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36分节

第三三八章 千蛛万毒

    姜逸尘越听越是心惊。

    若夜殇所言非虚,存在将两种品系内功合而为一的可能,也便意味着,黄泉突破了千百年来内功修习的瓶颈,非但是增强了原本水系或是阴系内功的等阶,还能再为阴系或是水系内功的修炼腾挪出一个空位,再行修习。

    有朝一日,当人之肉体凡胎能承受住修习七系内功带来的威压时,那依黄泉之法,便能修习八门,九门,乃至十门内功。

    这样一来,确实能变得更强,更加无人能匹!

    姜逸尘按捺住心中的讶然,他深知如此逆天的行径,定然不易达成,黄泉寻着的方法莫不是这万毒冢?

    只听夜殇道:“黄泉教主发现,将这至阴至寒两门内功融合的关键在于修习者的肉身。”

    姜逸尘猜测道:“肉身?莫非需要一副至刚至阳的躯体才能承受阴寒交加的内功?”

    夜殇道:“不,黄泉教主在三年时间里进行了诸多尝试,最终发现不论肉身多么强劲,只要已塑造成型,便无法找到最佳契合点。”

    姜逸尘依言推断道:“一个水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那块木板,凛冬老人创出《霜雪真气》时,身躯早已残破不堪,也便是说,最适合修炼《霜雪真气》者应是先天便存有残缺者,如此,要寻到两门功法的最佳契合点,想必所需的不是一副经过千锤百炼的完好之躯,而是一个千疮百孔的身体?”

    夜殇双眸中闪过一丝赞许,说道:“这便是万毒冢设立根由,不破不立。黄泉教主当年名声品行都教天下人折服,曾有幸应少林寺邀请前去参读少林密不外传的典籍,《易筋经》和《洗髓经》。”

    姜逸尘大感震惊,除却明白过来这不破不立之法,也很快便能理解少林寺此举用意。

    这一步以退为进,看来虽是丢了名门正派的颜面,实则却为江湖赢得少有的太平,真正的强者不是不屈不挠,而是即便一时当牛做马也不会磨灭胸中大志。

    借着星月微光,姜逸尘再次环顾了一番周身,看着从方才至今依然保持着进攻姿势和高度警惕的一只只蛇蝎虫蛛,也明白过来夜殇所言之意,道:“黄泉教主找到的办法便是以万毒淬体,而它们便是万毒?”

    夜殇点头道:“正是如此。”

    姜逸尘疑问道:“以万毒淬体,大可熬炼出毒液涂抹于体外,炼制毒丸以服食,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话语未毕,姜逸尘便意识到自己实在多虑了,黄泉既是在历经诸多尝试后,才确立了这淬体之法,定有用意。

    夜殇道:“为了能让淬体效果达到极致,黄泉教主一边淬体,一边修炼,创造出了《千蛛万毒功》。”

    姜逸尘道:“千蛛万毒功?这也是一门内功心法?”

    夜殇明白姜逸尘的顾虑,道:“这是一门下等阴系内功心法,重在淬体,其次炼心,此门功法专为修习《阴风功》者量身定做,它弥补了《阴风功》重于精神意志锤炼,疏于肌体肉身打磨,这头重脚轻的修习方式,若能将《千蛛万毒功》炼成,之后修习《阴风功》可做到无缝衔接,无需置换。在这广袤世界中,想来唯有此地,可以修习这《千蛛万毒功》了。”

    姜逸尘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等只能在特定地点修习的功法,不过,一想到自己必须在有至阳气息之地修炼《霜雪真气》,旋即便释然。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夜殇为何会如此帮他,难道真将他当作幽冥教一员,特此悉心栽培?

    夜殇道:“万毒冢里的千百毒物已被驯服,失了野性,不会相互攻击。而此处温度极低,平日间它们都处在冬眠状态,直到有高温度源出现,它们才会苏醒,而每次醒来,他们都需为之后的沉睡存储能量,这能量通过置换而来,向外排出毒素,向里摄入温热物质。”

    高温度源,很显然便是突然闯入其中的夜殇和姜逸尘。

    至于温热物质,若姜逸尘所料不差,便是体内血液。

    又听夜殇道:“这些毒物,每一只所排出的丁点毒素都足以让一头两三百斤重的老黄牛一命呜呼。它们通过毒液或是排泄物向你的体表或是血管中排入毒素,剧毒能对你的周身百骸进行一番洗炼,以此淬体。”

    姜逸尘知道夜殇这是在交代修炼之法了,不敢怠慢,逐一谨记于心。

    “你所需做的,便是将这些毒素炼化,使之成为你血液与肌体的一部分。

    你已修习霜雪真气在身,更有点穴截脉之法,若发现毒素直逼心脑或是局部毒性过剧,则可运功滞缓体内血液流动,缓缓去消化吸收。

    你也不必担心会因一时毒素摄入过多而直接毒死,它们能通过触感,灵敏地感知到你的身体能否承受更多毒素,一旦到了极限,便会暂时退走。

    也便是说,他们不急于在一天半日里将你榨干,它们有足够的耐心,等着你将毒素炼化干净后,才会再与你亲近。

    不过,事无绝对,一旦开始修炼此功法,你的血液便是他们最好的食粮,它们的毒素也是你唯一的能量来源,若你没法熬过来,它们也便会毫不客气地把你当做盘中餐,解决今后温饱。”

    “这千蛛万毒功可有分具体层次?”姜逸尘深吸一口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以这千百只毒物来计,你炼化了九分一的毒素便是一重,直到再无毒物向你欺近,便是炼成了九重。”夜殇缓了缓,接着道,“接下来的时日,你便在此修炼千蛛万毒功。”

    姜逸尘道:“从今晚开始?”

    夜殇微微一笑,道:“从现在开始。”

    事已至此,姜逸尘也知晓他并无退路,既来之,则安之,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姜逸尘毫不避讳夜殇就在身边,直接褪去衣衫,盘膝而坐。

    现下光线虽不充足,可二人相距不远,夜殇可清晰瞧见少年那并不健硕的身躯。

    姜逸尘的肤色略白,也令其那一道道刀伤剑痕更为显眼。

    其背上,腰间数道伤疤不难判断是新进几天添上的,虽均为未皮外伤,可其中不乏皮开肉绽的重伤,足以想见他从听雨阁等人合围中逃脱付出了怎样一番代价。

    夜殇好似猜知了少年的心思,也不戳破,心中暗笑,却不经意间将目光停落在少年右肩上。

    正有四道疤痕从其右肩上直落至手肘处,相较其他伤痕而言,这四道已是有好些时日。

    这四道疤痕应是带有利爪的刃器所留,只是这疤痕宽度稍显宽大,更像是……

    夜殇垂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昂首看了看星光寂寥的夜空,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一道寒芒一闪而逝,狰狞的杀机还未出现便已熄灭。

    他开口道:“这也是对你的一重考验,若你功成,我便保你为鬼卒,归入鬼煞坛,与魑魅魍魉地位持平。”

    “若不能成?”只要能习得阴风功,姜逸尘对于在幽冥教有何地位并不在意。

    “你不是疑惑此处为何会称作‘冢’么?”夜殇嘴角微扬,跃出了万毒冢。

    “幽死洞设立至今数十年间,敢于尝试修习这《千蛛万毒功》者不下五十人,而最终能走出这道石门的,仅有寥寥八人。”当夜殇这话语声传入姜逸尘耳蜗时,他身上已缠有三条蛇,躯干手脚上更是爬满了他叫不出名的虫子。

    这些毒物似已急不可耐,争先恐后地下嘴!

    姜逸尘一时竟无从便是哪个部位瘙痒,哪个部位生疼,只觉着浑身酥麻难当。

    忽有一只不速之客将八只脚搭在了他脖颈上。

    随后,只听“噗哧”一声,脖子上当即传来一阵强烈痛感。

    他只觉着似有一把火在脖颈间炙烤,他喘息不能,旋即头昏眼花,天旋地转,目所能视迅速被黑暗取代……

第三三九章 天涯小镇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又怎会远?

    天涯的确不远,天涯便在中州西南边陲,只要方向感不差总能走到。

    “天涯”是个边陲小镇,亦是个人迹罕至之地。

    与其说这是个小镇,倒不如称作村更为贴切。

    因为这个镇上常驻居民和零星过往商客人数总和也不过百人之数,在人数上与一些寻常村庄相比,恐怕还略输一筹。

    小镇占地十亩,十亩之外,天连着黄沙,黄沙连着天,这十亩地便是方圆五百里内最大的绿洲。

    天涯小镇所在之地海拔极高,故而,现已是初春时节,小镇中还是寒风肃杀,现已是日落时分,小镇上空还是光亮如昼。

    生活总是爱与人开玩笑,大自然也不例外,就当人们自以为早已适应了小镇生活节奏,对与众不同的气候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时,忽有晴天霹雳落下!

    就在七天前,小镇上发生了件极其诡异之事。

    那一天,本是日上三竿之际,骄阳却失了往日雄辉,天地失色,直至晦暗无光。

    这反常天象很快便让为数不多的镇民,走出家门,顶着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跪伏于地,祈求上苍从轻责罚。

    即便被称作“镇上最聪明”的矮掌柜出来告知大伙儿,这是天狗食日之象,从始至终不过持续个把时辰,毋须担忧,依然没人敢轻易从地上站起。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们认为能过上现今这快活日子,得益于老天恩赐的这块绿洲,生活须有敬畏才能活得更好,煌煌天威怎能不敬?

