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第40分节

第三七八章 水来土掩

    时至此刻,姜逸尘心知当下若不能打消幽鬼心中疑虑,虽不至于丢了小命,却也再没法安然站在这。

    ——与其分心来提防他,不如干脆些将他弄晕,事后再慢慢计较。

    他稍稍理了下思绪,出言道:“风月场所向来是信息汇集地,在姑苏调查期间,我特地去了趟怡春院。

    怡春院向来笙歌鼎沸,九位姑娘功不可没。

    她们是怡春院的头牌和八大红牌,也便是怡春院的九颗摇钱树。

    我翻看了怡春院近半年的账目,发现当中存在一些端倪。

    其中之一,便和这九颗摇钱树有关。”

    话至此处,哭娘子忽而掩嘴轻笑,眉眼间秋波荡漾,道:“啧啧!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小夜夜平日间一本正经,可这副冷傲的皮囊下,仍藏着狂放不羁的野性,而这江小弟倒也不拘一格,调查线索,竟是直接摸入了女儿国。”

    嘴上这说着,哭娘子却心思百转。

    她深知这位新晋黑无常轻功身法与叶凌风不遑多让,在怡春院没有高度戒备的情况下,趁夜潜入其中,摸索点东西确实不难。

    让她心存疑问的是,这小子怎么会想到去查怡春院的?

    毕竟那一小方天地的形势错综复杂,说是个浓缩版的小江湖也毫不为过。

    不论是白天夜里,都有无数真真假假的消息,从那儿流出,逐步扩散开来,明里暗中的信息交易自也不计其数。

    没人会把主意打到怡春院头上,只因一旦涉足其中,便是步入另一个江湖。

    你能与多方势力敌对,终无法对抗整个江湖。

    而这江城子,偏偏反其道而行。融入其中,却不动声色。以局外人的身份,观测某类信息动向,以小见大。

    这般年纪,实难有这等心智与城府。他究竟是得到了夜殇的指点?还是自作主张?抑或是,有他人指使?

    哭娘子从不轻看他人,对于江城子的突然崛起,并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只是,她更相信夜殇不会拿幽冥教开玩笑,夜殇既放心大胆地去培养他,想来应不会出现纰漏。

    哭娘子美眸闪动,道:“依你之言,这慕容二少奶奶定是这九颗摇钱树之一了。”

    姜逸尘道:“是。”

    哭娘子道:“既是九颗摇钱树,想必为怡春院挣来的银两都有独立账簿记录。”

    姜逸尘并不意外哭娘子能作出如此推测,道:“不错。九位姑娘,九本账簿,都是厚厚一沓,每页都是密密麻麻的账目,而其中一本,近三个来月,却没有任何记录。”

    幽鬼奇怪道:“三个来月没有任何流水?”

    姜逸尘道:“没有。”

    幽鬼道:“这姑娘是否得了什么大病?以致长期卧床不起,三个月内无法接客?”

    哭娘子笑道:“老鬼啊,你家院子里的摇钱树,要是病了,你可会任之病上三个月?”

    幽鬼没有家,或许幽死洞能算得上家,但幽死洞里并没有种摇钱树。

    幽鬼当然也明白哭娘子所言之意,道:“自然不会。”

    叶凌风在一旁听得饶有兴致,出言道:“怡春院的红牌若是生了病,非但老鸨会请最好的大夫为其诊治,熟客们定也会慷慨解囊,表示心意。故而,那账簿上的条目,或许比不上平日多,也定然不会毫无动静。”

    哭娘子道:“这就是了!任谁家中摇钱树病了,可不得千方百计地寻医问药,在最短时间内将树医好,要是拖上三两月功夫,便是不死也再无法摇钱了。”

    幽鬼道:“那姑娘当然没死,而是去了慕容家,当起了二少奶奶。”

    在场每个人都已知道,那姑娘便是慕容二少奶奶。

    叶凌风戏谑道:“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这姑娘为何放弃大好钱途,下嫁给一个破落世家的二公子?”

    哭娘子猜测道:“莫不是两情相悦,有了身孕?”

    叶凌风道:“也是,刚有孩子的女人,在风月场所可没有立足之地。”

    众人的目光不由集中到了姜逸尘身上,等待他给出答案。

    显然,因为夜殇对于此事并不上心,所以幽冥教在这方面所掌握的情况极其有限。

    提及此事,姜逸尘心中再如针扎,可在四人眼皮底下,依然保持着极其淡漠的状态,简要地将若兰如何被慕容康玷污,一语带过。

    若兰离开怡春院时,自然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更有不少流言蜚语传开,姜逸尘是在见过若兰后,才去的姑苏城,虽已过了不少时日,仍不难在坊间打听到这些花花传闻。

    哭娘子长叹道:“树倒猢狲散,花败无人看。即便是八大红牌之一,可一旦被打上了某个人的标记,便意味着,再无人甘为其倾倒,在风烟楼的日子也到了尽头。女人啊!”

