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39分节

第三六八章 与狼为伍

    姜逸尘当即反应过来,道:“路十方看到的便是尹天正!”

    老伯道:“尹天正看到的是路十方。”

    姜逸尘道:“染指皇帝老儿的后宫,可是不小的罪名。”

    老伯道:“欺君之罪,论罪当诛。”

    姜逸尘道:“但此事尚有回旋余地。”

    老伯道:“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知道的人太多,不仅尹天正自己性命难保,尹家也将跟着遭殃,要是龙颜大怒,哪怕是尹妃都可能因此失宠。若在可控范围内,尹妃求饶几句,皇帝也许会看在尹天正立功不小的份上,让他死得体面些,或干脆免了其死罪。但不论如何,尹天正这一生算是彻底玩完了。”

    姜逸尘叹道:“所以,路十方必须得死。”

    老伯道:“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姜逸尘道:“这份荣华富贵,路十方至少占了八成功劳,尹天正当真下得去手?”

    老伯道:“路十方当年全赖尹天正及时相救,方才留得一命,他甘愿为尹天正去死。”

    姜逸尘默然,无言相对。

    老伯道:“尹天正给了路十方一瓶鹤顶红,让其自行了断。”

    姜逸尘道:“理由呢?”

    老伯道:“宫中筵席后,路十方回到威武候府邸,酒后乱性,玷污了府中一名丫鬟。”

    姜逸尘道:“到底只是名丫鬟罢了,路十方乃是大功良将,罪不至死。”

    老伯道:“可如果这是路十方自己的选择呢?”

    姜逸尘不解道:“自己的选择?”

    老伯道:“路十方先前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老实本分,少言寡语,后因脸上伤疤骇人,更少与人接触。初犯此为人不耻之事,因其性格使然,深陷自责而选择服毒自杀。”

    姜逸尘沉吟半晌,缓缓道:“路十方这么做真的值得?”

    老伯道:“对其而言,死得其所。在他看来,若是三年前,没有尹天正出手相救的话,他早该去见阎王爷了。而这些年来,他也确实得到了尹天正不少照拂。”

    姜逸尘道:“那跟在路十方身边的那个男孩呢?”

    老伯道:“你果然没见他忘了。”

    姜逸尘道:“他应该就是夜殇吧?”

    老伯道:“不错。路十方服毒之前,夜殇就在身边。”

    姜逸尘不可思议道:“夜殇亲眼看着恩人死在自己面前?”

    老伯道:“当天深夜,路十方叫醒了早已入睡的夜殇,和他说了几句话。”

    “路十方告诉夜殇,自己实在没什么本事,没能教他多少东西,最后能教他的便是一个字——忠。”

    “军营中最讲究的便是,兵忠于帅,臣忠于君。”

    “路十方曾与夜殇讲过自己脸上的伤疤是如何来的,自然也同他讲过是尹天正救了自己。”

    “昔日若没有尹天正,今天便不会有他路十方。”

    “因而,他路十方将永远忠于尹天正。尹天正指东,他绝不会往西,尹天正要他付出生命,他也绝不会苟活。”

    “路十方对夜殇说完这些后,便喝下已掺入鹤顶红的酒水,倒头便睡。”

    “当时,夜殇自然对路十方所做所言不明所以,直至第二天醒来后,听知路十方昨夜玷污丫鬟后,畏罪自杀,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念在路十方对威武候忠心耿耿,且立功不少,路十方得到了个体面的安葬。”

    “夜殇虽然年纪尚小,却已察觉到这事绝非表面所见所闻。”

    “他向府中人打听了些守墓规矩,打算以父母之礼为路十方守墓三年。”

    “同时在这三年中,调查清事实真相,还路十方个清白,当然,若一切都拜尹天正所赐,他也将为路十方复仇。”

    “不过,就在路十方下葬七天后,侯府中一个护卫整理好行囊,来到他面前。”

    “护卫告诉夜殇,路十方自杀前留下了一纸信条,希望尹天正能遣人将夜殇送离都城,去到幽远僻静的乡下,并将自己所有的财富统统给予夜殇,让他能无忧无虑地快乐生活。”

    “夜殇当然不相信护卫说的话,因为路十方是个粗人,写字不工整,且歪歪扭扭,往常在一张大纸上都写不了多少内容,如何能在一张纸条上,写下这么多字?”

    “但他还是和那个护卫走了,他想起了那一夜路十方和他说过的话,他已全然明白过来路十方为何要同他说那些话。”

    “路十方没有留下字条,但一定找过了尹天正,路十方要他离开幽京,他便离开幽京。”

    “离开了是非之地,夜殇也再没想过回去寻仇,他当然也明白了路十方是心甘情愿的死,路十方也不希望他去寻仇,他本也想遵从路十方的遗愿,好好活着。”

    “谁知那护卫到了半途,竟把他独自丢在山林中,携款而逃。”

    “夜殇那时还不到十岁,却不得不在野外求生。”

    “他用匕首在自己稚嫩的左脸上,刻下了那十字疤。”

    “他想让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恩人路十方,以及其教诲,也不要忘记人心之险恶。”

    “幸而,人心虽坏,但动物的心,倒不太坏。”

    “夜殇在山林中,啃了数日野果草皮,险些饿死过去,却被一群狼救下,从此与狼为伍。”

    听到这儿,姜逸尘也总算明白夜殇那双瞳是怎么回事了。

    老伯接着道:“夜殇与狼群们相依为命近十载,被冥河撞见时,也与一头狼无异。”

    “那段时日,山林里天气不佳,许多野物或被冻死饿死,数量锐减。”

    “以捕猎为生的猎户实在揭不开锅,便把主意打到狼群身上,而他们的目标,恰恰是夜殇所在的狼群。”

    “起初,猎户们也没发现还有一人混在狼群当中。”

    “直至他们成功用计将狼群围困,他们才发现,狼群中有一头狼,长相怪异,动作迅捷,还能掷出飞石,破坏他们的箭矢。”

    “猎户们几番劝阻这‘假狼’束手就擒,他们愿意接纳他这样的人才,可夜殇却置若罔闻。”

    “最后,猎户们当然动了杀心,准备不管不顾,将夜殇一同射杀。”

    “人与狼都杀红了眼,战况尤为惨烈。”

    “这一幕,被途经此地的冥河瞧见。”

    “当他看见狼群中,竟有一少年时,不由动容。”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出手救下了夜殇,吓退了猎户,保住了所剩无几的几匹狼。”

    接下去的故事不需再听,姜逸尘也已明白了,夜殇对于幽冥教,对于冥河的态度——忠。

    老伯果然未在继续说下去。

    姜逸尘却仍心存疑惑,老伯为何要同他讲这一串故事。

    老伯似猜知其心意,道:“与你说这些,便是想告诉你,只有冥河还活一日,只要冥河没有驱逐夜殇,夜殇将永远都是幽冥教中最锋利的獠牙,和最不可动摇的心。”

    “他不遗余力去培养你,或是未雨绸缪。”

    “毕竟那时候,太多人为小洛冲昏了头脑,只要稍加细想,便可知道那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

    “巽风谷之事,幽冥教大伤元气,若没有你出现,幽冥教而今的竞争力,可想而知。”

    “他不在乎你来历,只因路十方和冥河也不在乎他来历。”

    “你不对幽冥教动歪心思,他也将视你如己出。”

    老伯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所以,你只要在幽冥教一日,也莫要在幽冥教背后捅刀子,否则,他第一个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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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九章 无蛰不惊

    经老伯这一番点播,姜逸尘又明白许多。

    路十方心思单纯,恩怨分明,为了报那救命之恩,不论什么事都肯做。

    路十方没有教会夜殇太多东西,却教会了他恩怨分明,为报救命之恩,什么都能做。

    对于恩怨分明者,你敬他三分,他还礼七分,你对其使绊,他与你死磕!

    想到这儿,姜逸尘不禁动容。

    过去这些年,幽冥教虽未与道义盟正面较量,但只要有让道义盟吃瘪的机会,他们从没有缺席。

    覆灭石府,幽冥教便是主谋之一。

    龙耀身死,洛飘零重伤,正是幽鬼围追堵截的结果。

    血洗西山岛,幽冥教更没落下。

    鬼煞坛尽遣主力,魑魅魍魉手中沾满鲜血。

    公仇之外,不乏私恨。

    鬼见愁之子,自号幽冥,不也是为了让自己记住是幽冥教让他们一家天人永隔么?

    可说,道义盟与幽冥教间,有着累累血债需要清算。

    而老伯让姜逸尘打入幽冥教内部。

    除却近水楼台,得以修习《阴风功》外,其初衷难道不是希望由内而外瓦解这个庞然大物么?

    眼下,老伯明确告知他,以自保为主,再求其他。

    若非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怎会不好好利用他这根深扎入幽冥教的锥子,让幽冥教也体会一番何为锥心刺骨?

    “尘儿明白。”对于老伯,姜逸尘知道这个答复便够了,所幸夜色深沉,为他掩去了那份多愁善感。

    “嗯。接下来,可以说说正题了。”老伯伸了个懒腰,接着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个疑问。”

    姜逸尘道:“老伯请说。”

    老伯道:“想来你已去过了听雨阁吧。”

    姜逸尘道:“是。”

    老伯道:“可有见到小洛?”

    姜逸尘道:“尘儿见到了洛兄,洛兄却见不到尘儿。”

    老伯闻言微微一怔,理解过来姜逸尘所言之意,并无太多意外,轻笑道:“听雨阁周边的情况如何?”

    姜逸尘自然也知道老伯所问的是何情况,道:“白天时间,那儿的耳目要比菊园多上十倍。”

    老伯道:“那晚上呢?”

