐微语沉浸在杂乱的音符中,毫无拘束地抒发自己心中的郁结时,远端传来了齐天寿的声音。

    那声音简短仓促,显然齐天寿已和幽冥教四鬼将再次缠斗起来。

    汐微语将一切瞧在眼里,她知道齐天寿为何发声,因为她已看到齐宇班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

    她也知道齐天寿此举目的为何,只要她躲进曲幽小道中,今晚,至少在外边结出胜负前,绝不会有人轻易涉足曲幽小道,那她定能毫发无伤。

    便是在那种危急时刻,她的师傅仍不忘为她着想。

    只是,她哪能做个旁观者?

    虽被戏称为“小魔女”,可在云天观中,汐微语向来极少忤逆师傅师娘的意思,这也多少因为他们极少对汐微语呼来唤去。

    而这回,齐天寿的命令,汐微语却不打算接受,她不愿退居一旁,她要与云天观共进退。

    她深知自己留在此处,无法为齐天寿带去太大帮助,但她放心不下师傅的安危,她现在还不能走。

    她运气张口,高声道:“师傅!待小语将三师叔和八师叔唤来后,小语便去天璇殿,誓死卫护云天观!”

    远处再无回音,知徒莫若师,齐天寿自也深谙汐微语的个性,她所认定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他此时也无力相劝,只是心下感慨,今生能得此爱徒,倒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片刻后,齐宇班站在了汐微语身前,黯然道:“小语,停手吧,云天观,到此为止了。”

    汐微语瞪圆了那双大眼,直视着齐宇班,手下却毫不停歇,反而越弹越疾,越杂乱无章,琴声越大。

    汐微语的目光中,满是不解和愤怒,齐宇班不敢与之对视,颓首向前行去,举起手中的剑,就要割断九霄环佩的琴弦。

    忽而,他只觉眼前一暗,明亮的月光被一道人影遮去大半。

    他霍然抬头,只见一人横空而出,似踏月而来,身着黑纹道袍,颧骨高耸,满面威冰,显得威严沉重,平时也带着三分杀气,目光如刀,满是一副生人莫近的姿态。

    这人不是方才他和齐天寿多次提到的齐玄策又是谁?

    只听齐玄策厉声道:“老五你个混账东西!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第三零二章 岌岌可危

    云天观有三口钟。

    三口钟分设于前山的瑶光殿、天璇殿,以及后山的弟子居所处。

    三口钟的吨位有别、大小不一,加之钟锤形态各异,钟声便也不尽相同。

    不论这三口钟在平日间作为何用,在门派危急时刻,在偌大的云端之城中,钟声无疑是最为快捷简便的信息传递方式。

    从瑶光殿传来的钟声,穿过幢幢殿宇,绕过重重峰峦,来到后山,再无余音绕梁之感,反而低沉模糊。

    这样的钟声在初时一阵急响后,再无声息。

    其结果有二,或是危机已除,或是山门失陷。

    之后,自前山传来的三两阵急促钟声,不再是模糊低沉,而是清晰明快。

    后山的撞钟并未敲响,这钟声自然只能源自天璇殿了。

    而其传递出来的信息亦是简洁明了:天璇殿情势危急!

    云天观毕竟以求仙问道为主,甚少参与江湖争斗,观中不论是长老,还是弟子到底还是养尊处优惯了,修为虽不差,临阵经验却是极其匮乏。

    加之镇守前山的仅有两个长老和十个弟子,将将十人出头,对上幽冥教近乎百人之数的阵仗,徒有节节退败的份。

    他们从天权殿处设防对敌,不到一个时辰,便连失天权、天玑两殿,大有溃败之势。

    人可以没有手脚,可若是心脏也丢了,那是万万再无法活命了。

    天璇殿便是云天观的心脏,到了天旋殿,他们已退无可退。

    没有退路的情况下,便只有拼命。

    人在绝境之下,或为守护心中的净土,或为保卫家园,或仅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所能爆发出来的能量,是无法估量的。

    他们好似忘却了疼痛,无惧生死,即便遍体鳞伤仍能战斗到断气之时。

    他们好似拥有了用之不竭的气力,渐渐地能做到以一挡二,以一敌三,以一杀四。

    可是,这些还远远不够,他们至少得做到以一当十,方才能击退强敌,否则,只有被敌方的进攻狂潮吞没的结果。

    幸而,云天观守在后山的长老发现了幽冥教佯攻牵制的目的,由七长老齐洪力领着五弟子云章和七弟子云旌,及时赶至前山救场。

    人高马大的齐洪力,挥舞着四尺长的巨剑,一人独对“狼判官”夜殇。

    齐洪力的修为或不如夜殇浑厚,却胜在力大如牛,精神振奋,只进无退。

    夜殇虽杀人无数,可在一个不知疲倦的蛮人面前,也不见得能占到分毫便宜。

    巨剑对上朴刀。

    针尖对麦芒的较量。

    你方攻罢我登场。

    二人一时斗得难解难分,对于大局,便也无暇顾及。

    如此一来,幽冥教最锋利的攻坚之矛受了限制,那势如破竹的攻势便也渐渐缓了下来。

    在最后一道不可失守的防线上,云天观总算是挺了过来,没有被一击而溃。

    但危局并未就此结束,他们只是松了口气,还无法松懈下来,他们至少还需坚持上一个时辰,才能侯来魃山夜羽族的援兵。

    幽冥教总舵距此千里迢迢,能遣来诸多人马已是极为不易,若是倾巢而出,难保不会后院失火,因而今夜来到云端之城中的幽冥教教众,必当是其全部人手,再无任何生力军。

    对于云天观而言,只要能撑过一个时辰,那胜利自当属于他们。

    对于幽冥教而言,若不能在这一个时辰内,拿下云天观,那他们不仅会输的很难看,能否安然脱身都得打上个问号。

    双方均目的明确,成败意味着生死,所以,没有一方会让步退缩。

    夜月下的刀光剑影显得尤为刺眼,而比兵刃的寒芒更为惹眼的自然是那时不时绽放的片片血花。

    激斗越是焦灼。

    死伤越是无可避免。

    冰冷的砖石地面上已有不少尸体。

    在斑斑樱红的妆点下,幽冥教教众和云天观弟子的尸体,倒还是泾渭分明。

    因为,幽冥教教众无一不身着黑衣,而云天观的弟子长老身上皆披着浅色道袍。

    地上的尸身,终究还是黑的多些,白的少些,毕竟云天观的人数比起幽冥教少了数倍。

    初时,地面上,浅色尸身仅有一二。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云天观倒下的弟子却也是越来越多了。