    “原来如此。”幽鬼若有所思,随而又道,“后来,你去了江宁郡,也正巧遇上了她?”

    姜逸尘道:“与她偶遇的是山狮,我是被打斗声吸引过去的。”

    幽鬼道:“噢?当时又是什么情况?”

    姜逸尘道:“山狮见色起意,欲将之就地正法。我过去后,瞧见是山狮,本也不想多管闲事,可瞥见那人正是怡春院的姑娘,便想从其口中套出些线索,出声制止。”

    叶凌风道:“山狮身强力壮,不时都要找女人释放下自己,手头上又是怡春院的红牌,姿色自然不差,岂会依你?”

    哭娘子乐呵呵道:“精虫上脑的男人哪会用脑子思考,想必一气之下,直接提刀就砍,所以,我们的小江便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给……”

    哭娘子比了个划脖子的手势。

    和聪明人讲话,委实不费劲,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姜逸尘想要说的给补充完整。

    只是,他们心中信了几分便另当别论了。

    幽鬼也不认为事情就这般简单,眼下他已发现几处破绽,道:“你一眼便认出那姑娘身份?”

    姜逸尘道:“怡春院八大红牌,曲艺双全,各有所长,剪秋善画,其86小说正有怡春院九位姑娘的画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幽鬼又道:“山狮办事,与你问事,并不冲突,为何不待其完事之后,再去拷问那女子?何必伤了两家和气?”

    “和气?”姜逸尘听罢幽鬼所言,心下不禁揶揄,对于幽鬼将那不耻之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感到无比气恼。

    姜逸尘睫毛微颤,强压住心火,暗道:险些上了这老鬼的当,竟故意激我,想迫使我无法自控而失言?

    姜逸尘道:“据我所知,怡春院这九颗摇钱树,均是卖艺不卖身,守身如玉。这慕容二少奶奶突生意外,对其心里冲击应是不小,在其有身孕之后,再遭一番羞辱,恐怕都不存活念了。”

    幽鬼不曾涉足风月场所,眼神向叶凌风一瞟,得到了肯定的回应,遂道:“那你在杀了山狮之后,又是如何从那姑娘口中问出想要的信息?”

    姜逸尘道:“漂亮的女人总有其独特的弱点,更何况是怀有身孕的漂亮女子。”

    幽鬼道:“你是说,她的脸蛋和腹中孩子?”

    姜逸尘道:“不错,她已失了身子,若非身死,这俩样她都再不能丢!”

    哭娘子笑吟吟地走向了姜逸尘,伸手亲昵地拍了拍其胸膛,身子顺势贴靠上去,道:“妙哉妙哉!我们的小江不仅会怜香惜玉,也有些狠手段呢!姐姐开始喜欢你了!”

    姜逸尘毕竟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身前那柔软的身躯,虽让他有些不适,也确实在他心中扰起了涟漪,见幽鬼仍目露疑色,他赶忙借此转移注意力,说道:“从她口中问来的消息,我已一五一十地报给鬼耳堂。”

    夜殇微微颔首,为其证实。

    一个个疑问解开了,幽鬼心中的不安却没随之消逝,可他也暂无借口再来为难姜逸尘,便也继续咄咄相逼。

    “罢了,日后切勿莽撞行事。不过,今日红衣教这些人若真有意冲着你来,我们可无力保你,你是否已想好退路?”

    “今日?”姜逸尘眼里亮起一丝玩味,接着道,“他们到现在还没来找我麻烦,此后一段时间里,也难有闲暇顾及我这小角色了。”

    幽鬼道:“何出此言?”

    姜逸尘道:“今日的主角,应是那位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吧?”

    姜逸尘话音一落,舞剑坪上突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紧接着,便有道声音响起。

    出声之人,声如洪钟,惊得百花屿上,禽飞兽走。

    只听其说道:“洛公子,你可真是好胆!今儿这么多江湖豪杰都在这,你既来了,便做个交代吧!”