    姜逸尘道:“要比白天再多上一倍。”

    老伯道:“当真是连只苍蝇都没机会飞进去。”

    姜逸尘道:“密不透风,大概便是如此。”

    老伯道:“好在,以听雨阁现今的实力,没什么人敢轻举妄动。”

    姜逸尘道:“不错,要想见到洛兄,即便过了外边这关,到了里面,只要多逗留一会儿,总免不得要被暗影十八骑发现,只言片语无法解释清楚,便要闹出不小动静,惹得人尽皆知。”

    老伯笑道:“所以,你片刻也没有逗留,只能偷偷遛来老头子这儿了。”

    姜逸尘道:“老伯折煞尘儿了。”

    老伯道:“你能不动声色地潜进来,确实很了不得。”

    姜逸尘道:“毕竟尘儿在菊园待过一段时日,对暗部也算有所了解,要找到他们的盯防死角,不会太难。最后,只要取得韩大叔的信任,便能见到老伯您了。”

    老伯道:“噢,听你这么说,你知道无月现下所在之处?”

    听出老伯是在考验自己,姜逸尘便不急于答话,而是屏息凝神,用浑身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去感知沉香阁中的气息变化。

    很快,他已有了目标,将头一别,目光如鸮,透过夜幕紧盯着沉香阁东南角。

    那儿没有月光,没有暗影,有的只是一片死寂。

    哪怕现在燃着蜡烛,向那打量,都无法瞧见半个人影。

    但姜逸尘深知,只要出现在阁中的第三人对老伯起了一分一毫杀心,掩藏在黑暗中的杀机,将如惊雷般,瞬息而至。

    老伯满意道:“无月可很少被看出破绽。”

    姜逸尘收回了视线,道:“阁中地形有限,可落位的选择不多,加之尘儿侥幸知晓韩大叔隐匿身子法子的特点,故而能猜出其所在方位,可若韩大叔发动攻击,尘儿依然是无力招架。”

    老伯道:“欸,你这孩子还是太过谦虚了,不过,你是从何得知无月这隐匿身形之法的特点?”

    姜逸尘道:“是尘儿在幽冥教所藏典籍中翻阅到的。”

    老伯奇道:“噢?无月此门秘法,是其先师所传,江湖上虽有不少人觊觎,也有许多人效仿,但终究不得其法,无法做到他这么完美。那秘法不至于落入幽冥教手中,那幽冥教典籍中是如何记载的呢?”

    姜逸尘道:“这秘法之名‘惊蛰’,虽是惊字在前,可若是无‘蛰’,则不惊。”

    “故而这功法的重点,便是在蛰。”

    “蛰,不食不动,全无动静,无人知悉。”

    “惊,动如惊雷,厚积薄发,一击骇世!”

    “则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幽冥教中典籍注明:若非能将体内三门或以上内功,轮转运行,相互补充,决然无法做到多日滴水不沾,油盐不进,仍能保持高度警惕状态,在顷刻间,一击制敌的。”

    “当然,施展‘惊蛰’隐匿身形者,也并非毫无破绽。毕竟人无法凭空消失,再怎么拟物、伪装始终都有实体存在,如此一来,只要仔细观察周遭气流动向,看看哪儿与常时相较,气流走动变得缓慢,哪儿便可能是此人隐身之处。”

    “幽冥教典籍对‘惊蛰’的评价是,神乎其技,却也弊端明显——必须不动。适宜躲避追杀,埋伏反杀。”

    老伯道:“呵呵,没成想这幽冥教对这‘惊蛰’,研究得这么细致,无怪乎当年鬼见愁会在他们手上栽了跟头。不过,这评价倒是蛮中肯的,当年鬼面儿虽厉害,可仇家也颇多,创出这‘惊蛰’来,不仅屡次让来要他命的人无功而返,而且还有数次反杀了对手,也让后来者投鼠忌器,不得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够不够实力找鬼面儿寻仇了。”

    老伯顿了顿,接着道:“这些年也是辛苦无月了,为了保我周全,只有施展这‘惊蛰’,才能无时不刻守在我身侧。食无肉,居无竹,对他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姜逸尘偷偷向东南角瞄了眼。

    暗中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姜逸尘不知道韩无月为何会如此鞠躬尽瘁地卫护老伯,可他却能懂,老伯与其二人间,早已不需任何言辞来表达感激与信任。

    静默半晌,只听老伯说道:“当年没有你适合修习的内功,你的内息自然不足以支撑大部分功法的正常运转,故而,无月那时才没将‘惊蛰’传你,怕你怀璧其罪。”

    姜逸尘一听,这才想起昔时的确与韩无月讨教过隐匿身形之法,却被告知没有深厚内息加以护持,便无法达到应有效果。

    那时的他,还为此而低落,不甘。

    老伯似也回想起当时情景,不由感慨道:“那时,你无法修炼内功,想多学些东西,以弥补自身缺漏,本也是人之常情。”

    老伯话语刚落,姜逸尘只听斜后方传来破空声响,心知那是韩无月掷来之物,应无危险,便伸手向后探去。

    旋即,便有一巴掌大的竹简落入手中。

    姜逸尘心下暗道,莫不是“惊蛰”?

    疑问很快便有了解答。

    “这是‘惊蛰’的修习要点。”

    暗中传来一道声音,似久未开口,却尽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生硬。

    姜逸尘一喜,道:“多谢韩大叔。”

    暗中声音道:“你现在已有能力驾驭它,这是你应得的。”

    老伯道:“收下吧。”

    姜逸尘也不矫情,将竹简收好。

    不论如何,一个合格的杀手,若能掌握“惊蛰”这等绝学,无异于如虎添翼。

    感受到姜逸尘的喜悦,老伯心下也颇为畅快,在这乱世之中,他能为姜逸尘做的,便是让其不断变强,有更多能力,更多机会让自己生存下去。

    可念及即将到来的三月三百花之约,老伯的心情又不由一沉。

    百花之约,虽是九州、四海两盟约战,可这等江湖大事,江湖人永远都不会是局外人。

    而这俩孩子都有可能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他得做好万全考虑才是。

第三七零章 暴雨突至

    曙色摸进窗户。

    姜逸尘这才发觉,已在沉香阁中待了一夜。

    这一夜很长,他所收获的自然也不少。

    老伯以长辈身份,为他点亮前路。

    以朋友身份,与他探讨眼下江湖情势,及如何应对百花之约将会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

    初见老伯时,姜逸尘明白了自己不只是为仇恨而活着,还有爱——来自朋友、亲人们的爱。

    走出菊园后,姜逸尘深知前路将愈发艰险,但他前行的步伐只会愈加坚定!

    *********

    沉香阁中。

    少年早已离去。

    老伯的双眸仍未从房门处挪开。

    见故人之子成长至此,老伯自是深感欣慰。

    一宿未眠,却比平时还要精神不少。

    这江湖能人辈出,许多事他已无力左右。

    他力所能及的,仅是提供些指引与从旁帮衬,关键还得靠这些孩子自己。

    而姜逸尘和洛飘零非但没让他失望,还屡造惊喜,让他自叹弗如。

    他不由叹了口气,道:“我们做不到的事,或许这俩孩子真能做到。”

    他似在自言自语,可阁中马上有了回应,“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在这乱世江湖中更是如此。这些年来,江湖上中已不见真正意义上的排行榜,只因大家都知道,一旦列出来个排名先后,或许只需三两天功夫,便会出现排名靠前者身死或重伤的消息,榜单不得不及时作出更替,而十天半月后,排行榜上的前十,可能已换了一批又一批。”

    回应老伯的自然是韩无月,这位寸步不离老伯十丈开外的道义盟第一杀手。

    老伯笑道:“你已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了。”

    韩无月道:“人在感慨时,心里总会多生出些话。”

    老伯道:“你这例子举的不错,在这江湖上,今朝第一不需多少时日便会被他日第一取代,而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早晚是要退下舞台,做观众的。”

    老伯又接着道:“当年你总说尘儿终有一天会超越你,你看他与你相较还有多少差距?”

    “单论轻功身法,姜少侠已不见得会在我之下。”韩无月回答地很快,好似早已在心中,对姜逸尘而今情况做出了评判。

    老伯略感意外道:“噢!竟有这般厉害了?”

    韩无月道:“以暗部在菊园中的布防,即便对整个菊园极为熟稔,若无天下前十的轻功身手,决然无法做到悄无声息。当我发现姜少侠时,他已站在沉香阁前。在我出手前,他已举起隐之剑表露身份。”

    老伯道:“是了,他能避开各方耳目,潜入听雨阁中,那菊园对他来说更不在话下了。这幽冥教的隐之剑也有好些年头没出鞘了啊,想来他们那也只有这把剑配得上如今的尘儿了。那,其他方面呢?”

    韩无月道:“心性上,姜少侠已有九分成熟,还差一个坎,需要跨过。修为上,则卡在瓶颈处,须有突破良机。”

    老伯又叹了口气,道:“心性上虽只差最后一关,对其而言也是最难的一关——情关。这些年来,不论是友情、亲情、爱情都让他在紧要关头,丢了原有的沉稳与理性,顾此失彼。这是个不小的隐患,但能否跨过此关,还得看他自身造化了。至于修为上,你可是说他这《阴风功》还修炼得不够火候?”

