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31分节

第二八九章 浮出水面

    姜逸尘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另说道:“那天雨夜,云姑娘的三师兄、十四、十五师兄是自告奋勇下山去寻汐姑娘的,还是由尊师定的。”

    云龙葵摇头道:“小葵也是在第二天早上才听师傅提起他已命三位师兄下山,前去寻师姐的,故而当天晚上之事,小葵便不清楚了。”

    姜逸尘道:“原来如此,在这两天中,云姑娘可有印象观中还有哪位道兄,或是哪位道长,尤为关心汐姑娘是否归山?”

    云龙葵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正在极力回想,而后缓缓道:“那夜大雨之后,众位师叔或多或少都有提起过师姐此行下山,会否因遭遇大雨之故,滞缓行程,在得知有三位师兄下山后,便也放心许多。而大师兄向来是极为关心我们师弟师妹的,自师姐下山后,他便念叨过好几次,私下还偷偷嘟囔,师傅怎么不遣他下山去帮师姐,除开大师兄外,还有那古道热肠的九师兄也是如此,若单单说这两天有问起过师姐何时归来的,好像还有那么几位师兄,不过这一时半会儿,小葵也记不全。”

    姜逸尘闻言提醒道:“其中可有云山云乱两位道兄?”

    云龙葵道:“咦,那二十一师兄,倒还真提起过一次,好似再问师姐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耽搁行程。”

    姜逸尘笑道:“看来贵观各位道兄还是极为顾念同门之情的。”

    好听的话,总是听来悦耳,使人欢愉,听到姜逸尘夸赞起自己的门派,云龙葵的自豪感不免油然而生,露出笑意,说道:“这是自然。”

    见少女正陶醉于喜悦之情,姜逸尘的心,却忽而一沉,他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倘若这其中真有古怪,这云天观中真出了内鬼,那他刚才的夸赞岂不是最大的讽刺?

    他当下的所做所为,好比摘下一朵蔷薇,将绽放的美艳送与这淳朴善良的少女,而在一两个时辰之后,甚至可能是在下一刻,他便用蔷薇的锋锐茎刺,去刺伤这颗天真烂漫的少女心。

    半晌沉默,姜逸尘还是决定继续发问,时间无多,他得赶快为云天观揪出那内鬼,倘若真不存在内鬼,他便可安心离去,而只要内鬼存在,他不得不想方设法帮着云天观渡过此次难关,而后再寻良机,混入幽冥教。

    姜逸尘开口道:“云姑娘可否说说对七位道长的印象?”

    云龙葵有些不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姜逸尘郑重道:“这很重要。如若云姑娘也注意到几位道长近来在做什么,也请告知一二。”

    云龙葵见状,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说道:“二师叔,齐地福,在师傅一辈中年纪最大,性格也最为温和,是除了师傅之外,最为疼爱我们这些弟子的长辈了,师姐师兄们和小葵,平常若是在丹道和功法修炼上有不明白之处,也最喜欢找二师叔答疑解惑。”

    “三师叔,齐玄策,和二师叔相比,便不那么讨人喜欢了,毕竟三师叔总是板着一副生人莫近的脸,拒人千里之外,可小葵明白,三师叔只是太过喜爱钻研于炼丹之道,因而不希望有人常去打搅他罢了,只要瞅准时机,在他没有把自己关在书房或是丹房中时,去同他讨教或是唠唠日常,他还是很平易近人的,而且说到开心处,他定然会教你些炼丹的小窍门,让人受益匪浅。”

    “四师叔,齐黄肃,可是观中的奇才,除了丹药之术外,他在符箓之术上也有高深的造诣,小葵和许多师兄对她都崇拜得很呢。就是前日大雨,雨势过大,四师叔窗门没关紧,不少符箓纸被打湿,可把他心疼坏了。”

    “五师叔,齐宇班,同三师叔一般,都痴迷于丹道,是比师傅更要废寝忘食之人,云天观中有一记录榜,比的便是闭关炼丹成丹最佳的记录,现今记录前三者便是五师叔居首,而三师叔和师傅分列其后了。”

    听到这儿,姜逸尘大感兴趣,不由插嘴道:“噢!还有记录榜单这事?也是为枯陈乏味的炼丹之道增添了些几分趣味啊,可不知这榜单的评判标准为何?”

    云龙葵解释道:“炼丹者自荐自评后,再由太师伯、太师叔们和众位师叔根据炼丹者闭关天数和成丹功效,进行综合评定。师傅是闭关一个月,炼成了大还丹,名列榜单第三。三师叔是闭关半个月,炼出空明散,名列榜单第二。名列第一的五师叔,仅是闭关十天的功夫便炼出了无我丹。据说这无我丹和空明散的药效相近,服用后可在一定时间内,具有以一敌十的能耐,药力的反噬作用微乎其微,可谓是灵丹妙药,只是以散成丹更难,且五师叔的闭关时间更短,故而比三师叔略胜一筹。”

    姜逸尘道:“真了不起,那余下三位道长呢?”

    云龙葵继续说道:“六师叔,齐宙凌,和三师叔的脾气又大不相同了,三师叔只是喜静,而六师叔则有些喜怒无常,小葵也抓不懂他的情绪,总是不知何由惹恼了他老人家,遭他喝骂。不过,六师叔最是嫉恶如仇,在同幽冥教合作后,他曾与师傅当面破口大骂,闹得很不愉快,而在那次幽冥教教主冥河来讨要丹方时,对方险些和我们在天玑殿上动起手来,是六师叔气势汹汹地掠到冥河身前,瞪着冥河,硬生生将对方的气势压下去,方才避免了一场打斗。”

    “七师叔齐洪力和八师叔齐荒武,是年纪与我们最相近的,七师叔总是朝气蓬勃,好似有用不完的洪荒之力,每天白天再给我们授课前,都得先扛着数百斤重的炼丹鼎在观中先跑上十个来回,晚上还有余力陪我们玩闹。相比丹道,八师叔跟醉心于武学,观中大多人之修剑法,而八师叔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是个厉害人物。”

    云龙葵每说一人,姜逸尘都极为用心的记下。

    待云龙葵语毕后,姜逸尘似已捕捉到了一丝眉目,继而问到:“这玄策道长和宇班道长如此精通于丹道,想必观中有不少道兄特爱向他二人讨教吧?”

    云龙葵道:“嗯,这是当然的啦,身为云天观的弟子,哪有不想修好丹道的,师傅可说过,不论能否能得道为仙,至少在丹道上多费心琢磨,不论于个人体质而言,或是个人心性修行上都有极大的好处。至于三师叔和五师叔间,大家自然更倾向于找五师叔讨教,毕竟五师叔更为热情些。”

    恰在此时,屋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声响虽不大,更被琴声掩盖,却没能逃过姜逸尘的耳朵。

    在云龙葵惊异间,他再次闪身到了窗边,透过缝隙朝屋外看去。

    只见有十数道黑影正快步向此屋欺近,既有持刀拿剑的,亦有扛锤拖斧的。

    只一眼,姜逸尘便确定这些人绝不是云天观的弟子,因为云天观的弟子都身着浅色云袍。

    这些人显然是从后山山道上来的,可后山山道明明已有阳弟子去守,怎还能漏了这么多人进来?

    姜逸尘心中一沉,果真有内鬼!

第二九零章 一丈之遥

    江湖人士,总能以脚步声轻重来判断对方是否是高手。

    脚步声轻的有两种情况,一种虚浮,一种矫健。

    前者不论曾经有过多么辉煌的事迹,而今已是外强中干,不复当年。

    后者内功根基扎实,当下身体更是康健,只要手脚功夫不差,定也是一把好手。

    脚步声重的也有两种情况,一种厚重,一种沉重。

    前者下盘稳当,修为浑厚,脚步声厚重十有八九是有意为之,步步生威,以震慑敌手。

    后者是全然失了对脚步的控制,这些人或是心情沉痛,或是重伤垂死,或是体态臃肿,或是气力过甚。

    屋外的人影还有七八丈的距离,姜逸尘便能听闻他们的脚步声。

    姜逸尘充分调动警觉不假,但最主要的因素是,屋外的人气力过甚,无法控制住他们的脚步。

    一个人若是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不管呼吸也好,步伐也罢,绝不会是什么武林好手。

    这十余人,令姜逸尘不由想起三年前的丹霞山庄,那些被幽冥教以大力丸等奇诡丹药“喂养”的土匪。

    那些土匪不论老弱病残,不论有无武功底子,均势大力沉,可挥拳破石。

    屋外这十余人自然要比丹霞山庄那些土匪要强上不少,可在姜逸尘看来确也仅是强上那么一些,因为这些人看起来确实要比那些乌合之众的土匪看起来壮实些,可从他们的脚步声听来,想来服用的药量极多,他们已没多少自己的思想,他们甚至算不上人,只能算是炮灰。

    这样的炮灰对姜逸尘来说绝不会是威胁,甚至对云龙葵而言,都不难对付。

    当然,这些炮灰也绝不是让姜逸尘来杀的。

    自有人会来收拾他们。

    姜逸尘收回了目光,先是回看向了汐微语。

    而汐微语更早已投来询问的目光。

    只听姜逸尘道:“是幽冥教的人。汐姑娘继续弹,没人能干扰你弹琴。”

    汐微语依言照做。

    姜逸尘挪了挪脚步,腾挪出了个位置,半侧着身子,对云龙葵道:“云姑娘可愿来瞧瞧?”