    大部分云天观弟子并非被一击毙命,而是在受伤之后,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在幽冥教的如潮攻势中惨遭屠杀。

    仔细算来,幽冥教已有三十余人毙命,占去攻打前山总人数的三分一。

    而躺倒在血泊中的浅色尸身不过七具,若从死亡人数而言,云天观自然要比幽冥教看起来乐观些,可若从死亡占比来看,这不到十人的性命已是岌岌可危。

    云天观的三个长老虽还未有一人殒命,可最令三个长老忧心的是,远端徐徐而来的那道红色细影。

    和幽冥教已打了两年交道,他们自也了解过幽冥教的情况。

    那道红色细影正是“哭判官”哭娘子!

    而她竟还没出手!

    他们无法指望哭娘子就待在一旁袖手旁观,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魃山夜羽族人能感知他们的危急情况,插翅来援。

    不得不说,夜色是最好的遮掩,即便有皓月高悬,也没人发现,躺在天璇殿周遭地面的,有七具尸体身着浅色衣裳,而还在舞剑对敌的浅色身影足足有九道。

    也便是说,扣去三个云天观长老后,云天观弟子竟出了一人!

    云天观的人手本便有限,此时更当各司其职,绝不会凭空多出一人。

    这人,究竟从何而来?

    若有人仔细辨识,定能发现七具浅色尸身中,有一具尸体身着之物和云天观弟子的道袍还是有所异同的,衣角要短上一些,布料也要差上一些。

    若是把这具尸体翻过身来,便能瞧见此人穿的是件纯白色的衣袍,左胸前袖有“四两”二字,这赫然便是四两千斤堂的学徒服。

    此人并不是云天观的弟子,而是四两千斤堂的学徒!

    四两千斤堂的学徒怎会出现在这儿?

    此人真的是四两千斤堂的学徒?

    这些问题,本该令人感到讶异,让人心生疑惑。

    可在此时此刻,在这混乱的局面下,却无人会去关心。

    恐怕到天亮之前,都不会有人发现这件奇怪的事儿。

    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越是被人疏忽的细节,通常会左右着大局。

    这样的怪事儿,正在众人不经意间,悄然改变着场上的局势。

    六鬼将的枷爷、锁爷分别钳制住二长老齐地福和六长老齐宙凌,七长老齐洪力与夜殇战作一团。

    在哭娘子未插手的情况下,双方的胜负手,全然取决于幽冥教余下的六十位教众和云天观六个弟子的对垒情况。

    以每过一刻钟,倒下一名云天观弟子,倒下四名幽冥教教众来计。

    当六名云天观弟子死伤殆尽后,便过了六刻钟,有二十四名幽冥教教众身亡。

    如此,想必再有一刻钟的时间,魃山夜羽族便能成功赶至。

    魃山夜羽族本便人丁稀疏,有百人来援已可谓倾尽全力。

    他们到来后,联手云天观余下不到二十人的长老弟子,真足矣对抗幽冥教的两个判官,六个鬼将,四个鬼差,还有前后山六七十余喽啰?

    从明面上来看,便可见分晓,终究还是云天观输面更大。

    要想扭转此局,必当在一个时辰内,令天璇殿处的六十位幽冥教教众的人数,锐减至十余人左右。

    这意味着,这六名云天观弟子在阵亡前,必先带走八至九个敌人的性命,他们能做到么?

第三零三章 希望犹存

    云章和云旌分别是云天观云字辈的五弟子和七弟子,二人更是亲兄弟。

    当年被齐天寿收为徒弟时,只因云岚的年岁恰居云章和云旌之间,便占去了六弟子的位置。

    在这十来年中,两兄弟在师傅师叔还有众师兄师弟的眼中,可谓是天差地别。

    哥哥云章性格沉稳内敛,严于律己,以身作则,饱受众人好评,也一直都扮演着师傅手下好帮手的角色。

    而弟弟云旌天资聪颖,生性跳脱飞扬,对于丹道之术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兴致乏乏,对于拳脚功夫却更为喜爱,自然而然要与八长老齐荒武更为亲近。

    兄弟二人性格迥异,却不妨碍他们与生俱来的默契,二人的修为或是武功在云天观的年轻一辈中并不算突出,可二人心意相通,合力对敌时,能施展出行云流水的配合,在以少敌多的情况下,倒算得上一对强人。

    这也是齐洪力挑了二人同来前山的缘由。

    二人倒也不负所托,两兄弟剑下的幽冥教亡魂,没有十个也有九个。

    来到天璇殿后,仅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有如此傲人的战绩,放在平时,足令兄弟俩胡吹海侃上一天一宿。

    可今儿却不同,这些幽冥教教众的攻势,每一刀,每一斧,都虎虎生威,势大力沉,硬刚绝非良策,退避锋芒,剑走偏锋,才是长存之道。

    双拳难敌四手,即便二人配合再为灵活精妙,面对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斧,面对愈来愈小的闪避空间,二人能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得不硬抗下一击又一击的攻势。

    二人宛若被十数只蜜蜂争宠的小鲜花,在蜂群的你来我往,争先恐后中,被推得东倒西歪,花枝乱颤。

    这一来,无疑加大了兄弟二人的气力消耗,二人的手脚开始逐渐发麻,手中的剑亦是挥舞得越来越慢。

    江湖争斗中,大多情况下,慢便意味着破绽,慢便意味着死亡。

    毕竟反应慢,出手慢,而还能做到后发制人的,在而今江湖中已没有这等神人存在。

    云章、云旌自然不是这类神人,他们渐渐无法做到游刃有余,破绽渐渐增多,随之而来的便是性命屡屡遭受威胁。

    若非他们兄弟二人已成一体,有四只眼睛,四只手,四两腿,否则当真难以为继,苦苦支撑。

    他们的心愈来愈沉,他们很怕一时不察,便遭了秧,最终和其他师兄弟一般,死在乱刀之下。

    对于从未历经过生死考验,乃至是江湖打杀的众多云天观弟子而言,他们今晚所面对的场面,实在太过残酷,可他们无法选择,他们只能被迫去面对。

    对云章、云旌两兄弟而言,他们已做得足够出色,只是这点儿出色,若他们身边之人无法存活,又有谁会来夸赞?