    韩无月道:“不错。姜少侠虽历经万毒淬体,且先行修习了《千蛛万毒功》打牢根基,但幽冥教昔年从域外传入中州时,总免不了血腥杀伐,而那《阴风功》也是在其间不断完善而成的。姜少侠在这大半年间,大多时间都用在修炼功法上,鲜少与人争斗,更别说杀人舔血。他这《阴风功》,眼下只是徒具其形,却缺少本应有的阴煞戾气填充,故而离圆满境界,恐怕还差了两重。”

    老伯闻言了然,道:“这点上,此次百花之约,对其倒是不小的契机。”

    老伯看了眼窗边,晨曦已展露锋芒,投射进阁中,补充道:“饱含危机的契机。”

    *********

    三月初二。

    平海郡。

    清晨。

    无风,无雨,晴。

    没有风雨的初晨总是静悄悄的。

    这小半月来的江湖,除却红衣教庚堂之主梁子猛的表亲兄弟山狮不知所踪,极有可能身首异处的消息,稍稍引起些波澜外,也如今日清晨一般,安静得有些诡异。

    就好像血雨腥风来临前,也总是安静得有些诡异。

    三月初二,本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因为再不到十二个时辰,便是三月初三,顶多再十二个时辰,平海郡百花屿便将发生一件足矣撼动整个江湖的大事,故而显得有些特别。

    在这特别的日子里,江湖上几乎所有门派的主事者,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整个平海郡中,所有能住得了人的屋子,都已人满为患。

    客栈自不必多说,便是连许多平民百姓的家,都被重金借宿。

    数月来,乃至一年半载来的精心筹备,都将在明日决定究竟是硕果累累,还是一无所获,与此相比,眼下这点小投入自然微不足道。

    在这关键当口,谁都不敢出岔子,谁也不愿出岔子。

    各门各派都自上而下传达了谨慎行事的指令,明日才是决战时刻,而眼下则莫要轻举妄动。

    几乎所有人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到了黄昏时刻。

    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翩然飞入清水谷。

    夕阳斜晖竟在顷刻间被吞入黑云中。

    夜幕提前降临。

    随而狂风四起,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任谁也想不到,白日间大放晴色的平海郡,还未入夜便风云突变,下起疾风骤雨来。

    有人为此长出口气,有人则见之忧心忡忡。

    松口气的人认为,这暴风雨既在今日下了,那明日便应是风平浪静。

    忧心忡忡者则念着,暴风雨来得这么早,岂不说明今晚便会出现变数?

    当然,此二者眼下都是选择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

    蝴蝶扇动了春雨。

    而人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在推动着江湖的波澜。

    清水谷是西江郡通往平海郡的必由之路。

    左面为山石峭壁,右侧是沼地密林,中部有条小溪流直通青水镇。

    此时,正有四道身影在瓢泼大雨中,狼狈前行。

    费了好大功夫,才极不情愿地钻入密林中,暂避劈头盖脸而来的大雨。

    “老大可真不够意思,自己蹭着兜率帮的车马提前来平海,还有美人相伴,却叫我们晚些时候再过来,这大雨一下,竟把马儿都吓跑了,徒留我们在这遭罪。”

    雨声哗啦直响,故而出声之人是扯着嗓子在抱怨,但那声音明显颇为年轻。

    “谁说不是呢!那些臭马,知道这儿不是个躲雨的地方,掉头就跑,对我们根本不管不顾。这头顶湿,屁股也湿,浑身都湿乎乎的,可真是难受。”另一年轻人跟着扯嗓埋怨。

    “嘿,这马儿又不是你们养的,半路租来的畜生还指望与你们同甘共苦,做梦吧!”四人中长得稍微壮实的一人大声挖苦道。

    “臭脚夫,你给我闭嘴啊!要不是你非要先走上一两里地再去租马,现在我们早到青水镇了!”第一个年轻人怒吼道,他和被其唤作脚夫的壮实男子躲在不同颗树下,本是相去有一丈远,眼下竟是要奋不顾身扑上去与之掐架。

    “臭鸡蛋,别把锅往我身上推,这可是老大说的,出来时绕着小道走,别被人发现,后头再用马匹赶路!你小子再过来,我就把你按在地上摩擦,让你喝饱了泥水,晚上倒是省了一顿饭钱。”脚夫躲在树下,没站起身,却挺直了腰板,与其对吼,看来也不是轻易服输的主。

    若是姜逸尘在这,一定对“鸡蛋”这称呼毫不陌生,这一伙人便是来自埠济岛的。

    他们口中说的老大,自然便是“剑鬼”谢飞了。

    “得了得了,吵什么,吵什么?我都不说话,你们有啥好骂的?欸,我是真搞不懂,老大让你们仨来倒罢了,把我也叫上,却让兰笙和舒桐那俩家伙待窝里舒坦,我他奶奶的,心里苦啊!”白衣男子一头打湿的长发贴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却丝毫不妨碍他大声说话,而那声音尽显慵懒,不是梅怀瑾,还能是谁?

    对于谢飞的布置,梅怀瑾心里头确实想不明白,依平海郡现下的紧张局势,让鸡蛋、脚夫还有小六来,尚有自保之能,而他不免成了累赘。

    这一下雨,连马儿都丢了,他们只能在这沼地里躲雨,让他心里头更加烦闷不已,嘴巴里头也说不出半句诗词来了。

    前头三人虽骂来吼去,只因他们平时便是如此粗野随性。

    这一听梅怀瑾语气不太对劲,也不由关心起来。

    鸡蛋和梅怀瑾躲在同一颗树下,当先凑过来,拍着其肩膀,道:“嗨,老梅啊,老大让你来,自有其用意,说不定你是他中的奇兵呢!想开点,笑一下,雨或许就能……呃,小些了。”

    鸡蛋本想说雨会停,一探脑袋望了望乌漆嘛黑的天,赶忙改了口。

    另二人也正想安慰几句,却听梅怀瑾嚷嚷道:“安慰归安慰啊,可别摸我屁股啊!”

    鸡蛋闻言愣了愣,立马咆哮道:“谁稀罕摸你屁股!”

    梅怀瑾一听不乐意了,把鸡蛋往旁边用力一推,道:“臭不要脸的,做了还不认?”

    话语一出,梅怀瑾那本便露出不多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

    鸡蛋显然没防范,被一推,失了重心,往旁侧倒去。

    但他的目光却梅怀瑾身上挪开,这一倒,他反而看清了状况。

    这一看,鸡蛋已吓得头皮发麻,慌忙道:“老梅快躲开!”

第三七一章 雨夜强敌

    鸡蛋惊呼出声的同时,剑已出鞘!

    在梅怀瑾背后,至少有八道黑影从树上垂落而下。

    那些黑影本是蜿蜒盘旋在树干上,此时却犹若露出狰狞姿态的一条条巨蟒,绷直了身子朝梅怀瑾扑去。

    初时,鸡蛋也误以为是碰到了野外凶兽。

    但他与梅怀瑾相去不远,自也不难瞧清那一条条黑影并非活物。

    他的心反倒因此沉了下去。

    这些黑影既非密林沼地中本该存在之物,岂不是意味着有人在打他们的主意?

    是谁煞费苦心,在此守株待兔?

    抑或是他们误打误撞,落入了本是为他人准备的陷阱?

    一瞬间,鸡蛋心念百转,而手中剑已同三道黑影搅在一起。

    剑为刚,黑影,或说这绳索之物为柔。

    鸡蛋无法用剑将这绳索斩断分毫,更是被限制了出招空间。

    不过,若不是鸡蛋反应迅疾,横插这一手,另一旁的梅怀瑾就无法觅得空档脱身。

    梅怀瑾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身子向前倾,两腿使劲一蹬,立马蹦离原地。

    这一动作稍显仓促,做得虽快,却收势不急,头往下栽,摔了个狗吃屎。

    梅怀瑾一头扎入了泥潭,连吞了几口水,心里又慌又乱。

    可他的手脚却没有一丝拖沓,当即做出一个前滚翻,让自己远离身后的树。

    能从昔年埠济岛战乱中存活下来的幸运儿,靠的绝不只是运气。

    怎奈周围糟糕的环境,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身下泥水近乎没膝,他的动作因而迟缓不少。

    仅是一瞬的功夫,已有一道绳索缠住了他的右腿。

    眼看另四道绳索即将左右开弓,缠身而上时,脚夫和小六的刀剑从斜刺里窜出,将绳索拦下。

    “何方宵小藏在暗处,给爷滚出来!”

    脚夫一手挥动刀身回缠绳索,伸出另一手将之紧紧拽住。

    意图仗着自己过人的臂力,将暗处之人揪出来。

    小六见状腾身而起,脚尖点落在脚夫抓住的绳索上,顺着绳索朝阴影处奔去,配合脚夫向敌手施压。

    谁知未至半途,便听身后传来一身疾喝,“快退!”

    尽管天色昏暗,且雨势颇大,导致视线受阻,但脚夫对于危险的嗅觉向来敏锐。

    小六听言也不多想,脚步当即从绳索一侧错开,身形疾坠。

    只此瞬息,他便察觉到头上有两个重物呼啸而过,直朝身后脚夫方向砸去。

    嘭!

    重物落水激起半丈高的泥水,足见其势头之大!

    随意被当中一个砸中,当已七荤八素,连吃两记,恐性命危矣。

    既有落水声,脚夫自也不在原地,小六心下稍安。

    忽听鸡蛋喊道“出林子”,小六辨了个方向,便三步并两步朝林外躲去。

    至于梅怀瑾,他相信以鸡蛋的本事早已助其脱困了。

    四人为避雨而窜入这片林中,本便离外边的道路不远。

    故而,小六只在泥水中蹚了片刻,便从雨帘中瞅见了当先从林子里逃出来的另三人。

    三人各自拿着刀剑在雨中木然而立,小六正要出声相问,便也瞧见两丈之外那十道身影。

    十个黑影蒙面之人呈半弧状分立雨中,将他们围住。

    瞧这架势,实在难说这不是早有准备的埋伏。

    这十人各自手中的武器不尽相同,且非寻常所见。

    当中最为普通的,竟是刚才冲小六和脚夫砸去的流星锤。

    但这流星锤不仅个头比常人脑袋还要大上一倍,而且不只是双流星,而是四流星!

    两道锁链两端各系有一重锤,中部相连。

    单以重量而言,便非常人能够使唤。

    要驾驭如此怪异的武器,又不自伤,绝非易事。

    然而,手持这四流星之人并非想象中的人高马大,仅是常人身形,不由令人咋舌。

    事实上,眼前这十人除了着装一致外,几乎连身形都一般无二,若非他们所持武器不一,都难以做出区分。

    这些武器大致分两类,一类如四流星,个头大,势头沉,杀伤性强;一类则较为灵活多变,多用来限制敌手移动。

    当中最令人称奇的武器,莫过于方才出现在梅怀瑾身后那犹若蟒蛇之物。

    原来那条条绳索竟都出自同一武器,这武器若一一拆分开来看,便是一条条长鞭。

    这长鞭材质特殊,表面如钢似铁,可舞动起来却又柔软如蛇。

    这类长鞭在江湖上虽不多见,也不难打造,称不上奇。

    但往常都是一人单甩一条长鞭,而今竟有人将八九条长鞭合为一体,且照样使唤得有模有样,可不禁令人称奇。

    奇在这武器是否藏有什么机巧,才能这般灵活控制?