    云龙葵不知姜逸尘何意,脚步却不慢,凑到了窗边,透过缝隙看清窗外情况。

    “好多人!”云龙葵撤步,瞪大了眼,看向姜逸尘。

    手虽能掩住嘴,却遮不住她的惊慌。

    姜逸尘淡然一笑。

    在紧张环境下,还能笑得很轻松的,定然对眼下的局面心里有数,云龙葵能看出姜逸尘这份轻松不是装出来的。

    笑本便具有感染力,云龙葵便也跟着放松了,心中安定了不少。

    姜逸尘道:“云姑娘不必担心,会有人特地来处置这些喽啰的。”

    云龙葵不解道:“谁?”

    姜逸尘道:“自然是把他们漏进来的人。”

    云龙葵道:“你是说藏身在观中的眼线?”

    姜逸尘并未答话,反是问道:“云姑娘认为,这些人是从前山还是后山来的?”

    云龙葵道:“应是后山。”

    姜逸尘道:“可不知后山有几条上山的路?”

    云龙葵道:“大家知道的有四条,还有一条,应只有我和师姐清楚。”

    姜逸尘笑了笑,他和汐微语便是从那一条路上来的,说道:“那第五条路,可实在算不上真正的路。且已四条为准吧,云姑娘方才可有听清尊师的号令?”

    云龙葵道:“听清了。”

    姜逸尘道:“尊师说的可是令尊师娘、黄肃道长、洪力道长领众位阳弟子分守后山要道?”

    云龙葵道:“不错。”

    姜逸尘道:“听闻云天观的大弟子云柳实力仅次于尊师,是也不是?”

    云龙葵道:“小葵只晓得大师兄很厉害,却不知他竟仅排在师傅的后边。”

    姜逸尘道:“除却不在山上的三师兄和十五师兄,以及待在此处的云姑娘外,守后山的任务便落在尊师娘,两个师叔,和九个师兄身上。云柳道兄实力超群,有道长辈的实力,如此,是否正好兵分四路,分守四处后山要道?”

    “师娘、四师叔、七师叔和大师兄分别领着八个师兄去守后山……”云龙葵跟着姜逸尘的思路默念着,而后肯定道,“确实,正好能守住四处要道。”

    话一出口,云龙葵已察觉到不对,姜逸尘立马说道:“可惜,好像没能守住。”

    云龙葵道:“是人太多了,没能守住?”

    姜逸尘道:“这四处后山山道可宽敞无比?”

    云龙葵摇摇头,道:“后山山道都是窄道,最宽的也不过四人并肩而行。”

    姜逸尘道:“既是如此,云姑娘可听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

    云龙葵道:“姜公子是说……”

    姜逸尘道:“这十余人即便是强闯进来的,未免速度也太快了些,而且,他们看来可毫发未损。”

    云龙葵一怔,先前她只注意到来人之众,来势之汹,却未瞧清,来者是否有所伤损。

    可她已不打算再看,姜逸尘的眼力不需要她去质疑,他都这么说了,还能有假?

    “姜公子是说,这些人并不是眼线放进来的。”云龙葵的声音已有些发颤,她已有些害怕,她害怕姜逸尘给出的答案会令她感到痛苦。

    姜逸尘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旋即便恢复了平静,人总是要成长的,而成长过程中总不免要面对许多不愿面对的情景,尽管有时候,这不愿面对的情景会很残忍,可逃避终究是没用的,不是么?

    姜逸尘道:“眼线只能把这些人引过来,却绝无法将这些人放进来,能做到如此的,准确说来,是内鬼。”

    云龙葵连连摇着头,后撤数步,险些跌坐于地,不愿相信姜逸尘的话。

    云龙葵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那姜公子为何说把他们放进来的人,会来对付他们?”

    姜逸尘道:“因为他们要演一场戏。”

    云龙葵道:“演什么戏?”

    姜逸尘道:“苦肉戏。”

    云龙葵道:“演给谁看?”

    姜逸尘道:“自然是演给二位姑娘看。”

    云龙葵道:“那他们目的何在?”

    姜逸尘道:“将二位姑娘骗出屋子,跟着他们去他们口中的更为安全的地方。”

    云龙葵道:“那是什么地方?”

    姜逸尘道:“把二位姑娘当作人质,尤其是把汐姑娘当作人质,让魃山夜羽族投鼠忌器,不敢攻上山的地方。”

    颤动的双腿再也站不稳身子,云龙葵跌在地上。

    她将目光挪向汐微语,她多么希望她那亲爱的师姐,笑着对她说,姜逸尘是在骗她,是在同她开玩笑。

    可是,没有。

    她看到的是,她亲爱的师姐,正在闭眼抚琴,两道在烛光下清晰可见的泪痕,早已挂在了面颊上。

    原来师姐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这么小心翼翼的偷跑回观中,生怕惊动他人……

    想明白了这些,云龙葵的眼眶再也锁不住泪水,漱漱而下。

    屋中的气氛太过沉痛,姜逸尘不由将视线挪向窗外,只见幽冥教的那十余壮士已又近了三丈,本该出现的人却还未出现。

    倒还真沉得住性子,可惜你们不现身,我也绝不会让她们走出屋门!姜逸尘心道。

    姜逸尘提了提嗓音,冷声道:“事已至此,在下希望云姑娘能面对事实,毕竟,你的师姐还需要你来保护。”

    听闻姜逸尘之言,云龙葵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颤声道:“我能做什么?”

    姜逸尘淡淡道:“先勇敢地站起来。”

    云龙葵没想到姜逸尘会这么说,这句话语气平缓,毫无气势,却似乎附有魔力,她的双脚竟重新有了力气,帮助她站了起来。

    姜逸尘继续道:“来这里看着窗外。”

    云龙葵一一照做。

    她看到窗外的十余道人影离她们不过三丈之遥。

    “下一刻,出现在屋外,将这十余人挡在屋外的,便是云天观的内鬼,这些人毫无意外,会是你的师叔或是师兄。”说话的依然是姜逸尘。

    而云龙葵只是怔怔地看向窗外,窗外的人影离她们仅有两丈之遥。

    “当这场苦肉戏结束后,在下希望云姑娘能站到门外,不论你曾经的‘亲人’对你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走进这屋中半步,否则,在下的剑不会给他们半点活命的机会。”姜逸尘正言厉色道。

    云龙葵将姜逸尘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入心中,她记下了。

    窗外的人,离屋子只有一丈之遥了。

    她多希望,姜逸尘所说的情况不会出现。

    她多希望,她将看到是十余人冲杀进屋,而她只能奋力相抗。

    然,事与愿违,她所不希望见到的,姜逸尘口中所料想的,到底还是出现了。

    三道浅色身影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屋前一丈内的距离!

【八臂夜叉】执子之手

    秋风扫落叶的沙沙声响给静寂的天地平添几分声色。

    秋日听叶落,纵然很快乐的人也会觉得凄凉萧瑟,何况旧人刚去,悲念再添凄凉,只是更悲。

    平地间一隆起的土丘边,正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上下翻飞,引起疾风阵阵。

    秋风更盛,沙石乱舞。

    土丘边上,一块刚从新木剃下的长木条摇晃欲坠,刻于其上的工整字迹因而难瞧得真切。

    黑影在不断闪躲。

    白影则紧咬不放。

    细较二人身法步伐,如出一辙,难分伯仲。

    黑影本可抽身而去,却似乎被一道无形的锁链给牵绊着,不论如何,在离开土丘五六丈远后,必然迂回再次靠近土丘。

    再然后,便是再次被逼离土丘,而后再靠近土丘,循环往复。

    如此看来,白影似乎是土丘的守卫者,只要黑影靠近,便不顾一切地将之驱散。

    虽算不得荒山野岭,但此处倒也算得人迹罕至,这土丘看来并不独特,其上的土石见来崭新如初,绝不会是埋藏着古宝稀珍之地,到底是何魅力令这一方土丘,让人如此向往,让人如此坚守?

    啪嗒!