    更何况,他们自己都很可能在下一刻灭亡,他们如何去享受别人给予的夸赞。

    有同样心态的,并非只是云章、云旌兄弟二人,而是现在在天璇殿奋力与幽冥教作斗争六个云天观弟子。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初时,他们还能在三位师叔的带领下,通过相互呼喊提振士气,而丹药也能为他们提供一定的能源补充。

    怎奈他们的师叔被敌人重点照顾,实在是无暇顾及他们。

    而他们的对手是幽冥教,幽冥教带来的丹药也绝不会少,而且,必然都是药性生猛的丹药,于是,在丹药方面,他们更全然占不得优。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敌我双方人数对比明显的情况下,人少的一方总会觉着敌人前赴后继,杀之不尽。

    渐渐地,他们的思维开始凌乱,失了专注,胡思乱想。

    五师叔为何没有在这?是否在来路上便已遭遇不测?

    他们的反应变得迟钝,身上的伤口便得越来越多,疼痛已无法令他们振奋精神,反而变得麻木。

    他们的目光变得游移不定。

    他们开始从失望,步入绝望,缓缓地靠近死亡。

    啊!

    心态失衡的情况下,云旌脚下发软,没有踩实地面,在撤步时绊到了地上一具尸体,后仰摔去,失声叫出。

    云章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袍人扬起巨斧,就要朝云旌腰部斩去。

    若这一斧落下,云旌毫无意外将被拦腰砍断。

    鲜血淋漓的画面在云章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打了个激灵,便不顾一切地朝云旌的位置飞扑过去。

    持着巨斧的黑袍人相去云旌不过三尺距离,而云章却离云旌有五尺之远,要想救下云旌,朝云旌所处的方向扑过去,确有机会在巨斧落下前,将黑袍人扑倒,或是用身躯挡下那血腥大斧。

    对于这一扑,可能的结果和将要付出的代价,是云章腾飞在空中的刹那,才反应过来的。

    可结果却令他万万没想到。

    他不仅扑开了那持斧的黑袍人,更是一剑洞穿了其腹部,准确来讲,是他一剑刺入黑袍人的肚子后,顺势将黑袍人带倒的,而那巨斧现下已静静躺在一旁。

    那巨斧落地后的朝向有些诡异,可黑袍人的落地朝向更是不对劲。

    黑袍人分明是侧对着云章挥斧,为何中剑的会是腹部,而非腰部?

    莫非在剑临的一刻,黑袍人侧过身来,改为面向云章?

    未及云章深究细察,他的臀部突然吃痛,身子不由向右侧滚落。

    竟是挨了一脚硬踹?

    云章侧头一瞥,便看到早已起身的云旌和两个黑衣刀客缠斗在一起。

    再一看躺在地上的黑袍人,已被一道深深的刀痕开膛破肚。

    原来那一脚是云旌踹的,要是没有那一脚,恐怕吃下这一刀的,是自己的背。

    云章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拔出了插在黑袍人身上的剑,站起身来,与云旌一同对敌。

    就在起身的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一个画面,方才他扑救云旌的画面,在他临至云旌时,黑袍人的斧子也到了,可不知为何,那柄斧子一缩,黑袍人竟是收回了攻势,而且身子微微后仰,似乎是背部吃痛,就好像,有人在其背后砍了他一刀!

    可师兄弟们都被淹没在人群中,这一小片区域唯有他们二人相依为命,又有谁会出手相救?

    “大哥小心!”

    这回,在云章出神时,是云旌扑了过来,将他从刀锋下推开。

    这已是第二次被云旌所救,云章再不敢失神大意,摒弃杂念,专心应敌。

    云章、云旌兄弟俩的侥幸,只是这暗夜下的一道缩影。

    五丈外,二弟子云凡也是在险死还生的情况下,竟好巧不巧地杀死了两个幽冥教敌人。

    另一处,十弟子云时,本是身后失守,被重重地踹了一脚,飞身而出,谁知落地时非但没有被乱刀砍死,反而一剑扎在一个幽冥教教众心头,膝盖顶在另一个幽冥教教众太阳穴上。

    一个当场毙命,一个在昏厥过去后,也被云时趁机了结了性命,再也无法醒来。

    这番大落大起,令云时不由感叹,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运气爆棚,命不当绝。

    以一敌十,对这六个云字辈弟子而言,本有些天方夜谭,可在眼前的黑影从层层叠叠,数不胜数,逐渐变得不再那么密集后,他们忽而觉着希望犹存。

    老天爷尚开眼留情,他们怎能轻易放弃?

    他们开始相信,他们手中握着的,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只要他们不放下,云天观便不会亡!

第三零四章 急转直下

    怎样的兵器,才算是利器?

    能杀人的兵器,就是利器。

    怎样的兵器能杀人?

    别人越是看不到的兵器,越能杀人?

    怎样的兵器才能让别人看不见?

    从背后出现的兵器,很少人能看见。

    兵器在面前挥舞,没有人会轻视,因为那意味着敌人。

    而在背后挥舞的兵器,却少有人留意,因为背后通常都是交给信任的人守护。

    信任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他们会是你的朋友、亲人乃至为一时目的结盟的暂时盟友。

    总而言之,很少人会去小心身后的人,自也不会去小心身后的刀。

    殊不知,身后的人和刀最为致命!