第三七九章 当场对峙

    洪亮的声音惊走了鸟兽,却吸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千百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只落在一人身上。

    此人身着紫纹白袍,头束发冠,面色同女子一般白皙,眉眼间却不乏阳刚正气。

    面对千人瞩目,手中折扇轻摇,非但不见一丝怯意,更透出一股从容与自信。

    不论天气阴晴,朝阳总会照常升起,洛飘零也总会如约到来。

    听雨阁是九州会盟的一员,洛飘零更是听雨阁的副阁主,他本也有资格来。

    至于九州四海两盟最初订立百花之约,是否有诱导洛飘零入局之嫌,便不得而知了。

    “听雨阁自成立以来便入盟九州结义,五年来为盟中大小事宜可谓尽心竭力,百花之约约的是九州四海两盟成员,听雨阁也在其中之列,洛某作为听雨阁一员,来此似乎并无不妥。恕在下愚钝,不知紫衣侯所言何意?”面对意料之中的挑衅,洛飘零沉着以对。

    眼下整座百花屿上有千来人,他不论单独对上谁,都毫无胜算,可他仍气定神闲,浑然不以为意。

    他身无修为,无法以内功运气扬声,可其声似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穿透力,让在场中人无一不听得一清二楚,便是连远在一端的幽鬼等人也毫不例外。

    “哼!听雨阁?看来盗窃少林金印、巽风谷残害上百条江湖同道性命、天涯小镇软禁武林同盟长达大半年之久,这些不仁不义、扰乱江湖秩序之事,咱们听雨阁副阁主是不打算认了?”

    洪亮之声再起,大伙儿这才将视线挪到出声之人身上。

    只见此人一袭龙纹紫袍加身,单论色调,恰与洛飘零相同,也与其称谓不谋而合。

    年逾四旬,脸方眉挺,颇有富贵之相。

    眼角聚起几道褶皱,目露鄙夷之色,显然很清楚所言之事不是洛飘零打个太极就能轻松赖掉的。

    “原来紫衣侯所指的是这些事啊,那洛某可要为自己、为听雨阁鸣不平了。

    两年前,少林九金印之一不动明王印被传失窃,迄今为止都盛传是洛某盗走的。

    两年来,洛某不得不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东奔西走,有如过街之鼠,处处讨打,更似唐僧肉,无人不想据为己有。

    洛某真是有苦难言啊!

    而今当着众位朋友的面,洛某倒要为自己辩白一番。

    这少林金印是何等贵重之物,凭洛某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如何在顺手牵羊后,又成功逃之夭夭?

    再者,巽风谷之祸,当日洛某亦是亲临。

    遮天蔽日,漫天黄沙,实非人力可及,乃天灾所致。

    此事若要算到在下身上,洛某委实惶恐难安!

    至于软禁武林同盟,洛某要当真有这本事,又何必东躲西藏?

    扰乱江湖秩序之说,洛某愧不敢当!”

    洛飘零不卑不亢,言辞入情入理,这一番话下来,暗暗引导众人反向思考,竟叫不少人认为其所言在理,默默点头。

    对于紫衣侯,姜逸尘虽未与其打过照面,却也不完全陌生。

    紫衣侯便是四海会盟紫夜轩的帮主,紫夜轩几次为非作歹不巧都被姜逸尘撞上,损兵折将。

    也因紫夜轩行径古怪,姜逸尘特地留心关注过。

    对于紫衣侯的容貌、能耐当然有所了解。

    而在此时,紫衣侯站出来刁难洛飘零也不难理解。

    不论是在迷雾谷,还是在晋州城,紫夜轩都在听雨阁身上栽了跟头,虽不一定弄清原委,但定然与听雨阁脱不开关系,眼下群雄皆至,若不趁此揭短开刀,一雪前耻,更待何时?

    紫衣侯不怒反笑,道:“呵呵!洛副阁主,这些年,你武功尽失,可这嘴上功夫可是愈来愈精进了。”

    洛飘零微微欠身拱手,道:“谬赞,谬赞。”

    “男儿身在江湖该敢做敢当,洛副阁主既做了这些事,又为何不敢认?况且,这些事迹并非本人一家之言,虽无确凿证据,却不乏亲眼见证者。洛副阁主可敢与我一一细较一番?”紫衣侯瞳孔微缩,一面连连摇头,看似倍感惋惜,一面来回踱步,以掩饰嘴角间扬起的笑意。

    为了让大家都能听清楚,紫衣侯也不忘运上内劲,将话语声扩大。

    洛飘零虽已没了武功,可观察力却不减当年,并没错过紫衣侯那丝微不可察的得意。

    他本便有备而来,对于眼前的针锋相对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会有哪些人站出来?这些人会否与这一年多以来,他们暗中调查的情况吻合?

    适才喧闹的舞剑坪在二人开口后便静寂无声。

    许是到场之人对这些事,既感兴趣,又心存疑虑,故而二人对峙,竟无人出声干扰,仅是静听双方各抒己见。

    洛飘零淡淡道:“请。”

    紫衣侯道:“且问在嵩山少林金印失窃当日,你是否便身在其中?”

