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34分节

第三一八章 酒令飞花

    “可不知夜殇兄打算怎样考验小女子呢?”

    追月噙着笑,在这漆黑的幽暗林中,似有一弯皎月浮现。

    夜殇道:“考验算不上,不过是比试比试。”

    追月疑惑道:“比试?”

    说话间,一道银白匹练从其背后窜至身前,没有月色打照,却依然明亮可见。

    原来,那银白匹练便是追月的剑——飞花剑。

    飞花剑并非良匠所铸,剑下更无累累白骨,因而,飞花剑既不是名剑,更不是利剑。

    这样的剑,总容易被人忽视。

    至少在先前,没人注意到这柄剑。

    但在场中人,也绝无人敢小觑飞花剑,尤其是追月手中的飞花剑。

    江湖上,他人名声再为显赫,也无法无时不刻地作为庇护,自己若无半点本事,终究寸步难行。

    论剑术,追月虽难与李截尘媲美,也绝非易与之辈,只因其性格使然,飞花剑只伤人,不杀人。

    剑出如银河泻地,血溅若飞花蔽眼。

    追月的剑术绝不像她的人看来温婉可人,她力求在最短时间内退敌,因而,她的剑不仅快,而且密不透风,不让人有半点喘息之机。

    追月并不好争斗,可若情势所需,她也从不介意以武力解决问题。

    听言要比试,她便亮出了飞花剑,剑未出鞘,已泛起皎洁月芒。

    名为追月,而一举一动间,却似有月光如影随形,想来是月追她,而非她追月。

    一双眸中,寒芒闪烁,顷刻间,便被这双眸子的主人掐灭,夜殇略整心绪,说道:“女侠莫急,女侠六至此地,我等未尽地主之谊已是欠妥,而今再刀剑相向,可着实欺人太甚了。”

    飞花剑寒芒尤在,却是黯淡了些许。

    追月道:“噢?既不打算一拥而上,莫不是车轮战,或是仅遣一二代表,一较高下?”

    追月并无以一敌七的能耐,可她从不畏惧挑战,成功无疑会令人欣喜,失败也只会勉力她奋进,也只有她说出这番话,在旁人听来不是狂人狂语,傻子傻话。

    夜殇摇摇头道:“今夜乃大雅之夜,不宜动刀剑。”

    飞花剑再次化作银白匹练,一闪而逝,追月道:“不比刀剑,比什么?”

    夜殇道:“比试可比文,比武,比兵器,比轻功,比毒药,且问一句,追月姑娘酒量如何?”

    追月闻言暗道:莫不是比酒量?

    旋即答道:“胸次无忧酒量宽。”

    和有趣的人谈话,绝不会烦闷,夜殇此刻正是这般感受,放声大笑道:“好!好个胸次无忧酒量宽!有追月姑娘这等胸怀,酒量必是海量,能和姑娘月下对饮,实乃人生大幸。上酒来!”

    嘴上说着来者为客,可夜殇分明没有请追月入陌道酒家的意思,竟是要直接在这外边比酒。

    说酒,酒来。

    不多时,双方之间已摆上数十坛涢酒,一方长桌,数个酒碗。

    涢酒酒香浓郁,尚未启封,便已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数十坛酒于一酒家而言,算不得多,对于七个能喝善饮者,自也不在话下,可若将之放在一个女子面前,岂不似千军万马兵临城下?

    不论结果如何,单是这一手,幽冥教在气势上已是做到了极致。

    然,对手并非普通女子,追月见此非但没有皱一下眉头,笑意更是不减半分。

    追月道:“怎么个比试法?”

    追月虽随遇而安,却也非处处任人摆布,随意胡来之人,当然得问清楚规矩。

    夜殇道:“想必追月姑娘甚少在夜中走动。”

    追月道:“算不得多,也并不会少。”

    夜殇道:“如此,除了天时之外,地是我教之地,人是我方人多,比酒更是我的提议,天时地利人和我方已占其二,可谓是占了大便宜,接下来的规矩,由姑娘来决定,更为妥当。”

    追月也不推辞,道:“如夜殇兄所言,今夜既是个大雅之夜,有月,有酒,有人,不妨比比飞花令?”

    飞花令,是饮酒助兴的游戏之一,输者罚酒,要求对令人所对出的诗句要和行令人吟出的诗句格律一致,且所规定之字出现的位置依次挪换,可用前人诗词,亦可临场现作。

    只是这飞花令属于行酒令中的雅令,较为高雅,多是文人墨客用来比试文化功底的文字游戏,放到这舞刀弄剑的江湖大老爷们面前,追月不仅扳回了所谓的劣势,更隐隐稳占上风。

    追月意在要回那七叶一枝花,可也不愿胜之不武,让对手太过难堪,又道:“一碗酒,一句诗,酒饮尽后,对不上诗,则此局输。”

    夜殇笑道:“追月姑娘真是个爽快人,每对一句诗,便喝一碗酒,我方若以多敌少,追月姑娘实在吃亏得很,在下这些兄弟多为糙老爷们,喝酒不在话下,可对诗实在为难,只能由在下自不量力与追月姑娘单打独斗了。”

    追月道:“既是酒中客,腹中岂无半点笔墨,夜殇兄切莫妄自菲薄。咱们便定个三局两胜,夜殇兄若是一时答不出,尽可由后边任意朋友,再饮一碗酒作对,直至无人答出便告负,如何?”

    夜殇道:“爽快!”

    追月道:“客随主便,便由主人起个头吧。”

    夜殇道:“追月姑娘今夜临此,令我教这晦暗一隅蓬荜生辉,我等感激不尽,还得多谢这秋风惬意,爽快人心呐!如此,便以‘风’字开头罢。”

    夜殇端起酒来,一口饮尽,道:“风吹柳花满店香。”

    追月接过一位黑袍年轻人端来的酒,亦是一口下肚,豪迈潇洒,不输须眉,接道:“斜风细雨不须归。”

    “俄顷风定云墨色。”

    “云母屏风烛影深。”

    “塞下秋来风景异。”

    “水晶帘动微风起。”

    “春光懒困倚微风。”

    “风吹仙袂飘飘举。”

    一来一回间,已过一轮,两人各饮酒四碗,对诗四句,竟看不出谁落下风。

    在场看客只有另六位幽冥教之人,见此情景,也不免啧啧称奇。

    奇于夜殇竟也饱读诗书,让人好生艳羡。

    奇于追月真乃奇女子也,令人不由侧目。

    惊呼声连连,多出自锁爷之口,六人中最兴奋之人莫过于他。

    即便锁爷不谙诗词之风雅,可这等交锋别开生面,远比他凭生见来的任何对决都更为精彩有趣,令之不由大呼过瘾,心中打定要一丝不落地把这规矩记下,回去后和兄长好好说道说道,以后饮酒又添一乐趣。

    随着夜殇一招呼,谁人能不对其计策感兴趣?

    君不见幽鬼都藏于兜帽中,偷着前来凑热闹。

    可惜伽爷懒得走动,要错过这一场好戏。

    而锁爷既在此,姜逸尘哪能缺席。

    他也戴着兜帽,一碗又一碗地默默为追月斟酒。

    不知不觉间,姜逸尘已倒空了三坛酒。

    意味着,追月已连喝二十一碗,飞花令已过了六轮。

    当喝酒变成一门玩乐,只会越喝越兴奋,越喝越来劲。

    夜殇今晚本已饮下不少酒,再加这三坛酒,仍醉意全无,可谓海量。

    一男一女的疯狂,姜逸尘见之唯有咂舌的份,心道这两人可真不简单。

    “等闲识得东风面!”又饮过三碗酒,夜殇对出第七轮的第三句诗。

    “任尔东西南北风。”追月轻易对上。

    “任尔东西南北风!果然是追月女侠才配得上的豪放无羁!”夜殇连连称好,旋即又道,“这下我可对不上了,可不知几位兄弟能否救场?”

    大伙见二人你来我往,无不称快,总有跃跃欲试之感,可临到头上,却又是另一番感受了,胸无点墨哪能登大雅之堂,稍懂一些的,奈何腹中诗词已被说尽,于是乎,徒有六人面面相觑,再无半点建树。

    “如此看来,第一局是我方输了。”

    说罢,夜殇自饮三碗,当作惩罚。

    追月道:“承让了。”

    夜殇道:“来,接着第二局。”

    追月道:“慢,不妨换个法子玩。”

第三一九章 今宵有酒

    夜色渐浓。

    反衬得那对明眸皓齿愈加明亮。

    夜殇看向追月,就好似面向夜月,平静而舒适。

    “姑娘请讲。”

    “第二局不如玩接龙吧?仍是一碗酒,一句诗词,诗词为整句,格律不强求。”

    姜逸尘闻言,目光不由向追月瞥去。

    月下佳人不施粉黛,依然光彩照人。

    都说美酒与美人更配,恰如追月,虽不见半点醉意,可那副俏脸被酒精染上了几许樱红,平添不少魅色。

    更有言酒逢知己千杯少,此话当真不假。

    这场比试,不仅夜殇喝得痛快,追月亦是乐在其中,尽管他是幽冥教判官,身负重任,而她则是伶俜一人,四海为家,可那又如何?

    兴许经此一回,此二人便当成了交心朋友,能随时随地把酒言欢。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不正是由此而来?