    许是这份敬畏之心,打动了上苍,方才让居住于天涯小镇的世世代代,在之后很长一段岁月中都过着贴近于世外桃源的生活。当然,这已是后话。

    那一天,那一个时辰,天涯小镇的人们虽难见天日,但伸手倒还能见五指。

    而同在昆仑境中,千里之外的巽风谷,却有那么一盏茶功夫,是实实在在的暗无天日,两眼摸黑。

    都说十里不同天,那一天巽风谷的风比往日更劲,虽无瓢泼大雨落下,却也无法燃着任何光亮。

    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并不是所有人都畏惧黑暗,更何况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大多都练过胆。

    然,面对着黑暗,面对着未知,面对着骚乱,恐慌情绪的蔓延确实难以估量。

    骚乱源自何处?

    原来,黑暗中还是有人想方设法燃着了火折子。

    可是刹那间的光亮并没给这些江湖人带来任何安全感,反而将一幕幕触目惊心的景象呈现在他们眼前。

    谷中四处有火折子光亮闪烁,便有人瞧见身侧之人,面前之人,或是被抹了脖子,或是被卸了胳膊,或是被开膛破肚!

    随而各种惨叫声,愤恨声,怒骂声,喊杀声四起。

    所有人都举起手中兵刃向身旁挥去,他们若不这么做,挨刀吃剑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短短一盏茶功夫,巽风谷便血流成河。

    当光明逐渐重现时,血河还在流淌。

    人们来不及后悔手中的屠刀有否伤及身旁同伴,便已被更大的恐惧惊得魂不附体。

    沙尘暴!

    铺天盖地的沙石似在为这场杀戮闹剧埋单。

    已死之人将统统被掩盖在黄土之下,老天为他们准备好了坟墓。

    未死之人便成了将死之人,他们竟要在此殉葬!

    那一天,来自数十个帮派的千百江湖人士在这场天灾**中,伤亡过半!

    为何说是**?

    危急关头到底还是有不少处变不惊之人存在。

    人心动乱,互相残杀,他们无力阻止。

    可洞察力过人的他们还是发现当天刚“蒙蒙亮”时,正有十数道黑影借着从天而降的绳索脱离谷底。

    于时,他们终是恍然大悟,这竟是一场惊天奇谋!

    七天前,天涯小镇上的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七天后的现在,镇上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了千里之外的巽风谷出了件大事!

    小镇居民民风淳朴,却不乏有睿智者,发现了其中端倪。

    巽风谷,谷如其名,两风相重,一年四季长风不绝,气候稍有异动,谷中必有劲风烈烈,人、物在其间寸步难行。

    那日天地异象,气温骤变,谷中必起罡风不假,可沙从何处来?

    巽风谷往东三百余里便是昆仑山,往西百余里便到了“无涯海”。

    昆仑山上有昆仑派,“无涯海”并无海,而是黄沙漫天。

    人们对于去往昆仑派的路或许并不陌生,可若非极为熟稔这昆仑境地域情况者,定然不知道在昆仑派背后还有这么一处地理现象奇特的山谷。

    更不知这百余里路途中,植被稀疏,常有风沙肆虐。

    饶是如此,也不至于会有沙尘扬天,将百里外的山谷给披上一丈厚土吧?

    除非……

    除非这百里地中的大树小树都被砍去!

    既被称作“镇上最聪明”,矮掌柜自然也是猜得出此事大致原委的。

    可是当镇上有糊涂虫向这素来不厌其烦帮人答疑解惑的矮掌柜询问此事经过时,他却是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摇晃着脑袋,一问三不知。

    眼力不差者,便可瞧出矮掌柜脸上写着十一个大字“有本事你猜去,我偏偏不说!”

    这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仿佛他才是这件事的谋划者。

    可人们却又不禁起疑,这个镇上最聪明的人真能左右千里之外的天地气象?

    倘若真是如此,那矮掌柜的动机何在?

    为财?

    矮掌柜坐拥天涯小镇上最大的楼——**楼,虽非生意兴隆,但丰衣足食却不难。

    死伤者皆为江湖人士,江湖之人好勇斗狠,可说到底,大多都是为生计所迫走上生死难料之路,矮掌柜绝不会为了钱财和这些江湖人过不去。

    为名?

    一个十几年如一日,甘居于边城小地之人,怎会为了虚名去祸害他人性命?

    为情?

    矮掌柜长相一般,却忠厚老实,深得佳人喜爱,朝夕相伴,绝不会再有任何情事能惹得他妄动杀念。

    为仇?

    一个安居一隅,与世无争之人,即便过往再有什么血海深仇,也早已放下。

    矮掌柜总是挂着笑,当掌柜的不一定日进斗金,可若是在人前人后都能笑口常开,便说明此人对现下生活很满足。

    矮掌柜有个俏媳妇,更是**楼的掌柜,有家有事业,能安居能乐业,确实很难让人对生活再有什么不满。

    在众人眼中,矮掌柜似也极为满意现在这个状态,他并不存在任何动机去筹划一场坑杀千百江湖人士的阴谋。

    这一天,远方传来的消息在小镇上热度未消,小镇便迎来了新的客人。

    有五批客人从东方纷至沓来。

    第一批客人,人数最多,共有二十三人。

    其中有十八人衣着是清一色的黑色内衬,在这乍暖还寒之际,还穿得如此单薄,除了身体健硕外,是否还有何特殊原因?

    后四批客人,人数便要少上许多,他们三两成群,四批人马加起来也不过十三人。

    当然,不管是哪批客人,他们脸上都挂着疲惫,这种疲惫超乎他们寻常所见,这是长途跋涉,鲜有休息的疲惫。

    这些人难不成都遭了什么难?

    莫非正是从那巽风谷中爬出来的幸存者?

    小镇上的人不敢妄下定论,大伙儿都拿出了应有的热情接待这些外来宾客,毕竟不难瞧出这些人此时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楼是镇上唯一的客栈。

    五批客人也无一例外来到此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是客人上门,矮掌柜本该是笑逐颜开,可当他看到第一批客人中为首的紫衣怀扇公子时,虽然还是在笑,可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显然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

    尽管那紫衣怀扇公子在镇上大多人看来光彩夺目,可矮掌柜却不由拧起眉,似乎此人才是那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三四零章 六合之楼

    若说天涯小镇上哪里的酒最好喝,那一定是矮掌柜的六合楼。

    若说天涯小镇上哪里的饭菜最好吃,那也一定是矮掌柜的六合楼。

    若说天涯小镇上哪里有随时能陪你做任何事的女人,那必定是矮掌柜的六合楼。

    六合,即天地四方。

    矮掌柜的六合楼,包容万物,吃定让你吃得尽兴,喝定让你喝得畅快,赌定让你赌得开心,睡定让你睡得踏实。

    大厅中有三十六张桌子,无论你挑哪张桌子坐下来,都能享受到最好的酒菜。

    楼中有三十六间客房,无论你挑哪间客房住,都能享受到“天字一号房”的待遇。

    唯一可惜的是,这儿只有十六位风情万种的姑娘,而不是三十六位。

    或许,矮掌柜无法接受一位客人在六合楼中接连待上三十六天,而足不出户吧。

    在六合楼中,不论吃、喝、赌、睡等等,都是一样的价钱,绝不二价。

    这价格并不会高得离谱,至少能寻到天涯小镇来的人一定付得起。

    总而言之,只要你来到天涯小镇,一定要去六合楼看看。

    只要走进了六合楼,你绝不会后悔,也不会失望。

    六合楼的服务真这么周到?

    当然。

    今天来到六合楼的五批客人,身上的衣服可不知有多久没换洗,臭烘烘的,极为呛鼻。

    六合楼不仅在每间客房中都为他们准备了花瓣浴,能让客人洗去一身疲乏,也洗去那一身臭味,更备有各色各样的新衣裳,以供替换。

    到了晚饭时间,不愿意下楼用膳的客人,当晚酒菜也会一样不少的送到他们房间里去。

    晚饭结束后,尚有不急于回房歇息的客人在大厅里交谈,六合楼的伙计便会为他们斟酒沏茶。

    大厅柜台后,坐着个服装华丽、修饰整洁的中年人。

    中年人有些秃顶,龅牙,眼睛小,四肢粗大。

    这副面容并不讨喜,但见到他笑的人,都会被他的真诚打动。

    他笑时,会稍稍昂首,稍稍用上嘴唇盖住突出的牙齿,眼睛也会稍稍睁大。

    他的长相生来如此,无法改变,可他并不自卑,他尽可能让自己在笑的时候,在别人眼中看来大方得体,不致于太难入眼,既尊重别人,也赢得别人尊重。

    他便是矮掌柜。

    而今这六合楼,体制成熟,生意红火。

    矮掌柜大可当甩手掌柜,白天在镇上各处溜达,到了夜里便挑个好地方与美妻品茶赏月。

    但他并没这么做,他每天都会腾出两三个时辰,坐在这硬邦邦的位置上,翻翻账本,看看人来人往。

    并非他对手下之人不信任,他也从不担心来到六合楼的客人不会被照顾妥帖,他只是以此提醒自己,不论何时,莫忘来路。

    他不会忘记当初他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又是如何白手起家,打拼出这六合楼来。

    他现在可以逍遥快活,可以夜夜笙歌,可他还需随时保持清醒,才能继续如此安稳度日。

    人不论走到多么高,多么远,都应回看下来时的路,提醒自己是走过怎样的艰难险阻,才来到而今的地步,往后也当怀着同样的敬畏去踏出下一步,方才不会在失足落险时,惊慌而无助。

    矮掌柜今天已在这椅子上坐了两个时辰,和媳妇用过晚膳后,还是第一时间回到了柜台前。

    他脸上虽依旧带着笑,可若细心者定能发现矮掌柜笑意中的紧张。

    或许远离中州风云争端的他,早已褪下了脸上的面具,忘记了如何掩饰自己的心绪。

    戌时将尽,大厅中,仍坐有十来桌客人,既不去赌,也不去找姑娘,均是在轻声细谈,这并不寻常。

    这些客人中,有五人成桌的,也有单独一桌的,有早些天来的客人,而更多的是今日初来乍到的客人。

    新来的客人或是奔波劳累过甚,并不想在晚膳后大动干戈或可理解。

    而早些时候来的客人好似屁股上长了钉子,不愿离桌,很显然是想留着听故事的。

    什么故事会让人这么感兴趣?