    长条状的木块终于难在“狂风”中站稳身形,向前扣倒。

    正在其边上的黑白身影,却因这轻微的声响,同时驻足,侧目而来,再不动弹。

    较近于土丘的是一白衣男子,生得眉清目秀,看似年纪轻轻,实已过了而立之年,一副书生打扮看来温文尔雅,配着腰间的酒葫芦,显得毫不着调。

    另一黑袍男子,看来更像女子,长发披肩,秀气似佳人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瑰丽眼眸,肌肤白皙胜雪,似微微散发着莹光一般,生得邪魅却未脱稚气,想来不过二八之年。

    黑袍男子凝视着那块躺下的木条,不觉热泪盈眶,抽搐薄唇令人心生怜惜。

    他举步向土丘方向挪动一寸,那边的白衣书生便向着他的方向跟着动了一寸。

    他打消了靠近土丘的念头,将目光挪向那白衣书生,艰难地开闭战栗的双唇,颤声道:“师兄,善泊自知年幼,学识不如你,见识不如你,悟性更不如你,师傅已将生平所学尽数相授予你,善泊更无争夺衣钵传承之心,想来对师兄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今,师傅病重仙逝,尚未安歇,师兄何故要在师傅墓前行此手足相残之事,令师傅入土难安?善泊不解,还请师兄告知一二。”

    自称善泊的黑袍男子紧盯着白衣书生的视线已被泪水打糊,他实在不敢相信,就在一盏茶前,当他刻好墓碑上的文字,将之插入墓前时,这位比自己年长十余岁的师兄,竟会从背后对自己下杀手,若非自己灵觉敏锐,察觉身侧掌风欺近,翻身闪躲,恐怕自己要同师傅葬身于此了。

    白衣书生轻嗤一笑,道:“师傅和师兄平日间没少教过你,只要你身在江湖,有时连呼吸都是错的,有人对你起了杀意,你要么逃,要么被杀死,要么杀死要杀你的人,余下之话,皆为空谈。”

    善泊闻言惊怒,攥紧了拳头,道:“同门之……”

    未待善泊吐出下面的文字,白衣书生已是截语道:“同门之谊又如何?师傅没曾教导过你,会给你致命一击的往往是你身边的人么?”

    善泊脑海中一片乱麻,良久无言,缓过神来后,讷讷道:“那师傅的死?”

    “师傅的死,确是其陈年旧疾,与我无关。”

    “我的存在……真的妨碍到你了?”

    “若说没有,倒不真实。”

    “音家三小姐不日将奉旨去往都城幽京,音家可遣一护卫一侍女相随。音台小姐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入宫后虽是从宫女做起,可凭其相貌才华,早晚能为宫中贵人,其护卫侍女必也跟着沾染富贵之气,师兄莫不是为此才为取我性命?”

    “我对荣华富贵并无企盼,但数十年来均在草野中混迹,对宫廷盛景倒是颇为期待,确实是想借这机会去长长见识。”

    “……师兄有此想法便去与音家老爷说便是。”

    “那老骨头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小丫头入宫后,富贵荣华也好,受冷孤老也罢,此生终将断送在皇庭高墙之下,毕竟为音家换来一时名利,他定会尊重小丫头最后的意愿。”

    “既是如此,师兄让善泊给师傅叩拜三个响头,敬最后一份心意后,善泊便从此远走高飞,再不出现在音家,也不出现在师兄面前!”

    白衣书生不语,似是默认了善泊的说法。

    而后,善泊一动,白衣书生不动。

    善泊走过白衣书生身侧,白衣书生仍纹丝未动。

    当第三次跪拜正罢,耳边掌风又起,善泊的心已凉了半截。

    *********

    音家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户人家。

    音家老爷音合却与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暗器高手鬼无为知音之交。

    鬼无身有旧疾缠身,自知时日无多,便在这数月间,携着一大一小两个徒儿易无生和善泊在音家叨扰甚久,只为同音合畅谈今生,欢度最后韶光。

    无巧不成书,年纪相仿的善泊与音台不知不觉间成了一对年轻的知己。

    平静的日子总是在不经意间被打破。

    音家府中千金有三,小女儿音台的出众不知缘何竟传入都城之中,前几日得来朝中圣旨,一家上下自是颇为欣喜,都指着小女儿一步登天,福泽音家。

    恰在此时,鬼无算准自己大限已至,便提前两日,令两个徒弟随自己至僻静之处,待己过逝之后,悄然安葬。

    怎知,便在其入土下葬后的当刻,上演了同门相残的戏码。

    善泊重伤逃离,一时在江湖绝迹。

    易无生得偿所愿,相伴音台去往幽京。

    然,似是天意使然,去往幽京的行程并不顺利,遭遇一路强匪。

    一行官兵无一生还,传言音台逃跑中失足跌落山崖,生死未卜,而易无生则不知所踪。

    善泊不知从何处听闻音台此行的劫难,星夜兼程赶至山崖之下,搜寻音台的踪迹。

    关心则乱,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的他,终是气力枯竭,昏厥于溪石边上……

    *********

    “醒了?”

    似在混沌中沉睡许久的善泊,隐约听闻这样一句柔声细语。

    迷蒙睁眼,眼前一手拖着小半截竹节,一手轻捏绿叶,小心翼翼往他嘴里送入甘汁玉露的,不是令其魂牵梦绕的音台又是何人?

    千言万语近在嘴边,可却无力吐出只言片语。

    他想从她微笑。

    或是因多日为进食,面部肌肉僵硬得很,他咧着嘴,露出和这张秀气皮囊毫不搭边的丑笑,画龙点睛最后的败笔莫过于此。

    “你为我而来?”音台问道,她明知他无力答话。

    他第一次毫不羞涩、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的双眸,盯着她的玉手,笑着,一直笑着。

    尽管那笑,依旧是那般丑。

    ……

    竹马青梅缘未尽,万水千山为卿来。

    但教天下纷乱尔,执手天涯梁祝情。

第二九一章 一朝梦碎

    仅是一丈的距离,如果这一切不发生,这三人不出现……

    不需这三人出现!

    她也能冲出屋外,以一己之力,去为师姐拦住这十余个敌人。

    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实力在云天观中最弱,可她也会拼尽全力,不会退缩。

    即便身死,于心无悔。

    可是,他们到底还是出现了。

    他们就像三根针,扎在她的十余年如一日的美梦中,让她的美梦破灭,扎在她的心头上,让她痛彻心扉。

    云龙葵已走出了屋外。

    而她看到的是十余具壮硕尸体轰然倒下,三个身着淡青色云袍,手持青云剑的年轻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这三个她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她竟无法对他们喊出一声“师兄”。

    三个云天观弟子均身着道观云袍,束发戴冠,身形亦是相差无几,所有区别只能源自面容了。

    为首男子,立体的五官似由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出,棱角分明,目光深邃,即便身着道袍,仍无法掩住其睥睨天下的气概。

    其左手边的男子,胸膛比起另两人要宽厚上一些,方脸大耳,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给人感觉,不怒自威,沉稳踏实。

    其右手边的男子,面庞亦是不小,眼大鼻挺,年纪虽轻,可两腮上不羁的虬髯,却令其看来反是三人中最年长的。

    “小师妹没事了,有大师兄在,不要害怕。”为首男子自是云天观的大弟子云柳,凑近前,见云龙葵有些发怔的模样,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赶忙安慰道。

    “是啊,是啊,师兄们都在呢,这不把坏人都打趴下了吗?”方脸男子是云天观十七弟子云山,跟着附和道。

    “没事了啊,小师妹,快把师姐叫出来,这儿不安全,我们带你们去和其他师叔会合。”虬髯男子便是云天观二十一弟子云乱了,亦是凑上前,摇了摇云龙葵伫立不动的身躯,毕竟二人在云天观上的年岁极为相近,感情向来也是不错的。

    怎知,平日间,他们向来乖巧活泼的小师妹却似被抽走了魂般,不仅没了时时挂在脸上的笑脸,更显得有些木讷。

    “小师妹,小师妹,你怎么了?”云柳扶着云龙葵的脸颊,有些担忧道。

    月色明朗,云柳很快便瞧见了云龙葵脸上被胡乱拭去的泪痕,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大师兄,小师妹好像刚哭过,是被吓的?”云乱显然也发现了云龙葵脸上的狼狈,猜测道。

    “大师兄、云山师兄、云乱师兄……”云龙葵终于是开口了,只是这一开口却也把泪水给带了出来。

    “别怕,别怕,师兄在这。”云柳轻柔地将云龙葵揽入怀中,安慰道,而后冲着身后二人说道,“两位师弟去把七师妹带出来吧。”

    此话一出,未待云山、云乱应答,云龙葵已从云柳怀中挣脱开来,张开双臂,拦在屋门前,急道:“不,不行!”

    云柳皱了皱眉,道:“小师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跟大师兄说说?”

    云龙葵深吸了一口气,止住泪水,说道:“大敌当前,师姐正在弹琴求援,怎能打断?三位师兄何不在这守着师姐,待师姐的族人救援上山?”

    “这……”对于云龙葵现下的状态和言语,实在有些出乎三人意料,云山一时竟被云龙葵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只听云柳道:“原来小师妹是在担心这个。你放心,你七师姐这琴曲已弹奏过了大半,她的族人定早已收悉求援信号,朝山上赶来了,当务之急,还是让师兄们把你们带到安全点的地方,以免陷入敌人的围攻中,到时候可插翅难逃啊。”

    “是啊是啊,大师兄说得对,这儿不安全。”

    “小师妹快些和我们走吧。”

    云山、云乱赶忙附和道。

    “师兄们,回头吧!”云龙葵不愿再看见三人的惺惺作态之举,垂头喝道。

    云柳的神色瞬间一冷,不过只是在刹那间,便变回了原先无限柔情,道:“小师妹在说什么呢?”

    “小师妹是和我们开玩笑吧?我们身后没人呀。”

    “是啊,身后没人呢,小师妹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云山、云乱当真朝身后看了看,可他们没发现,他们的言语声,他们的笑脸,已愈来愈僵硬,不自然。

    “师兄们,你们为何还要骗我,幽冥教这些人便是你们放进来的,为什么……”云龙葵不断摇晃着脑袋,直至三千烦恼丝,彻底遮盖了眼前三人的丑态,她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失望之情,咆哮道,“为什么师兄们要背叛云天观!”