    一柄镰刀在夜色中飞舞。

    并没有什么章法,也毫不突出,可是镰刀所过之处,留下的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镰刀一直在进攻身着浅色道袍的云天观弟子。

    却未曾见有云天观弟子被镰刀的锋芒所伤,反而是一个又一个黑色的身影遭其刃口暗算。

    镰刀造成的伤口虽不致命,可出现的时机却极为要命,正巧在那些伤口出现之后,那一个个黑色身影便倒在了云天观弟子的剑下。

    握着这柄镰刀的,同样是一道黑色的身影。

    他便是那个从背后出刀的人。

    他便是姜逸尘!

    姜逸尘手中握的并不是剑,而是柄镰刀。

    这柄镰刀轻巧灵便,故而,便也如剑一般,被姜逸尘使得得心应手。

    夜色和黑袍为姜逸尘添了一身掩护。

    月色下,更可瞧见幽冥教教众的眸中失了常人应有的灵光,战力提升对应的代价,便是神智的缺失。

    如此一来,姜逸尘便可以形如鬼魅的身法,不动声色地在关键当口,救云天观弟子于生死之间,助他们在各种巧合下,格杀幽冥教教众。

    云天观弟子在姜逸尘的暗中帮助下,缓解了不少压力。

    姜逸尘到底没有三头六臂,他可以灵巧隐蔽地游走于黑暗之中,可为保身份不过早暴露,他终究无法做到如鱼得水,来去自如,如此一旦有身处两处的云天观弟子同时落险,难免顾此失彼,有人幸存,有人惨死。

    在姜逸尘救下十弟子云时的时候,二弟子云凡没能顶住幽冥教教众的强袭。

    在挨了三门闷锤,被砸得七荤八素后,竟被乱斧分尸。

    当姜逸尘发现,又一道白影被黑暗吞噬后,他亦是无可奈何。

    若能将这些云天观弟子,聚在一处,那他倒有办法为之保驾护航。

    合则立,分则豫。

    这样浅显的道理,云天观弟子当然懂,而幽冥教也绝不会不懂。

    正因如此,幽冥教教众到阵时,便如洪水滔滔,气势汹汹,将人数本便不占优的云天观弟子冲散得七零八落,令其无力相顾,从而逐个击破。

    对此,姜逸尘无能为力,他只能尽其所能,帮云天观撑过这煎熬的时光。

    一炷香后,时距魃山夜羽族理论上的来援时间,尚有半个时辰。

    云天观三大长老正和幽冥教鬼将、判官激斗正酣。

    云天观的弟子仅余寥寥四人,五弟子云章、七弟子云旌、八弟子云飞盏、十弟子云时。

    反观幽冥教教众的残余,亦没有好到哪去,彼时尚有六十人,而今竟是二十人不到,可谓死伤惨重。

    在幽冥教教众大量殒命的情况下,四个云天观弟子的视线自也开阔了不少,终得以合兵一处,协力对敌。

    本是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幽冥教,竟在短短半个时辰中,落得一副与云天观势均力敌的模样,不由让人唏嘘。

    而在其间,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姜逸尘,却在此时偃旗息鼓,再不敢暗中出手相助云天观弟子避险。

    因为,他察觉到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如鹰隼般正扫视着全场。

    这道目光源自天璇殿广场入口处。

    那儿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血色长裙的女人。

    云天观中,没有穿着艳丽的女子,这女人也不是来自云天观的。

    红衣女子的衣着色调和一众幽冥教教众也格格不入,可她偏偏便是幽冥教的四大判官之一,哭判官——哭娘子。

    哭娘子背对着月光,月光便将她那诱人的曼妙身躯打照在地上。

    可此时,却无人有心去欣赏这副身姿,毕竟在生死面前,还会一心惦念着美色的人,大多已下了地狱。

    哭娘子就那么单手叉腰,静静地站着。

    她的人虽静立不动,可眼珠子却没停下半分,正四下搜寻着造成眼下形势的根由。

    毕竟,事态的发展大出其所料。

    她不爱沾染血腥,故而,特地放缓了脚步,漫步而来,本以为来到此处后,便可径直步入天璇殿正殿,无人拦阻。

    怎知待她走上最后一节石阶时,却还瞧见人影交错的一片乱象。

    人多势众不仅未能将敌手一举冲垮,反是死尸成山,未能推进半步。

    “这些平时只懂得炼丹的道士骨头这么硬?这么难啃?”

    在看到云天观长老寸步不让,云天观弟子神情肃穆时,哭娘子的脑海中掠过此念头。

    旋即她心中又起一念,“还是说,这是丹药的功劳?”

    注目半晌后,哭娘子到底没能发现什么异常,也只能以云天观中的丹药果真非比寻常来说服自己。

    “哭娘子,这些道士可没想象中的无用啊,你若再不出手,恐怕要等来那些盗墓鬼救场了。”

    寻声看去,原来是幽冥教另一四大判官,狼判官——夜殇,正挥舞着朴刀,对齐洪力发起一轮猛攻,得空出声。

    哭娘子闻言笑道:“小夜夜,要姐姐帮忙只管招呼声。”

    嘴上这么说着,哭娘子却一步未动,没有一丝出手相助的意思。

    “我和这牛鼻子打得正爽快,不需娘子姐姐插手。娘子姐姐要是不想脏手,不妨先到殿中观摩观摩,看看有哪些丹药和配方值得取走,省些时间。”仅是说话的功夫,夜殇便落入被动,被齐洪力打压得再不敢随意分心。

    哭娘子见状乐呵呵道:“小夜夜,可还是专心些,这洪力道长生得这么壮实,显然不甘心被你个小身板给绊住手脚,还妄想把姐姐拦下。”

    哭娘子一语中的,夜殇的话别人或许听不清,可齐洪力全然听在耳中,眼下旁人都无暇他顾,他正打算以一抗二,阻止哭娘子进入殿中。

    姜逸尘心中暗松口气,若哭娘子仍全然不顾殿外的战局,倒是对云天观有利,他可趁机再暗算几个幽冥教教众,让云天观这四个弟子能抽身去帮他们师叔,那局面便稳住了。

    心下这么盘算着,却见哭娘子已腾身而起,玉足在地上轻点,顷刻间,欺近天璇殿。

    正在姜逸尘隐隐有些不安时,果然异变突生,哭娘子的诱人身姿忽而消失在天璇殿殿前的石阶上。

    下一瞬,正以烈火符箓把枷爷烧得上蹿下跳的齐黄肃身前,一袭红衣飘飘,哭娘子手中的银色判官笔,闪烁着红芒,似在摄人之血,夺人之魄!