    第一局,你来我往数十回合,看似激烈,可实际上,追月还是轻巧得胜。

    许是不愿再承夜殇谦让之情,追月此番提议,无疑大大降低了比试难度,也令得夜殇在此回合中不好轻易认输。

    如此知性佳人,哪能不深得人心。

    姜逸尘仅是多看了追月几眼,便看得痴了。他能大致猜出,为何追月会和剑仙师傅被联系在一起了,二人同是放浪不羁,自非常人得以比拟。

    身侧锁爷猛灌了两碗酒,方才强自把持住了凑上前的欲望。

    而另三个幽冥教教众则是纷纷移开了目光,以免有失态之举。

    至于幽鬼,可没人知道他躲在兜帽中作何感想。

    众人皆醉,唯夜殇独醒,只听夜殇满口答应,随后道:“追月姑娘先请。”

    追月先干为敬道:“你我既是在饮酒,便以五柳先生的《饮酒》起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夜殇跟道:“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甸尾海云随雁过,苍颜山雪照城寒。”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

    比试难度降了,胜负愈加难分。

    时间悄然流逝。

    即便恍惚了一时半会儿,可姜逸尘斟酒动作已成机械定势,一刻未停。

    待其缓过神来后,脚边已然又多了五坛空酒坛。

    他专为追月斟酒。

    这五坛酒自然也都是追月一人所喝。

    以每坛酒大致能斟满七碗算来,五坛酒便是三十五碗,便也意味着双方已对了七十句诗词了。

    七十句诗词,七十碗酒,一个时辰能完成已属不易。

    但姜逸尘明白,这第二局所花费的时间,绝不止一个时辰。

    幽暗林中白昼如夜,到了黑夜更只有无限黑暗,即便今夜随着追月的到来,有月光追临,可身处其中,姜逸尘实在无法判断出此时究竟是几时几刻。

    几时几刻在这一刻对于追月而言,并不重要。

    没有人会拒绝快乐,更何况是追求快乐之人。

    追月已享受其中,恨不得快乐时光越长越好,过得越慢越好。

    今宵有酒今宵醉,刻意改变规则,无非是想留住快乐。

    转瞬间,姜逸尘已明了追月的用意,可夜殇呢?

    快乐是相互的,毫无疑问,夜殇也享受于这饮酒对诗的乐趣间,可不同于追月的随遇而安,他毕竟另有所图,总不会任由追月牵着鼻子走吧?

    姜逸尘手脚不停,又为追月准备好了三碗酒,可脑海间已陷入沉思:夜殇若如追月所愿,将时间拖延下去,显然这么做是有利的。

    回想先前夜殇在酒席中所言,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夜殇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拖延时间,而其目的便在于揪出追月身后,那个追求她之人。

    什么人会追求追月这般女子?

    绝不会少。

    五大三粗如锁爷,潇洒不羁如夜殇,心思深沉如幽鬼,恐怕都难挡其魅力。

    便是姜逸尘自己也无法否认,若自己再年长上十岁,想必也会选择同如此佳人逍遥江湖。

    可什么人会锲而不舍地追求追月?

    这一来,上述之人几无可能。

    或因容貌、才学难言般配而自惭形秽,或因性格相近而不愿强求。

    而人贵在有自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执念过深,便是欲望过强。

    会锲而不舍追求追月之人,若非欲望使然,至少在容貌和才学上不会与之相去甚远,对于江湖地位并不看重,其性格既是率性而为之人,又具备固有的坚持。

    这样的人可不算多。

    若将之同近来与兜率帮联系甚密的帮派或是组织联系在一起,便不难推测了。

    得益于曾与兜率帮打过交道,姜逸尘心下已有了大致答案。

    他所获知信息中,正有一群人在这两三年来与兜率帮越走越近,而那群人中,也恰有一人契合先前各项条件。

    埠济岛,梅怀瑾。

    夜殇对云天观一役心存疑窦。

    云天观一役之所以生变,变在汐微语。

    汐微语之所以不在幽冥教的掌控中,变在姜逸尘。

    姜逸尘之所以会去云天观,变在梅怀瑾!

    倘若姜逸尘在蜀地时,没有碰上鸡蛋和梅怀瑾,没有二人的指引,他是决然无法想着通过四两千斤堂入云天观,再通过云天观潜入幽冥教。

    如此环环相扣,鸡蛋和梅怀瑾在其中的串联作用不言而喻。

    是他们,遂了姜逸尘的心意,也是他们,利用了姜逸尘,在给幽冥教使绊。

    兜帽中,姜逸尘会心一笑,对此,他无法心生怨恨,这本便是一场交易,只是他付出的筹码,并不只是那些银两,还有自己的性命,可这是他的抉择,至少结果而言,还算不错,不是么?

    追月六至幽暗林,难免不引人注意,梅怀瑾若有心,自该早有注意。

    今夜一去不返,不出意外,梅怀瑾会涉险入幽暗林一探究竟。

    可其武功平平,想来不会单独行动,在其身侧定有鸡蛋相随。

    眼下,夜殇应早已遣出幽冥教教众四下搜寻二人踪迹。

    普通教众于鸡蛋而言,难言威胁,夜殇应也不求将二人逮住严刑拷打逼问云天观相关之事,其真正用意不是通过此二人做文章针对埠济岛,便是向兜率帮找麻烦。

    此间细节,姜逸尘所知有限,现下自然无法理清。

    对于兜率帮和幽冥教,姜逸尘本非带着善意而来,能见二者互相使绊自是再好不过。

    至于埠济岛,姜逸尘也很想弄清他们对于中州大局的态度,不若就此借着夜殇之手,一瞧究竟。

    计议已定,便要将这时间拖下去,让那些幽冥教教众有更多时间去探查。

    显然,将这比试拖入第三局,无疑能赢得更多时间。

    这局,假使夜殇接不住招,姜逸尘一定会帮他接下去。

    只听夜殇吟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追月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手中酒饮尽,夜殇沉吟半晌,不得其果,笑着连连摇头,已准备认输。

    却听追月笑道:“夜殇兄不问问身后各位兄弟的意见?”

    夜殇闻言,这才醒转,原来这不只是他和追月的较量,他太过沉浸在方才的愉悦中了。

    “可不知有哪位兄弟能接得上这个‘节’字?”

    一时间,又是面面相觑之景,想来今夜这比试到此为止了。

    夜殇不禁有些怅然若失,而众人瞧来更是一脸意犹未尽。

    正在此时,本在不住斟酒的姜逸尘,却是扬起头,将手中的一碗酒,倒入嘴中。

第三二零章 月落夜至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

    姜逸尘对上了诗。

    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在场之人听清。

    除却姜逸尘外,场中另有七人,竟一时静默无声,便是连呼吸声都难以闻见。

    数道目光落在这黑袍青年身上,多是讶然之态。

    锁爷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没曾想这大恩人竟是得才兼备,不仅修有两门内功,还是个文化人。

    幽鬼双眸中透出欣赏之意。

    此欣赏,并非欣赏姜逸尘的才华,而是欣赏其作为。

    一旁静观许久,幽鬼自也明白了夜殇的意图,旨在拖延时间,时间拖得越久,越有利于夜殇施行其部署。

    行酒令,对诗词,夜殇已倾尽其所能,而姜逸尘适时之举,无疑是锦上添花。

    一声轻叹打破了静寂。

    追月道:“世事无常,荣华难久。好诗!好对!这第二局,是我输了。”

    虽是输了,可追月脸上仍是笑脸嫣然,看不出有何难过之意。

    是了,第二局输了,便意味着两局比试过后,双方握手言和,唯有进行第三局方才能决定胜负,这第三局也非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还能再喝几碗酒,再对几首诗,何乐而不为呢?

    夜殇轻拍着手掌,对姜逸尘表示赞赏。

    香主之位在幽冥教算不得高,作为新晋香主,急于立功表现自己本也无可厚非,可不知为何,夜殇总觉着这江城子绝非表面看来这般简单。

    夜殇心中暗道:不妨看看他究竟是一时灵光乍现,还是本便饱读诗书。

    夜殇笑道:“没想到江小兄弟竟藏着一手,这一开口便令追月姑娘无以回对。”

    正所谓枪打出头鸟,姜逸尘既决定露此一手,心下便早已模拟好接下来的应对,当即作势欲开口为自己辩解一二。

    夜殇却没有给他机会,转身朝向追月道:“追月姑娘,那这第三局是继续以接龙方式进行,还是再换个新玩法?”

    尽管玩得欢快,可追月并未忘却其初衷,对于七叶一枝花依然志在必得,道:“贵教看来也是卧虎藏龙之处,既是决胜局,咱不妨以飞花令一较高下吧?”

    夜殇道:“如此甚好。”

    他又接着道:“江小兄弟看来有些诗词功底,可愿和追月女侠来上几句?”

    姜逸尘嘴唇微颤,支支吾吾大半天,竟说不出半个字,一旁锁爷看着着急,当先醒悟过来,帮衬道:“老夜啊,这小江,他或许懂些诗词,可这喝酒,唉,昨晚你也见识了,三碗不过岗,这一句诗,一碗酒,可实在是难为他了。”

    锁爷看了看姜逸尘,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你看看,你看看,才喝这么一碗,脸皮子又红了。”

    追月见状,不由莞尔,说道:“原来如此。那不如便让这位小兄弟只对诗词,请其他兄弟替其喝酒如何?”

    夜殇闻言笑道:“追月姑娘可真是善解人意,那便让江小兄弟与你行飞花令,由我代为喝酒啦。”

    锁爷不甘寂寞,赶忙说道:“诶诶,老夜啊,这小江对诗,那酒便由我来和追月女侠喝吧,你在一旁歇着先,我们不行了,你再顶上。”

    夜殇见此,料定追月定当不会在意,可总不免得征求客人意见,遂开口道:“追月姑娘您看?”

    不出所料,追月果然满口答应道:“江小兄弟,由你先开始吧?”