    奇在使唤这等武器之人,究竟在这武器上下了多少功夫,才能将他们控制得来去自如?

    当然这些问题,仅是从鸡蛋四人脑海中一闪而过,眼下,他们有更严峻的问题需要面对。

    十个黑衣人围成半圈将他们困住,一言不发,也不答话,冷眼盯着他们,仿若盯着一群死人。

    不过,黑衣人却也给他们留了退路。

    而退路,自然只有身后已被瓢泼大雨浇作一片池塘的沼地密林了。

    退?

    还是不退?

    早先出来的鸡蛋三人心中似已有主意,只等小六表个态了。

    “好歹帮一人杀出去,去和老大报信,让老大给我们报仇,我可不想再进那黏糊糊的地方了。”小六以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

    “哈哈,正合我意!小鸡蛋,明年此时记得到哥哥们坟前多磕几个响头,让哥哥们乐呵乐呵。对了,记得多带些酒来,我要听你说戏!”脚夫仰天大笑,同时身形一跃而出,“上!”

    “臭鸡蛋,可别忘了你家梅哥哥喜欢喝的杏花村,否则我做鬼后每天晚上都去吵你,让你睡不着觉!”梅怀瑾呸了口水,也不知嘴里还有多少泥土,随后又用匕刃将眼下最碍事的长发割去大半,摆出了副视死如归的架势,跟在小六身后杀了出去。

    三人先后开口,却不约而同已准备拼掉自己性命帮鸡蛋脱身。

    仅是方才在密林中的短暂交锋,他们已知眼前这些黑衣人绝非善与之辈,而对方人数之多,委实在他们意料之外。

    若当真是冲着他们性命来的,他们鲜有活命机会。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帮四人中年纪最轻,武功最高的鸡蛋杀出重围,与老大会合后,再来寻今日之仇了。

    出自埠济岛的每一人对于死早有觉悟。

    鸡蛋闻言鼻子一酸,却无暇感动,更没心思多想。

    他挥剑随着三人一同攻向敌手,只希望在他们奋力一搏下,能借此势头压制住对手,多杀几人,或是能多活哪怕一个兄弟都好。

    只是,事与愿违。

    十个黑衣人武器虽各不相同,可协同性却做得像是一个人体内的各种器官,运转得天衣无缝。

    谁负责进攻,谁负责防守都分工有序。

    不出片刻,鸡蛋四人不仅未能突出重围,反倒一一被孤立开来,无法互相照应。

    而四人中,武力较为逊色的梅怀瑾在数次险死还生的挣扎后,已被那一道道绳索捆住了四肢和脖颈。

    在绳索牵引下,梅怀瑾身子呈“大”字型,立在雨中。

    随着绳索逐渐绷紧,梅怀瑾呼吸愈来愈难,手脚渐渐没了知觉,命在旦夕!

第三七二章 按兵不动

    夜雨凄凄,砭骨生寒。

    金铁交碰之声全然被雨声吞没。

    森森寒光竟成了黑夜中残存的光亮。

    还一处光亮则源自沼地密林中,那如夜枭般的双眸。

    密林中还有他人?

    有。

    而且,正是以“杀手夜枭”之名,闻名江湖的姜逸尘。

    姜逸尘来到此处的时间也不久,只比鸡蛋等人早了些许。

    或许是他目标太小,或许是他静悄悄地到来,加之他已将韩无月所授的“惊蛰”,修成三成火候,所以,并未成为那十个黑衣人的猎物。

    此刻,他紧盯着雨夜中双方对垒的情况,自也瞧见了在刀光剑影映照下,逐渐失了血色的梅怀瑾。

    若在平常,他当然会念在与梅怀瑾和鸡蛋还算相熟的份上,出手相援。

    可眼下,他却静立不动,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虽说今天是三月初二,再过数个时辰便是三月初三,九州四海百花之约的重要日子。

    而他现在的身份则是幽冥教的黑无常。

    但幽冥教出手相援与兜率帮联系紧密的埠济岛,未必说不过去。

    毕竟幽冥教与兜率帮是盟友,那么,盟友的盟友,自然也能算盟友。

    再者,平海郡目前耳目不少,可此时会出现在这儿的决然不多。

    纵然挺身而出,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只是,姜逸尘在等。

    等该出手的人先出手。

    除他之外,还有他人隐在暗中?

    当然。

    至少姜逸尘认为,还有一人更该出现在此处。

    那么,姜逸尘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这还得从今日傍晚说起。

    自十余天前夜探菊园后,姜逸尘便一路南下,来到平海郡与幽冥教会合。

    其间,除了抽空偷偷研习“惊蛰”外,姜逸尘几乎无时不刻都在忙碌着。

    一面为幽冥教出工出力,一面又小心留意着各方消息,与已知信息不断整合、梳理。

    当所得的拼图越来越多时,他也越来越接近真相。

    他逐渐拨云见日,发现这一年多来,洛飘零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参与到棋局中者,人数之多,身份之奇特恐远超其所想。

    下棋自然不是单独一方的事,还当有对手。

    而这对弈者至今多藏于幕后,明日便是将之揪出来的极佳时机。

    离真相越近,姜逸尘思绪也越难平息。

    因为这棋局只是在铺垫阶段便已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他可以想见随着对局逐渐展开,将会是怎样一场不死不休的厮杀。

    他愈想愈多,开始心生担忧,开始徒增困扰。

    他不得不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喝两杯酒。

    酒虽会麻痹人的头脑,但有时也可以令人的头脑清醒。

    尤其是对于酒量极差的人而言,两杯酒足矣令他醉倒,大睡上一夜,明早醒来后,他的思路必将无比清晰,做出的判断也将准确无误。

    姜逸尘摸进了一家小酒铺。

    但在这时候,只要是在平海郡,只要是有屋子的地方,人一定不会少。

    屋子里只摆着四张桌椅,其中三张已坐满客人。

    剩下一张,只坐着两人,还有两个空位。

    姜逸尘自觉运气还不错。

    可进来的客人,看到唯有的两个座位后,要么扭头便走,要么点了酒后,便直接站着喝完。

    就好似这俩位置上长了密密麻麻的针,坐下去,即便不死,也要残废。

    酒铺掌柜见此情况也是无可奈何。

    他虽认不得那张桌椅上,高大的黑袍人。

    但那身材较为娇小的黑袍人,脸上挂着个憨态可掬的笑脸面具,实在没人不认得是谁。

    姜逸尘也不例外。

    毕竟,除了笑面弥勒外,再没人敢在这风云际会之时,挂着一张弥勒佛的面具招摇过市了。

    也因笑面弥勒来此是喝酒吃菜的,难免要稍稍拿开面具露出嘴,故而,更没人敢往这张桌上多瞅一眼。

    姜逸尘看出此人确是笑面弥勒无疑,也看出他身边之人便是影佛,还知道他们二人刚从中州极西之地仓促赶来。

    彼时,姜逸尘心思极乱,看明白为何有空位无人敢坐后,便要了一小壶酒和几碟小菜,直接落坐。

    掌柜见了,先是暗暗吃惊,可不一会儿,又喜上眉梢。

    对于做生意的人而言,只要能挣到银子,总会令人开心的。

    其他客人见了,先是低声惊呼,可在几番打量这新来的年轻人后,再不敢妄加议论。

    因为不少人已认出,这年轻人正是幽冥教的新晋黑无常。

    姜逸尘仅是与笑面弥勒稍稍客气了一番,便自顾自地闭目养神,静待掌柜的上酒菜。

    既是疲于开口,也是担心在笑面弥勒这等高人面前,言多必失,祸从口出。

    笑面弥勒似看透其心思,也不在乎。

    和影佛用完膳后,便起身离去。

    “今儿天气看来不错,时近日落,依然晴空万里。”

    “是啊,但愿明儿也还是这般就好。”

    “那可说不准,指不定太阳沉了后,便压不住暴雨,今晚便洗卷平海。”

    “呵,还好咱提前来了,已有了落脚的地方,要是今天才来,今晚恐怕喝的不只是西北风咯。”

    “兴许还有人正在来得路上呢,要是从其他地方来还好,要是走清水谷那条道,一旦下起雨来,连马儿都会把人丢下。”

    笑面弥勒和影佛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二人声音本低沉沙哑,酒铺众人一听是在说天气也不当回事。

    姜逸尘酒至嘴边,愣是没喝进去,他总觉得那些话是对他说的。

    人一旦有了念想,便会茶饭不思。

    姜逸尘着实喝不下酒了,毕竟他本不喜酒。

    而笑面弥勒和影佛所说之话,有如魔音在他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几经挣扎后,他终于还是不沾滴酒,和掌柜多要了些菜,饱足后,往清水谷方向行去。

    他依笑面弥勒所言,没有骑马。

    于是,他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来到清水谷。

    当雨下起来时,他更相信笑面弥勒是有意引导他到这来的。

    当他看见鸡蛋和梅怀瑾等人出现后,他心下之惊骇已无法言喻。

    笑面弥勒知道他和埠济岛间的关系?还是只是巧合?姜逸尘心中惊疑不定。

    依兜率帮和埠济岛的关系,笑面弥勒既知鸡蛋等人此时才来平海郡,又会遇险,为何不来相救?

    反倒是将这事有意无意地告诉他。

    假若他没去那间酒铺,没遇上笑面弥勒,那又会如何?

    姜逸尘心下不由生出不安的猜测,笑面弥勒是故意出现在其面前,故意将这消息告诉他,想看看他会作何选择?

    那这十个蒙面人难道也是笑面弥勒安排的?