第三零五章 地狱枷锁

    数十年来乃至百余年来,恐怕从没有一天,舜源峰上会有皓月亲近,黑夜如昼。

    在这云端之城中,黑与白的较量还在继续着。

    余下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很可能是命运对云天观的最后一番考验。

    熬过来,明朝可期。

    熬不过来,便永坠深渊。

    从天璇殿广场入口至入殿石阶,相去三十又三丈。

    寻常江湖高手或需用上十息,才能从那一端,到这一端。

    而哭娘子仅用了五息。

    眼睛一眨,弹指一挥,吐纳一回,正好五息。

    五息光景,看来虽短暂,可对人而言,脑中却足矣百转千回,思考良多。

    哭娘子不但是个爱干净的人,也是个怕麻烦的人。

    麻烦越多,她越怕。

    时间拖得越久,麻烦自然越多。

    她本是乘兴而来,算好了从白无常潜入,到一举拿下云天观,想来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能解决。

    纵使计划方才施行,便被突兀打断,她也早有应对。

    她本以为对付这些鲜少舞刀弄剑的道士,一个来时辰足矣得胜而归,怎知到头来却见这些道士拼死抵抗,令他们寸步难行。

    在这短短的五息内,哭娘子心中的忧虑越来越盛,她再无法坐视不理,得尽早结束此局。

    主意既定,哭娘子便也付诸行动。

    柿子便挑软的捏。

    云天观二长老齐地福,本便资质一般,上任观主见其老实勤恳方才将之收为弟子,又因其年岁偏大,任为二弟子,为今后辅助首徒打理云天观考虑。

    齐地福亦是个知足常乐,知恩报恩的人,他在云天观中任劳任怨,故而颇受众人拥戴。

    众弟子敬之爱之,可却无法改变,他是八大长老中,能力最弱之人。

    这些情况,哭娘子早已摸透,所以,她的首个目标便挑齐地福下手。

    同时,她也很想看看这么个备受云天观弟子尊敬的长老,倘若身死,会否令他们痛哭流涕?

    一念及此,哭娘子便咧嘴阴笑。

    那笑脸竟和孩童的哭啼状并无两样。

    招魂催命笔,向前轻点。

    不熟知哭娘子的人,见到银光闪闪的笔尖,在刹那间,勾勒出一朵血色蔷薇,总不免拍手叫绝,赞叹其画功惟妙惟肖,在空中经久不逝。

    可若是听闻过幽冥教的哭判官杀个人都要杀得漂漂亮亮的话,在看到那朵蔷薇之时,定然能想见,当即便要有一个生命,在这红花绽放之时消逝。

    血色蔷薇属化虚为实,每一道笔画都凝聚着哭娘子的内劲。

    刑具烙印在人的身上,不过是在皮肉上烧烫出印痕。

    而血色蔷薇则会深陷入皮肉,切经断脉。

    此刻这朵血色蔷薇出现在齐地福的后脑勺,哭娘子显然没有太多玩心,只想取其性命。

    齐地福的实力和鬼将枷爷虽说是半斤八两,可年近六旬的他在长久的打斗中也渐逐力不从心,先前幽冥教教众三三两两的偷袭骚扰,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让他身上多了几处血痕,能苦撑这么久,全然仰仗着对云天观的爱。

    随着打斗的延续,枷爷也是单方面在压制这齐地福打,只可惜在其坚强的防守下,仍未能攻破其防线,造成致命伤害。

    如此,本已是捉襟见肘的齐地福,对于突然出现在其身后的哭娘子自然没有半点儿余力招架。

    电光石火间,只见一道青紫剑芒包裹着一袭白影呼啸而去。

    青紫剑芒对上血色蔷薇。

    嘭!

    虚空中,竟凭白现出闷雷炸响之声。

    这是两股霸道内劲对碰的结果。

    孰胜孰负,无从知晓。

    因为不论是哭娘子还是齐地福都已消失在原地。

    唯有可怜的枷爷遭内劲对碰的气浪殃及,虽及时闭合铁枷,挡住要害,可右手却未能幸免,被齐齐断掌。

    没了大半手掌的手如何持物?

    重达百斤的右半边铁枷咣当落地。

    随之而来的是五大三粗的枷爷,扯着嗓子的哀嚎,“啊!——”

    两丈开外,哭娘子透过披散的长发,盯着一个身材略显单薄,可行动间却麻利有劲的中年人。

    这人面颊消瘦,双眉如剑,目露凶光,眼中的不善从两年前幽冥教踏入云天观时的那一刻便未曾变过。

    此人自是云天观中实力位居观主齐天寿和大弟子云柳之后,一直以来都对云天观与幽冥教合作嗤之以鼻的六长老齐宙凌。

    盖因如此,齐宙凌也得到了幽冥教的重点关照,初时是夜殇和锁爷相伴左右,形影不离,在夜殇被齐洪力支走后,他的周身始终有二十余个幽冥教教众伺机而动。

    于是,在场中人,齐宙凌身上的大伤小伤无疑是最多的,他的道袍已是千疮百孔,处处斑红。

    当幽冥教教众逐渐削减后,云天观弟子的压力骤减,云天观长老亦无例外。

    瞥见哭娘子现身后,齐宙凌便留了些心思在其身上。

    见哭娘子凌空虚踏而来时,他便机警地嗅到了其逐渐增强的杀意。

    哭娘子不出所料地朝齐地福出手了,齐宙凌便果断舍下锁爷,从幽冥教两个教众的刀芒下窜出,救下齐地福。

    “枷爷!”一声怒吼响起,同是五大三粗的一道人影落在枷爷身旁,关切道。

    只见这两人,竟同是浓眉大耳,省得一般模样,同是穿着开敞的墨色汗衫,尽显壮实。

    若非一人手中持的是大铁枷,另一人手中拿着大铁锁,恐怕还真难凭长相辨识出二人身份。

    “都说久别胜新婚,六长老,咱这许久未见,你为何还是一副面孔,真令人生厌!”哭娘子娇嗔道。

    “生厌便对了,我云天观不欢迎妖魔鬼怪,你们这些贼人,快快受死!”