    被赶鸭子上架,显然在姜逸尘意料之中,以夜殇的警惕性而言,此时无疑正是试探自己底细的机会。

    起先,夜殇既已堵死了姜逸尘解释的机会,在此情况下,再有任何推辞都与解释无异,而解释便是掩饰,说得越多,只会出现更多漏洞,越描越黑,反令幽鬼跟着再起疑心。

    他硬着头皮便得上!

    好在,他并不认为自己那几斤几两比得上眼前二人,追月也绝不会在短短几回合中便落败。

    至于第二局,确有不少运气成分,这诗词接龙是姜逸尘在西山岛上和小伙伴们常玩的游戏之一,接龙上百来句后,总不免趋于大同,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句,也便说明,总有那么三两句诗词,是常用的终结句,这回正好让撞上,便一举制胜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

    姜逸尘不再磨蹭,以“酒”字开头,应时应景。

    锁爷也不落于后,赶忙一口吞了一碗酒,想来刚才只当看客也瞧得发馋。

    “浊酒一杯家万里。”追月对答如流。

    “借问酒家何处有。”

    “葡萄美酒夜光杯。”

    “莫厌伤多酒入唇。”

    “料峭春风吹酒醒。”

    ……

    两轮过后,姜逸尘已搜肠刮肚,略显吃力。

    来到第四轮,姜逸尘已难以为继。

    追月道:“一曲新词酒一杯。”

    姜逸尘终于是对不上了。

    夜殇可是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登场对答。

    在这场结局早有定数的比试中,最终还是由追月拔得头筹。

    时至此刻,姜逸尘脚边,已是摆满了近二十坛空酒坛。

    追月为花而来,棋逢对手,饮酒对诗百来回合,终得偿所愿,可谓乘兴而归。

    目送那道白色身影远去,好似瞧见月色离开了幽暗林,这晦暗一隅,重新被黑暗所吞噬。

    没有人会拒绝亲眼送送这位月精灵,她这一走,也牵动着众人的心弦。

    幽鬼当先开口道:“她大可不必如此。你们这规则中,既不限自创诗词,那第二局,以她的才能,何至于认输?”

    很显然,此话他是同夜殇说的。

    夜殇道:“可她却乐意如此。”

    幽鬼道:“你觉着是为何?莫非单纯是为了传言中她所追求的快乐?”

    夜殇道:“或许是为了补偿。”

    幽鬼不解道:“补偿?”

    夜殇道:“追月未尝没有发现我们刻意在拖延时间,可不论如何,这些天来,她的出现,或多或少给我们带了不安和不快,故而,在已有把握要回那花的前提下,她又能对我们有帮助,她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幽鬼道:“呵,倒真是个极为有趣的女子。”

    夜殇道:“若非如此,怎会惹人追求?”

    幽鬼道:“噢,换成是你,可会追随其左右?”

    夜殇没有分毫犹豫,回道:“不会。”

    幽鬼疑惑道:“我看你二人似乎极为认可彼此。”

    夜殇道:“这样的女人向往天下,只能与之交心,若想得到她,势必得踏遍天涯海角。”

    他顿了顿道:“太累,我并不是个勤快的人。”

    幽鬼笑道:“哈哈,这么说也是,不过却有人对其痴心不忘。”

    夜殇道:“当然,这样的女人本便不缺乏魅力,一些自以为是之人,总以为能据为己有。”

    幽鬼道:“这自以为是之人你可找到了?”

    夜殇尚未答话,远端已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转眼间,便近了许多。

    幽鬼道:“看来是有结果了。你打算如何?”

    夜殇道:“眼下还难言定论,只能顺藤摸瓜,先摸摸这瓜和兜率帮究竟走得有多近,再看看能否反借之,作为兜率帮掣肘。”

    夜殇的打算,本在情理之中,姜逸尘没有任何意外。

    黑暗中,他瞧不见夜殇和幽鬼的神色,却不由对夜殇适才一番话产生兴趣。

    红颜知己,人生难求,会对之望而却步者,心中定是另有羁绊,而夜殇心中的羁绊,会是什么呢?

第三二一章 闲则思变

    无规矩不成方圆。

    组织由人组成,自有其体系。

    大到一国朝廷,皇位之下,由高至低,有文武百官,纷繁杂类。

    小到一个家族,族主功高年迈,膝下儿孙成群,各自为家。

    这些体系,通常呈树冠状分布,越顶端,人越少,越是位高而权重,越底端,人便越多,自然地位平平。

    在一郡之中,能鱼肉乡里的郡知县,敢为虎作伥的典史等,放在朝廷百官中,恐怕放个屁,都没人闻见。

    论规模,邪门魔教中还难有帮派企及红衣教和天煞十二门。

    可论地位和影响力,幽冥教则要隐隐压过兜率帮一头,位列两大魔教巨头之后。

    故而,在幽冥教中,一个香主的地位,便好比满朝文武中的九品芝麻小官,莫说是否能对朝廷大事提看法,给建议,便是连面圣旁听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作为新晋香主,自幽鬼三日大宴之后,姜逸尘便鲜少能触及幽冥教现今的各类大事。

    锁爷、枷爷虽极其看重他,有重用他之意。

    可一来,幽冥教大半主力在外拼杀,所需补给,均由各地分部支持,幽死洞作为大后方,则力求安稳,少有动作。

    二来,幽鬼已重新闭关,后方便全由夜殇统筹,对于各种局势,夜殇自有判断,无需与锁爷、枷爷商量。

    如此这般,在这大半月时日中,姜逸尘近乎成了“聋子”、“瞎子”,两耳难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洞外消息一时闭塞无两,能从多数教众嘴中闲聊中闻知的,竟多是家长里短,鲜少关乎江湖之事。

    而枷爷、锁爷无事时,常在饮酒作乐,所知更是有限,若非其旁敲侧听来一些小道消息,恐怕真要活活被闷死。

    这些消息中,有云天观当真封山匿迹的,有数个云天观弟子下山闯荡江湖的,还有不少譬如兜率帮等“友帮”耍的小伎俩。

    可这当中,姜逸尘没有打听到半点关乎那夜追月走后,夜殇对于埠济岛所部署行动的相关后续,令姜逸尘郁闷不已。

    幸而,还有一道消息,尤其引之瞩目。

    那便是洛飘零之事,那个把中州江湖搅得不得安宁之人,又有了“丰功伟绩”。

    大体便是,在这大半月中,各方势力仍未能寻到洛飘零本尊,而相互间起了不少冲突,互有损失。

    唯一可确定的,便是洛飘零离昆仑派又近了些许,百里地间,又会再起怎样的波澜,不由令人翘首以盼。

    回到幽死洞中。

    幽鬼不在,便少了一双眼睛盯着,姜逸尘不免轻松许多。

    可待了这么些时日,他心中越发清楚,这山洞,他所走过之地,还不及三分一。

    许多地方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无权靠近,也不敢靠近,因为那些地方在他眼里,充斥着危险气息,轻易靠近,恐有性命之忧。

    幽死洞,究竟有多少秘密,他暂无法知晓,还待今后慢慢发掘。

    东方不亮西方亮,有些事,姜逸尘得适可而止,可另外一些事,他做起来倒是利落得很。

    至少整个幽冥教大致体系已被他摸了个透。

    一般而言,帮派职位由高及低为,掌门、副掌门、护法、长老、堂主、香主、精英及帮众。

    帮派越小,帮中职位便越是精简,正如云天观,仅有三个层级。

    而诸如幽冥教这般大帮派,教中分工则要更为细致一些,分为教主、四大判官、鬼将、鬼卒、堂主、香主、精英、教众。

    幽冥教并无副教主之位,“鬼哭狼嚎”四大判官便是护法之位,只听命于教主,在教中所负责的事物更为具体,权责更大。

    论重要性,四大判官自然不可忽视。

    其中,“鬼”“嚎”两判官重武,“哭”“狼”两判官重谋。

    幽鬼长久以来作为幽冥教二把手,一度分管七个分舵,还在教中另设鬼煞坛,专挑身手高强者强训,一时权势无两,直至被龙耀重创后,常年闭关养伤下,其心态已改变不少,也放下了许多担子。

    哭娘子一手筹划了云天观一役,论谋略,已令姜逸尘甘拜下风,而其身手也绝非泛泛之辈。

    在云天观中,姜逸尘已是见识了哭娘子和夜殇的骇人战力,而这两人若是重谋,那幽鬼和卢昊究竟是多么可怖,他已不敢想象。

    幽冥教树冠顶端五人,姜逸尘仅余教主冥河和“嚎”判官卢昊尚未谋面。

    四大判官之下是鬼将,鬼将六人位同长老,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枷爷、锁爷六人尽数现身云天观,在归途中,姜逸尘已有所了解,换言之,鬼将便是幽冥教中已手脚功夫见长的长老。

    除鬼将之外,还有孟婆这类专攻丹药之术,或是钻研于其他物事的长老。

    很显然,那三日大宴,幽死洞中不只姜逸尘去过的那处石坪,摆设了筵席,只能说那儿人最多最为集中,可在洞中,究竟还有多少和已故云天观五长老齐宇班这样以一技之长前来投诚的外来长老,便不得而知了。