    “小师妹你说什么胡话呢?”云柳失笑道,未持剑的左手,轻轻抬起,作势要抚摸云龙葵的脑袋。

    就在那手离云龙葵的头颅仅有一寸距离时,却突然化为手刀,直往云龙葵脖间击去,意图将之击晕。

    怎知,手刀落下,那娇小的身影却早已退离原地。

    嘭!

    云龙葵的身子狠狠地撞在了房门上,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因为当心中的痛到达一定程度时,对于肉体上的疼痛已然麻木。

    “小师妹真的不让开?”云柳面上再无笑意,冷然道。

    “师兄真想带走师姐,便从小葵的尸体上走过去!”云龙葵背靠在门上,张开的双臂紧紧地贴着门板,宁死不屈。

    “小师妹!”云乱心下一揪,见到云龙葵如此模样,他的心何尝不痛?

    云柳一言不发,直朝云龙葵掠去!

    “大师兄!”云山正担忧云柳会不顾一切,取云龙葵性命,见云柳闪身而出,心中一惊,失声大叫。

    “不要”二字尚未喊出,云山便已瞧清云柳的剑并未扬起,只是用左手袭向云龙葵,总算松了口气。

    云柳和云龙葵的实力本是云泥之别,虽仅是左手一抓,往外一扔,可这份气力也足矣将云龙葵给掷出一两丈的距离。

    加之云柳心中多少有些焦急,这一抓更带了三分怒意,全然破了云龙葵的防卫,也让她因剧烈的疼痛,气力尽失。

    只一瞬间,云龙葵便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人再无两样。

    常人在气力全无下,被扔出一两丈远,动辄伤筋动骨,脆弱些的,更殃及性命。

    已毫无求生意志的云龙葵,对此早已毫不在乎,或许,她更愿一死了之。

    身子,飘荡在空中。

    心亦如身子一般,飘荡在空,无处着地。

    脑海中,云天观,十余载的点点滴滴,十余载的情同手足,十余载的幸福美满,走马观花,一一闪过。

    而后,慢慢崩塌,消失殆尽。

    毁了!

    她所拥有的一切,她所热爱的一切,在这一抓、一扔后,全然毁了……

    暗中传来一声轻叹,那柄早已蓄势待发的剑,动了!

第二九二章 云天第二

    就在云柳将云龙葵摔开之际,屋门也跟着开了。

    云柳不仅注意到了这点,更察觉到屋中琴声未断。

    琴声未断,便说明汐微语尚在抚琴。

    屋门已开,开门的却不是汐微语,只能说明,屋中还有其他人!

    顷刻间,云柳已嗅到了一股极具危险的气息。

    脚步轻踏,他的身子旋即倒飞而出。

    云龙葵才在空中飞出半丈距离,而云柳早已退离屋门一丈开外。

    只见尚未敞开的门缝间,一点寒星窜出,从云山、云乱之间穿过,而后飞向了云龙葵。

    咚!

    云山、云乱同时倒地。

    闭眼前的一刻,二人的目光还停留在云龙葵身上。

    云乱的身子前倾,脚已踏出一步,故而断气时,他是朝前倒下的。

    这是云柳双脚着地前,所见到的景象。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以致于他只能做出应激性的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师弟倒下,也来不及喊出一声小心。

    云柳落地时,云龙葵也落地了,而且是安然着地。

    只不过,云龙葵是在另一道身影的帮助下落地的。

    姜逸尘在接住云龙葵的身子前,从未料想过一个小姑娘的身子竟会这么沉。

    在西山岛上,他曾听老人们说过,死了的人,阳气尽失,毫无活力,死气沉沉,故而身子生沉。

    云龙葵当然还活着,只是,她的心已死。

    ——原来心死的人,身子也会变沉。

    姜逸尘将云龙葵放下后,也无暇去顾及小姑娘能否站稳脚跟,任其瘫坐于地。

    毕竟身后还有强敌,他不能一直把背暴露在敌人的剑芒下。

    “你是什么人?”云柳自然看得出姜逸尘身上穿的是四两千斤堂的学徒服,可他绝不会认为四两千斤堂会有这样的剑客,尤其当他看到姜逸尘手中的剑,正是汐微语的琴剑后,他的语气已变得狠厉,无心再为自己的背叛,为两个师弟的身死,说任何冠冕堂皇之词。

    在一个外人面前,绝没有这个必要!

    姜逸尘淡淡道:“取你性命之人。”

    云柳一听,笑了,他本是谨小慎微之人,对于姜逸尘的出现,他不敢有任何轻视,可当姜逸尘此言一出,他再仔细一打量,不免觉得面前的对手实在过于自信,或者说,自负。

    云柳道:“呵,方才那一剑虽快,可你不是我的对手。”

    姜逸尘道:“柳兄说的是修为?”

    云柳道:“不错,你虽修有两门内功,且都是大完满境界,但很可惜,你所学的都不是什么高明的内功,更可惜的是,我修有三门内功,两门完满,余下一门亦有中层境界,不论从内功品类上的高低,或是修为上的深厚,我都压过你一筹,你凭何与我斗?”

    姜逸尘道:“柳兄不愧是云天观上的第二人,修为高强不说,眼力更是过人,仅仅看到一剑,便已能将在下的底子摸得八九不离十,只是在下实在想不明白,以柳兄这般眼力,为何会想着投诚幽冥教,背叛云天观?”

    云柳轻哼道:“不必以此相激,我的想法做法,不需与你个外人交代。”

    姜逸尘笑道:“是了,在下到底是个外人。那便回到上一个话题,柳兄问在下,既然武功修为不如你,凭何与你斗。柳兄莫要忘了,江湖上的较量,从来都不只是修为上的较量,古往今来有多少江湖能人或死在风烟楼妓女的石榴裙下,或死在路边小栈的一碗酒中,或死在一个袖中藏有匕首的孩童鼓掌之上?”

    云柳这回听得很认真,仔细地品味了姜逸尘所说之话,方才缓缓道:“你是说攻敌不备,出其不意?”

    姜逸尘道:“正是如此。”

    云柳哈哈一笑,道:“不论是这妓女,还是小二,抑或是所谓的孩童,他们都有个统一的称谓——杀手。身为杀手,只求结果,不求过程,为求一击必杀,确实是需要偷偷摸摸地出手,正如你先前所为一般。可惜的是,你本有这机会,只是你并未去珍惜,错过必杀之机,反将自己陷入死局,你可后悔了?”

    姜逸尘道:“确实可惜,既成事实,在下也不会后悔,能让一个小姑娘看清这个世界,也算是功德一件。”

    “这也算功德?你之所以没在我们三人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时出剑,不过是在等候一个杀人的理由——杀了我们,却能让她心中好接受一些的理由。”云柳啐了一口,拧声道,“用心之恶毒,好生残忍!”

    姜逸尘道:“在下不否认柳兄的说法,在下是为自己动手杀人,寻个充分的理由,或者说是借口。可柳兄也说了,在下不过是个外人,在下一个和龙葵姑娘本无瓜葛的外人,尚且做到如此,而柳兄三人与龙葵姑娘的关系,可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同门师兄妹,你们的所作所为硬生生将她心中最美好的东西无情撕碎,这才叫残忍!”

    起初,姜逸尘的语气极为平缓,说到“同门”二字时,忽而逐字逐句加重语气,厉声抨击着云柳。

    “够了!我们师兄妹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云柳喝道,他的心中已泛起了波澜,十几年的感情一朝破裂,可是那么容易修复的?

    云柳又道:“是非对错,成王败寇,今后师妹还是我的师妹,不需你费心!”

    姜逸尘道:“这话柳兄本不必对我讲,可你既已说了出来,那在下不得不纠正下,龙葵姑娘从今尔后,再也不会是你的师妹了,从你将她摔开的那一刻起,她心目中那个关爱师弟师妹的大师兄,便已经死了!”

    “聒噪!”云柳大喝一声,手中的剑,夹带着青紫色电芒,直朝姜逸尘刺去。

    风雷之势,锐不可当,姜逸尘并不硬抗,而是以轻柳身法,不断避退。

    云柳见状丝毫不恼,推己及人,他若是遭遇实力强过自己的敌手强攻,也会尽力避退,保存实力,静候良机的。

    可心中既已知晓姜逸尘的打算,云柳又怎会令他如意,遂出言相激道:“听你之言,觉悟颇高,怎知应敌之时竟如此畏手畏脚,难不成在你放弃那次必杀之机时,没有做好自己身死的觉悟?”

    瞬息间,云柳已刺出十三招,三十余剑,却还有余力说话。

    姜逸尘虽能全然躲闪开,却也毫不轻松,可他竟也有余力开口,道:“人生本便是生来死去,再无他路,对于‘死’字,在下倒也看得开。不过,柳兄既已判断出在下是个杀手,便该知道一个道理。”

    云柳道:“什么道理?”

    姜逸尘道:“一个贪生怕死的杀手,绝不是一个好杀手,也定然活得不长久。”

    云柳道:“你想说你不怕死?”