    齐宙凌是发自心底地厌恶这些邪魔妖道,话语刚落,便举剑向攻来。

    即便对方有三人,他的眼中仍见不到半丝怯意。

    “臭老道!你断我哥哥一手,锁爷要你以命相抵。”锁爷怒喝一声,双手把抓着重逾百斤的大铁锁,当即便要把齐宙凌砸成肉泥。

    锁爷为枷爷怒发冲冠,却全然忘记方才能和齐宙凌缠斗如此之久,多少是占了齐宙凌以一敌二时,气力损耗过大的便宜。

    此刻齐宙凌身旁暂无威胁,心念合一,毫不将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块头放在眼里。

    一剑刺出不过是虚晃。

    锁爷举起一锁意图挡剑,挥起另一锁作势进攻,看来倒是攻守兼备。

    却见齐宙凌在空中舒展身姿,一个前空翻,将气劲凝于脚上。

    划出一道金钩,身形避开双锁,达到其无法企及的高度,而后借下落之势,一脚结结实实地踩在锁爷西瓜大的头颅上。

    就在那一瞬间,姜逸尘看得眼神发直,他好似瞧见锁爷的头,将如被摔碎的西瓜般,四裂而开。

    怎料,那大脑袋的硬度还是超出其所料,依旧完好地长在锁爷脖子上。

    只是,清晰可见锁爷的嘴中,血喷如雾。

    而后,只见那硕大的身躯竟倒飞数丈。

    轰隆一声!

    砸穿了天璇殿的墙,落入殿中!

第三零六章 殿中乾坤

    也许只过了片刻,也或许过了有半盏茶功夫,总之锁爷也弄不清到底是过了多久,才从无知无觉中痛苦醒来。

    是的,齐宙凌的那一脚不知蕴含了多少劲力,竟让锁爷全然昏死过去。

    疼痛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锁爷尚未睁眼便觉着头痛欲裂。

    手中的大铁锁丢在何处,他已无力关心,迷迷糊糊抱着自己的头,好一番抚慰。

    鼻孔间长出着气,挣扎坐起,却觉着满嘴腥甜。

    一张口,黏稠的鲜血哗啦倒出。

    这一吓,锁爷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是糟了多大的罪。

    追随幽冥教驰骋江湖十余年,败仗倒也吃过,可何曾被打得这般窝囊,锁爷一回想方才的情景,仍心有余悸,若非自己生得壮实,恐怕早已咽气。

    耳畔传来一声断喝,令锁爷再吃一惊,浑身打了个激灵,直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两丈前一处破碎的墙洞。

    墙洞开在半丈高出,约莫四尺宽,八尺长。

    半晌后,不见墙洞处有任何异样,锁爷这才渐渐平复下心绪。

    半丈高的墙体,遮住了锁爷的视线,里边看不见外面,外面没人凑近墙洞往里张望,也是看不见的。

    可以肯定的是,外边的兵戈碰撞声不绝于耳,自己好似被人遗忘了,也便说明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一念及此,锁爷心下大安,开始观察起周遭环境来。

    身下,手边,脚前躺着碎裂的砖石,折断的木架和散乱的药草。

    毫无意外,那些碎裂的砖石是从那墙洞落下的,而木架和药草为墙后之物。

    看着破碎的墙洞,锁爷便能感觉到肩颈部和背部传来的阵阵疼痛,想必把汗衫褪去,便能看见自己的背后满是淤青,好在骨头并未出现断裂。

    他不由庆幸,自己撞上的墙足够结实,而且不是撞在梁柱上,否则,且不论是这天璇殿的梁和柱更为粗壮,还是他这两百五十斤的身躯足够份量,单论结果,梁柱不毁,他定伤及内脏,梁柱若毁,恐怕大殿将倾,殃及性命!

    锁爷再不敢胡思乱想,借着从墙洞处溜进来的月色,左右张望,试图转移注意力。

    怎知,这一看,却令他彻底呆住了。

    天璇殿的内部构造,实在是简单朴实,直由四面白墙砌成。

    如此简单的构造,内部的陈设也并不复杂,四面墙皆陈设着木架。

    墙有多高,陈列架便有多高。

    有多少陈列架,便有多少药草。

    可谓满墙皆为木架,满列均是药草。

    墙是如此,那大殿呢?

    进入眼帘的是又一堵“墙”,此墙有两丈多高,由陈列架构成。

    只是这回,架子上除了能瞧见药草之外,另有盒状物和瓶瓶罐罐之物。

    那堵“墙”离锁爷所处的位置有四丈远,他这才发现原来已有一堵“墙”被他给撞倒了。

    如此见来,这天璇殿,非但四面墙都是药草,便连殿中也全部成列着药草丹药。

    无外乎这儿是云天观的重地,如若说后山的宝华洞是云天观的丹药宝库,这里便当是个超级丹药和药草的存库,少说也有上千药草存储于此,就不知是否有丹方在这了。

    目光往地上一扫,只见被他撞到的“墙”上物事自也散落一地。

    在临近身侧处,瞧见了三两药瓶。

    这些是完整的药瓶,在其周遭不远处还有相同颜色的破碎药瓶。

    锁爷伸手一探,将药瓶卷入手中。

    先打开一瓶,将当中药丸倾倒而出。

    十数颗豆大的药丸,在锁爷厚大的手掌中宛若米粒。

    他摊平了手,将药丸凑近鼻间细嗅,没闻出什么味道,反而险些让鼻子“偷吃”了药丸。

    寻思着云天观上的丹药都是宝贝,而且比幽冥教中的丹药对人体较无损伤,便极为干脆地张口一吞。

    觉着没咂巴出味道,便囫囵下肚,他又把另两瓶药丸也倒出服下。

    在幽冥教没少服过丹药的锁爷,但也知道怎么充分发挥丹药之效。

    待丹药入胃后稍稍催动真气,令药丸尽快化开。

    不出一盏茶功夫,锁爷便觉着分明不热,可却体肤冒汗,嘴中泛津,膀胱有胀感,急需小解!