    鬼将之下,便是鬼卒,与坛主之位类同。

    魑魅魍魉便是鬼卒中的翘楚,曾经由幽鬼一手调教,提拔,在幽鬼放下权任后,此四人便接过鬼煞坛,同样专为幽冥教厉兵秣马。

    鬼卒之下,堂主已有数十人,香主更不计其数,因而,姜逸尘这香主之位,实在是听来好听些罢了。

    身外事便是如此,姜逸尘一时也无可奈何,关于《阴风功》的修习自也暂时搁浅,而“圣贤书”姜逸尘倒是没有一日落下。

    对于《无相坐忘心法》,姜逸尘又有了更深的感悟,他现在所欠缺的,是一个安定的环境,和同当日临云小白一剑时的契机。

    幽死洞乃敌腹之地,难言安定,修习《无相坐忘心法》不免影响同为木系功法的《点穴截脉心法》,加之《无相坐忘心法》晦涩难懂,贸然修习,万一一时止步一二层,难有进展,相比已是大成的《点穴截脉心法》,实力可谓大打折扣,得不偿失。

    而千钧一发下,那等可遇不可求的契机哪是说来便来。

    简而言之,现下绝没有充足的条件,供姜逸尘去修炼《无相坐忘心法》。

    “圣贤书”只能读读了。

    除此之外,姜逸尘也绝不会让自己闲下来。

    穷则思变。

    既然在幽死洞中待着毫无建树,倒不如走出去。

    机会折了腿,不上门,若自己仍循规蹈矩,守株待兔,那无疑与混吃等死无异。

    只有走出幽死洞,方才能觅得良机以“建功立业”。

    幽死洞外便是幽暗林。

    幽暗林也不尽然都是幽冥教的地盘。

    想要走出去,也不是想到,便可以做到的。

    当监工。

    这是姜逸尘好容易讨来的差事。

    幽暗林一处墓地之下,幽冥教正大兴土木,建造大型储藏室。

    见其人员分配明确,道道工序按部就班地进行,显然这已不是第一处墓地下储藏室。

    盖因分类储物所需,不得不在这荒凉墓地之中,增拓空间。

    今儿早晨,已是姜逸尘第四次跟来这晃悠。

    之所以说晃悠,只因为,姜逸尘实在不需做事,事实上,他大可在树下乘凉,好好睡上一觉,大伙儿仍能把活干得一丝不落。

    但他从没这么做过,毕竟要在墓地中睡觉,谁敢保不会做噩梦?

    而在这幽暗林中还能分期是早晨中午,则不得不说说,这透过重重树影,所洒落下来,星星点点的薄光了。

    手指在晨光中跳跃,姜逸尘似已沉浸在发现阳关的喜悦中。

    若是能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他定能发现,自己现下已白得吓人。

    因为,他实在太久没有沐浴过阳光了。

    正当姜逸尘享受着久违晨光关怀之际,一道黑影在远端闪过。

    尽管“久疏战阵”,可在幽冥教中,总是时刻提醒自己保持警惕的姜逸尘,在那一瞬间便捕捉到了那道黑影的信息。

    那是个女子。

    而且,他不陌生!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三二二章 光天化日

    晨光打照着地面,温和依旧。

    只是适才那清瘦青年早已消失不见。

    不出片刻,姜逸尘已窜出半里地距离。

    可他还在不断提速,脚下步频越来越快,步间距更是逐步攀升。

    每一次着地,好似蜻蜓点水,在花草石块上一蹴而就,看来轻而易举。

    实际上,每一步,都必须充分调动浑身每块肌肉,方才能使每次动作衔接流畅,舒展协调。

    能做到如此,轻功决然不赖。

    而在这之上,要做到越来越快,便关乎瞬间提速的爆发力和维系稳定的持久力了。

    姜逸尘本无法修习内功,要想不落于人后,自然得在爆发力上下功夫,以求速战速决。

    因而,再刻苦练习下,爆发力已然成了其强项。

    水系内功强肾,增补气海,木系内功温养肝脏,扩疏经脉,运转后,内力生生不息。

    两门内功,前者补气,后者生气,二者相辅相成,大大弥补了姜逸尘原先受痨病所累,无法长久作战的缺陷。

    爆发力和持久力兼备,轻功水平方才能更上一层楼。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看来轻描淡写,却绝非朝夕可成。

    经年累月修行下,姜逸尘才有如今的水准。

    单论轻功高低,他足矣跻身江湖高手前列。

    可以他这轻功身法,仍未能追上前方女子,足可见那女子亦非易与之辈。

    又奔出约莫三里地距离,穿过重重密林,姜逸尘总算离那女子近了不少。

    并非是他赶上了那女子,而是那女子放慢了脚步,直至停了下来。

    他只是没跟丢。

    幽暗林中草木粗壮而茂密,要找蔽身之所并不难。

    姜逸尘已躲了起来。

    他和女子相去十丈远,这般距离,加之光线不足,便是对手强于他,也不易发现其踪迹。

    女子似乎来到了密林的一处断层。

    前方隆起了两座小山丘。

    小山丘山壁光滑而陡峭,要想攀爬,得费上不少功夫。

    两座山丘间,是条狭长通道。

    狭长只相对于密林而言,毕竟女子站在通道中央,两边可还相去山壁三两丈距离。

    细看之下,通道地面满铺着片状石块,人造痕迹再明显不过。

    密林中,晨光依旧见缝插针,在地面上绽放着笑容。

    而到了那山丘处,便戛然而止,好似被扼住了喉咙。

    阵阵阴风自石道中拂过,不由令人毛骨悚然,似在警告来人到此为止,再往前势必会令之后悔终生。

    狭长石道通往何处?而她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未及姜逸尘细想,女子已迈步向前。

    姜逸尘这才将目光挪向那女子。

    女子一袭黑衣裹身,全然融身于黑暗之中。

    若非今日恰有晨光临幸幽暗林,还真难发现其踪影。

    女子脚步并不快,似乎很清楚,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何等景况。

    正当那纤腰细腿的身形,即将被狭长石道的黑暗吞没,异变突起。

    狭长石道中,突然间便有十余人如幽灵般出现了。

    是十八个黑袍人,不仅姜逸尘无法看清他们的妆容,便是身处其中的黑衣女子也根本无暇去分辨那每一人的面目。

    或许这本不重要,因为他们本便是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恶鬼不需要有脸,更不在乎妆容,他们只要能掠食生人魂魄便够了。

    而此时此刻,不正有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待他们享用吗?

    铿铿锵锵之声不断回响,其间夹杂着各种诡异刺耳的吼叫声,当真如厉鬼哭嚎,仿佛有种阴森森的杀气由耳入心,令人不寒而栗。

    姜逸尘虽瞧不清石道中,到底是何情况,却也能想见,黑衣女子现下必定是险象环生。

    石道中那十八个恶鬼,不出意外便是幽冥教之人,而此处也是幽冥教的某个隐秘之地。

    倘若这十八个恶鬼自始自终都存活在那无尽黑暗之中,那么在黑暗中作战,显然如鱼得水,大占便宜。

    如果是他自己,在那黑暗中,独对十八人,想想都捉襟见肘,而在其看来,那黑衣女子虽轻功不差,可实力委实有限,如此冒进,岂非自讨苦吃?

    就在姜逸尘疑心之际,战局又起变化。

    视线中,黑衣女子的身形越来越清晰,而那十八个黑袍人竟接二连三地倒下!

    既能看清打斗情势,很显然,战局已被黑衣女子带至石道和密林相接边缘。

    黑袍人的进攻如狼似虎,源源不断。

    十八人的身法,竟无一笨拙,每人都足矣与黑衣女子媲美。

    优势如此明显,可一具具倒下的尸身,无不说明黑衣女子应对有道,以寡敌众,丝毫不落于下风。

    怎么做到的?姜逸尘不禁起疑。

    又有两个黑袍人在欺近黑衣女子之时,惨遭毙命。

    姜逸尘赫然瞧见那两人在出手一瞬,动作一僵,似是忽然失去了目标,而不知所措。

    阳光!

    只一瞬,他便猛然顿悟,黑衣女子之所以选择在光天化日之时来此,之所以把他们引诱出来,便是要借用天时之利,来处理这些畏惧阳光的恶鬼。

    恶鬼当然畏惧阳光,因为他们一生不见天日,在黑暗中,他们就像有了千里眼和顺风耳,他们能来去自如,无所不能,而一旦将他们的双眼暴露于阳光之下,哪怕只有一瞬,他们便成了瞎子。

    也只要一瞬,他们便会从瞎了的恶鬼,变成毫无声息的死鬼。

    转眼间,十八个恶鬼,仅余十个。

    他们里姜逸尘不过七八丈距离。

    他们有赤手空拳的,也有戴着利器的。

    那些利器不是寻常刀剑,皆为短兵。

    有爪,有钩,有刺,这些短兵和他们的四肢无缝衔接,似乎天生便是长着这么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对手手中皆为短兵,意味着必定招招欺身,招招直逼要害,可事实却非如此,他们出招和江湖人简直两样,更准确地说他们只是凭着最原始的本能,以手脚上的利器扑向敌人。

    对于高手而言,他们和野兽并无二致,麻烦之处,便在于他们的动作实在快得很,稍有一丝迟缓,或是在黑暗中一旦判断有误,都很可能在短时间内,被转瞬即至的攻势,给攻破防线。

    黑衣女子很好地利用了光线,让自己稳居不败之地。

    黑衣女子的安危已无需姜逸尘顾虑,而他也总算看清了其手中器刃。

    那两柄短刃,在黑衣女子手中俨然是对匕首,可却有五分双刺的模样。

    再看其手上匕首,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能刺,无论往哪个部位都能刺,好似也和她连为一体。

    非但如此,这黑衣女子的脚上功夫也可谓相当凌厉,每一踢都恰恰踢在张开血盆大口的恶鬼头上,让他们的撕咬完全失了方向。

    姜逸尘已能肯定黑衣女子的身份——听雨阁,恋蝶。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三二三章 暗中尾行

    恋蝶?