    姜逸尘道:“不,在下怕死得很。”

    云柳这回只刺出了十余剑,可剑剑蕴含着云天观《风雷诀》的八层功力,煌煌天威,声势骇人,破坏力巨大。

    这十余剑依旧未能姜逸尘分毫,可他本意不在此。

    这十余剑伤人在其次,目的是为破坏地面。

    他看出了姜逸尘的身法奇妙,便想着通过破坏落脚点,让其步伐再无法随心所欲。

    十余剑后,这四丈方圆之地已变得坑坑洼洼,尘土飞扬。

    云柳笑道:“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

    姜逸尘道:“柳兄错了,方才在下的话,可没说完。”

    云柳邪魅一笑,将风雷诀运转至极致,狂风起,剑光闪。

    大风对于出剑的影响自然要比身法移动小些。

    而不时泛起雷电弧光的剑,对于姜逸尘的判断更是极大的干扰。

    探虚实,寻破绽,尽管和姜逸尘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可在半柱香后,云柳已逐步为敌人构设好了杀局。

    接下来,百招之内,他定能斩落首级!

    “小子,你得提高下语速,不是我不愿你说完在尘世的最后几句话,只是,我的剑从不等人!”

第二九三章 心魔深种

    姜逸尘自也瞧出了云柳一招一式中的谋划,他不得不佩服此人心思之缜密。

    对敌之际,招招式式间,都在思考着破敌之道。

    倘若云天观沦陷,落在他的手中,幽冥教想必也不会好过。姜逸尘心道。

    很快,姜逸尘便摈弃了脑海中的杂念,眼下的处境不利,再由着云柳的节奏来,他只有死路一条。

    要想扭转局势,他得好好利用下自己的优势,先打乱节奏了。

    只见云柳一剑朝姜逸尘脖颈间划出,携风惹电,声势浩大。

    而姜逸尘竟是仰身躺倒,避过剑锋的同时,蹬直了双脚,踩踏在云柳右小腿上,在整个身子全然落地前,直朝后方急射而出。

    土石翻起的地面本不平整,倒飞而出的姜逸尘却好似后脑勺长了眼睛般,每每在脑袋快磕碰道凸起的石块前,便用手或用脚,乃至用剑,轻点地面,将身子撑高,避开石块。

    而后顺势一推,再加一把暗劲,让自己飞得更远。

    如此,须臾间,当姜逸尘再次站起身时,与云柳的距离竟拉开了五丈,也落到了较为齐整的地面上。

    这一切,自然都落入云柳的眼中,他看出了姜逸尘是通过听风辨位,避闪石块,更是三次轻触地面便窜出五丈距离。

    这份耳力,背身“燕子三抄水”的身体协调度,着实令人赞叹。

    云柳不得不承认姜逸尘的轻功身法十分了得,也不由琢磨起姜逸尘的真实身份来。

    姜逸尘见云柳并未立马攻来,稍稍松了口气,接下来便该由他来唱主角戏了。

    姜逸尘道:“看来在下总算是有机会多说几句话了。”

    云柳不紧不慢地走向姜逸尘,道:“那你该好好珍惜这机会。”

    姜逸尘道:“不知柳兄对杀手了解多少?”

    云柳道:“我该说的先前都已说了。”

    姜逸尘道:“看来柳兄并不愿多言,那在下说得直接点便是。”

    云柳道:“如此甚好,我也不喜欢弯弯绕绕的。”

    姜逸尘道:“真正的杀手,他们的心中只会是四个字‘杀死目标’,而不会是‘自己不死’。”

    云柳已走近了一丈,道:“你的意思是即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姜逸尘岿然不动,道:“不,是一种心态,在杀手的眼中,只能有敌人的死活,而没有自己的死活,杀手只能去想着敌人死,不是去想着自己如何不死。”

    云柳又走近了一丈,笑道:“有趣至极,那今晚我便当一个杀手,在我的眼中也只有必死的你。”

    姜逸尘道:“那在柳兄眼中,今晚有多少人该死?”

    云柳闻言一滞,竟不知如何作答,冷言道:“哼!尽逞口舌之能。”

    姜逸尘道:“看来柳兄还没想好今晚要杀多少人。”

    云柳闭口不言,再走近了一丈,离姜逸尘仅余两丈了,手中的剑,再次泛起青紫电芒。

    姜逸尘道:“柳兄可有想过杀龙葵姑娘。”

    云柳道:“没有。”

    姜逸尘道:“那你为何要伤害她?”

    云柳道:“是因为她听信了你的蛊惑。”

    姜逸尘道:“换做是以前的你,方才会不会对她如此粗暴?”

    云柳已挺剑而出,一招流星赶月朝姜逸尘疾速此来。

    姜逸尘继续道:“换做是以前的你,会不会救她?

    云柳已欺近姜逸尘身侧,刺出了十余剑。

    见姜逸尘再次以同样的身法闪避着他的攻势,云柳已有些不耐烦。

    眼角间瞥见姜逸尘唇齿欲动,又要喋喋不休,怒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提以前!”

    姜逸尘笑了,他已把云柳的心思抓在了手中,道:“在下或许没有,可它有。”

    姜逸尘的话,让云柳实在摸不着头脑,云柳道:“谁有?”

    噹!噹!噹!

    “它。”这回姜逸尘特地以剑相迎,更趁着空隙晃了晃手中的琴剑。

    这一举动好似破开了云柳的某扇心门,他的怒气更旺,攻势更盛。

    饶是如此,姜逸尘还是在云柳的攻势间隙中,继续出言相扰,毕竟眼下情景,这才是他的致胜法宝。

    “你本没有必要背叛云天观。”

    “汐姑娘的年岁已是不小。”

    “她虽然有些任性,可也绝不会毫不顾及她父亲的性命,终身不嫁。”

    “我看柳兄相貌堂堂,武艺超群,想必炼丹之术也是观中的佼佼者,有朝一日,必当是云天观的继任者,何苦屈居于幽冥教之下?”

    “你何须如此着急?”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云柳又刺出了百来剑,而姜逸尘非但全部避开,更是见缝插针地以言语直击云柳的心扉。

    一时看来,还是姜逸尘略胜一筹,因为云柳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急道:“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你可知这把剑叫什么剑?”

    “琴剑。”姜逸尘面上不动声色,可心底却已看到了结局。

    杀人者,若可先诛敌心,则必可杀敌!

    “是了,这么好的一把剑,她的族人不惜重金为她打造的一把剑,她也不为这剑想个好名字,只说剑藏琴中,便为琴剑吧,她的心思,谁看不懂?!”云柳并未发现他的言语已有些凌乱,而他的攻势犹在,可剑锋已大大失了先前的准头,没有准头的剑锋,谈何威胁。

    “且不说当时洛飘零翩翩君子,受无数少女垂青,可四年前,明知石府大难,洛飘零很可能已是身死,她还对一个远在天边,不切实际的死人,念念不忘,目中、心中再容不下旁人,这种被无视的滋味,你可能懂?!”不知何时,头冠已落,发丝披散,云柳的目光也渐渐失了凝聚点。

    “汐姑娘心中并不是没有你们,只是她未曾注意到。”见到云柳的神态,姜逸尘竟不由心软,吐露了实话。

    可这一来却反倒弄巧成拙,让云柳忽而回过了神!

    云柳冷然道:“你到底是谁!?”

    姜逸尘道:“在下奉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云柳道:“为何?”

    姜逸尘微微一笑,道:“知道在下名号的敌人,至今为止,仅有一人侥幸活命。”

    “大言不惭!”云柳怒道,再起攻势。

    可仅是刺出十余剑,他便发现,剧烈的情绪起伏后,手中的剑再不如先前掌控得游刃有余,随心所向。

    目光看向姜逸尘,只见这年轻人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似在耀武扬威。

    竟着了道!云柳心下实在后悔。

    姜逸尘道:“在下还有最后几句话,愿给柳兄送行。”

    云柳道:“闭嘴!”

    姜逸尘道:“若是汐姑娘和洛公子终成眷属,柳兄可会祝福他们?”

    云柳嘴上虽不答,心中却是应道,当然会。

    姜逸尘又道:“汐姑娘确实是深爱着洛公子,但汐姑娘也是识大体之人,她心中早有定计,若确实与洛公子无缘,在明年生辰到来之前,定将自己嫁出去,而她身畔那些常常关心她的人,她哪会忽视?”

    云柳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道:“胡言乱语!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一姑娘家到底是何心思?”