    自然是今天在小镇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故事。

    故事得有人来说,由谁说最合适?

    自然也是今天刚到小镇上来的客人说最合适。

    于是,总算有人起身,在一道道期待的目光中,大步走向一张桌子前。

    此人衣着讲究,白袍蓝衬相间,好似行云流水般,不施雕琢,浑然天成。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可衣着有时也需人来衬托,男子虽已年过四旬,可那副皮囊却散发着成熟而又不是少年阳刚之气的魅力,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

    若论这大厅中,还有谁人能与之相较,也便只有此桌的紫衣公子,还有远在另一桌的黄衫青年了。

    那紫衣公子自然便是那第一批客人的带头人,他也是个讲究人,早已新换了衣裳,至于为何还是一袭紫衣,或许是巧合,或许是矮掌柜刻意的安排,想来也唯有华贵的紫色才能媲美这位公子的翩翩君子之风。

    至于那位黄衫青年,则是今日最后一批来到六合楼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人,此时也正坐在他的身侧。

    “不知在下可否请这位公子喝杯酒?”

    人们这才发现这白袍男子右手提着一壶酒,左手端着一杯酒,满满的一杯,方才那十几步路中,居然连一滴都未曾溅出来。

    白袍男子带着潇洒的笑,说话声仿佛附有音律,让人听着极为舒坦。

    他的声音虽不大,可在并不嘈杂的大厅人,每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论是他的笑,还是他的话语声,都难让人回绝。

    可紫衣公子身旁的粉衣少女却是瞪圆了眼,警惕道:“我家公子不喝酒。”

    白袍男子目光一扫,确实,这三人的桌上只有茶,没有酒。

    白袍男子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让小二拿来壶六合楼中最好的茶。

    斟满四杯,推送到三人面前,接着道:“那在下便以茶代酒,请三位喝杯茶。”

    粉衣少女见白袍男子的双眸从始至终都落在身侧男子身上,不知其意,心生怒意,嗔道:“我们自己有钱,不需你请。”

    桌上另一身着灰衣的男子,盯着自己面前白袍男子刚刚推来的茶杯,有些出神。

    也不知为何,他适才的目光便停留在茶杯上,三只茶杯同时推向不同方向,同时在恰当位置停下,无一洒漏,他自问以他的功力,绝对做不到。

    更令他吃惊的是,他好像听到三只茶杯与桌子摩擦时发出了不同声响,而声响串联起来听,竟好似“请、喝、茶”。

    此时,紫衣男子也终于开了口:“不知雪清欢雪阁主请我们喝茶,是想听什么故事?”

第三四一章 落花飘零

    紫衣男子言语一出,大厅中惊呼声寥寥,原来知晓这白袍男子身份者竟占多数。

    粉衣女子一听其名,那目瞪口呆之状,显然是对白袍男子身份大感惊异。

    她面色当即和善了许多,可却不住回眸紫衣男子,又偷偷瞥了瞥雪清欢。

    不知是否在担忧紫衣男子会责难她先前言辞失礼,同时抱有念想,希望雪清欢能帮她解围。

    尽管目光一直没从紫衣男子身上挪开,可粉衣女子那副无助模样,雪清欢倒也没有错过。

    他举起茶杯,笑道:“不才正是一曲流年阁阁主雪清欢,久仰洛公子大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真仪表堂堂,气质非凡,遂心生结交之意,适才多有唐突,先以茶谢之。”

    说罢,杯中已无茶,仍不见一滴茶水洒落。

    雪清欢身份曝光后,灰衣男子便也对其有这般身手,毫不奇怪。

    就好比一个身强力壮者能举起重鼎,全然不足为奇。

    他显然对雪清欢之名有所耳闻,这时候碰上此人实在是时运不济,不由瞥向紫衣男子,不知其会如何应对。

    粉衣少女则向雪清欢微微一笑,以示感激,旋即又低垂下头,双腮似泛起微红。

    她对美男子实在没有太多抗拒力,先前如若不是心忧大师兄被冒犯,也不会“挺身而出”,顶撞这俊美中年。

    身为江湖人,她不但关心江湖事,更在意江湖上各路美男子,雪清欢虽已有些年纪,但这等风雅美男本便不可多得,她既闻其名,更好其乐,而今见其彬彬有礼,善解人意,愈加喜欢得紧。

    可一念及他们如今的尴尬处境,并不容乐观,此处更不是说话之地,两难之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能垂下头,闭上嘴,让大师兄来应付了。

    忽而,大厅中惊诧声和细碎低语声四起。

    “你们刚刚听见那雪阁主如何称呼那紫衣公子了么?”

    “嘶……那雪阁主称此人为洛公子,难不成……”

    “这洛公子莫非就是那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

    “当然是那位洛飘零公子啦!”

    “是了,现今这江湖中,也就他的名头最响亮,否则还有哪位洛公子,年纪轻轻便能让雪阁主道一声久仰?”

    “可是洛飘零为什么会在这?!”

    ……

    众人所料不差,这紫衣公子确实便是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

    也是那个以一人之力,扰动整个中州江湖风云之人。

    洛飘零窃取少林寺金印之事不过是个导火索,事到如今,只有傻瓜才会认为仅是一枚金印便足矣搅动起中州各大江湖势力为之前赴后继。

    但若要细究其根由,便见仁见智了。

    有人猜测,这少林九字金印至少需得其六,才能修成六种秘法,无敌于天下。

    显然,这洛飘零不止偷走一枚金印,应有四到六枚。

    才能惹得诸多江湖门派,为得此近乎无敌之法门,倾巢而出。

    亦有人猜测,洛飘零所盗走的金印只是障眼法,其实他偷走的是百年前中州强盛之际,当任皇帝在少林寺留下的藏宝图。

    这份藏宝图能寻到抵得过半个中州的金银财宝,武学秘典千百,稀世神兵数件。

    此图于中州而言,既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亦可直接将中州颠覆。

    故而,才会令整个江湖为之疯狂。

    更有人按照洛飘零盗印后在中州出现的位置推测,其手中应是掌握有昔年五大名门正派缔结为盟的某样信物,妄图以此说服五派再度为盟,为其所用。

    这些猜测纵然有些夸大其词,但也不全为毫无根据的虚言,至少洛飘零的身份和行径,已充分显露了他是在密谋件大事,而这件大事十有八九便是为石府复仇。

    遂有人因此给他扣上石鑫私生子的帽子,毕竟洛飘零当年只是个孤儿。

    而这“孤儿”二字背后的可能性,实在令人遐想无限。

    这么一个风云中心似的人物为何会来到天涯小镇?

    少顷,众人似已莫名达成默契,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与激动,安静下来。

    他们相信以雪清欢的性子,定会刨根问底地问个明白,他们只需竖起耳朵去听就行。

    静下来时,时光便仿佛被拉长了。

    从雪清欢将茶饮尽至今,也不过十息功夫,却叫人觉着过了有一个时辰。

    灯火打照在众人眸子中,又聚焦在洛飘零这一桌上。

    今晚,洛飘零必当是主角,而这方寸空间便也成了戏台。

    所有人都静候着洛飘零开口,却见着雪清欢已就坐。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洛飘零已将茶水饮尽,而那杯茶正是雪清欢敬他的。

    洛飘零并未起身,却是正了正身子,展颜一笑,拱手道:“雪阁主见笑了,您当属前辈,若您是为了故事而来,晚辈或可简单述说一二,若要说这结交之事,晚辈实在愧不敢当。”

    正为全场焦点,洛飘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也没有丝毫紧张,他深知今晚大多人是冲着他来的,可他让同来的一行人一齐下楼用膳,自也有其用意,人多些也不一定是坏事。

    雪清欢先是摆了摆手,而后一顿,试探着说道:“既然洛公子喝了这茶,那也算是认可了在下,在下可不这么拘泥于这文绉绉的礼节了。”

    洛飘零颔首笑道:“请便。”

    雪清欢放声大笑道:“嘿嘿!这年纪啊,在这江湖上当不得饭吃,别什么前辈晚辈的,听着别扭,也把我给说老了,若是不嫌弃,叫声雪兄即可,能结交你这等青年才俊,想必今后也定能听知许多有趣的故事。”

    众人一听此言,面目表情可是精彩纷呈,大多人知晓雪清欢是个爱听故事的人,却少有人见识过为了听故事,他竟是通过这等直截了当得近乎于不知羞耻地生套近乎。

    那粉衣女子,也便是洛飘零的小师妹薇薇,这下可也是大跌眼镜,适才那成熟稳重,温文尔雅的大叔形象怎么眨眼间便烟消云散了呢?