    对于黑衣女子的身份,姜逸尘并无太多疑问,若非觉着似曾相识,他也不会如此不顾一切地一路追随。

    他奇怪的是,恋蝶为何会出现在这?

    他与恋蝶第一次碰面,是在星月寂寥的黑夜中。

    那回,他从王芝芝那偷走生灵灭,遭其暗中偷袭,一番缠斗后,姜逸尘侥幸脱身,而恋蝶却落入王芝芝之手。

    次日,当姜逸尘和谢永昌等人杀出银煞地府后,方长从同是出自听雨阁的逆蝶口中得知,前天夜里所碰上的女子,是其孪生妹妹。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晚他仗着生灵灭产生的毒瘴阻断了王芝芝的追击,而在此之前,恋蝶已被汲魂鞭制服,要想逃走几无可能,她最终是如何从那“心狠手毒”王芝芝手下逃生的,他不得而知。

    纵使王芝芝不杀女子,可说到底恋蝶也是窃贼之一,王芝芝真会轻易将之放过?

    即便生灵灭对王芝芝而言,并不重要,可她会因何种缘由,对冒犯她的陌生女子网开一面?

    在龙渊峡之时,姜逸尘对此便百思不得其解,怎奈当时战事惨烈,他无暇细想,之后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遂逐渐将之淡忘,而今再见恋蝶,不禁陷入沉思。

    恰在此时,最后一个黑袍人也被恋蝶洞穿了咽喉。

    阳光稀疏,却也不难为匕首拔出后鲜血淋漓的场景,铺撒上体面的妆点。

    密林中,十八具尸身横七竖八,却不见血流成河之景,或许这片土地早已习惯了血腥味,对之非但不嗤之以鼻,更是急不可耐地吞噬吮吸,只是这回,它所汲取的,是来自恶鬼的血。

    这血究竟会是从红尘中解脱的甘甜,还是生来便不受人待见的苦涩,无人能知……

    恋蝶对此更是熟视无睹,没有半分停留,便朝那狭长石道走去。

    倘若这阳光便是她最重要的杀手锏,确实需快马加鞭,一刻不能耽搁。

    恋蝶再次遁入黑暗之中。

    这回,姜逸尘不得不跟着进去。

    一踏上石道,姜逸尘便发觉脚下生寒,似乎他所站立之处,是极地冰原。

    寒意由脚及心,不由令人却步。

    姜逸尘抬了抬腿,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这或许是此处与极地冰原唯一区别了吧。

    至少还能行动自如不是?

    他举目远视,徒有一片黑暗与空幽。

    他苦涩一笑,已是跟丢了恋蝶。

    而且,若是此时恋蝶从洞里往外张望,反而是他将完全暴露在其视线中。

    姜逸尘摇了摇头,时间于他而言太过奢侈,有时候,明知不可为,偏得为之,他再顾不得许多,只得加紧步伐,去拥抱黑暗。

    石道越来越窄,风越来越大,想来过了此处,便当是一开阔之地。

    风挠着耳,在耳畔扯着嗓子哭号,姜逸尘心无杂念,不为所动,因为风声之大总难免令人错过一些微小却极可能致命的动静。

    姜逸尘估摸着走了有一炷香时间,直到石道仅容两人并肩通过,仍未走到尽头。

    倘若那十八人没死,可当真是这黑暗中的恶鬼,又有谁能从此处全身而退呢?

    有此可见,恋蝶不仅知道这儿有十八人,更知道如何将他们同时引出石道,借用阳光,一网打尽。

    又过了片刻功夫,视线中泛起微光。

    可姜逸尘脚步却慢了不少,眼睛难以完全睁开,而面颊竟不自觉地抽动起来。

    风,好大!

    姜逸尘运转起内劲,顶着足矣刮倒两百斤胖子的强风,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风口,走出了石道。

    适应了小半会儿石道外的光线,姜逸尘看清了所处之地。

    此处,光线并不充足,相比密林却要亮堂上数倍。

    光线源自穹顶,穹顶由十数座长相奇特的山峰环抱,晨光便是从山峰间的缝隙侵入。

    若非那山峰数量超过十个,姜逸尘恐怕会将之认作是哪个远古巨人身亡时,十指交叉,而所留下的杰作。

    脚下依旧是石道,当然比之方才走过之处倒是宽敞了许多,左右两侧再无山丘遮挡,取而代之的也非密林,而是悬崖。

    悬崖并不算高,依稀可听闻崖下流水潺潺,大致有五十余丈。

    不过百步之遥,石道便也到了终点。

    再往前去,竟是十余个大小不一,自崖下江河凸起,傲然耸立的座座石台。

    石台大体为圆柱体,好似梅花桩般,蜿蜒向前分布,很难想象以人力怎能做到这巧夺天工之事,也很难想象大自然鬼斧神工竟会造就如此神迹。

    大梅花桩石台约有三丈方圆,小梅花桩石台还不足一丈,而其间两两间隔,竟有五六丈之遥。

    纵然通过这梅花桩石台后,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旷世绝学,非轻功卓绝者,临此也唯有知难而退的份。

    看着那不断起落,渐逐远去的黑影,再望向前方,十三座梅花桩石台之后,那朦胧深邃的通往未知之路,姜逸尘心中疑问更甚。

    这里定是幽冥教重地,石道中是有十八个源自黑暗的守护者,而此处让人望而生畏的梅花桩石台,再往前又会是怎样的险恶考验?

    恋蝶孤身一人来此,真的做好了全部应对准备?

    幽冥教藏着什么?

    恋蝶想得到什么?

    更准确地说,应是听雨阁想得到什么?

    这听雨阁中,不安分的,绝不单单是一个洛飘零,这个帮派,似乎在成立后仅是安稳过度了一年,便蠢蠢欲动。

    石府余孽?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姜逸尘一面想着,脚下已跟着动了起来。

    恋蝶已落到第十个石台上,她一心向前,决然不会想见身后竟有人尾随。

    而姜逸尘也借机观察清楚了其方法,效而仿之。

    这儿的风虽不比石道最后阶段的风来得猛烈,可在如此长距离的跳跃中,错综复杂的风向,显然是最大的阻力,稍有不慎,难免差之毫厘。

    跌落悬崖对这些轻功高手而言,虽不足矣致伤致残,却也是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的麻烦,做到万无一失,才是上策。

    以恋蝶那细瘦身躯,若没有获得足够的向前惯性,将轻易被狂风左右,而姜逸尘为求稳妥,增加了助跑距离,把麻烦之事做在前头,减轻之后产生的负担。

    如此,当恋蝶成功登临彼岸时,姜逸尘方才落在第二座梅花桩石台上。

    恋蝶继续向前行去,等待她的,显然不会是热情的欢呼,而是一道道冰冷的寒芒。

    恋蝶三人伫立着三道黑影。

    三人不知是何时来到她身前的。

    或许三人本便在此,只是他们如同石像般,冰冷得让人忽视了其存在。

    三人并非一般高矮胖瘦,手中器刃更是截然不同,可无一例外,均生得尤为高大壮实,或许唯有如此,才适合生存在这凛冽狂风中。

    三人之中有人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分明仅有一人开口,可这声音仿佛同出自三人之口,他们心齐,意齐,无人可匹。

    然而,站在他们面前的又岂非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所以,他们没有得到回应。

    这尊雕像的细眉如刀,双目如刀,似由一代匠人精雕细琢而成。

    最可怕的是这匠人不仅会雕其像,更会刻其魂,这雕像的目光炯炯有神,如剑如刀,杀意昭彰!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三二四章 到此为止

    风在嚎。

    血在泣。

    血源自三人的躯干和四肢。

    这三人,一人挥刀,一人持剑,一人挺枪。

    刀是把黝黑长刀,长有六尺,重达百斤。

    要挥舞起这把刀,并不容易,而这把刀一旦挥舞起来,当如狂风过境,碾碎一切,势不可阻。

    这把刀的使用者,定当是个直来直去之人,也定是个力大无穷之人。

    剑是柄别致的森绿细剑,一面为刃,一面为齿。

    这柄剑,看来只有一面能杀人,而另一面更像是用来施刑的。

    武器越是怪异,对驾驭它的人要求越为苛刻,要么是为使用之人量身定做的,要么是这使用者用某种顽固的癖好。

    不出意外,这用剑之人当是个剑法高手,而且,极为享受杀人过程。

    枪是杆古铜长枪,枪尖呈锥形,既可戳刺,亦能劈砍。

    这是杆冲锋陷阵的枪,用枪者,定有纵使敌众我寡,亦有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勇气。

    刀乃百兵之帅,剑乃百兵之君,枪为百兵之王。

    这三样武器,既是百兵翘楚,更为当世名器。

    此三人,昔年不论在江湖,或是在沙场,都曾是独当一面,威名赫赫之辈。

    而今,武器并未蒙尘,且锋利依旧,却在黯淡的光线下,失了其原有的辉煌。

    武器如人,它们的主人,非但面无全非,无人相识,且眸子中毫无神采,就好似对生活失去了憧憬,有如行尸走肉。

    故而,纵使三人中随意一人都要高出恋蝶近两个头,纵使他们随意一人的名气都要比籍籍无名的恋蝶更令江湖人称道,可他们三人联手,却对这名不见经传的“弱”女子束手无策。

    伤口迸裂。

    血液四溢。

    风将一缕缕鲜红,拉成了一条条丝带,似在妆点这萧瑟的落幕。

    三人的动作愈来愈迟缓,可恋蝶的攻势却仍旧毫不留情。

    当垂死挣扎,都显得有气无力时,他们也绝难在这天地间生存。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在眼前这娇小女子手中的,一如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走到这般田地,成为晦暗一隅的一道墙。