    兜率帮难道要与埠济岛撕破脸皮?

    心中疑问太多,这也是姜逸尘为何见梅怀瑾已命悬一线,仍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的缘由。

    他在等——等谢飞的出现。

第三七三章 谁与葬花

    初春时节,多是细雨缠绵。

    即便有暴雨,也是来得快,去得疾。

    今晚的雨,在肆虐了小半时辰后,雨势虽小了些,却仍意犹未尽。

    雨中激斗已到了白热化阶段。

    梅怀瑾被束缚着手脚,勒绑着脖颈,奄奄一息。

    仅是凭其意志,吊着口气强撑着。

    双手近乎失了知觉,仍回拽着两条绳索,垂死挣扎。

    四人中,脚夫的手脚功夫仅次于鸡蛋。

    又因常年混迹在码头做苦力活遮掩身份,故而最为皮糙肉厚,最抗打。

    蒙面人对其进行了有效针对,直接上三个使唤短兵的与之近身肉搏。

    一人使鳄鱼剪,脚夫的刀往哪劈,鳄鱼剪便往哪剪,极大地限制了脚夫进攻路数。

    一人双臂套有厚如砧板的玄铁盾,单手能挡刀,双手同出,除了盾外,也可起到鳄鱼剪的作用。

    余下一人手上戴着改良型指虎,落拳后,状若虎口的拳套便会张开那银牙利齿咬入敌人皮肉。

    三样武器中,自然以指虎对脚夫威胁最大,而鳄鱼剪则是其最大掣肘。

    脚夫对他们的打法意图心如明镜,尽量不按套路出刀,可随着打斗持续,终是被鳄鱼剪夺去钢刀,只能徒手应敌。

    虽说其赤手空拳也可擒狼搏虎,但肉体凡胎终究奈何不了金铁利器,不出多时,便屡现险情。

    与鸡蛋一般,同以剑术见长的小六,本是极为擅长以少敌多的情况,可对方仅是两个蒙面人便让其捉襟见肘。

    谢飞对埠济岛之人从不藏私,他自创的“葬花剑法”,只要他们愿意学,尽皆倾囊相授。

    小六比鸡蛋稍长几岁,却无法向鸡蛋一般领悟“葬花剑法”的精髓,学来观赏有余,而实战性不强。

    后来谢飞结合其一心多用的特点,寻了本《游龙六剑》的剑谱,供其修习。

    游龙六剑,重在以气凝剑,一剑可另行分化五剑,盘护周身,同时御敌。

    只要习剑者能合理分配内息,每把气凝剑均能达到实剑八成的杀伤力。

    很显然,《游龙六剑》重守轻攻,所以,小六先前总能在应对多个敌人时游刃有余。

    可这回遇上的俩蒙面人,一人用九道飞爪扰乱他视线,一人则以链子狼牙棒全力轰击其要害。

    看着虽仅是两人,却似十人齐心协力对小六试压。

    十道攻击接踵而至,竟从不互相干扰,纵有六条“游龙”,小六也叫苦不迭。

    想贴身还击,更是连门都摸不着。

    对此,小六只能避重就轻,尽力去闪躲狼牙棒的重击,却不可避免被那些飞爪,抓出道道伤痕。

    若不是大雨多少干扰了这些软兵的施放精准度,小六已当束手就擒。

    饶是如此,随着精血的流失,《游龙六剑》另五道气凝剑影,已愈来愈黯淡。

    至于鸡蛋,在初时的短暂交锋后,便被四个蒙面人重点关照。

    两人手持短兵,攻其要害。

    两人使唤长兵,防其脱逃。

    若非鸡蛋身法迅捷,灵活多变,也难与四人长久斡旋。

    他用眼角余光瞥见三个兄弟景况,深知他们即便身陷险境,依然不忘为自己争取时间,心似泣血。

    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却不得不按捺住自己的性子。

    不论是走是留,他都不能乱了方寸。

    走,是兄弟们的意愿。

    四人中也仅有他走脱的希望最大。

    只要能找到老大,大仇便能得报。

    可他从此以往,恐都难以心安。

    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他不愿去承担那份压力。

    但这些蒙面人来路不明,他们四人若同死在此,老大很有可能在一年半载内都无法查清始末。

    也难保这些人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老大。

    他们或许不是老大对手,那他们幕后之人呢?

    嘭!

    就这稍一分神,那百斤重的流星锤险些将鸡蛋脑袋砸开花!

    刚避开致死一击的鸡蛋,还未喘上口气,却见离自己不过一尺之遥的流星锤,所有锥头居然缩入球内!

    鸡蛋年纪虽轻,可自小便在江湖上行走,见识也颇为广博,此时一见此景,用脚指头也能想见将有暗器从中射出!

    鸡蛋只感觉浑身上下,全然暴露在百十道寒芒面前!

    他心如死灰,不由屏住呼吸。

    只见百十道银芒如疾风骤雨般从流星锤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鸡蛋避无可避!

    这一瞬,他反倒冷静了下来。

    心中一道声音念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随而,剑随意动,他竟在这咫尺之遥距离,在此电光石火间,刺出三十六剑,将所有射来的暗器全部击落!

    《葬花剑法》,疾风剑式,转瞬间刺出三十六剑,每一剑又蕴含着疾刺十剑的威势。

    百十道暗器,也正是被那三百六十道剑影挡开的。

    生死攸关之际,鸡蛋用葬花剑法挽回了自己的性命。

    任何人见此力挽狂澜之举,不免惊呼奇技。

    然而,这些蒙面人并不是人。

    人有感情,他们没有,他们是天生的冷血杀手,他们只被训练来杀人。

    见鸡蛋挡下了这一招,四人已毫不迟疑地继续向他攻来!

    鸡蛋只来得及深吸口气,便要重新投入战斗。

    移动身形间,忽而发觉手中的剑已无法牢牢把持,鸡蛋心头不禁一颤。

    显然,适才那招疾风剑式,对其内息消耗过甚。

    他在后悔,后悔自己这些年来凭白浪费一身天赋,除了剑法没落下外,修为一直止步不前。

    只要他能静下心来,每天多花哪怕半个时辰去修习内功,今日或许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毕竟《葬花剑法》中,本就含有无限可能。

    他已来不及后悔,他告诉自己,是走是留,现下该做决断了。

    这一刻,他的目光正好瞧见梅怀瑾那皎白如月的脸,和那低垂的双手。

    死了?

    刹那间,鸡蛋心如刀绞,睚眦欲裂!

    夜空中似飘起血泪。

    他已分不清,是兄弟的血在雨中溅洒,还是自己双眸满布血丝之故。

    接着,他看到一支断臂在空中飞起,落地。

    紧随其后的是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和断臂一般,飞起,落下!

    这回血更多!

    鸡蛋与之相去有一丈距离,脸上竟也沾了花。

    这血毫无温度,寒意渗人。

    鸡蛋的心也跟着一凉。

    结束了?

    不。

    梅怀瑾正要倒下。

    束缚他的绳索已颓然落地。

    而他的头,他的手,都还在!

    倒下的是那蒙面人!

    雨声嘈杂,鸡蛋却依然能在其中听出剑吟之声。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那是,谢飞来了!

    鸡蛋紧闭着嘴,双唇已被其咬出血,可他心里已呐喊出来!

    葬花剑法,一招一式均含于诗词中。

    整套剑法舞来非但不见一分一毫杀意,更是如诗如画。

    故而剑法是极慢的剑法,但并不意味着其中没有快招。

    鸡蛋刚才使出的“疾风剑式”是快剑,眼下这招“落花剑”亦是快剑。

    将“落花剑”施展到极致,便可划破时空,在一息内穿越数丈之远,攻敌要害。

    蒙面人功底不弱,但他并未察觉到背后有杀机出现,便在毫无防备下,被卸去手与头。

    而能做到如此极致之人,自然无他,唯“剑鬼”谢飞尔!

    与此同时,已在暗处躲藏多时的夜枭也伺机而动!

第三七四章 疑窦丛生

    雨又小了些。

    月儿也趁这机会悄悄从云层中探出头。

    月光打照在剑上。

    那是柄银白的剑,质朴无华,不染尘埃。

    剑身上不沾滴雨,不见血渍。

    第一次见到这柄剑的人,只会将之视作用以珍藏的宝剑,而不会认为这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凶剑!

    毕竟再为警觉的人,也难从这柄剑上,嗅到半分杀气。

    一如此剑主人,纵使衣着质朴,面色苍白,依然有着公孙王侯的气质。

    任谁第一次见,难免会将之当作没落的王侯世子,绝难想见他是凭一己之能,成为中州四大剑客之一的剑鬼。

    这样的剑,这样的人,没人愿意与之为敌。

    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人,这剑,会在何时何地,不动声色地要了你性命!

    只可惜这些蒙面杀手并不是人,他们是冷血野兽。

    虽有其一在毫无防备下被害了性命,却不见一丝怯意,他们绝不会轻而易举地让敌手再杀一人!

    先前分别围攻脚夫、小六、鸡蛋的蒙面杀手,各分出一人,如野兽般像谢飞扑去!

    月光照在谢飞脸上,他的脸色是铁青的,一双冷眸中充斥着愤怒!

    像他这样的武林高手,已很少会有这般怒意。

    他一面为自己听信他人之言,险些害了自己兄弟性命而自责,气恼。

    一面则是为对手的强大,感到讶异,震怒。

    他已调动起全身所有的精神和力量迎向敌人,他要将这些蒙面人统统斩落剑下!

    不论如何,谢飞的到来,既救下了梅怀瑾,也帮鸡蛋三人分担了不少火力,更重要地是让三人有了精神依靠,得以愈战愈勇!

    鸡蛋仿佛重新获得了一股劲儿,能和对手再战上百回合!

    谁知正在此时,又一道黑影出现,让这方天地重归黑暗。

    鸡蛋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果真还留有后手用来对付老大?

    噹!

    就在鸡蛋走神刹那,身侧两兵相碰,耳畔有如雷鸣!