    锁爷心下默认这是良药药效,便也默默忍着。

    可实在憋不出后,便站起身来,准备寻个角落解决人生之急。

    怎知,长久未动,脚已发麻,没走出两步,便咚隆跪地。

    手触一物,发现是一桑皮纸,便也顺手取来,虽是小解,可他还是挺注重此方面卫生的。

    再次站起身后,他并未着急前行,而是站在原地,活动开腿部经络。

    忽而瞥见纸上有字迹,遂取近眼前细看。

    只见纸上写着,“清火丹:味甘,微苦。清热生津,消肿排脓,益肾利尿。”

    锁爷皱了皱眉,回想这药丸的味道,并未有何感觉,只是这药效似乎和纸上所写一般无二,莫非……

    不及锁爷多想,一股强烈的尿意涌上心头,手上一哆嗦,纸便轻轻飘走。

    锁爷再无法顾及许多,当即解开腰带,就地开闸泄洪!

    一阵窸窣细响后,锁爷仿佛从地府边缘重归人境,从未感觉人世间如此美妙。

    “消肿排脓,至少还有点用不是吗?背上的疼痛至少不那么疼了,云天观的药丸果真非同凡响。”

    锁爷心下正安慰着自己,转念一想,云天观的丹药既是如此非凡,那这偌大的殿中,必然有治疗伤势的丹药,加之丹药有注明用途,自己或能靠这些丹药再做一回好汉了!

    动了此念,锁爷便四下张望,盘算着从哪里寻起,眼前突然一暗一明,旋即惊觉有人从洞口跳入殿中!

    回身一看,来人是一白发苍苍略微佝偻着背的老者,正是云天观的二长老齐地福。

    虽是正对着月光,可锁爷却依稀能看见,齐地福嘴边挂着的血迹,看来他似乎是受了内伤。

    是进来避难了?还是看自己是否已不能动弹了?

    诚如锁爷所料,齐地福确实是受了内伤,只不过这伤并非被打出来的,而是累出来的,他本便气力不济,在如此长久的对局下,全凭一口气强撑,被齐宙凌救下后,那口气便也松了,他整个人似垮了般,再不复先前之勇。

    在外边非但难给齐宙凌或是齐洪力帮上任何忙,还成了师侄们的累赘,在云章的掩护下,他进入天璇殿中,是为确定锁爷的情况。

    见其竟有余力起身,齐地福也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便定住了神,举剑朝锁爷刺去。

    锁爷手无寸铁,却心无惧意,他已瞧出齐地福脚步不稳,气息凌乱,显然也是强弩之末。

    待剑临身,他便双手合十,将剑牢牢夹住。

    再一掰,一抽,一摔!

    齐地福的剑立马被甩出数丈开外,而他对此压根没有抗争之力。

    齐地福眉宇间闪过一丝狠色,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正逐渐萎靡,此役消耗过剧,他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对于此生,他基本知足,若今夜便将撒手人寰,那他的唯一心愿便是希望云天观能撑过今晚。

    而现下,他还有能做的事。

    齐地福调动起浑身每一块肌肉,凝聚起余下功力,向着锁爷推出一掌!

    常年出生入死,锁爷对这等危险的气息有天生的敏锐感。

    直觉告诉他,齐地福要同他玉石俱焚!

    他仓促凝聚气力于掌上,同是一掌回击。

    两掌相对,齐地福的手掌大小还不及锁爷的四分一,似乎只要锁爷能将齐地福的手掌轻易弯折。

    可事实并非如此,那饱含信念的一掌并非看手掌大小得以衡量。

    锁爷的手掌动弹不得,便是连身子也无法动弹。

    让他心下稍安的是,齐地福同是如此。

    二人对掌,成了僵持局面,谁先撤力,谁便当受创。

    就在此时,只听殿外传来一声疾呼,“二师叔,殿中情况可还好?”

第三零七章 垂死挣扎

    “二师叔?”

    “二师叔里边情况如何?”

    “二师叔!?”

    外边传来的声音有所间断,却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

    从齐地福进入天璇殿中,到外边传来询问声响,不过片刻功夫。

    而这声音,则是云章的声音,就连锁爷都能辨识出来。

    齐地福是由云章护入天璇殿的,云章便特意留了份心思。

    二师叔是从墙洞处跃入天璇殿的,若锁爷重伤不醒,那他这一问,二师叔显然该当马上回答,而他问了这么多声,却始终不得回音,只能说明殿中有怪!

    齐地福背对着破损的墙洞仅有三丈远,离外边的云章很可能也不到四丈距离,距离之近,云章的声音自是清晰入耳。

    可他却是紧闭着双唇,一声不吭。

    其实,他很想开口回应,他也尝试过,只是,当他发现自己已无张嘴时,才发觉自己仅剩最后这口气了。

    这口气,若用来回应云章,自也能办到,可他当即便会被锁爷击毙。

    若凭这口气和锁爷耗下去,他有机会拼掉锁爷的性命。

    瞬息权衡后,六旬老道目光坚定,再无旁念!