    记忆中,依稀有着漫天黄沙,有着累累尸骨,他们伤得很重,重到无法保持神志清醒,直至完全睁不开眼。

    再次睁开眼后,他们的视线中,已鲜有光明,他们也没有了本来的模样,直至他们渐渐忘却自己是谁。

    他们倒下了,另一处地府或许是更好的归宿。

    一盏茶的功夫,能唠叨好一会儿家常,能看一出完整小品,还能纺织出成套的便衣。

    一盏茶的功夫,并不算短。

    一盏茶的功夫,不足矣和好友开怀畅饮,不足矣和旗鼓相当的对手下完一盘棋,甚至不足矣细嚼慢咽地好好吃一顿饭。

    一盏茶的功夫,实在算不得长。

    也就这么一盏茶的功夫,恋蝶已撂翻了三个高手,并非是她太强,而是对手今不如昔。

    她已轻松闯过三关,却未再向下一关挺进。

    反而是回过了身,看向后方。

    后方崖边已站着一个人。

    此人和今日她所碰到的人一般,穿着黑袍。

    黑袍人戴着兜帽,在风中,如幽灵一般,看不清面庞,难以捉摸。

    可她毫不在意,今天她所杀的恶鬼也好,幽灵也罢,已是不少。

    她不为杀戮而来,却不介意以杀戮开道。

    她微微有些讶异,黑袍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尾随其后。

    稍稍奇怪于黑袍人手中那柄与之好不般配的镰刀。

    她不由蹙起眉头,这等神色在她脸上并不多见。

    但很快,她的眼神又变回一如既往的刀。

    她的眼神如刀一般凌厉。

    她的攻势也同刀一般猛烈而决绝。

    黑袍人自然便是姜逸尘。

    谷间的劲风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凶猛。

    他用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跃过了十三座梅花桩石台。

    当他落在这一侧崖边时,他所能见的,只是三人倒下前,最后的挣扎。

    他能感受到三人临死前,满胸的杀意,和无可奈何的迷茫。

    他能看出此三人功底非凡,任何一人全盛之际,都有一招挫败恋蝶的可能。

    他也看出此三人今非昔比,这也是恋蝶至今还能一往无前的缘由。

    他不知恋蝶来意为何,可眼见其似乎有备而来,且进展尤为顺利,他反而忧心更甚。

    他深知自己一旦踏上对岸,恋蝶决然不会对之视若无睹,更会将他当作敌人,除之后快。

    可他却不得不站出来。

    他心有隐忧,即便接下来一关,两关,恋蝶都能顺利通过,可这些不过是为最终将之俘虏的铺垫。

    他必须要阻止恋蝶继续向前。

    毕竟他自问有愧于听雨阁,更在数月前与季喆话别时,暗自许诺,定要相助听雨阁脱离困境。

    这个誓言无人知晓,可他从未遗忘。

    眼下,为保恋蝶周全,他只能现身将之逼走。

    而他也自认有足够的实力,让恋蝶心生退意,即便,他手中武器不再是剑。

    恋蝶为达目的而全力以赴。

    以不趁手的镰刀对敌,姜逸尘更是严阵以待。

    此举既是为逼退恋蝶,也是对自己的一番考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姜逸尘的作战策略。

    手中的镰刀到底还是不如剑使唤得利索,他只要令恋蝶知难而退,便达成目的。

    也恰恰因为姜逸尘抱着这般心态,打斗自一开始,他便全然落入下风。

    匕首和镰刀皆为短兵。

    匕首比镰刀更短,发力更加短促而迅疾,极易使敌难料而遭受重创,因而,一旦失了先机,到后头唯有疲于招架的份。

    而手握镰刀便成了姜逸尘现下最大的制肘,他似是自断一臂,毫无反击之力。

    一切主动权全然由恋蝶掌握,除非恋蝶难以为继,姜逸尘方才有翻身之机。

    然而,打斗持续越久,被动防守一方越发吃力。

    因为,他总要多花一分心思,提前洞悉敌手来招,提前思索对策,方才不至于忙中出错,露出破绽。

    这一切都需在瞬息间完成,难度可想而知。

    放在平常,倘若姜逸尘手中持剑,百回合内定能凭剑法制胜恋蝶,可此时,这个略逊他一筹的女子,生出了三头六臂,姜逸尘非但得拼尽全力,更得用两倍三倍的努力才能维持僵局。

    这可真是折煞了人。

    即便谷中的风儿的凉意未减,可姜逸尘的发丝已然浸湿了兜帽。

    二人的打斗,持续了近乎一炷香功夫。

    姜逸尘仍苦苦支撑,既无法制敌,那把时间拖下去,也未尝不能达到劝退的目的。

    而恋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时间对其而言很是宝贵,再如此缠斗下去,天色一暗,她可是不得不回撤了。

    一刹间,恋蝶横眉怒目,手中匕首金芒大闪,意图速战速决。

    姜逸尘见状当即一喜。

    方才恋蝶那出招频率已做到了极致,而今发力,再达到另一更高的极致,必当有一空档过度,这一用力过猛,稍有不慎,便是破绽。

    如此良机姜逸尘哪能错过。

    灵光一闪,手中镰刀已附着上了一层晶莹颗粒。

    先前的进攻,恋蝶的攻势总能做到收放自如,可这回,她左右开弓,均被姜逸尘险之又险地避开后,却发现本欲收回的左手,竟无法动作。

    那一瞬,她已发现是匕首被镰刀缠住无法动弹,也清楚地察觉到自匕首处传来的阵阵寒意。

    正当她要以右手攻势围魏救赵时,却是被姜逸尘抢先一步,将镰刀当先迎向她右手中的匕首。

    如此两把匕首已完全被一柄镰刀冻住!

    恋蝶本是行事果决之人,见此本欲弃了匕首,单以拳脚对敌。

    可瞬息间,她竟改变了主意,将内劲打在两匕首上,以挣脱开镰刀的束缚。

    而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梅花桩石台地方向奔去。

    见着恋蝶不断远去的身影,姜逸尘暗暗舒了口气,接下来,他还有场仗得打。

    在他身后,正有一道黑影,向他靠近!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三二五章 无羁之剑

    姜逸尘回过了身。

    看清了来人身份。

    点头行礼。

    来人同为一袭黑袍,哪能不是幽冥教之人?

    幽冥教没有太多繁文缛节,一切就简。

    如此礼数,本已足够周到,可来人似乎并不满意,冷声道:“不追?”

    追?

    对于这个问题,姜逸尘没有片刻犹豫,微微欠身道:“属下,追不上。”

    来人是夜殇。

    便也说明,逼退恋蝶的,并不是难缠的姜逸尘,而是突然出现的夜殇。

    夜殇会出现在这,显然远出恋蝶所料,姜逸尘自也是大感意外,所以,兜帽中他那略微错愕的神色在此时倒是显得颇为贴切。

    过了半晌,夜殇方才开口道:“单论飞渡这惊魂谷,她确实要快些。”

    姜逸尘闻言,不由朝后望去。

    只见一个黑点已落到了对岸。

    那黑点自然是恋蝶无疑。

    两岸相去近百丈,其间更有十三座两两相隔五六丈距离的石台,恋蝶从这段回到那端,耗时离一盏茶还有些功夫,这速度确实要比姜逸尘快上不少。

    “你可知这是何地?”夜殇很少大声说话,可他所说的每个字,从来都能让别人听得一清二楚,即便来自风的呼号,早已充斥耳蜗。

    “不知。”夜殇紧盯着姜逸尘,那双眸子和黑袍一般漆黑,且黑得发亮,没人能看穿夜殇的想法,姜逸尘也不能,既分辨不出其话中意味,只能以最简洁的方式来回答,至少在今日之前,他对此处的确一无所知。

    夜殇道:“你是跟着她进来的?”

    姜逸尘答:“是。”

    “这段时日,你接了个监工的活?”

    “是。”

    “这么说来,今早你本在墓地?”

    “是。”

    “为何会跟来?”

    “见着陌生,感到好奇。”

    一问一答间,姜逸尘均实话实说,问心无愧。

    夜殇自也瞧不出任何破绽,不再追问。

    正在此时,恋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沉默很快被打破,夜殇似乎无意将话题停留在恋蝶身上,忽而话锋一转,问起姜逸尘,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来幽死洞之前,你在蜀地百鬼巢?”

    该来的总是要来,姜逸尘心中暗道。

    倘若在幽鬼出关大宴上,他们就着百鬼巢的话题深入,姜逸尘定然无法招架,可这大半月的时日,姜逸尘哪会任这些潜在破绽继续存在,自是通过各种旁敲侧击,将关乎百鬼巢的基本信息摸得一清二楚,想好应对之策。

    只一个“是”字,在夜殇听来或是毫无所觉,可在姜逸尘心中却有如一块石头落地。

    若夜殇以“百鬼巢”来试探他,他便有机会用早已杜撰好的故事来蒙蔽夜殇,消除其心中留存的疑虑,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哪知夜殇却道:“早几年是在武当境的丹霞山庄?”

    “是。”姜逸尘心中一咯噔,已感到不妙,这夜殇果然不易对付,全然不按套路出牌。

    夜殇接着道:“那在落草为寇之前,江小兄弟又是在何处长大的?”