    就在云柳松懈之际,姜逸尘的剑终于出手了,这是他第一次进攻,却是一击致命。

    琴剑刺穿了云柳的心房,他满脸不可思议,却又怅然一笑,他的心魔早已深种,他确实该死。

    只是他还想知道答案。

    云柳用左手紧紧抓牢着琴剑,不让姜逸尘将之拔出,似乎那就是汐微语的手一般,尽管接近她会遍体鳞伤,可他本便是心甘情愿的啊。

    “在苍梧山中,正是在下救了汐姑娘,在下多管闲事了些,便多问了几句,还有,我,是杀手夜枭。”

    语毕,剑出,血溅遍地。

    云柳手捂胸口,想尽力减缓心口的血流出,既是在回味姜逸尘的最后几句话,也是为了多看一会儿从屋中走出来的人。

    原来,琴声早已停了。

第二九四章 初心不再

    汐微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云柳面前的。

    一盏茶前,她便已弹奏完了《十面埋伏》。

    故而,姜逸尘与云柳的大半对话,她都没落下。

    其实云柳所说不差,弹奏此曲的目的早已达到了,根本不需将整首琴曲从头到尾演绎完毕,方才作罢。

    但这个目的的终止符,并不是向魃山夜羽族传递求援信息,而是将所谓的内鬼引到此处。

    这是姜逸尘要她做的。

    她何尝不与云龙葵抱着同样的希望。

    希望姜逸尘的判断有错。

    希望今晚不会有云天观的人出现在这,打着保护她的旗号,而后却是变相将她囚做人质。

    可希望终归是希望,或说是奢望。

    奢望,本便是遥不可及的。

    在姜逸尘对云龙葵的一次次问话中,她的思绪早已脱离了琴弦,徒留失了灵魂的指尖在机械式地拨弄。

    脑海中,好似拨开了重重疑云,渐渐看清了在这个静谧祥和的云端之城中,那一幅幅丑恶不堪的假象。

    ——幽冥教针对云天观的阴谋大网,早已在暗影中逐步织就。

    云龙葵的无心之失,不过是往炼药的丹炉中,添了一味中和浓烈药性的辅药,让整个阴谋漩涡不为人所觉地转动起来。

    炼丹的需求有了。

    炼丹的药材齐整。

    炼丹的人,各就其位。

    为求妥当,更备了一味辅药。

    缺的,唯有炼丹的火,而这个引火,便是汐微语的下山。

    只有她下山了,丹炉才会烧起来,才能盘活整局。

    对江湖之事并无多大兴致的汐微语,要下山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下山进购药草。

    而她是否乐意下山去进购药草,全然凭她自己的意愿,观中绝不会有人强迫她,也不会有人去苦求她。

    可并不意味着,没有人诱导她下山。

    诱导她下山的人正是眼前的云柳,她曾经的大师兄。

    十余载的师门情谊,云柳自然知道她心中对洛飘零的惦念,可她从不知道云柳是如此在乎。

    在乎到,竟会对琴剑之名,心生怨念。

    在洛飘零以听雨阁副阁主的身份,重出江湖之时,云柳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洛飘零。

    直到洛飘零窃少林金印一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传到云天观,传到了她的心坎里,云柳方才在她的耳边提到过洛飘零之事。

    在这大半年间,云柳曾向她提起过洛飘零屡次身处险境而逢凶化吉之事,她曾以为这是云柳在宽慰自己,让她安心。

    可现在想来,云柳此举难道不是在激发她心中的渴求,让她不顾一切地下山么?

    虽然在之前下山,不见得会碰上风流子、四大金刚等人,可只要将她的背景和不得不婚配的信息,有的放矢地透露出去,也定然会有另一个风流子,另外的四大金刚来争夺她。

    只是,这一次,她下山的时机最为成熟。

    因为听闻洛飘零很可能已来到西南地域,来到西南地域的人也绝不会少,这些人中有强烈婚配需求的,也绝不愿错过攀上汐微语这般高枝的机会。

    而她自己,更早已心驰神往,恨不得在下一刻便见到洛飘零。

    幸而她没有失去理智,此次下山,除了到四两千斤堂采购药草外,她把所有功夫花在打听洛飘零的下落上,把药草送回山后,她会好好准备一番,并求得师傅允准,再去寻她心心念念的人。

    下山购药的时日越长,对于幽冥教而言,实在有太过充裕的时间,推动此次计划的施行。

    一切便也顺理成章地发生着。

    若非杀手夜枭这个变数的出现,一切定会依着他们的筹谋稳步推进。

    后果,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更不愿面对。

    汐微语实在不敢想象,她所认识的这些师兄弟竟会如此执迷不悟,背叛师门。

    因而,她不敢面对,她不敢走出屋门,她选择将琴曲弹完。

    她奢望着在一曲终了时,情况会出现转机,可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于是,她别无选择,只有面对。

    眼中,泪水已尽。

    心中,千言万语。

    可当她走到云柳面前时,她却不知该如何去埋怨,去质问,去责难他。

    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在这之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那个冷落身边之人情感的角色。

    倘若她对身边之人,多花点心思,这一切,显然不会发生。

    她不由自责起来。

    云柳本已做好准备,在魂归地府之前,多听听他心爱之人的声音。

    不管是埋怨也好,质问也罢,只要她将心思花在自己身上,哪怕只有这么一刻的时间,他也能满足地离开。

    他看穿了汐微语的心思,他感受到了一阵哀痛,比剑穿心而过的痛楚更痛。

    云柳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失败了,只能挣扎道:“我不是云柳。”

    汐微语闻言,默然半晌,才沉重地点了点头,道:“你不是。”

    云柳道:“云柳早已死了。”

    汐微语黯然道:“我明白。”

    云柳道:“你今天根本没见到云柳。”

    汐微语道:“我只知道,云柳是我亲爱的大师兄,别的我都不知道。”

    汐微语的眼泪虽尽,可声音却带着哭腔。

    云柳嘴角总算露出了一丝凄凉的微笑,说道:“能当你的大师兄,我本该知足,我本可以一直做你的大师兄……”

    汐微语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余下之话,她已说不出来。

    她也不需说,因为云柳能懂。

    云柳道:“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心,除非他能处在永不变化的环境中。”

    汐微语不解道:“可是云天观十几年如一日,又有何变化?”

    不知是伤口上的疼痛,或是心中的苦痛,云柳面露苦涩,片刻后,方才说道:“有些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再死寂的古墓,也有因天灾人祸重见天日之时,所谓的世外桃源,一旦有人涉足,便只能称尘世。而那些能坚守本心的人,只不过是在徘徊之后,走回了原点。”

    汐微语道:“那你呢?”

    云柳道:“大部分人的心,只会在不断变化的幻境中,渐行渐远。很不幸,我便是那芸芸众生中的大部分人之一。”

    云柳正不住战栗,血将尽,他的身子更已凉透了。

    他还有话没说完,他想说,却觉着一口气似已提不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只是说了声他未向云山云乱道出的“小心”二字后,便已垂倒在汐微语身前。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第二九五章 分头行动

    汐微语蹲下身,揪着云柳的衣襟,想把他的尸身拖到自己屋前。

    她打算在屋前为云柳、云山、云乱三人立冢。

    毕竟逝者已矣,是非对错也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曾经同门一场,这便够了。

    她亦希望能以此次惨痛的教训,时刻警醒自己,用心待人。

    怎知云柳的尸身实在不轻,任凭她费尽力气,也拖拽不出半步。

    却听姜逸尘道:“你想埋了他们?”

    汐微语道:“你说过,有情之人,该身归黄土,不该曝尸在外。”

    姜逸尘道:“我说过。”

    汐微语道:“不论如何,他们对于云天观的情感,绝无法作假,他们算是有情之人?”

    姜逸尘道:“当然。”

    汐微语实在无法理解,一个能在箫声中,哭得悲痛欲绝之人,为何对他人死活如此淡漠,难道就因为这些人至于自己有关系,于他无关,她抬起头看向姜逸尘,置气道:“他们本不必死。”

    “确实。”姜逸尘的答话依旧不带任何感情,“你有把握说服他们回心转意?”

    汐微语肯定道:“只要给我时间,我想我可以。”

    姜逸尘道:“汐姑娘是觉着这三人的性命重要,还是整个云天观的安危重要。”

    汐微语闻言一愣。

    这三个师兄弟的性命不重要么?

    当然重要,这毕竟也算是她的亲人。

    云天观的安危重要么?

    自然是更重要,云天观便是她的家,这个家里还有其他亲人,而他们的数量远远大于眼前三人。

    二者不可兼得么?

    只要能说服三人回心转意,难道不能与她并肩作战,守护这个家么?

    见汐微语不答话,姜逸尘又道:“汐姑娘的族人多久能到?”

    汐微语道:“再快也得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姜逸尘重复道,“眼下幽冥教大兵压境,云天观腹背受敌,汐姑娘可觉得云天观能轻易撑过两个时辰?”

    汐微语站起了身,眉团紧蹙,余下之话,不需姜逸尘多说,她已幡然醒悟。

    时间紧迫,她若是在这三个师兄弟上,多费些功夫,或能让三人浪子回头。

    可到了那时,恐怕幽冥教的主力已成功侵入后山,云天观上死得师兄弟们只会更多,更甚者,在她的族人赶来前,幽冥教便已掌控了整个云端之城的局势,她族人的到来也只能保住她的性命,却无法保住其他云天观子弟的性命。

    相较而言,执着于说服三个误入歧途之人,将得不偿失,关键当口,确实该快刀斩乱麻,尽可能止损。

    想明白了这些,汐微语心中不禁有些酸楚,在这世间,想要守护自己心爱的人事物,也意味着需要不断做出取舍,而在这取舍间,有些行为,看来竟是如此冷血而无情。

    她此时非但不该纠结于此,更不该想着去埋葬这三人,而该想着现在能做些什么,才能帮云天观撑到她的族人来援。

    汐微语开口问道:“接下来呢?”

    姜逸尘道:“根据幽冥教可能做出的布置,你我二人分头行动。”

    汐微语道:“幽冥教将会怎布置?”