    这一下显然把鸡蛋吓得不轻,脚下一乱,险些跌入泥潭。

    方一立住身形,便偏头瞧去。

    只见那道黑影已落在他先前站立之处,将一把黝黑大剑从一个单手持着旋转飞斧的蒙面人身体里迅速拔出,旋即投入与另三个蒙面人的战斗中。

    再次出现的月光,似乎比之前亮了些。

    鸡蛋大感意外。

    意外来人身法之快,剑法之精准。

    他与这些蒙面人纠缠了好些时候,自然知道他们不好对付。

    虽说那一刻蒙面人专注于对他下杀手,未能及时察觉到危险临近,可能在瞬息间,飞掠三丈之远,先是荡开一门旋转飞斧,而后一剑命中要害,绝不是常人能办到的,恐怕已达到老大的高度!

    更意外来人是友非敌。

    若非如此,此时被洞穿胸膛的,便是他自己。

    鸡蛋未能认出来人身份,只在心中念叨着“好人有好报”,便振奋起精神,赶去帮把手。

    这一变故闹出不小动静,谢飞等人没能瞧见经过,见此结果也不由松口气。

    来人当然是姜逸尘。

    他本非铁石心肠,怎会见死不救?

    更何况这次他已留存了足够的理智。

    这份理智,让他等来了谢飞。

    随着谢飞的出现,他心中的疑问也一一解开。

    首先,笑面弥勒确实知道了他与埠济岛间的关系。

    其次,他在酒铺中碰上笑面弥勒并不是偶然。

    再者,这些蒙面人绝不会是笑面弥勒安排的。

    毕竟像谢飞这样的高手,与之做朋友,至少是合作伙伴,一定要比做敌人来得轻松。

    至于当年将兜率帮视作仇敌的埠济岛,现如今为何两相为盟,本是困扰姜逸尘许久的问题。

    但就在刚才他也想通了关键。

    在他看来,谢飞并不是会屈从于任何一方势力的人。

    而埠济岛会与兜率帮走得近,只能说明当年在他和红叶等人离开西江郡后,埠济岛众人一定摸清了兜率帮的底细。

    埠济岛之人深入中州内陆的目的,是为追寻昔年中州祸乱之源。

    初时他们从包打听那得来的消息是兜率帮与此相关,所以,他们才在暗中与之为敌。

    而今看来,兜率帮或许与那祸乱根源无关,而且反倒是掌握了与祸乱根源相关的信息,故而,谢飞才会率埠济岛众人与兜率帮强强联合。

    而笑面弥勒将他和谢飞同时引到这里的目的,除却为了救人外,应是为了借此告诉他们一则消息。

    一则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人知道的消息——这群蒙面人的由来。

    这群蒙面杀手,武器奇特,武功不似任何门派,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抑或是说由哪方势力精心培养出来的?

    眼下这蒙面杀手只有十人,如果还有一百人,一千人,那将是何其可怖的战力?!

    可想明白这些,姜逸尘反倒心生更多疑问。

    譬如,笑面弥勒既知他与埠济岛的关系,怎会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可笑面弥勒又是如何知道他身份的?

    笑面弥勒在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不仅没将他抓起来喂那些变异的大蜘蛛,反而告知他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姜逸尘没有再想,因为当下不是时候,这些问题并不妨碍他出手救人。

    他虽未完全参透“惊蛰”,可在从蛰伏状态脱出后,体内那股喷涌而出的内息,还是让他吃惊不小。

    借着这股气力,他直接窜到鸡蛋身边,也免于施展流星式,暴露身份。

    在出其不意,了结掉一人性命后,姜逸尘便抡起隐之剑,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攻势。

    鸡蛋以灵巧见长,从旁策应,二人很快便形成默契,互有配合。

    以二敌三渐渐占据上风。

    不多时,远端传来啪嗒一声,又一个蒙面杀手倒在泥水中。

    显然三人联手,也拿谢飞毫无办法。

    许是心知无法拿下这六人的性命,为避免更多无意义的牺牲,余下七个蒙面杀手到了这时候,终萌生退意。

    “想走?没门!”鸡蛋怒喝。

    “全都把命留下来!”谢飞的声音跟着道。

    而后,就见谢飞从一片血雾中飘出,另两蒙面人已被其大卸八块!

    雨势渐息,雨中交战也随而偃旗息鼓。

    十具尸体躺倒在地,被雨水、血水没过大半,也掩盖了他们大多残缺不全的惨状。

    不过,这十人显然已被搜罗过一番,蒙面巾均被摘下,衣裳尽皆被挑开。

    蒙面巾下是一张张市井中随处可见的面容。

    衣裳下既没有行走江湖或多或少会备置于身的丹药,也没有任何能证明其身份之物。

    场中站着五人,谢飞和鸡蛋等四人。

    姜逸尘在看到大局已定后,便先行离去,毕竟他还是黑无常的身份,与埠济岛之人走太近,并不合适。

    谢飞打量了四人几眼,又看了看天色,冲四人道:“可还好?”

    四人相互看了几眼,确定都无大碍后,异口同声道:“还好。”

    谢飞点了点头,略带自责道:“这次是我疏忽,险些害了你们。”

    鸡蛋闻言愣了愣,正想说些什么,谢飞又道:“我已在青水镇上安排了客栈,你们快些赶去,好好休整一番。我还有些事得处理,晚些时候见。”

    四人只得道声“好”,目送谢飞在夜色中消失。

    “奇了怪了……”

    “确实奇怪。”

    小六和脚夫先后开口道。

    鸡蛋忙道:“别,别问我,我啥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小六摩挲着下巴,又接着道,“老梅你刚才不是挺惨么?怎么转眼间就跟没事人一样?”

第三七五章 幕后之手

    “难道不是你们把我救醒的?”

    被小六这么一问,梅怀瑾也满腹疑问。

    适才他被那绳索勒绑得窒息昏厥,即便谢飞将绳索斩断,可他对周遭外物已浑然无觉,故而跌倒在地时,他仍未苏醒。

    迷蒙中,他只觉有股柔劲由人中穴注入其体内,先是在脑海中唤醒其求生欲,随而至胸腔复苏其心肺。

    这才让他转危为安,终在雨战落幕前得以醒来。

    醒转后,梅怀瑾见谢飞在场,战局已定,便查看了下自己的情况,发现除了新添一些皮外伤外,一切如初。

    他理所当然地把这功劳归于自家兄弟,哪想着他们竟对此有疑问。

    莫非将他救醒的还另有其人?

    “当时情况危急,老大虽率先出手去救你,可在祭出落花剑后,便落入围攻境地,根本无暇顾你。”小六拖着下巴,摇头道,“而那手持大剑的神秘人,一出现便是和鸡蛋合力迎敌的,在其间更无机会脱身。”

    “至于我俩更是自顾不暇,那么……”脚夫补充道。

    “那么,一定是出现了第三个援手,把老梅从鬼门关上捞了回来。”鸡蛋分析道。

    “什么!刚才还来了其他人?”梅怀瑾插话道。

    “而且,都还是做好事不留名之人。什么时候,这江湖变得这么友爱了?”小六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鸡蛋道:“我想,我知道这俩人是谁。”

    三人异口同声道:“谁?”

    鸡蛋道:“先前,我是对老大离去前所言感到不解,你们却是奇怪于老梅的情况。二者合起来看,我倒是想明白了。”

    梅怀瑾摸着脖子上的勒痕,道:“你是说,老大此番让我等迟来的决定,与救我之人有关?”

    鸡蛋道:“不错。”

    小六道:“能让老大改变主意的人不多。”

    鸡蛋道:“老大也是和那人一同来的。”

    梅怀瑾道:“那不正是笑面弥勒?”

    鸡蛋道:“就是他。”

    梅怀瑾不解道:“那他为何要先陷我们于死地,再让老大来救我们?”

    鸡蛋道:“他本意或许没有要害我们的意思,而是想借此告知老大一个事实,可能在来路上出现了其他情况,耽搁了时间,致使我们陷入绝境。”

    “什么事实?!”脚夫的语气有些重,显然对笑面弥勒拿他们性命开玩笑的做法尤为恼怒。

    “有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势力也来平海了。”鸡蛋示意脚夫稍安勿躁。

    “这些人?”脚夫的目光从那一具具尸身上扫过。

    鸡蛋道:“嗯,他们不仅来路不明,举动也不符常理。”

    脚夫道:“确实,不论从出招路数,还是怪异武器,都无从判断他们从何而来。可举动不符常理,又从何谈起?”

    鸡蛋道:“若在平时倒也罢了,可明天是什么日子?在这节骨眼上,即便是九州四海两盟之外的门派也都会收敛手脚,尽少与其他势力发生冲突,可这些人却反其道而行,故意来找麻烦,你说怪不怪?”

    脚夫闻言若有所思。

    鸡蛋又道:“如果我的推测不差,他们并不是完全冲着我们来的。”

    小六惊疑道:“都险些要了我们的命,还不是冲着我们来?!”

    梅怀瑾醒悟道:“小鸡蛋是说,这些人本便在此隐匿设伏,可他们的进攻目标并不一定是我们,而是任何一方过路人。”

    脚夫紧接道:“老大听从笑面弥勒的建议,让我们晚些出发,也是有意让我们与这些蒙面人遭遇。”

    鸡蛋道:“这帮人实力不俗,途经此地者,若无强者在阵,必将遭受不小的损失,乃至全军覆没!”

    小六似有所悟,旋即抿了抿嘴,道:“不过,会在这时候才来平海郡的,恐怕只有我们了吧?”

    “这也是我唯一的疑问,目前只能以笑面弥勒提前获知这些蒙面人会在此做部署来解释了。”鸡蛋往青水镇方向看去,雨夜中视线并不好,在他眼中,只有朦胧的夜色,“最让人担心的,还是这些蒙面人有多少同伙?他们是不是也在今晚,在其他阴暗之处,对其他帮派下杀手?”

    小六道:“明儿便是百花之约,难道他们不怕惹了众怒,遭群起而攻之么?”