    她心中似有千百母狮在咆哮,难不成在音律上有所造诣的,一旦放松下来,便这么放浪形骸?好比那个奚夏,拉琴时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尤为吸引人,可一放下琴,也是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

    洛飘零也笑了,起先他也拿捏不准雪清欢“老找茬”的目的,看来此人到底只是个乐痴罢了。

    洛飘零道:“都说一曲流年阁的雪阁主不仅爱谱曲,更喜喝酒,最大的爱好便是听别人讲故事,而今看来真是一点不差。”

    洛飘零言语中丝毫不提“雪兄”二字,也算是婉拒了雪清欢结交之意。

    一曲流年阁的情况,洛飘零本了解不多,可前些日子李子轩送来的密信却是提到了这个四海小门派的情况。

    这是一众风雅人士因兴趣相投所成立的帮派,名气最大的阁主雪清欢也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多游走于江湖各地,谱写琴曲。

    他与雪清欢结交不会有何损失,可雪清欢一旦和他有那么半点儿关系,那志不在江湖纷争的一曲流年阁会不会受池鱼之殃,他可无法控制。

    若非迫不得已,洛飘零实在不愿再拖累更多人下水,毕竟这摊浑水已是愈来愈浊,愈来愈深了。

    雪清欢似也听知洛飘零言外之意,眼眸中掠过一瞬叹惋后,便又笑道:“谱曲得有灵感,没有灵感谱出来的曲子便没有感情,失了灵魂。灵感可以在酒中找,不过那样的灵感多是飘飘欲仙,不切实际的。要想谱出动人心弦的曲子,到底还是要从生活中出发。”

    洛飘零既赞同又感慨,道:“人呐,四处走走,看看外面的故事,听听别人的故事,不论如何,总是好的。”

    “所以我来到了天涯小镇。”雪清欢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在这见到你委实是巧合。”

    洛飘零道:“所以雪阁主认为我这也一定有你想要的故事?”

    雪清欢道:“当然。”

    洛飘零道:“可不知雪阁主想听哪个故事?”

    雪清欢道:“比如说,巽风谷的故事。”

第三四二章 东拼西凑

    酒香浓厚,惹人垂涎,却无人碰碗。

    茶香清甜,沁人心脾,却无人举杯。

    小菜精致可口,却无人动筷。

    **楼大厅中,虽非宾朋满座,却足足有半百人在场。

    哪怕不去细究那些躲在房中,猫在暗处之人,只需在场每一人只喘一口气,都会令人觉着此处热闹非凡,决然不会似此刻鸦雀无声。

    暴风雨前夕的宁静莫过于此。

    只是,人们此时等的并不是一场暴风雨,而是在等一个人开口说话。

    这人无疑便是洛飘零。

    数十道目光聚焦在洛飘零的双唇上。

    其中有半数人在想洛飘零会否如实相告。

    还有半数人在想洛飘零会怎样去演绎一场偷天换日。

    雪清欢也正想着众人所想,看着众人所看。

    他虽没离洛飘零最近,却是将洛飘零全副神态瞧得最清楚之人。

    这是雪清欢的态度,听故事不仅要听故事本身,更要听说故事之人的心声。

    千呼万唤始出来,洛飘零总算开了口,道:“既已喝过雪阁主的茶,那在下也不好推辞。只是,在下并不善于讲故事,不若这样,雪阁主问,在下来答。”

    雪清欢明眸闪动,道:“绝无半句虚言?”

    洛飘零点头道:“绝无半句虚言。”

    雪清欢摩挲着下巴,道:“如此也好,东拼西凑,未必不能拼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顿了一会儿,似在思索着从何问起。

    “洛公子一行是今日才到的天涯小镇?”

    洛飘零道:“如你所见。”

    雪清欢道:“今日之前,你们在何处?”

    洛飘零道:“无涯海。”

    雪清欢微微一怔,这问题他问得实在没水平,道:“洛公子等人来到这昆仑境多少时日了?”

    洛飘零这回倒是没有回答得很快,显然也是在心中稍作计算,而后竟是摇头笑道:“多少时日倒还真没法算清了,从中秋时节至而今春暖冰融。”

    雪清欢跟着笑道:“都说我这阁主不务正业,成日东奔西走,鲜少顾及阁中事物,看来洛公子这副阁主当得也不称职啊。”

    雪清欢言之凿凿,可洛飘零却能听出其话里行间的苦涩与无奈。

    洛飘零为听雨阁兴起也好,为石府复仇也罢,率众人四处东躲西藏,天天提心吊胆,只为分散听雨阁众人,不被一网打尽,这哪能成为不称职?

    而雪清欢呢?

    他创立一曲流年阁的初衷,本便是为结实天下间喜好音律之人,与知己共奏琴箫。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身在江湖者要想独善其身,堪比登天难。

    谁人不知雪清欢是一曲流年阁的招牌,这等招牌有些眼色的人,自然会想着去拉拢。

    可雪清欢本不喜争斗,更不愿让阁中人也被牵扯入江湖乱流,于时,身不由己,命不由己。

    他选择漂泊天涯,远走他乡,只要旁人觉着他居无定处,心无牵挂,便不会再去打他的主意,一曲流年阁也不会因他受累。

    朝夕相伴不一定能保全心所挂念者,只有装作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守护。

    这种割舍谁人能懂?

    雪清欢懂。

    洛飘零亦懂。

    二人四目相对,隐隐有惺惺相惜之情显露,若非今时今日场合不对,二人或许能为知己。

    片刻静默很快被打破。

    雪清欢已换上了副锐利的眸子,与数息之前判若两人,道:“可不知洛公子在这小半年时间里,造访了昆仑境多少个地方?”

    洛飘零闻言迟疑道:“这个,很重要?”

    雪清欢不解道:“怎么?有难言之隐?”

    洛飘零道:“不,只是这点似乎与雪阁主想听的故事,关联不大。”

    他很快又接道:“说说也无妨,这小半年时间,我去过之地真不少,昆仑境虽大,我也用这两条腿走了一大半。”

    此言一出,大厅中当即有不少人轻叱出声,满脸鄙夷之态。

    这昆仑境幅员辽阔,东西相距五千里地,南北亦有千里之隔,面积之大,在中州仅次于北境。

    更何况昆仑境多为高原、荒漠,气候多变,行进之路少有坦途,即便是御马而行,小半年时间里能在昆仑境中走上一个来回已非易事。

    仅靠两条腿,除非此人修为深厚,轻功卓绝,否则绝难跋涉数千里地。

    然而,尽管洛飘零看来光彩熠熠,可大多人还是没忘记,他不过是个身无武功的废人。

    饶是众人心中百般鄙夷,仍无人站出来与洛飘零对峙。

    大多人相信雪清欢接下来便会质问洛飘零,也有少数人已悄然汗颜,只有他们明白洛飘零所言非虚。

    若非如此,洛飘零早已落入他们布下的罗网之中。

    只见雪清欢竖起拇指,满是一副钦佩的神色,道:“了不起!”

    众人哗然,没曾想这雪清欢竟信以为然。

    不过,大伙儿很快便静了下来,因为雪清欢又开口道:“既是如此,那便挑重点说。”

    洛飘零道:“重点?”

    雪清欢提示道:“昆仑派?”

    洛飘零并不否认,道:“去过。”

    雪清欢道:“只是去过?可否多说两句?”

    众人屏息静听。

    洛飘零道:“到了昆仑派,自然不得错过瑶池。得幸与诸葛云翎掌门在瑶池之畔煮茶夜话。”

    两句,确确实实是两句。

    不过仅是这两句已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夜半三更,瑶池之畔,孤男寡女,秉烛夜谈。已有不少人随之想入非非,也寻思着这洛飘零和昆仑掌门是何关系?

    雪清欢心道: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毕竟这已偏离了巽风谷的故事。

    可他还是尝试着追问道:“谈什么?”

    洛飘零道:“谈天说地,论古道今。”

    不出所料是个令人失望的答案,雪清欢重归正题道:“我想这应是不久之前的事吧?”

    洛飘零道:“是。”

    许是口渴,洛飘零拿起自斟自饮了杯茶。

    雪清欢并不急于问话,双眸紧盯着洛飘零的双唇,尽管先前他便已看过多次。

    只是这回,他看得更清楚了。

    这双唇泛着微白,略显干瘪,再一细瞧,更可见下唇有一道道被水分掩盖掉的干裂痕迹。

    很显然,这双唇的主人若非脾胃上火,便是在今日之前,有较长时间未曾饮水,过于干渴所致。

    至于是多长时日,会否正好是七日?

    雪清欢正色道:“那洛公子是何时离开昆仑派的?”

    洛飘零道:“十天前。”

    “十天前?”雪清欢在心中快速盘算着日子,“从昆仑山到巽风谷,三日时间可够?”

    洛飘零道:“快马加鞭,能有半日功夫休息。”

    洛飘零也算是变相回答了他确实去了巽风谷。

    虽然这本在众人意料之中,但也让大伙儿神色一变,正襟危坐。

    大家很清楚,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雪清欢道:“从巽风谷到天涯小镇需要多少时日?”

    洛飘零道:“快则五天,慢则八天。”

    雪清欢道:“这么说,七天的时间,倒是也刚好?”

    洛飘零道:“实不相瞒,我们便是用了七天的时间才艰难走到这来。”

    雪清欢道:“都说轻装简行,然而,在沙漠中,水带的不多,真的寸步难行。”

    洛飘零道:“确实如此。”

    雪清欢道:“既知无涯海黄沙千里,为何不准备充分些?”