    齐地福是无力应答,而锁爷则是不敢吭声,他也能呼救殿外援手相帮,可他清楚齐地福已撑不了多久,索性默不作声,免得当先引入云天观的人,反而是自己遭殃。

    云章又叫唤了数声,仍无人应答。

    伴随着两声惨呼,一道白影从墙洞跃入。

    白色身影赫然是云章无疑。

    而那两声惨呼,应是阻挠云章入殿的幽冥教教众。

    云章一入殿,便将殿内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齐地福正与锁爷对掌,二人此时正在关键当口,谁若受了影响,谁必当受双重气劲冲击。

    云章哪会犹豫,提剑便要向锁爷刺去。

    哪知,殿内突然一阵明暗不定,尤为晃眼。

    云章的第一反应,便是回身对敌!

    果然,有三个幽冥教教众跟进来了。

    便是这同一时间仅容一人跃入的洞口,三人都跟进得如此迅速,云章当真不敢想象若是天璇殿殿门大开,幽冥教教众一拥而入的情景,而他也来不及多想,只得专注应敌。

    时至此刻,殿外的七长老齐洪力仍与夜殇斗得天昏地暗,而六长老齐宙凌则是以一当二,拦住哭娘子和仅余一手的枷爷。

    幽冥教教众仅存十余人,而这十余人,不仅力道十足,身法灵活,在心智上也较近常人水准,显然是精英教众。

    这些精英教众受令不再插手长老级别的争斗后,专心对付四个云天观弟子,倒是占尽上风。

    云章能突破重围,是四人合力的结果,实属侥幸。

    精英教众及时尾随而至,倒也全在意料之中。

    见三个精英教众将云章拦下,锁爷心下稍安。

    可当看到面无表情的齐地福,因气血渐失,逐渐耷拉下来的面皮,和直勾勾着盯着自己的眼神,锁爷不禁汗毛倒立。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个佝偻老者,而是个即将坠入万丈深渊的倒霉人,分明知晓定将摔得尸骨无存,却牢牢抓住他的脚腕不放,正应了那句老话,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锁爷当然会撑下去,他可不像眼前的老头,活够了不存念想,他还想有朝一日能天天和亲兄弟毫无顾忌地吃香喝辣,怎能在此轻易倒下?

    锁爷当即稳住了心神,认定只要撑过那么半盏茶功夫,这臭老头自当断气。

    这边二人对掌的情况暂无波澜。

    另一边,云章却在三个精英教众的围攻下彻底落入下风。

    在外边,他们虽同时以少敌多,可四双眼睛,总比一双眼睛看得多,四对手脚也比一对手脚能做得多。

    而落入以一敌三的景况,云章便有些捉襟见肘。

    三个幽冥教精英教众的武器分别是,指虎、镰刀、重锤。

    既有长兵之强,更有短兵之险。

    重锤的挥击频率最低,可每一击,云章都不得不避。

    指虎稍欠威势,却能轻易贴身,加之这个精英教众手中的指虎尖头带刺儿,云章能避开重拳,防止被刺入皮肉已是不易,却无法阻止其轻轻松松在他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倒是这使唤镰刀的,看来似乎是三人中实力最弱的,鲜少能对云章造成威胁。

    饶是如此,云章好似惹怒了一只发情的野猫般,很快一身白袍便被抓花,随处可见四道齐整划一的带血爪痕。

    得亏这刺儿上没有涂毒,否则,他早已浑身溃烂而亡。

    也莫看这些伤损皆为皮肉之伤,但精血之于人可谓立命之本,精血损失越多,人将丧失活力,失去精力,丢失气力,逐渐走向败亡。

    云章身上的伤虽不重,可随着伤口的增多,精血的流失也随之增加,揣在怀中药丸,或是止血止痛的,或是凝神提气的,或是补充内息的,早已在进入天璇殿中前便被他吃了个干净,没了药物的支撑,他渐渐失了专注,开始出现恍惚。

    一个拧身躲开刺向心头的指虎后,紧接一个后滚翻,堪堪避开险些砸在面门上的重锤,而后,他猛一起身,竟站不稳脚步,踉跄后退。

    争斗间,任何一丝多余的停顿都将是致命的破绽。

    云章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堪忧,他思想虽在挣扎,却无力让身子听从指挥,似乎在这一刻,他的身子和灵魂被剥离开来。

    身子和灵魂本为一体,身子若遭重创,灵魂怎还有栖居之所?

    而云章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道黑影在自己的瞳孔中,迅速变大,却无可奈何。

    莫非今日便要死在这儿了么?

    那弟弟怎么办?观中的师兄弟们怎么办?

    不!

    自己不能这么早倒下,哪怕再撑半炷香也行,决不能现在倒下!

    云章在心中咆哮着!

    仅是一瞬,他的“垂死挣扎”成功了。

    他的灵魂重归肉身,也终于再能支使手脚了。

    只是,似乎为时已晚。

    眼前的黑袍人衣风鼓舞,扬刀砍来,刀锋离他的面门不过一尺距离。

    而他的剑尚未举起,他的第一个判断是,来不及。

    来不及横剑挡下镰刀!

    刚燃起的求生星火,竟在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云章心如死灰。

    黑袍人面色冷然,目中无光,今晚死在云章剑下的幽冥教教众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五个,他从没仔细观察过这些人的面容。

    可此刻,他却看的格外清晰,或许是此人已全然占据了他的视线,或许是此人将是他生命中瞧见的最后一张面孔。

    他很遗憾自己的生命竟会如此短暂,可他又很快便说服了自己,谁的人生会没有遗憾?

    黑袍人正如一只来自黑暗的鸮,一直不动声色地隐藏着自己,直至最关键的时刻方才露出其锋锐的利爪,一击致命。

    良好的预判,如风般的身法,原来这个用镰刀的黑袍人一直在隐藏实力。

    云章感觉自己好似被戏弄了般,他虽已认命,却不愿让黑袍人好过。

    他还是举起了剑,不为格挡,而是要刺向前方。

    镰刀会当先砍在他的脑门上,那他便要趁着那一刻,将剑刺入黑袍人的腹中,同归于尽!

    噹!

    须臾间,云章先是觉着手中一震,虎口发麻,手中的剑险些被打落。

    而后,觉着耳中一震,他从未听过刀剑激碰声如此震耳欲聋。

    最后是心中一震!

    他的意图竟被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