    鸡蛋道:“他们只要不攻击九州四海之人便可,毕竟我们本不该出现在明早的百花屿。况且,他们此举无非便是想制造混乱。”

    鸡蛋所言让另三人浮想联翩,可三人脑海中呈现的,显然不是什么好结果,气氛忽而变得沉闷。

    片刻后,梅怀瑾当先出言道:“你们说,这帮人会不会是朝廷秘密训练出来的爪牙?”

    鸡蛋一听梅怀瑾之言不无道理,琢磨道:“这些蒙面人所修内功无甚特别,基本都只修了两门内功,而所持兵器之怪异,则世所罕见。要将眼下这十门兵器舞得游刃有余而不自伤,至少得练上个三年五载,两两之间,或者三五成群的配合要做到天衣无缝,更需花费上多年功夫,也只有让他们自小便在一起修习能办到。”

    鸡蛋继续道:“加之,还需为他们打造别具一格的武器,这样的手笔,由朝廷那些人做来确实不难。至于是朝中哪个派系暗中操练出来的精兵,便不得而知了。”

    脚夫叹了口气道:“唉,真是复杂,罢了罢了。我们在这瞎磨蹭什么呢?到了客栈,老大自然会同我们说。”

    鸡蛋摊了摊手,丢了计白眼给脚夫,带头向前走去。

    那意思明摆着是在说,明明是你们先提的,还怪我咯?

    三人跟上鸡蛋的脚步,梅怀瑾说道:“你们刚才说,除了老大之外,还来了俩人,这一人是笑面弥勒,那另一人又是谁?”

    小六道:“嘿,你不提,还真给忘了。那人我倒是认不出来,不过他手上那柄剑也大的离奇,若不是来帮我们的,我恐怕也会把他当成蒙面人一伙的。”

    鸡蛋斜睨着小六,鄙夷道:“亏你还是个剑客,那柄剑都认不出来。”

    脚夫附和道:“就是,就是。”

    小六没好气道:“是我孤陋寡闻行了吧,你们知道倒是说呗?”

    脚夫道:“那柄剑并不是大的离奇,只是在那人手上,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要是它原先的主人握着他,你便不会觉着那柄剑太大了。”

    “那柄剑叫什么?”小六心想,连脚夫都知道这剑的来历,那其名头必定不小,自己虽没见过,应也听过。

    鸡蛋道:“隐之剑。”

    “隐之?隐獠牙,而吞日月!昔年幽冥教黑无常的剑!”小六猛然一惊,“这么说来,那人便是幽冥教的新一任黑无常了。”

    “那么问题来了,幽冥教为何要帮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梅怀瑾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显然他自己也觉着这说法太过可笑。

    鸡蛋纠正道:“帮我们的不是幽冥教,是黑无常。”

    梅怀瑾闻言愣了愣,小六和脚夫也不解其意。

    梅怀瑾道:“有必要将黑无常和幽冥教区分开来?呃,我的意思是,黑无常为啥要帮我们?难道黑无常是我们的朋友?”

    鸡蛋道:“黑无常不是我们的朋友,夜枭是。”

    梅怀瑾又愣住,而后吃惊道:“夜枭?你是说那杀手夜枭!那家伙不是消失好长时间了吗?欸!你是说,夜枭便是黑无常,黑无常便是夜枭?!”

    鸡蛋瞥了瞥激动异常的梅怀瑾,无言以对。

    “这……不是,你怎么认出来的?”梅怀瑾当然要刨根问底,否则今晚甭睡了。

    鸡蛋道:“你可还记得一年多前,我们在蜀地说书时,碰上了一个投钱问路的男子?”

    梅怀瑾连连点头道:“记得,记得,当时你便分析出那人是夜枭。”

    鸡蛋道:“那你还记得他向我们打听了什么?”

    梅怀瑾一拍脑袋,道:“问我们怎么混入幽冥教!那家伙真的做到了?”

    二人一来一去,也是让小六和脚夫吃惊不小。

    江湖上有多少人知道那一年造成不小轰动的杀手夜枭,而今竟成了幽冥教的黑无常?

    又有多少人知道,夜枭当年居然是得到了眼前俩滑头的指引?

    小六不禁问道:“欸,小鸡蛋,那你可知道这杀手夜枭究竟是何人?”

    鸡蛋微微点头,道:“虽然他方才出手时,没有施展出什么奇特的招式,至于剑法更像是舞弄大刀,但他脚下轻盈的步法却不是轻易能改变的。我总有种感觉,此人应是旧识。”

    *********

    春雨将息。

    夜月下,三道身影立足在一客栈远端。

    “可有查到具体人数?”

    开口之人是谢飞,而另两人赫然便是笑面弥勒和影佛。

    笑面弥勒摇了摇头,道:“仅我所知,与今晚那十人一般实力的,便不下百人之数。”

    谢飞道:“百人?这数目足矣将一些小帮派轻易除去。”

    笑面弥勒道:“那对于他们意义不大。”

    谢飞道:“所以他们的目标也是明日的百花屿。”

    笑面弥勒肯定道:“今晚只是开胃小菜,明日才是重头戏。”

    “我知道了。”谢飞已有离去之意,却忽而顿足,“下次,再拿我兄弟的性命做这种尝试,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笑面弥勒道:“呵呵,此次确实是我这边出了岔子,否则,我也不会去救你那小兄弟的性命。”

    谢飞冷声道:“告辞!”

    笑面弥勒又道:“皎月正圆,不若留下共饮一杯?”

    谢飞脚步未停,却不由抬眼望向夜空。

    经过暴雨的洗礼,明月如获新生,明媚夺目。

    不知道今晚过后,有多少人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明早之后,又有多少人无法见到这般美月?

    那只幕后之手,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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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六章 如期而至

    平海郡。

    地处江南江北分界,既有江南之地的山清水秀,又不乏江北之地的寒冬飘雪。

    郡中溪河纵横,东面又临海,就好似与海平面相接,是为“平海”之故。

    这些溪河,深的不过及膝,浅的方能没蹄,正好将整个平海郡分割成大大小小十来座岛,各具特色。

    因而,只论地域之广阔,便是连都城幽京都不及其一半。

    盖因此,这儿虽四通八达,地理优势明显,官府却未在此驻扎重兵进行管辖。

    常有江湖人士聚散,也没有任何帮派能在此统御一方。

    这里的百姓虽不入江湖,却常与江湖人打着交道,也做着江湖人的生意。

    *********

    三月初三,总算如期而至。

    这一天是上巳节——黄帝的诞辰。

    按照平海郡这边的习俗,当有舞龙盘鼓、乐舞告祭、拜谒祖陵等活动。

    为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每家每户总会提前数天开始置办相关物事。

    那些天,也当是平海郡除春节外,最热闹的几天。

    然而,这个上巳节却有些反常。

    前些天,仅依稀可见一二百姓在街道上往来。

    到了今日,除了一匹匹疾驰而过的快马,一道道飞掠而逝的身影,再无任何踪迹。

    可见百姓们虽对打打杀杀司空见惯,却也怕受池鱼之殃。

    他们知道今天对于整个中州江湖都是个大日子,有两个武林巨头将会在百花屿一争高下。

    约战地点虽明确,可难保其间不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冲突,致使战圈扩大,在家中老实待着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至于祭奠轩辕黄帝寿辰,也只能一切从简,在家中对付着意思下,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

    *********

    曙色漫天,碧空如洗。

    暴雨之后,花枝凋零无数,余下的,则在今朝绽放!

    人生不也如此,承受不住雨打风吹,终将颓然落败。

    唯有苦尽甘来,方才能绽放自己的色彩。

    百花屿,万千山花迎着朝阳盛放,也似在迎着纷至沓来的宾客。

    它们对江湖人并不陌生。

    也正是江湖人的鲜血,为它们增添了肥沃的养料。

    说不定今日来的这些江湖人,在不久之后,也将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辰时刚刚过半。

    有十丈方圆的舞剑坪周边,已站满了来自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

    四海会盟,九州结义,两个同在三十余年前兴起的江湖帮派联盟,终在他们正当壮年之际,在各种内在外在矛盾的推动下,走到了而今这针尖对麦芒的局面。

    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如此明争暗斗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

    尤其是在朝中局势不明,外夷出现反扑苗头的情况下,他们必须做个简单直接的了断。

    两盟人员相互间都露出毫不掩饰的敌意,因而分立左右。

    居于中间的,则是被特邀而来的公证人和见证者。

    有昔年武林的泰山北斗,而今落寞的五大门派——武当、少林、峨嵋、崆峒、昆仑。

    还有不为帮派组成的江湖联盟——道义盟。

    以及些许独来独往,却颇有名望之辈。

    至于曾经在江湖也有一席之地,现下已分崩离析,没有扛鼎之人的丐帮、华山则不在受邀之列。

    可以说,在场中人,便是当今武林中名门正派的佼佼者,也是足矣代表整个中州江湖发声。

    与名门正派相对的,即是邪门魔教。

    如此武林盛会,他们焉能错过?

    他们自然不会堂而皇之地现身在这些名门正派面前,而是隐匿在四处,暗中观察。

    以百花屿之大,不愁落脚蔽身之处。

    九州四海两盟虽各自遣了些人手在百花屿周边巡逻防护,可他们自也清楚,此举作用不大。

    毕竟不论来的是哪方势力,都是这些小兵小卒无力应对的强者。

    顶多只能起到些通报消息的作用。

    *********

    距舞剑坪约莫半里地的一处石坪上,正有两男一女静立其上,目视前方。

    女子一袭红裳,勾勒出曼妙身躯,分外妖娆。

    稍年长的中年男子,一身乌黑长袍拖地,面目千疮百孔,尤为骇人。

    另一男子,同着一身黑袍,本是冷峻的面庞,再添一道狰狞的十字疤,让人望而生畏。

    此三人正是幽冥教的哭娘子、幽鬼和夜殇。

    一道清风拂过,带来飕飕寒意,也带来了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来者便是黑白无常。

    百花之约,虽是武林盛会,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个门派会倾巢而出,让有心者火烧后院。

    带来的人手也不会多,够用就行,否则也仅是凭白做了炮灰。

    大多只派实力型代表,武力上能撑得住门面,能说上话,多为本帮争取利益即可。

    幽冥教来的这五人,放眼江湖,也实力不菲。

    至少在平海郡和任一势力碰上也可做到全身而退。

    教主幽冥未来,除却在后头调度外,自然也是相信手下三员大将的判断和决定。

    而幽鬼适时出关,也并非偶然。

    他已为四年前在石府所受重创,多次闭关修养。

    先前出关时,得知百花之约的消息,便也算好时日,及时复出。

    很显然,他是为洛飘零来的。

    虽然洛飘零现已成了众矢之的,可只要机会允许,他绝不会放弃亲手杀他!