    洛飘零笑了笑,淡淡道:“你也知道,可有一堆人赶着我跑呢。”

    雪清欢紧接道:“所以你才使计将他们拖住?”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三四三章 察言观色

    此话一出,大厅中的气氛转瞬间又凝重起来。

    尽管大部分人并未亲身经历七天前之事,而有关风声也是今日才传至天涯小镇,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打探到方方面面的消息。

    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抑或是借天灾之刀来杀人的人祸,在许多人心中早有论断。

    所欠缺的,无外乎是确凿而无可辩驳的证据,来加以印证。

    雪清欢所问,无疑便是在印证其心中所想。

    对此似是而非的问题,洛飘零会怎么回答?

    若是点头称是,是否意味着默认了借用天狗食日异象策划了这出惨剧?

    若是矢口否认,岂非违背其先前所允诺的所言非虚之理?

    当一群人等一个人时,总会觉着时间很长。

    仅是过了十息功夫,洛飘零任未有何开口迹象,大厅里便传出了隐隐骚动。

    雪清欢也好奇洛飘零为何会出现这番迟疑,但洛飘零未说,他也只能等。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能看。

    虽说眼见不一定为实,但旁人的心理活动,除却从其言语上判断外,也只有用眼睛看。

    看其肢体动作,看其眉目面色。

    雪清欢自然对他这双历经红尘洗礼的双眸有信心。

    此刻,洛飘零面不改色,无从判断其内心想法。

    好在,雪清欢面前不只有洛飘零。

    单是这张桌子上,便还有两人的神色,尽收雪清欢眼底。

    一人是洛飘零的师妹薇薇。

    许是年纪尚轻,听雨阁不愿让其担负过多,薇薇脸上见不到多少饱经尘世洗练的成熟内敛,依旧充满着青春活力。

    这样的小姑娘,脸上自然也藏不住任何心事。

    从方才至今,雪清欢能从小姑娘脸上读出四种心态,既有对洛飘零所历所为的不忍,亦有对这大师兄无所不能的崇敬,再者,便是对他这挑衅大叔的鄙夷,和对大厅中质疑之人的不屑。

    基于以上前提,雪清欢更倾向于薇薇对巽风谷之事的个中细节毫不知情。

    倘若巽风谷之事,真是由洛飘零所导演的,那薇薇在其中,充其量不过是个临时龙套。

    那种在戏码开演后,临时被拉来凑数,对故事始末一无所知的龙套。

    另一人便是灰衣人。

    雪清欢虽浪迹一方,可一曲流年阁终究是其一手创立的,他不可能对江湖之事不闻不问。

    否则,他今晚也绝不会出现在这,也绝不会站出来为难洛飘零。

    听雨阁中有五人为石府第一高手龙耀之徒,并不是秘密。

    他能认得出洛飘零,自然也猜出了粉衣少女便是其师妹薇薇。

    可他至今仍未在脑海中搜寻到这灰衣人在江湖上究竟是何身份。

    灰衣人脑袋上扎着汗巾,古铜肤色,身板刚健。

    其坐姿挺拔,神情肃穆,那对浓眉下的锐眼尽管已有意克制,却仍尤为凸出。

    很显然,灰衣人不欢迎雪清欢的出现,而且对于他向洛飘零的问话,抱有几分警惕。

    与薇薇脸上不加掩饰相较,灰衣人在方才一刹那,双眉一颤,似乎隐隐有些担忧之意。

    很快,雪清欢心中已有定论,这灰衣人在巽风谷一事中,不出意外,便是此事的实施者之一。

    从其与洛飘零同桌来看,似也可见得此人更是实施者中的领袖。

    灰衣人和洛飘零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这已是雪清欢在脑海中思索的下一个问题。

    善于察言观色者,本便不乏耐心,而事实上,像雪清欢这般有耐心之人委实不多。

    大多人并不喜欢弯弯绕绕,觉着太过吊人胃口,他们对一件事产生兴趣后,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一切来龙去脉,尽管这件事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而少部分人或是觉着雪清欢这先蒸后炖的手法实在太磨人性子了,于是决定亲自来揭开真相。

    在雪清欢所提出疑问片刻之后,人们没能等来洛飘零的回答。

    反而是听到另一道声音。

    “也是难为雪阁主了,犯人犯了事,要是轻易招供,他们便也不会去犯事了。”

    众人正寻着声音源头瞧去,却发现远端一张桌子上好像少了一人,而洛飘零所在的桌子旁又多了一人。

    原来说话之人正是那同有一副俊俏皮囊的黄衫青年。

    黄衫青年肤白清秀,似是由富贵人家宠惯出来的公子哥。

    此人言语中满是戏谑之意,便是脸上也挂着对雪清欢先前举动的讥笑。

    仔细一瞧,黄衫青年有着双奇怪的眼睛,就连笑的时候,这双眼睛都是冰冷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没有任何情感。

    最让人无法忽视的,便是黄衫青年额头上那道位居正中的一道斜痕。

    也正是这一道斜痕,让黄衫青年那副近乎对称的面庞有了瑕疵。

    这道斜痕,经年久矣,仅是依稀可辨出那似乎是一道剑伤。

    然而,不知是其不以为意,还是太过在意,便特意把长发束起,露出了这道剑痕。

    毕竟身为江湖人,总有些人会刻意显露出自己的伤疤,以彰显自己的凶狠。

    在此刻,众人自然也把目光聚焦在黄衫青年身上,已有不少人认出其身份。

    尤其是在看到那道剑痕后,雪清欢也认出了此人身份。

    藏锋阁中年轻一辈翘楚,更是在当年与石府洛飘零、公孙世家公孙煜、啸月盟若愚一道被江湖红颜并称为中州四公子的俞乐。

    一念及俞乐与洛飘零间的恩怨纠葛,雪清欢旋即明白了其现身用意,笑道:“未曾想在这天涯海角边,竟能碰上‘中州四公子’之二,真是件幸事啊。”

    俞乐并未看向雪清欢,他和雪清欢一般,自从站在这张桌子前,目光便没有从洛飘零身上挪开过。

    只听其轻叱出声:“哼,中州四公子?有些人是不屑于当,有些人恐怕是当不上了吧?”

    这下却是雪清欢奇道:“噢?听俞公子所言,莫非当这‘中州四公子’还需有什么条件不成?”

    俞乐嘴角微扬,眼神却依旧淡漠无情,道:“其中有一条便是剑法卓绝,未来可承剑圣、剑仙、剑魔、剑鬼之名。以洛公子现今这情况,四公子是当不上了,不过当个‘怀扇公子’想必还是蛮讨姑娘们喜欢的。”

    雪清欢瞥了两眼今晚大部分时间都躺在桌上的那柄折扇,道:“这倒是头回听闻,不过,若是如此,这剑仙之名岂非由魔宫龙多多来继承更为合适?他怎未在四公子之列?”

    俞乐目不转睛,可语气却变得森冷无比,道:“一个魔教魔头,谈之作甚。”

    雪清欢微微一笑,以眼神询问过洛飘零意见后,抬手示意俞乐坐下说话,而后道:“那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听俞公子适才所言,想来是对七日前巽风谷之事有所了解,不妨说说您的见解?”

    俞乐显然不领情,或说不愿与洛飘零同流合污,竟向外挪了一步,慢慢道:“我站出来,便是要来帮雪阁主及众位听客们解开疑惑的,洛公子有何不便作答的,便由我来说。”

    雪清欢道:“如此说来,俞公子竟是与洛公子同行而来?”

    俞乐闻言怔了怔,笑道:“倒也可以这么说,我们正是跟在洛公子一行之后来的。”

    俞乐顿了片刻,接着道:“而且,我便是巽风谷事件的亲历者。”

第三四四章 四大公子

    哼!

    一声充满怨气的轻哼在角落边响起。

    奈何哼声之人与众人相隔甚远,没人能注意到此人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许是洛飘零与俞乐早年间的过节在江湖上已人尽皆知,与适才满堂哗然相反,竟无多少人对其言语感到意外。

    多是好奇他会在此刻怎样落井下石。

    显而易见的是,洛飘零一行人脸上在此刻似都蒙上了一层黑纱,面色发青。

    除却三两人咬牙切齿外,尤以薇薇面目表情最为狰狞。

    很难想象这个心思较为单纯的姑娘,也会露出这般恶狠狠的杀意。

    也足矣想见,当年这两公子之间的关系是到了怎样一番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俞公子此话当真?”雪清欢正了正身,收起了笑容,亦收起了先前那副闲适心态,打算细究整件事的原委了。

    俞乐却是不答,反冲着洛飘零道:“我想洛公子现在已想好怎么回答雪阁主方才的提问了吧?”

    对此“突袭”,洛飘零波澜不惊,似乎俞乐会现身与他为难也早在其意料之中。

    洛飘零不负所望道:“我只是在想,若我将自己这些小伎俩当众说了出来,那岂不是没有走出这天涯小镇的可能了?”

    俞乐笑道:“若是如此,那洛公子可真是多虑了。今晚之后,你会发现,你根本不需为此担忧,因为你已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恨得牙痒痒的薇薇闻言终于憋不住心中怒气,正欲出言回顶俞乐,却被洛飘零抬手拦下。

    洛飘零道:“听俞公子这意思,今晚便要在这客栈中对我下杀手了?”

    俞乐笑道:“嘿,想取你性命之人多如牛毛,不过若是逼不得已,我也不在乎弄脏我的剑。”

    雪清欢摇了摇头,暗叹这俞乐真是恨洛飘零入骨,每一言每一语,都会极力去挖苦对方。

    洛飘零竟也连连摇头,叹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俞公子还是不长记性啊。”

    俞乐闻言,拧了拧眉,面色微变。

    洛飘零又道:“俞公子可记得在下说过的那句话,或者说四个字,入乡随俗?”