    姜逸尘道:“幽冥教的最终目的便是宝华洞不差,可后山山路易守难攻,更何况宝华洞前,尚有曲幽小道的幻境作为最后一道守护,在后山这投入重兵,绝非明智之举。”

    汐微语道:“那幽冥教的主力便当从前山一路杀来?”

    姜逸尘道:“前山地势开阔,幽冥教大可长驱直入,亦可步步为营,不落下风,而在前五殿上,他们恐怕也不会遭遇多少阻力,直至天璇殿。”

    汐微语道:“我那些师叔和师兄弟们定会死守到底的!”

    姜逸尘道:“守是得守,可也不是毫无目的的守,若是以寡敌多,云天观最妥当的选择,便应先消磨敌人的锐气,不与之正面相抗,将前五殿弃之不顾,只在天璇殿以逸待劳。”

    汐微语道:“所以天璇殿处必有一处血战?”

    姜逸尘道:“天璇殿的重要性于云天观而言,仅次于宝华洞,自然不可有失。若是众位道长心忧天璇殿有损,亦有可能提前一步,在天玑殿处于幽冥教一较高下,在这选择上,云天观是占主动的。可不论如何,前山都将是今晚的主战场,只要前山有失,那后山便岌岌可危。”

    汐微语道:“你会去前山?”

    姜逸尘道:“在下或许还有些能力能帮云天观争取些时间。”

    未及汐微语道谢,姜逸尘已说道:“汐微语身上的担子也不轻。”

    汐微语心知姜逸尘不愿接受自己的谢意,便不再坚持,遂道:“你说,我一定办到。”

    姜逸尘道:“幽冥教布置在后山的人手,绝不会与云天观的人硬拼,而是虚张声势,目的在于牵制云天观的人手。”

    汐微语道:“那我是要去告诉他们不需理会那些人?”

    姜逸尘道:“不,在下是想说,如此一来,尊师的处境便更为危险。”

    汐微语有些惊讶,也极为不解,道:“师傅?可是,师傅不是已经唤了三师叔和八师叔前去助他了吗?他们三人联手,还有擒不住的贼?”

    姜逸尘道:“只怕尊师还是孤身一人,而汐姑娘的两位师叔,却陷入幻境之中,仍未脱出。”

    汐微语道:“怎么会?!”

    姜逸尘道:“白无常轻功绝伦,来到这后山,自然是去摸索曲幽小径的。可听尊师所言,已发现了白无常的踪迹,也正在追他,汐姑娘可会觉得白无常会在明知曲幽小径中便是幻境的情况下,还钻入其中,自投罗网么?”

    汐微语喃喃道:“他一定会避开曲幽小径,而师傅的声音又从那边传来,如此,却很可能反令两位赶到的师叔陷入幻境!”

    姜逸尘接着道:“以白无常的能耐想必对尊师无法造成威胁,不过,从方才至今也过了不少时间,再无听到尊师任何隔空传音,恐怕尊师已陷入以寡敌多的苦战之中。”

    汐微语道:“以寡敌多?”

    姜逸尘道:“依方才我们所看到的白无常来向,显然是从前山来的,我们只看到他一人,只不过是他手脚快些,而他既能来到此处,也说明其他精锐也能做到,他们的步伐不需太快,只需在白无常行迹暴露,特别是在被尊师追袭时,静候白无常将尊师引入他们的包围圈中即可。”

    顿了一会儿,姜逸尘又补充道:“这点原先,我也无法确定,不过从方才云柳兄临死前最后道出的‘小心’二字看来,云天观的内鬼不只他们三人,还有一人当是汐姑娘的某位师叔。”

    汐微语闻言沉吟半晌,心下了然,急道:“我现在就去找师傅!”

    一回过身,准备回屋取琴,却见云龙葵竟蜷缩着身子,瘫倒在地。

    心中一痛,迈不开步伐。

    姜逸尘道:“汐姑娘放心去吧,把琴和剑都带上,寻到尊师的位置后,用琴声将两位道长从幻境中引出来,助尊师脱困。至于云姑娘,在下会把她抱入屋中,现在这儿最是安全,而她也正好自己静一静。”

    汐微语道:“好,剑你带着把,他们目的是我,不会对我下杀手。”

    姜逸尘道:“琴剑还是汐姑娘拿着,若是碰上你那位师叔,便趁其不备,取其性命!”

    汐微语闻言一颤,她无法否认此举或能帮云天观续命,可面对着师叔,她能下得去手么?

第二九六章 勾魂索命

    长夜漫漫。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而这不眠之夜的结局会是如何,齐天寿已不敢去多想。

    好点儿,在观中彻底失守前,魃山夜羽族赶至,将幽冥教的人逼退。

    坏点儿,幽冥教快刀斩乱麻,早早稳住大局,魃山夜羽族的到来,也只能保下汐微语的性命。

    到那时,观中还未殒命的长老弟子们,还能做出选择,顺者昌,逆者亡。

    至于他自己,他可不觉着还有机会见着旭日东升。

    和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交斗了半个多时辰。

    他身上起码已受了二十八处伤。

    其中有二十三处为小伤。

    小伤均为皮肉之伤,在四人的热情招呼下,从头到脚算是处处不落。

    中伤有五处,好在并无大伤。

    当然,若是受了大伤,重伤,他现在也不可能还有余力与这四人继续斡旋了。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牛头马面的钢叉和长枪之下,齐天寿仅以手中三尺青锋,周旋在这两样强袭的兵刃间,已是吃亏不少,多是闪躲,退避锋芒。

    而黑无常戒尺和白无常铁扇无微不至的关照,更是让齐天寿叫苦不迭。

    别看黑无常身宽体胖,一身膘肉不仅没有成为他的累赘,反而成了他最厚实的第一道防线。

    身高短小的黑无常,半个时辰中大多是在地上当球滚的。

    常人的皮肉在地上滚上个十来圈后,恐怕身子骨都要散架了,而且难免因磕碰摩擦,伤及皮肉筋骨。

    而这一切,于黑无常而言,却可信手拈来。

    黑无常在地面上,滚了至少有几百个来回,当然,他绝不是毫无意义地滚来滚去,只不过是以这特殊的,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移动方式,替代脚步的移动,达到的一致结果,便是灵活的身法变位。

    他人能看得啼笑皆非,齐天寿却一定笑不出来。

    黑无常手中的戒尺和剑一般,两面开刃,虽无吹毛断发之利,却同钝刀一般,能将人砍得皮开肉绽,苦不堪言。

    与剑有所区别的,便是戒尺厚实的尺身,尺身愈厚,戒尺愈重,只要出手者力道不弱,其威力便如长棍挥击。

    这把戒尺,名曰索命,可用来斩人头颅,亦可用来施加仗刑,对手法的要求并不严苛,只需势大力沉便能发挥其用,于一手仅有四根手指的黑无常而言,实在是量身定做。

    而黑无常也将索命尺的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他进攻方向明确,主攻齐天寿的下盘,配合着奇异的身法,屡屡令齐天寿陷入险境。

    齐天寿受的十来处伤,均拜黑无常所赐,两处贴近脚筋的伤,已直接影响了他的行动。

    当他发现不得不先除去脚下的“祸根”时,惊愕地发现,他的剑竟无法刺入黑无常的皮肉中,总被那身膘肉将剑弹开。

    至于头颅等要害部位,黑无常在滚动中均下意识的进行掩护,使得齐天寿全然束手无策。

    对此,齐天寿只能庆幸黑无常手中不是一柄匕首,否则,他毫不意外,现下已被挑断双脚脚筋,坐以待毙。

    除此之外,白无常则是齐天寿的另一个梦魇。

    其手中的夺魂扇,通体铁质,扇骨端部带刃,合则可做刺刀,开则为半面飞轮,远近皆可攻。

    牛头马面负责用长兵将齐天寿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封其退路。

    黑无常的存在,则夺走了齐天寿的大部分注意力。

    白无常便能以夺魂扇伺机而动,专挑齐天寿破绽下手。

    如此,只要出手时机准确,出手速度快,几乎可做到招招见血。

    因而,齐天寿身上的另外十余处伤,便为白无常的手笔。

    黑白无常,夺魂索命,所言非虚。

    在四人这般权责分明的包夹下,初时,齐天寿便捉襟见肘,左支右绌。

    随着时间的推移,齐天寿已倍感吃力,若非还有深厚的修为苦苦支撑,恐怕早已被大卸八块。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齐天寿的身上又多了五处不大不小的伤。

    而这回,齐天寿的两个肩头更是各自挨了牛头的一枪和马面的一叉。

    显然,齐天寿已渐渐到了强弩之末了。

    听闻汐微语弹奏《十面埋伏》时,琴音之大,不仅是在向云天观众人示警,更像是在向魃山夜羽族求援,齐天寿便心觉不妙,从云天居中出来的虽仓促,却也不敢托大,揣了些丹药入怀。

    现下虽已落入下风,可关键时刻未到,他还在等待,不轻易露出底牌。

    终于,在齐天寿一波强烈的反扑下,伤及牛头一臂,冲破了牛头马面的封锁,赢得了些许喘息之机。

    恰在此时,远端有数道青紫剑芒闪烁。

    眨眼间,便分落在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身前,阻滞了他们的紧逼进攻。

    “齐宇班在此,贼人休要放肆!”一声断喝自天边飘来。

    不多时,一道白色身影已落在齐天寿身侧。

    仔细一看,来人身着紫纹白袍,与齐天寿身上的道袍统一制式,仅是花边修饰不同,想来自然是云天观的道长了。

    只见这道长,身形不高,年纪看起来竟要比齐天寿大上些许,须发皆白,面色红润,蓄有长须,颇有仙家风范,目光灼灼,好似有雷光乍隐乍现,手持长剑将齐天寿卫护身后。

    此人便是云天观的五长老,齐宇班。

    齐宇班道:“师兄可还好?”