    “晋州。”姜逸尘微一愣神,倒也很快给出了答案,既摸不清夜殇的思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噢,晋州?”夜殇眉头一挑,似有些讶然,旋即笑道,“没曾想江小兄弟这般年纪轻轻,便已是走难闯北,四海为家了啊。”

    姜逸尘见状默不作答,心中则是惴惴不安。

    撒谎本非易事,一个慌需要另一个慌去圆,而两个慌,恐怕便不是再添两新慌便能圆得回来的,若是逐步深入,慌越来越多,纸便包不住火,他不知道夜殇这般问下去,这把火何时会把他烧穿。

    夜殇道:“江小兄弟履历丰富,可不知对十余年前的江湖人物是否有印象?”

    姜逸尘不明所以,可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脚边,脚边正是那三具血已渐逐干涸的尸体。

    此时姜逸尘才发现,这血并不鲜艳,色泽比之常人更是黯淡许多,想来此三人如此活着,也确实不如常人的色彩斑斓。

    可这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么?

    夜殇道:“你可能认出这三把兵刃?”

    未待夜殇开口,姜逸尘早已将目光挪向了那刀、枪、剑,毕竟相比裹在一团乌黑里的三人而言,这三把兵刃显然更有特色。

    有特色的兵刃,通常也代表着一个人,将这把兵刃发扬光大的主人。

    一如鬼见愁、层峦叠嶂以及寸草不生,他们的主人也都威名赫赫。

    姜逸尘仔细打量着三把兵刃,亦是绞尽脑汁,最终倒也认出了其中一把。

    “无羁。”

    “不错,这柄剑正是无羁剑。”

    “那这人便是……”姜逸尘的目光从剑身上,移回了至死时,仍剑不离手的尸首,悲凉之意油然而生。

    “自创‘无羁剑道’,自诩‘无羁剑圣’的剑狂——施易。”

    “剑狂”施易的名声远不及剑圣、剑仙等来得响亮,反而恶名更盛,可对用剑之人而言,施易此人则不由令人为之钦佩。

    关于施易的故事,姜逸尘自也是从西山岛上老人们的口中听来的。

    施易生来便目难视物,可说是天生便被尘世所抛弃的,可他硬是凭着一股韧劲,自学成才,甚至于自创出一套剑法。

    视力上的残疾,也无法阻止他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脚步。

    天地间,再无人能束缚其作为常人的渴望,故自命“无羁剑圣”。

    奈何自小便被父母遗弃,尝尽世间冷暖的施易,心里却并非那般坦荡无羁。

    他嗜好杀人,而且是慢慢地杀人,通过无羁剑上的锯齿,在败者身上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能让他找到报复苍生的快感,他也因此一度成为江湖十四恶人之一。

    直到那年的外夷浩劫,身为江湖高手,施易虽未加入道义盟或是名门大派抗击外侮的组织,却也在中州西部一带的战役中,力助中州军队以少胜多,获得不少赞誉。

    可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妙,那场浩劫带走了许多英雄豪杰的性命,施易或许算不上英雄豪杰,可也为中州的安宁,抛头颅洒热血,最终未能在那场祸事中存活下来,在一次外侮的围击中,不幸殒命。

    念及此处,姜逸尘眉宇间闪过一丝悲悯,却又不禁骇然,这人既是施易,那另两人岂不是后来和他结为兄弟的军中人物,泰蛮和肈信?

    “看来江小兄弟也猜出了另两人的身份。”尽管有兜帽作掩护,可夜殇深邃的眸子似能穿透这层遮挡,毫不错过姜逸尘面上的半点波动。

    “蛮横之刀和破阵枪。”姜逸尘道出了刀和枪的名字,心下亦是莫名感伤。

    一个鬼才,一个草莽,一个武将,本是互无关系,因中州乱世走到一起,并肩杀敌,故事中的三人,本是战死沙场,留下英名,谁知竟沦落此处,作为一个帮派的看门人,真是令人唏嘘。

    似是看穿了姜逸尘心中所想,夜殇接着说道:“以泰蛮、施易、肈信三人的本事,任意一人都足矣对付这黄毛丫头,可事实却恰恰相反,竟给轻易撂倒,你可看出了所以然来?”

    夜殇这一问,令姜逸尘怔住,他虽未看到恋蝶是如何杀死三人的,可从后来恋蝶对他的猛攻来看,对付这三人,恋蝶确实没花费多少功夫。

    他一路见恋蝶顺风顺水,便也觉着拿下三人亦是顺理成章的,未曾细想,当下一琢磨,确实不太对劲!

第三二六章 棋高一着

    与恋蝶已是二次交锋,所谓不打不相识,恋蝶有多少能耐,姜逸尘已探明白七七八八。

    对于施易三人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的问题,姜逸尘并不认为能在恋蝶身上找到突破口,在这风头正劲之地,施毒或是甩暗器,难保不会出现自伤,并非明智之选。

    想来问题只能出在施易三人本身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生死人,肉白骨这逆天之事未必不存在。

    姜逸尘不认为幽冥教会大费周章去救阵亡沙场的施易三人,倘若真做了,也绝不会只拿他们当个看门狗。

    当然,以三人的脾性,即便幽冥教于他们恩同再造,他们也决然不愿屈居于此。

    单单以药石之力,令垂死三人恢复往昔战力,于幽冥教而言倒不难办到,如此也有利于幽冥教掌控他们的行径。

    是药三分毒,药效越是强劲,对人体的损伤越大。

    重则直接殃及性命,轻则在人体中埋下隐患,或是经络过疏过堵,或是五脏六腑负压过度。

    泰蛮、施易、肈信三人当年即便未死,多半也是行将就木的状态,还能苟活至今,且不论丹药药力多强,单是这十余年来药性对他们身体的蚕食,在日积月累下,恐怕已逐步达到了极端。

    日至今日,三人要么战力大减,要么是精神意志大不如前。

    在姜逸尘看来,死于恋蝶之手的三人,难言有多么强悍,而那能让人清晰感受到的,源自黑袍中的情感流露,无不说明,那三人似乎很清楚,他们自己是谁,他们为何而战。

    风儿便缓了,似在等待着姜逸尘的答案。

    旁侧的夜殇脸上不见半点儿忧色,对于这秘密之地被闯入,对于近二十个手下的殒命,对于闯入者恋蝶的成功逃离,他都没有皱一下眉头,就好像对这类事件早已习以为常,他甚至可以安然静候,来自身边这位新晋香主的独到见解。

    “而今的他们已不能与当年相提并论了。”千呼万唤始出来,姜逸尘总算是开口了,夜殇这问题并不难解,之所以步步引导他去思考,究竟目的何在?莫非这也是试探?

    夜殇道:“怎么说?”

    姜逸尘道:“我对他们的了解来源于街头巷尾的英雄故事,这些故事所诉说的多与十余年前中州群雄抗击外侮有关,蛮易信三人亦是其中一份子,昔年的他们或许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现在他们的武功修为应是一落千丈了,想必加入幽冥教后,他们只选择了生存,而拒绝了战斗力。”

    夜殇道:“何以见得?”

    姜逸尘道:“他们倒下时,显得太过痛苦,完全丧失理智之人,不会有痛苦,正如对岸那十八人。”

    夜殇道:“分析得不错。世人都以为此三人身亡,谁知他们尽侥幸存活,他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只不过,最先碰上的不是我们幽冥教。苟延残喘的他们时日无多,或许他们都曾是对死亡无所畏惧的强人,可苦痛折磨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作为人最为本能的求生欲。他们被域外的一支巫蛊部落救下,为求活命,出卖了身体,他们的身体遭蛇蝎啃食,以致于千疮百孔,当然,他们也换回了长达五年的寿命。”

    “五年……”姜逸尘不禁低声重复道,很显然,若仅是五年的寿命,他们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

    夜殇道:“五年。人之一生有几个五年?他们换回了寿命,却也换来了更大的苦痛,身子上的痛楚远不及心灵,面目全非的他们,剩下的是一颗脆弱的心,重新拿起刀剑之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灭了那个部族。”

    姜逸尘倒吸口凉气,不敢想象这些豪侠志士,竟会在一场折难后心境大变,简直与魔鬼无异。

    夜殇接着道:“回到中州后,没人认得他们,他们也不敢在青天白日之下出现,渐渐地他们成了老鼠,甚至不如老鼠,无人问津,也无所适从。五年,看来虽长,却也过得很快,当死亡之期即将降临时,恐惧带着他们找到了下一处庇护所,找到了我们。依凭着丹药之力,他们也能同常人一般,再活个二三十载,直至年老气尽,只是,他们曾经的尊严和勇气早已不复存在。”

    “有时候,死确实是更好的归宿。”姜逸尘感慨道。

    夜殇腹中之言尚未道尽,继续道:“当他们习惯在黑暗之中安身立命,突如其来的光明,只会带去任人摆布的恐惧。”

    姜逸尘依言道:“所以,他们是败给了阳光?”

    夜殇点头道:“他们的功力虽大不如前,可合三人之力,对付那黄毛丫头,依然绰绰有余,奈何今日晨光明媚,他们的生命也因此走到了尽头。”

    姜逸尘道:“对岸洞中的十八人亦是被那女子引出洞中后杀死的。”

    夜殇道:“呵,果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你若是不出现,她还不知能走得多远多深呢?”

    姜逸尘听不出夜殇此言是否有试探他的意思,只能面不改色,故作糊涂,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再往深处去,会是何地?”

    “丹药藏储之所,闭关修炼之地,此地名为,冥府之握。”夜殇竟如实相告。

    姜到底是老的辣,姜逸尘实在猜不透夜殇的心思,抬眼看向穹顶,以避开夜殇的目光。

    穹顶那十数座相互交错的山峰,在晨光之下,仍然是黑乎乎一片,恶鬼之手,名副其实。

    “这儿是幽冥教另一处重地?”姜逸尘不由发问,若此处比幽死洞更为重要,为何他先前都未曾打探到?