    洛飘零话至一半,俞乐脸上已笑意尽失。

    说到最后四字时,俞乐双眉倒立,额头剑痕变深,显得尤为突兀。

    而那双眼睛中再也看不见任何光亮,而是一片漆黑,代表死亡的漆黑。

    ……

    那是在八年前。

    那时名满天下的四大剑客已鲜少在江湖上出没,有剑圣之名的萧羽桐更被传已在域外魂飞魄散多年。

    在中州北部地域愈发具有领袖气质的啸月阁出了一位少年奇才。

    此人名为若愚,未及弱冠之年便剑法超群,少有敌手。

    最重要的是,有传言这少年在孩童之时,曾得剑圣亲自点拨。

    言外之意便是,若愚在将来不久后,可承“剑圣”之名。

    天下习剑者无数,其中更不乏青年俊杰,听闻竟有此说,在数月间纷纷向这位未来剑圣发起挑战。

    结果自然是无一例外被挑落剑下。

    若愚一时声名大噪,更因其相貌俊美,低调谦和饱受好评。

    那年,九州四海因同仇敌忾,共御外侮之故,关系颇佳,遂筹办了一场青年剑客比武大会。

    大会广邀中州青年剑客参加,旨在评选出四位未来剑客扛鼎之人。

    最终便是俞乐、洛飘零、公孙煜、若愚四人脱颖而出。

    而俞乐更是击败了有剑仙亲传弟子一说的龙多多,为人所乐道。

    或是苍天作美,此四人都生得一副惹得万千红颜为之倾倒的皮囊,也被誉为“东、南、西、北四公子”。

    既是比武大会,总得有状元归属,四人捉对比拼。

    洛飘零一剑险胜俞乐,公孙煜憾负若愚。

    最后若愚以微小优势夺魁。

    这结果本算是皆大欢喜,大家也深以为然,可在事后却闹出了一番不小的风波。

    俞乐随藏锋阁长辈去往西南之地时,偶遇石府千金梦朝歌。

    许是藏锋阁在安皖郡中势大,无人敢得罪,养成了俞乐略微有些张狂的性子。

    一见佳人,俞乐便把持不住自己的手脚,竟在大街上欲轻薄梦朝歌,更要把梦朝歌带回安皖郡做妻。

    石府在西南之地名望颇高,当即便有人出来制止,藏锋阁长辈亦是好言相劝。

    可刚刚在比武大会上崭露头角的俞乐,自然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出手将旁人打得满地找牙。

    想必藏锋阁长辈也希望其能在此事上吃点亏,收收性子,有利于今后成长,选择袖手旁观。

    后来便是洛飘零闻风而至,与俞乐针锋相对。

    洛飘零当时便口头警告俞乐,“学会入乡随俗,莫要自以为是,方知一方有一方规矩,一山更比一山高。”

    俞乐一听当即怒火中烧,怒叱洛飘零不过是一剑险胜他,有何资格来说教。

    于是二人当街比剑。

    众人以为将再次见到一场难舍难分的精彩对决,谁知洛飘零竟只用一招便击溃了俞乐。

    若非那藏锋阁长辈及时出手相救,俞乐那柄被洛飘零轻易斩断的宝剑,当时便要了其性命。

    俞乐额头上那道疤痕,便是如此留下的。

    毫无意外,那次当街比剑的结果便是俞乐颜面扫地。

    而洛飘零竟在青年比武大会上留了一手,令许多人都深感惶恐,此子心机深沉,将来不成事便为患。

    ……

    盖因此,当洛飘零虽侥幸在石府一难中幸存,却武力尽失时,多少人感到松口气。

    但当其以一副废人身躯,卷土重来,搅得江湖不得安宁时,又令多人惴惴不安。

    昔年耻辱记忆,再被唤醒,俞乐自血液中往外渗出的杀意几乎已充斥了整个六合楼大厅。

    临近洛飘零一桌的众人,身上虽未佩剑带刀,却也都紧攥拳头,随时准备一拥而上,将俞乐摁在地上教训一通。

    岁月终归有着无可辩驳的能力,能抹平人之棱角。

    这股森寒杀意,在持续不过十息之后,竟已烟消云散。

    俞乐换回了先前那嘲弄般的神色,嘴中噙着笑,说道:“这六合楼中难不成还有着不能动武的规矩,在下倒愿洗耳恭听。”

    俞乐这表现,倒是让那些纯心看乐子的人大失所望,没想到他居然选择了隐忍。

    雪清欢自也意外这俞乐学会了张弛有度,适时接话道:“做生意的大多讲究以和为贵,更何况六合楼是这天涯小镇上唯一的客栈,若是无法确保客人安全,谁人敢来,谁人敢住?”

    俞乐听言,终于是挪开了紧盯着洛飘零的目光,在厅中四下一扫,见众人神色不似有假,最终把目光落在柜台处那矮掌柜身上。

    矮掌柜见俞乐看向自己,也是愣了一下,随而了解其意,缩了缩身子,点点头,尴尬一笑。

    不论俞乐心中再怎么怨恨洛飘零,他终究无法否认,正是从八年前那天之后,他当真再不敢小觑任何一人,他也就此逐渐成长,逐渐接近昔年人们为之冠上的小剑仙之名。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

    故而,一见矮掌柜如此,便也不疑有他,六合楼若非卧虎藏龙之地,也不可能一家独大。

    俞乐回想着方才之言,便道:“雪阁主不是好奇咱洛公子和巽风谷一事有何瓜葛么?我可以为你建议个询问方向,看是从我为何会跟着洛公子来此,或是从他身旁这位总旗大人身份说起,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三四五章 神秘之师

    对江湖人来说,江湖有江湖自己的规矩。

    一旦有朝廷介入,多少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味。

    猫鼠为民,狗为官,民与官之间大多时候都是不对付的。

    因而,一听闻“总旗”二字,不管与听雨阁有无利益交集,几乎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瞪大了眼,暗忖这听雨阁勾结朝廷中人意欲何为。

    毕竟这总旗的职位虽算不得高,可手底下也有半百号人,以这些年朝廷在江湖上的各种暗中积淀,保不齐是股可怕战力,不得不防。

    一时间,坐在洛飘零右手边的灰衣人竟成了全场目光众矢之的。

    “这可越发有意思了。”此时雪清欢也不需选择从何问起,大伙儿的态度已指明了方向,于是他便将这问题抛回给俞乐,“俞公子既如此说,想必对这位总旗大人有所了解,不如向大家介绍一番?”

    以俞乐的性子,怎会听从雪清欢呼来唤去,不过只要能为难到洛飘零,他也不会计较太多。

    只见他微笑道:“此人毕竟是洛公子的朋友,还是请洛公子来介绍,最为妥当。”

    洛飘零正要开口,却被灰衣人抢先道:“不必为难公子。在下名为渡鸦,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至于总旗身份,已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听到这儿,众人不由松口气,为官落草之事并非独此一例,不至于遭受江湖人排斥。

    大伙儿原以为这渡鸦既已挺身而出,那俞乐便会直接将矛头转向他,以之为突破口,逐步揭开巽风谷真相。

    谁知其忽而转向雪清欢,又是话锋一转,道:“不知雪阁主怎么看?”

    雪清欢被俞乐这没来由的一问给弄得迷糊,挠头道:“俞公子此言何意?”

    俞乐道:“以雪阁主的眼力,觉着这渡鸦究竟是何身份?”

    雪清欢道:“呵,若是论辨音识色,雪某倒能说得分毫不差,可若要论起眼力,决然不敢与俞公子相较。不过,凭渡鸦兄这幅仪容神态,我认为其所言不似有假。”

    俞乐道:“雪阁主真是过谦了,您这一眼,已看得八九不离十。”

    雪清欢眼珠一转,猜测道:“莫非渡鸦兄昔年的总旗身份在此事中至关重要?”

    俞乐再次露出狡黠一笑道:“不若这样,我来为雪阁主指出关键线索,请雪阁主为大伙儿逐个分析分析?”

    雪清欢也不推辞,轻笑道:“请说。”

    俞乐道:“雪阁主认为怎样的境遇,才会迫使一位总旗放弃朝廷官粮,沦落到和我等江湖草莽争一口饭呢?”

    雪清欢摇头笑道:“俞公子这问题倒真是不好回答,从个人角度上讲,自然是人各有志,发现为朝廷卖命也非易事,遂拂袖离去,若从集体角度出发,想来是其顶头上司犯了事,受牵连所致。”

    雪清欢之所以未说是总旗自己犯事而辞官离去,并不是担心冒犯了渡鸦,而是考虑到以朝廷近些年来的手段,既不能为之所用,想必也不愿见其有一天与之为敌,放任其往江湖上去,与放虎归山无异,必当会将之除去以绝后患。

    俞乐道:“那雪阁主又觉着,以洛公子现今的尴尬处境,又有谁甘愿为之奔走效劳,甚至压上身家性命?”