    三人见到叶凌风和姜逸尘的到来,均微微侧目。

    并未出言,可眼里已含有询问之意。

    姜逸尘和叶凌风各自对了下眼神,同时摇了摇头。

    他们方才是去查探各方势力在何方位,也刻意去留心是否有出现昨晚姜逸尘所见到的那十个蒙面杀手同伙。

    对此结果,幽鬼三人并无太多意外。

    他们都是从姜逸尘口中得知还有这么一股神秘势力存在,心下自然大感意外。

    夜殇已让鬼耳堂深入细察,不过仅是一夜时间,也无法获知任何消息。

    幽鬼道:“说说其他门派的部署吧。”

    叶凌风道:“天煞十二门来了五煞,以银煞萧银才为首,共有十五人,分别在我们西南侧一里地处,五十丈外,西北角八十丈开外。”

    姜逸尘道:“兜率帮和埠济岛一并来了十人,在我们东北侧一里地外。”

    “欸!长得俊的男人难道就喜欢奇怪的男人么?这俩家伙,走得真是越来越近了。”哭娘子不由笑道,眼光却往姜逸尘脸上瞥来,“似乎还有意拉拢我们的小江。”

    姜逸尘知道哭娘子讲的是谢飞和笑面弥勒,仅是讪讪一笑,不去理会,接着道:“红衣教来的是乙、丙、庚三堂,三堂主均至,共十人,在我方东侧三十丈外的密林中。”

    “噢?这么说,红衣教离我们最近了。”幽鬼语气一顿,偏过头来,盯着姜逸尘缓声道,“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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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七章 步步紧逼

    山狮殒命的消息,直至七日之前才逐步在江湖间传开。

    时距其身死之日,已有五天。

    江湖上无时不刻都有人身死道消,山狮之死,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不论如何,冤有头,债有主。

    山狮终非野猫野狗,是死是活无人问津。

    他既是红衣教一员,亦是庚堂梁子猛表亲,死讯一出,自然得有人站出来为其做主。

    山狮死在江宁郡,任谁都会认为其死于道义盟之手,毕竟那儿几乎算是道义盟的地盘。

    而红衣教与道义盟本便是死对头,山狮跑到死对头地盘上撒野,实在是死有余辜。

    即便是梁子猛自己,心里头也这么想,觉着山狮实在是自作自受。

    可转念一想,山狮终究是自己的表亲,是为他跑腿的,山狮这一死,他亏的不只是这一趟生意,而是损失了一个能信得过,任劳任怨的得力助手。

    梁子猛越想越怒,当即立誓:要为山狮手刃仇人!

    梁子猛自认脑袋不灵光,却也明白红衣教与道义盟间的恩怨绝非朝夕可了。

    而山狮平素多为庚堂卖命,鲜少过问教中他事,眼下出了事,要让大家伙一齐替他出气,显然不切实际。

    这仇,只能当作私仇来报。

    要报仇,自然得先找到行凶者。

    道义盟当然不会把自己人供出来,梁子猛对此也不在行。

    于是,他找到了汪硕,动用红衣教最顶尖的情报网进行调查,这也是作为红衣教十天干分堂堂主的权力之一。

    只不过,对于老对头了如指掌的老伯,已早一步走在前头。

    事发于江宁郡,老伯当天便知晓山狮身死之事,更在当夜从姜逸尘嘴中听知来龙去脉。

    老伯并不着急命人去处置山狮尸身,而是顺其自然,任由事态发展。

    单是此招,以不变应万变,便耽搁了山狮尸首被发现的时间。

    五天的时间,也足矣让曝露野外的尸体快速腐烂,不易判断死因,对调查者造成一定误导,错以为定是道义盟所为,随而对道义盟成员当日行踪进行逐一排查。

    在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后,才能后知后觉,当中另有蹊跷!

    ——能对山狮构成性命威胁的道义盟成员,当日都不存在动手时机,真凶另有其人!

    经此一番折腾,即便是汪硕掌舵的己堂,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查清究竟是谁杀害的山狮。

    守住了这一时之秘,姜逸尘便不会被梁子猛盯上,暂时不会有被寻仇的麻烦。

    红衣教这头,有老伯在帮衬姜逸尘。

    到了幽冥教中,姜逸尘便只能凭其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争取信任了。

    姜逸尘本也无意主动坦白此事,毕竟时下邪门魔教互为盟友,暗地里偷偷使绊倒也罢了,直接杀人灭口,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和解的事。

    可随着消息在江湖上传开,夜殇便找上了姜逸尘。

    敏锐的洞察力,让夜殇察觉到姜逸尘极有可能是杀害山狮的真凶。

    姜逸尘具备杀山狮的时机和能力,存在疑问的,只是动机。

    夜殇没有问姜逸尘为何要杀山狮,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山狮是不是他杀的。

    姜逸尘没有隐瞒,也没有多作解释,他只给夜殇想要的答案。

    在杀了山狮之后,姜逸尘自也琢磨过幽冥教内部可能出现的态度。

    他自认为尚无能力让幽冥教为自己与红衣教撕破脸皮。

    不过,反过来说,红衣教也不一定会为了山狮,与幽冥教斤斤计较。

    凭其推测,待到汪硕查到他头上来时,幽冥教也只会让他自己给梁子猛个交代。

    于时,小命倒不至于丢,但恐怕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以平息梁子猛怒火。

    夜殇得知答案后,并未对他有何责难,只是告知他,幽冥教不会偏袒于他,但也不致于全然弃他不顾。

    夜殇要他做好准备,与梁子猛一对一的准备。

    只要能在梁子猛的手下走过百回合,幽冥教会保住他的命。

    以夜殇在幽冥教的地位,他这番保证,也代表着幽冥教的保证,这无疑让姜逸尘安心不少。

    至于幽鬼,虽是两天前才姗姗来迟,但毕竟久违江湖,还是主动找夜殇和哭娘子了解了许多近来之事。

    黑无常杀死山狮这事,在江湖上还是个秘密,可在幽冥教内,幽鬼显然有权知晓,此时突生质疑,倒也在情理之中。

    姜逸尘虽有些意外,倒也没乱了阵脚,道:“大半年前巽风谷之事,红衣教吃亏不小,这回许是长了教训吧。至于离我等最近,或是巧合。”

    幽鬼双目凝视着姜逸尘,冷声道:“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在这节骨眼上,添这幺蛾子,可不是明智之举!”

    正是朝阳初升,暖意袭人之际,姜逸尘只觉有着刺骨寒意扑面而来。

    他微微垂首,回道:“此事确实是做得冒失了些,绝不再犯。”

    幽鬼淡淡道:“很好。”

    阔别江湖已久,幽鬼的谨慎并没有丢。

    幽鬼本不是怕麻烦之人,别说是杀了山狮,就算有教中人在这档口杀了梁子猛,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一听是这位新近黑无常的杰作,幽鬼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不安。

    眼前这年轻人他并不陌生,初到幽死洞之时,便被锁爷枷爷当作救命恩人供着。

    其后一年多时间内,在夜殇调教下突飞猛进,坐上了六鬼将的位置,这蹿升速度着实惊人。

    幽鬼不会去质疑夜殇的忠诚,可对这位新人,他却无法放心下来,毕竟此人并非天赋异禀,士别三日,便让人刮目相看。

    仔细一回想,便可发现江城子似是有着精心安排,步步为营,方才有了而今的能耐,他不得不对其留一分警惕。

    百花之约是件大事,江城子第一次同他们执行任务,便另生枝节,是有意而为,还是无心之失?

    若是后者,尚可原谅。

    若是前者,则不得不防!

    幽鬼顿了一会儿,接着道:“你与山狮之间,有新仇旧怨?”

    姜逸尘道:“没有。”

    幽鬼道:“你与那慕容家二少奶奶有旧情?”

    姜逸尘道:“没有。”

    幽鬼目不转睛,眼眸中的寒意愈来愈盛,步步紧逼道:“你与慕容家或是道义盟有瓜葛?”

    若说幽鬼是股寒风,姜逸尘便是冰冻的湖面,不为所动,道:“没有。”

    幽鬼忽而笑道:“那你是出于何由,要致山狮于死地?”

    姜逸尘道:“为了线索。”

    幽鬼道:“线索?”

    姜逸尘道:“关于道义盟部分主要成员近期行踪的线索。”

    幽鬼眼神一变,问道:“这女子还有其他身份?”

    幽鬼言外之意尤为明显,若这女子单纯是慕容家的二少奶奶,顶多知晓其丈夫和夫兄的去向,若要掌握其他人行踪,想必是道义盟情报网中一员。

    而江湖行事,见微知著,一个帮派的人员行踪去向,往往能看出许多问题,若此女能提供出这些线索,确实具备一定价值。

    姜逸尘自然不愿将若兰牵扯入局,早在先前,便已想好如何让幽冥教不再打她的主意。

    姜逸尘先道:“此事说来话长。”

    幽鬼听言,丑脸上绷出一丝怪笑,举目往远端舞剑坪上看去,道:“照这帮人的行事风格,还得好一会儿才进入正题。”

    扭回头,对姜逸尘道:“你且长话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