    夜殇道:“这儿便是幽死洞。”

    姜逸尘一怔,举目四望,山体连绵不绝,难以看清其终止之处,确实无法说明此处不为幽死洞。

    正当姜逸尘在欣赏冥府之握这浑然天成的场景,夜殇突然道:“想学阴风功?”

    姜逸尘心中一凛,被夜殇一轮又一轮的试探攻势,打得七荤八素,当即来了股愣劲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应了便是。

    姜逸尘慌忙道:“当然!”

    夜殇道:“我能教你。”

    姜逸尘绝不认为夜殇会为他乱了幽冥教的规矩,当即问道:“我该怎么做?”

    夜殇道:“调查清楚那黄毛丫头的身份,来意,以及,她的脑袋。”

    姜逸尘面上波澜不惊,心却已沉入谷底。

    夜殇道:“如能做到,便升任堂主之位,我亲自教你阴风功。”

    姜逸尘显然不能拒绝,说道:“我尽力。”

    夜殇颔首,旋即便要离去,忽而止步,说道:“还有一事。”

    姜逸尘略微欠身,摆出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只听夜殇道:“你,更适合用剑。”

    此言一出,姜逸尘脑中嗡嗡作响,被发现了?!

    转眼间,石台上仅剩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在劲风中摇曳。

第三二七章 定有蹊跷

    传说被老虎吃掉的人,其灵魂将附于虎身,死心塌地为老虎奔走效劳,成为老虎吃人的帮凶,所谓为虎作伥也。

    幽冥教自封为人间地府,地府有百鬼群聚,其中长于辨路寻人者为伥鬼,他们与日行千里的疾行鬼一同组成了幽冥教中的鬼耳堂,专司情报收集及通风报信之责。

    情报信息于江湖帮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便是邪门魔教也毫不例外,以至于大半月来,姜逸尘在明里暗中均苦寻无果。

    以姜逸尘目前的香主地位显然还无权触及鬼耳堂,不过,为找寻恋蝶踪迹,夜殇非但没有刻意为难姜逸尘,反而调遣两个伥鬼专供姜逸尘驱使。

    这两伥鬼,一男一女,男鬼叫夜目,女鬼唤寻香。

    当然,他们绝非真鬼,而是身有残缺,却又怀有特别本事的人。

    夜目年过而立,身高却不足四尺,双眼如金鱼般外凸,白日间瞳孔无色,胆小者见之无不色变。

    其特点便在于那双能在黑暗中散发幽光的眼睛,即便在夜中也绝不漏过草石间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寻香年逾四旬,身材不失丰腴,却是天生跛足。

    她嗅觉灵敏,能在百花丛中辨识出各类花草的气味。

    得此二人相助,姜逸尘便多了一双锐利的眼,一个敏锐的鼻。

    仅是两天的功夫,恋蝶的去向便有了着落。

    在姜逸尘看来,恋蝶若真是为了盗取幽冥教中的某样东西,定不会善罢甘休,待其准备更为充分,时机更加成熟时,必然会再来一遭。

    倘若其上次只为试探幽冥教在冥府之握的部署及反应而来,在打草惊蛇后,短时间内当再难有动作。

    不论前者后者,对于姜逸尘而言,似乎主动出击才是更好的选择。

    为此,在加入幽冥教后,姜逸尘第一次离开了幽死洞,走出了幽暗林。

    *********

    西江郡,江临镇,好客来客栈。

    一间雅房内,姜逸尘正对着一张纸条若有所思。

    纸条上的抬头,分明是另一间客栈的名字:雁回客栈。

    对于雁回客栈,姜逸尘并不陌生,上一回,也便是三年前,他曾宿居于此。

    那一次,他仗义疏财,将怀中大把银票塞给了贪狼帮众人,解其一时困境。

    兜中仅余寥寥碎银的他,不得不节衣缩食,挑这江临镇中最为偏僻,也是最为便宜的客栈落脚。

    此处便也是夜目和寻香所查探到的恋蝶最终去处。

    镇上有六家客栈,当有关洛飘零的风声飘到昆仑境后,也从西江郡带走了大批人潮,本是人满为患的客栈在一两日内便人去楼空。

    其中三家常有商旅入住的客栈现下是一副门可罗雀的萧条景象,便是这好客来客栈,加上姜逸尘所在的雅间,也仅有两间客房住人。

    然而,居住条件最次,鲜有人员往来的雁回客栈中,十间客房,竟有半数入住,实难让人不心生疑窦。

    一个体系健全,机制成熟的帮派,其所拥有的情报部门,有多强大的实力,总算让姜逸尘大开眼界。

    他仔细梳理了一番夜目和寻香不知以何种方法打探来的线索,发现了当中的蹊跷。

    自大半月前,一众江湖人士“追随”洛飘零去往昆仑境的脚步,从西江郡一哄而散后至今,到雁回客栈中住店的旅客约莫有二十人次。

    单以人次而论,这数量着实不多,也不易引人注意。

    论其古怪之处,则在于最后七次有客入住,集中发生在这十来天内。

    而这七次之中,仅有两例,客人已退房离去。

    更奇的是,其中一位客人还去而复返,在两天前再次入住。

    也便是说,现下住在客栈中的八位旅客,是在这些时日中,分为六批,先后入住的,当中有一人曾离开过客栈数日。

    关于这八人的底细姜逸尘尚不清楚,可八人的衣着打扮、大致相貌、随身之物乃至入住的大致时间,均无一不落地被夜目和寻香记下。

    一中年男子,锦衣华发,虎背熊腰,手上满戴金银玉石,颇为晃眼。

    一壮硕青年,方脸大耳,身着劲装,略显憨态。

    此二人为主仆关系,于十二日前入住客栈,伴有两大箱行李,似是来西江郡贩卖珠宝玉石的。

    一年轻男子,双眉色深而细腻,鼻挺唇尖,约有八分异域毒竺人的模样。

    此人喜着深色宽袍,身配一把胡琴,于十日前入住,次日离开,又于两日前归来,再次住店。

    一对夫妇,男子面目冷峻,女子艳丽脱俗,二人身无长物,仅有两对双匕相随。

    夫妇俩应是江湖人士,于八天前来到西江郡后,便下榻于此。

    另有一男一女是在五天前入住的客栈,男子人高马大,面容和善,女子一头齐肩短发,身姿细瘦,二人眉宇间有几分相近,十有**是对农家兄妹,是到江临镇来贩卖秋枣的。

    最后一人是个身材年纪与姜逸尘相仿的男子,是今早方才来到西江郡的。

    江临镇上客栈非此一家,而这年轻男子偏偏便挑了这家,目前人气最旺的客栈入住,会否仅是巧合?

    这些过往客商真是为贪图便宜而来?

    姜逸尘看着纸稿上的记录频频蹙眉摇头。

    没有比对,没有伤害。

    若这些事,一件件地发生,姜逸尘即便对此一清二楚,也不会起任何疑心。

    而一旦将之形成记录,一条条细较,真可谓破绽百出。

    先说这主仆。

    所谓财不露白的道理,从来都不过时。

    太平盛世之下,尚有小人觊觎手中零零碎碎的银子。

    而今这江湖乱事频发,既敢明目张胆地穿金戴银,不是脑子不好使,便是性子够狂。

    脑子不好使的,姜逸尘可真见识过,初入江湖时,便在去往菊园的路上,碰上点儿背的甄世备,那一课,姜逸尘可没白上。

    性子够狂,若没有些真本事,只有被打成筛子的份儿,可这一老一少在镇上也待了十来天,出去晃悠也非一次两次,人依旧完好无损,足见其本事不差,至于那两箱金银珠宝的真假可得另当别论了。

    若为真,他们当这雁回客栈有多安全?临江客栈、好客来客栈才是他们这些财主的去处。

    再来,便是那对有好看皮囊的夫妇。

    江湖上自然不乏淡泊名利,对世事毫不关心之人。

    这对夫妇倘若真是来西江郡游山玩水的倒也无可厚非,可在此地逗留八日,却鲜少涉足屋外,至今仍无去意,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至于那对农家兄妹,到镇上来贩卖秋枣,则更为可笑。

    秋枣收成来之不易,生为农家子女,更该知晓时间便是金钱,他们若真是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挑雁回客栈落脚自是精打细算,他们本该争分夺秒,尽量在两天内将秋枣售出,换来银两,而如今已足足过去五天,他们仍不紧不慢,可见其秋枣不过是个幌子。

    加之关乎兄妹二人长相的简述,不出意外,他们便是听雨阁的肉蛾和恋蝶。

    当先七人中,反而是那个二次入住的毒竺男子,没有什么疑点。

    毕竟异域之人在中州以卖艺为生,四海为家,全在情理之中。

    只是,若非要将这男子和听雨阁联系在一起,姜逸尘倒真能联想起昔日在菊园所见,石府一行中长相酷似毒竺人的男子,奚夏。

    姜逸尘甩了甩脑袋,振奋了下精神,将方才的杂念暂时清出脑袋。

    只因夜目和寻香已能确定恋蝶便在其中,自己便疑邻盗斧,着了魔,横看竖看这雁回客栈都有问题。

    可不能这么以偏概全。姜逸尘心中提醒道。

    然而,手中这些信息实在太容易让他浮想联翩了。

    除却恋蝶之外,听雨阁还有其他人住在此处?

    不无可能。

    姜逸尘将目光停留在纸条最下方的记录。

    今早才到来的男子?

    姜逸尘脑海中忽而浮现出两道身影,其中一个是肉蛾,另一人的一招一式和肉蛾如出一辙……

    难道是他?!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