    雪清欢虽未蓄胡须,此时却也做出一副捋虎须状,缓缓道:“这件事不如反过来看,雪某本也不喜欢參和这等江湖之事,奈何洛公子近来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是不想听也得听。而从少林金印失窃事发至今,已近一年时日,雪某绝不认为单凭洛公子一人之力,能与江湖上百帮派斡旋如此之久……”

    雪清欢顿了顿,抬手向着洛飘零,接着道:“仍毫发无伤。想必以洛公子的人格魅力,不单是听雨阁或是道义盟及某些个九州帮派,依然有不少人愿意向洛公子伸出援助之手,助其渡过难关。只是,若要说压上身家性命相助,那雪某觉着这些人首先得心无牵挂。”

    雪清欢又叹了口气道:“毕竟,有些东西实在不容易放下。”

    “人格魅力?”俞乐轻哼了声,语气中的不屑之意,很快被他下一句话盖过,“心无牵挂者,最好也是孤儿,而且是那种生来便没打算娶妻生子的孤儿。”

    俞乐着重强调了“也是”二字,无疑是借此影射洛飘零。

    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会是猴子,不是人,可在这乱世中,生来便无父无母者却不占少数,但很显然俞乐并不是其中之一。

    他这一番言语,显然已触犯众怒,那一道道瞧来的目光仿佛都凝聚为刀。

    若非这儿是六合楼,此时俞乐必当被五马分尸。

    雪清欢年纪已是不小,纵使并非孤儿,可而今父母双亡也与孤儿无异,对于俞乐话中的讥讽倒没过于在意,问道:“依俞公子之意,这位渡鸦兄并非是一般的总旗,他还肩负这某种重任,或是常年执行着有死无生的任务。”

    俞乐对周遭目光浑然不以为意,继续道:“同聪明人说话,真轻松得很,渡鸦这个总旗之职,不但职责与一般总旗有异,其人员配制也与一般总旗大相径庭。”

    雪清欢道:“愿闻其详。”

    俞乐学着雪清欢摇头一笑,似乎在说,他绝不会轻易说出来的,惹得厅中众人心下瘙痒难耐。

    本来一个雪清欢便已够他们受的了,现在来了个洛飘零的对头,本以为能三言两语将话说明白,二人却出乎意料地唱起戏来。

    俞乐道:“雪阁主可知这总旗手下一般有多少人手?”

    雪清欢道:“总旗之下分五个小旗,共五十人。”

    俞乐道:“而咱们这位渡鸦兄之下并没有小旗,至于其手下之人,今晚也悉数都在此处。”

    “噢?”

    众人似是随着雪清欢这惊疑之声,将目光在洛飘零一行所在的另五桌上四扫。

    “今天来时,他们之中好像是有十八个人都是穿着贴身黑衣。”

    “那个叫渡鸦的也正好在那十八人中。”

    “想必这俞公子说的就是这十八人本是朝廷鹰犬,而今都愿随着洛飘零出生入死了。”

    “……”

    与大厅中众人的议论纷纷相较。

    洛飘零一行数桌气氛却显得无比沉闷,当事人均一言不发。

    而适才一直念叨不停的雪清欢和俞乐二人在此刻也已停止了言语。

    俞乐依旧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洛飘零。

    尽管无法从洛飘零脸上看出任何变化,可他似乎极为享受现在这种气氛。

    至于雪清欢,他已陷入沉思之中。

    昔年渡鸦曾是朝廷某支神秘之师的总旗。

    这支神秘之师共有十八人,全由孤儿组成。

    他们所做之事,隐秘而危险,不能成家。

    他们被迫远离朝堂,隐入江湖,鲜有人知晓。

    而今,他们甘为洛飘零所用。

    俞乐已不再言语,很显然是要他通过这些线索来揭开渡鸦等十八人的真实身份。

    他们的真实身份又与这次巽风之事息息相关?

    雪清欢一时捕捉不到这其中的关联。

    只能在脑海中将一个个零碎的线索糅合在一起,看一看其两两之间有何关联,或是缺少什么必要联系。

    不出片刻,他好似在脑海中看见了将洛飘零和这十八人串联在一起的两个字。

    这两字如此显而易见,他早该想到……

第三四六章 一石二鸟

    石府。

    此刻,浮现在雪清欢脑海中的,正是“石府”二字。

    这俩字也曾默默无闻。

    直至石鑫横空出世,便为之镀金上研,一发不可收拾。

    在此后近二十载岁月中,石府受封获誉无数。

    更在外夷犯边最黑暗之际,守住了中州西南地域最后的光明。

    尽管石鑫适时急流勇退,荣归故里。

    但功高盖主之人,历来难以善终。

    更何况,在退居一隅后,石府和江湖之间牵连过密,以致名气过盛。

    令人生畏,更惹人忌惮。

    最终,石府理所当然地被历史洪流吞没。

    而明眼人都能瞧见,朝廷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雪清欢之所以联想到石府,自然和洛飘零脱不开关系。

    昔年同石鑫走得最近的江湖人,便是洛飘零恩师龙耀。

    龙耀又是什么人?

    一个武学全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之人。

    盖因此,他在剑法上的造诣才无法突破桎梏,没能达到与四大剑客叫板的地步。

    这样一个人,甘为石鑫所用,对外更是被称作石府第一高手,二人关系可见一斑。

    那洛飘零呢?

    在石鑫嫡系亲人尽皆罹难,唯有一养女留存的情况下,洛飘零是否能被看作是石府后继之人?

    不管雪清欢自己怎么想,至少大部分江湖人是如此认为的。

    否则洛飘零窃取少林金印的“事实”,便缺乏站得住脚的动机。

    所以,从多数江湖人,乃至朝廷的角度来看,雪清欢可以为洛飘零贴上个“石府余孽”的标签。

    而渡鸦等人和石府又会有何关系?

    首先便是石鑫的身份。

    镇边将军。

    在他告老请辞后,除却少数麾下旧部为生计所迫,不得不继续为朝廷卖命外,大多人心灰意冷之下,紧随其后,退离朝堂。

    其中一大部分人去往渝都石府投靠石鑫。

    面对一份份无法辜负的信任,石鑫只能将之纳入石府,并置办各类产业,为众人谋求生计。

    这也直接导致日后石府逐渐势大,随而招来祸患。

    而当中少数能力过人者,则听从石鑫建议,分落中州西南地域各处,各自发展。

    如此一来,既能与石府脱开关系,也能为中州西南边境筑起一道隐形壁垒。

    当再有外夷犯边之事发生时,他们便能有自己的一股力量,为中州家园浴血奋战。

    这些事,雪清欢若是偏安一隅,专心经营一曲流年阁绝不会知晓。

    然而事与愿违,正因他一手创立了一曲流年阁,他再也不是孤家寡人。

    为了帮派,他不能停下脚步,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道听途说,其中自然不乏昔年石府或是辉煌,或是一夜覆灭的事迹。

    起初雪清欢还无法辨别个中细节真伪,但听得多了,总能摸清楚个大概。

    便是在这天涯小镇上,也存有关乎石府的事迹。

    想必这便是洛飘零等人一路西行,来此“避难”的倚仗之一。

    昔年追随石将军者四散而去后,或能在危急关头,再为中州而战,可能否为石府覆灭之仇而战?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只是,他们缺乏一个领导者。

    缺一个,肯冒着各方压力,为石府之殇诉求公正的领导者。

    不出意外,渡鸦等人便是石鑫旧部。

    在石鑫辞官离任后,他们选择了退隐昆仑境。

    石府覆灭之事未能及时传入他们耳蜗,当闻知消息时,已无可奈何,更不知所措。

    现如今,他们等来了洛飘零,等来了这位能引领他们复仇的领导者!

    所以,他们便跟着这位新的“将军”开始了行动。

    至于他们曾经的确凿身份,雪清欢所知不多,无法凭空猜测。

    他不知道,但在这大厅中定有人知道。

    洛飘零知道,俞乐也一定知道。

    他已看向俞乐。

    似是巧合,俞乐也正看向他,其嘴角正噙着笑。

    俞乐扬声道:“看来,我们的雪阁主已有眉目了。”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闭口噤声。

    雪清欢道:“我想俞公子想告诉我等的信息,不外乎两点。”

    俞乐挑了挑眉,道:“哪两点。”

    雪清欢道:“洛公子是石府之人。”

    俞乐闻言点了点头。

    雪清欢接着道:“渡鸦兄等十八位朋友,是石将军旧部。”

    俞乐依旧在点头。

    雪清欢说得风轻云淡。

    俞乐默认得气定神闲。

    雪清欢的回答,解开了众人心中的疑虑。

    然,大伙儿却因此忧虑更甚。

    毕竟“石府”二字已沉寂多年,如今卷土重来,是否意味着一场浩劫?

    于是,众人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焦虑,相互喋喋不休起来。

    六合楼大厅在顷刻间炸开了锅。

    “石鑫旧部!”

    “是了,早该想到如此。”

    “糟了糟了,一个石府余孽,一帮石府旧部,他们这是要为复仇而来!”

    “慌什么?他们再厉害不就这二十来人么?他们敢走出六合楼,便绝没有活命的机会。”

    “那他们若不离开六合楼呢?”

    “一辈子当缩头乌龟?哈哈!那由他们去啊。”

    “哼!你们是忘了先前那雪阁主分析的吗?洛飘零能和诸多江湖势力这般打游击,想来便是各路石将军旧部出手相援的结果。”

    “这么说来,在中州西南地域,已没人奈何得了洛飘零?”

    “恐怕,还真是如此。”

    “……”

    雪清欢见状,豁然一笑。

    他没曾想大伙儿对石府竟有如此忌惮。

    他也终于明白俞乐,为何要如此百转千回地借他之口将答案诉诸众人。

    正是其先前的不断铺垫,令众人不由自主地去联想。

    联想既有好的联想,亦有坏的联想。

    随着联想越多,好坏联想便跟着增多。

    二者数量或许相差无几,可只要给予一星半点关于坏结果的提示,那么好的联想便当即烟消云散,坏的联想将彻底占据人的脑海。

    负面结果自然带来负面情绪。

    人们将紧张、彷徨、忧虑而恐惧。

    在这时,要消除这负面影响,大致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逃避。

    借酒浇愁,喝个痛快,明早一觉醒来,或许便能想通,原来这鸟事跟自己一点干系都没。

    一种是面对。

    对江湖人而言,自然是以拳脚刀剑来解决问题,最为直接。

    要解决问题,自然要找准源头。

    源头又是何人?