    齐天寿自嘲道:“也算不得好,幸而师弟来得还算及时,否则,只能给我收尸了,哈哈。”

    齐宇班道:“师兄稍歇,我先来会会这些妖魔鬼怪。”

    说罢,从怀中摸出几瓶物事,一股脑塞入齐天寿手中。

    齐天寿也毫不客气,全都收下,开口道:“那师弟可要小心了,这些幽冥教的鬼兵鬼卒可是来吃人的,绝不是吃素的。”

    说话间,齐天寿已挑出了数颗益气丹,吞服而下,抓紧时间恢复起来。

    而齐宇班则是飞身而出。

    青紫剑芒大盛,直扑入幽冥教四人阵中,大有猛虎下山之威。

    身为云天观观主,齐天寿的实力在观中自也是无人可比的。

    他在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的围攻下,尚且讨不得好。

    本便不是以武功见长的齐宇班,在初时气势如虹的三板斧之后,便逐渐显现疲敝之势,慢慢落入下风。

    齐天寿见状,神色一凛,加快了体内真气的运转,不顾一切地将益气丹的功效发散。

    片刻后,齐天寿脚步一动,便掠了出去,扎入敌阵中,与齐宇班并肩对敌。

    以一敌四,齐天寿寻觅不到进攻机会。

    而今以二对四,幽冥教四人再也不能轻松掌控局面了。

    有了齐宇班帮着分担进攻火力,齐天寿很快便寻到四人中的破绽。

    剑花一抖,将牛头的长枪荡开,下一剑便要刺向其脖颈,却忽觉后背一凉,让他不得不放弃进攻。

    一柄剑,泛着青紫寒光,正朝他后心窝此去。

第二九七章 信任之刀

    一个任劳任怨、风雨无阻的老脚夫,若有一天,被丢到官家邮差的位置上,尽管一时不甚熟悉,但定也做得不会差。

    因为他们全凭两只脚走南闯北,翻山越岭,只为谋生糊口。

    他们的两只脚,一只叫“坚持不懈”,一只叫“不负所托”。

    一个坚持不懈又能不负所托的人,只是从搬运货物,转变为派发邮件,位置变了,所需的精神品质不变,做出来的事也不会让人失望。

    当然,有这两样精神品质的人做任何事,想来都能有所成。

    云天观远离江湖纷争,可处在乱世洪流中,若无自保的能耐,也决然难以传承百年。

    观中虽以丹道为主,却未将武道弃置不顾。

    但与江湖上的你死我活不同,云天观中的武学重在修心,比斗多为相互讨教,点到即止。

    观中不少弟子入观至今,甚至从未见杀过人,乃至见过杀人。

    便是观中稍有江湖阅历的长老,亦是三年五载都难逢一次血腥场面。

    云天观的子弟,久疏战阵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是观主齐天寿亦不例外,对敌经验上的缺失,令其空有一身修为,却对幽冥教四人的围攻无可奈何,反倒渐逐在对方四人的默契配合下,一步步踏入危局。

    好在,炼丹者的专注度和随机应变能力比之在江湖上搏斗拼杀的武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故而,齐天寿虽处处受制,可还是在四人凌厉的攻势下,苦苦支撑了半个多时辰,仍未撒手人寰。

    当察觉到身后危机临身时,齐天寿心中惊骇,却不显慌乱,在刹那间便做出抉择,孤注一掷,将计就计。

    齐天寿并未放弃攻势,拧身闪避,反而全力催动内劲,竟要与牛头以命换命。

    牛头虽人高马大,可脑子倒也不笨,见齐天寿目露凶色,以读透了其鱼死网破的心思,仓惶躲闪。

    猝不及防下,牛头仅是护住了要害部位,却未能阻止赤霄剑,削去其左臂的大半块肌肉。

    一剑重伤牛头后,齐天寿也没有半分耽搁,以进为退,顺势窜出一段距离,而后脚步疾点,几个瞬息后,与后方拉开了相当的距离。

    月夜之下,六人皆驻足停手。

    石坪上,已不闻金铁争鸣。

    风儿在此时变得乖巧,不作声,不作扰。

    场中的声音,便只剩牛头哼哧哼哧的大口喘息声,和滴答滴答的血滴声。

    牛头伤得不轻,倒也足够硬气,紧咬着牙,用鼻孔出气。

    血滴声本不大,至少不会比牛头的喘息声大。

    可血滴大家都看在眼里,看在眼里的事物,所发出的声响,定然要更大些。

    更何况,那血滴声源自两人。

    牛头的手臂被削去大半,自然血流不止。

    而另一人,也毫无意外,便是齐天寿。

    齐天寿身上的伤本便不少,尤其是脚上的两处伤口,也并不算轻。

    虽在仓促间,成功避开身后来剑,可这次猛然间的剧烈举动,也将他脚上的伤口无情撕裂。

    地面上近乎一丈长的血迹,在明月的打照下,赫然醒目。

    这是齐天寿驻足的原因之一,他虽还站着,可他的脚已战栗不止。

    这也是另五人停手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们已胸有成竹,稳操胜券。

    信任便是一把刀,你把它交给别人,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保护你,要么杀死你。

    齐天寿将这把信任之刀,交给了他的五师弟齐宇班,可惜这把刀没能带给他想要的安全,反是由齐宇班举起了手中的剑,刺向了他的后心窝。

    这本是一件令人悲哀,使人伤感之事,可月下的齐天寿却是笑了,笑得如同天边的月亮那般敞亮。

    齐天寿笑道:“师弟,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齐宇班也笑了,那是属于胜利者那般,志在必得的笑,笑得自信,笑得猖狂。

    齐宇班道:“师兄到底是云天观第一人,便是如此复杂的交斗下,你都能做到这般应对,令我一剑刺空,若先前便动手,恐怕我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齐天寿道:“可你这次似乎也没得逞。”

    齐宇班道:“有些事,不需追求过程,只要结果是好的,便足够了。”

    齐天寿道:“看来这结果你很满意。”

    齐宇班道:“自然满意,虽没能一剑了结师兄的性命,可师兄也不会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现在倒也还有些时间,咱师兄弟还能说说心里话,有这般好事,我怎能不满意?”

    说罢,齐宇班却是稍稍偏头,对后边的幽冥教四人说道:“几位可能给我师兄这最后的一些时间?”

    四人中领头的显然是白无常叶凌风,此时依然是由他开口道:“五长老这便见外了,人之常情,大伙儿都能理解,我们在这候着便是,长老不需顾虑我们的存在,请便。”

    “多谢四位成全!”未及齐宇班答话,齐天寿已率先感谢道,而后便转向齐宇班道,“如此也好,师弟心中还有困惑?”

    对于齐天寿此举,齐宇班倒是毫不在乎,顺着齐天寿的问话,接道:“师兄心中没有困惑?”

    齐天寿道:“本来是有的,可似乎一下子便又都没了,你说奇不奇怪?”

    齐宇班道:“师兄的悟性向来不低,瞬息顿悟,在你这高人身上发生一点都不奇怪。事已至此,师兄心中有数,可身为师弟心中却一片迷糊,还请师兄解惑。”

    齐天寿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佛道本一家,身为师兄,若能在死前度化师弟,让师弟回头是岸,亦是功德一件。”

    齐宇班撇了撇嘴,哼声道:“所求之道不同,师兄对此便不必多费口舌了。我想知道的是,师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对我起了戒心的?”

    齐天寿又笑了,只是这回的笑不似方才那般潇洒,夺目生辉,却是有些苦涩,有些无奈。

    齐天寿道:“师弟,不管你相信与否,我从来都没想过去怀疑你。”

    齐宇班沉着脸,不说话,明摆着全当齐天寿在放屁。

    齐天寿还在笑,在月色下,眼角间的鱼尾纹,瞧来尤为明显,乍一看,齐天寿竟好似在弹指间苍老了十岁。

    齐天寿缓缓道:“直到刚才。”

    齐宇班这才动了动嘴唇,道:“刚才?”

    齐天寿补充道:“刚才,你出现的时候。”

    齐宇班道:“难道我不该出现?”

    齐天寿摇头叹息道:“实在不该。”

    齐宇班不屑一笑,道:“师兄是说,依照你的安排,我本该在前山率众弟子卫护天璇殿?”

    齐天寿道:“我是如此安排的。”

    齐宇班闭上了眼,摇了摇头。

    猛然间,怒目圆睁,双眸间似有雷光闪现,而后仰天大笑。

    “哈哈哈!师兄啊,师兄,你这岂非自掌耳光?”

    “口口声声说信任我,可却无不再想方设法将我支开!口是心非!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