    自然还是洛飘零等一行,石府余孽及石府旧部!

    谁说这俞公子不攻心计?

    这一上来,先是把雪清欢给带进坑中,不管任何分析,都出自其口。

    在此同时,更成功地让洛飘零一行成了全民公敌,尽管厅中尚有部分人,与之毫无瓜葛。

    这招一石二鸟,不由让雪清欢自愧不如。

    雪清欢长叹口气道:“俞公子卖了这么久的关子,也是时候告诉我们,这渡鸦兄等十八人究竟是石将军麾下那一股劲旅了吧?”

第三四七章 暗影利刃

    边境夜,向来万里无云,月明如玉。

    然,今时不同往日。

    一簇簇云朵不知从哪儿飘来,一次又一次地遮去月光。

    小镇上忽明忽暗。

    恰如六合楼中,众人心思阴晴不定。

    人们为看热闹而来。

    从满怀期待,到被吊着胃口。

    真相尚未全然揭晓,仅是几道开胃小菜,便让他们心中七上八下。

    不安感开始在他们脑海中萦绕。

    他们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也深陷在一场大阴谋中,随时有性命之虞。

    眼下,他们都屏息静气,紧张地盯着那位挂着邪魅笑意,目光中却不带半点生气的俊美男子。

    静待其公布同在大厅中,那一十八人的确凿身份。

    在他们认知中,镇边将军石鑫麾下尽皆骁勇善战之士,绝无孬种。

    而俊美男子更有言在先,这一十八人是一支编制特殊的神秘之师,无疑为其披上了一层充满危险气息的面纱。

    他们不知是否还该留在六合楼中,一听究竟。

    还是该趁早离去,当作从未来过六合楼,以保住小命。

    不少人已挪开了脚步,正要起身离去,却为时晚矣。

    俊美男子掐准了时机,逐字说道:“暗,影,十,八,骑。”

    俞乐知道,只要他一开口,便没人能挪动脚步。

    听过“暗影十八骑”名头的,定会被震慑住。

    没听过的,亦会被那该死的好奇心给锁在座位上。

    果然,大厅中霎时间一片静寂。

    知之者,心下骇然,口不能言。

    不知者,暗自咋舌,静待后话。

    雪清欢眨了眨眼,目光游移,似在极力回想着什么,却又不得其果。

    俞乐道:“雪阁主是不是觉着似乎在哪听过?”

    雪清欢并不否认,道:“确是如此,可在雪某印象中,这暗影十八骑好像也是江湖人物,现下得知其竟是石将军麾下的虎狼之师,不免有些意外。”

    俞乐道:“这倒怪不得雪阁主,若不是常年在西南地域走动之人,想必都没机会听到这暗影十八骑的任何风声。”

    “看来这暗影十八骑只存于暗影之中。”雪清欢托着下巴,揣摩着俞乐话里话外的意思,“既已说到这份上,俞公子不妨跟雪某说说这暗影十八骑究竟有怎样的底细?”

    雪清欢早已是公众代表,嘴上虽是说为其一人解惑,实际上他所提出的问题只要无人出言反对,便是代表大伙儿的意思。

    俞乐终归不是愚笨之人。

    先前在众人兴致勃勃时,是他触了大伙儿的霉头,随后借着雪清欢的分析成功祸水东引。

    在众人焦虑万分之际,若是继续故弄玄虚,无疑将彻底惹恼众人。

    为今之计,宜疏不宜堵,破开众人心理防线已出现的裂痕,让大家把愤怒的矛头对准洛飘零方为上策。

    于是,俞乐很干脆地回道:“要介绍这样一支未曾遭逢败绩的虎狼之师并不难,却不免多费唇舌。在下倒是有个办法,能在三言两语间,让诸位对暗影十八骑有个清楚地认识。”

    雪清欢道:“那我等便洗耳恭听了。”

    俞乐道:“雪阁主对暗影十八骑不了解,可一定对‘燕云十八骑’不陌生吧?”

    雪清欢双眸闪动,微感吃惊道:“俞公子是说,那支传说中由隋候所创立的燕云十八骑?!”

    俞乐道:“雪阁主应该明白,有些东西能口口相传成千上百年,绝不仅仅是传说。”

    雪清欢道:“传闻当时中州版图远没有今时之大,而镇守东北方的隋候却是一代铁血良将,他不但为中州守住了东北边境,更仅用三千大军便破了丽翰国万千精兵,使之臣服中州。”

    俞乐道:“雪阁主既听闻过这段往事,想必也知道其中关乎燕云十八骑的细枝末节。”

    雪清欢道:“那是一支由隋候一手带出来的精英骑兵,他们身着寒衣,腰佩弯刀,脚踏胡人马靴,背负大弓,常年在大漠草原和东北各蛮族间活动。他们的出现便意味着死亡,以杀止戈是他们的宗旨,他们也是通过这黑色手段维护着边境地域的一时安宁。”

    俞乐道:“可惜中州地域土地富饶,物产丰盛,令各方外夷觊觎,能防得了一时,终防不了一世。”

    雪清欢道:“所以,丽翰国处心积虑,筹谋十年之久,才举兵发动对中州东北境的侵袭。”

    俞乐道:“丽翰国深知中州国力强盛,若不能在短时间内攻掠城池,等中州反应过来后,定难有建树。故率五千精兵每日暗中行进五百里,不安营,不扎寨,待余最后五百里时发动突袭。”

    雪清欢道:“殊不知,燕云十八骑已提前侦查到丽翰国的这些暗中动作。”

    俞乐道:“然而,他们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回去通风报信,于是,他们决定以十八人的能力和经验化解五千敌军的强袭。”

    雪清欢道:“五千丽翰国精兵竟在三天三夜内被十八个人耍得团团转,更是死伤上千。也正是其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遂使得隋候警觉,率兵出城将余下不到四千丽翰国兵士或杀或俘。”

    俞乐道:“之后隋候奉命出征丽翰国,以燕云十八骑为先锋,数千骑兵跟进,再次大败丽翰。此役,燕云十八骑独行一道,长驱直入丽翰国腹地,将沿路村庄男女老少全部杀死,一个不留。燕云十八骑因这俩事迹,名声大造,亦便被视作死亡之师。”

    在二人一言一语间,千百年前那支“死亡之师”似乎再次浮现众人眼前,令人不由心生畏惧。

    雪清欢深吸一口气,仍是难以置信,道:“这些都不为假?”

    俞乐道:“隋候不为假,燕云十八骑不为假,这些事迹更不为假。”

    雪清欢摇了摇头,深知现下去追究千百年前所发生之事究竟是否属实,并没有太多意义。

    重点还得回到这暗影十八骑之上。

    燕云十八骑凶名赫赫,暗影十八骑不出意外也是效而仿之。

    但其行动诡秘,鲜有人听闻。

    若燕云十八骑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那暗影十八骑呢?

    他们又有何“丰功伟绩”?

    雪清欢的目光停留在渡鸦身上。

    只见其双手紧攥,额头青筋凸起,面容略有苦痛之色,似是不愿回想昔日过往。

    雪清欢未问,俞乐倒是直接开口道:“暗影十八骑虽还未有当年燕云十八骑那般战功卓绝,可他们在诞生之初便是以燕云十八骑的模板进行训练的。”

    俞乐似是联想到自认为极为有趣之事,嘴角间泛出一丝微笑,道:“他们是流落死地的孤儿,被聚集在一起,关入一处十丈见方之地。这些孩子,在最初可不只是十八人,而是百来人。”

    雪清欢见渡鸦已闭上双眸,紧要牙关,便问道:“而每日给他们的食物,却是不足百人的份量。”

    俞乐笑出声道:“不错。起初,这孩子们还存有善念,相互匀些食物,好让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雪清欢也攥紧拳头,道:“这样的日子终究无法长久。”

    俞乐道:“不出一个月,百来号孩童,便只剩那求生欲最强的十八个。”

    俞乐虽简单一言带过,可雪清欢仍能想见这段过程该是多么残忍,有违天道。

    他不得不闭上双眼,以按捺住冲上去胖揍俞乐一顿的冲动,问道:“后来呢?”

    俞乐道:“后来,他们先是被送到那些江湖门派学艺,稍长成后便入兵营磨砺,接着拉入皇宫密训,最后送到石鑫石将军手上,让他调教。”

    雪清欢道:“可以想见,经过这般魔鬼训练后,历练出来的确是一支既兼备江湖武艺,又纪律严明,战术执行力超强的团队。”

    俞乐道:“雪阁主看得很透彻,说起十余年前中州外夷犯边之战,虽是以东部东瀛人和北部瓦剌人为主,可西南边境也并非风平浪静,早有多方蛮夷蠢蠢欲动,伺机而动。那时也正是暗影十八骑,奇兵天降,歼灭了落凰,维南两族突然发难的千百轻骑兵,才为石将军在西南地域布防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雪清欢道:“如此说来,渡鸦兄等人可真是中州的英雄人物。”

    言罢,雪清欢便起身,毕恭毕敬地冲着渡鸦等人鞠了个躬,而后径自坐下。

    渡鸦等人见状尽皆一愣,尚未缓过神来,却听俞乐缓缓道:“他们可称英雄不假,可一旦为奸人利用,岂不是祸害苍天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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