    洛飘零道:“是。”

    紫衣侯道:“你去做什么?”

    洛飘零道:“洛某数年前得幸与清苦大师相识,那次去少林,自也有拜访之意。”

    紫衣侯似也知晓洛飘零会做此回答,便把目光扫向少林僧人所在之处,很快便寻着了目标。

    只听其开口道:“清明大师,您既在此,不妨说说,那清苦大师在嵩山少林中担任何职?”

    众人顺着紫衣侯的话头,将目光聚焦在一位慈眉善目,宽耳白须,穿着袈裟的老和尚身上。

    老和尚左手持着四股十二环锡杖,不动如松,右手不紧不慢地拨动着紫檀佛珠链,如星辰运转,一静一动似与自然相融,无可动摇。

    虽年逾花甲之龄,双目仍炯炯有神,精气神更丝毫不输于在其左右首的两个年轻弟子。

    这老和尚便是紫衣侯所说的清明大师,也是嵩山少林的方丈。

    莆田、嵩山两寺虽有两个方丈,可此番仅有其一人前来,自也说明他的态度便代表整个少林寺的态度。

    少林寺的情况,清明大师确实最有发言权,紫衣侯这番明知故问,显然是想把少林方丈拉入局中,做为极有分量的人证,自也能让洛飘零处于更不利的境地。

    清明大师虽心如明镜,怎奈何金印失窃,本是少林之事,他如何能置身事外,只得直言道:“清苦是贫僧师弟,修为深不可测,却不愿担任寺中繁杂事务,平日里仅是悟道参禅,也受贫僧之托,看护藏经阁周全。”

    紫衣侯道:“如此,那在下是否可认为,这清苦大师是卫护藏经阁的最后一道防线?”

    清明大师闻言微微皱眉,心知紫衣侯这是逐步下套,不由向洛飘零那一瞥,见其目光澄澈,似胸有成竹,方心下稍安,道:“可以这么认为。”

    紫衣侯道:“这不动明王印便置于藏经阁中?”

    清明大师道:“是。”

    紫衣侯道:“我想清苦大师身为少林中人,绝不会与外人串通一气,将这临字印拱手相送。”

    清明大师道:“天下武功出少林。古往今来之武学,皆大同小异,少林传承千载时日,藏有各类武学雏形不假,也不时会拿出些经文典籍与其他施主相互探讨,共同进步。但九字金印之秘法,乃少林生存之本,终究无法轻易示与外人,清苦师弟是个知轻重之人,万万不会因与洛施主相熟,破坏门规。”

    “这是自然。”紫衣侯拱手一笑,随而又转向洛飘零道,“据说洛副阁主去少林寺拜访时也不是只身一人。”

    洛飘零点头道:“行走江湖,没有一身武艺确实不便,你知道,秀才碰上兵,有理也说不清。若没有阁中的兄弟照应,洛某恐怕寸步难行。”

    紫衣侯道:“可否为大伙介绍介绍此人是谁?”

    “巧了,正是不才。无名之辈,季姓,单名双吉。”出声之人身上是文士打扮,头上却不带方巾,任由长发垂落,眉眼间跃动着不羁笑意,好不自在。

    此次大会,听雨阁仅有四人到场,洛飘零除外还有两男一女。

    女子自然是阁主梦朝歌,中年男子是石中火,现下正笑吟吟自报家门的便是季喆。

    “上演金蝉脱壳,只一人便将成千上百人骗到晋州秦地,围着你团团转。季喆兄若是不才,那在下可真无地自容了!”紫衣侯放生大笑。

    季喆回笑道:“岂敢岂敢。”

    笑止,紫衣侯目露凶光,言语中带着一丝狠厉道:“若非之后你确实离开了晋州,否则,我真不怀疑你就是那杀手夜枭了!”

    季喆当然知道紫衣侯口中所言为何,可他也不是江湖雏儿,更不会喜怒形于色,依然保持着不失礼的微笑,回道:“不敢不敢。”

    大笑之后,紫衣侯已逐渐收敛住一腔恼意,道:“言归正传。季喆兄弟手脚功夫放在这江湖上也可算出类拔萃,由他相伴,洛副阁主确实要方便不少。”

    洛飘零颔首回应。

    紫衣侯接着道:“那么传言洛副阁主正是凭借与清苦大师相熟的缘故,将其从藏经阁支开,再由季喆潜入当中,盗走金印,岂不是顺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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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零章 一反常态

    晨光万丈,春临大地,正是最令人神清气爽之时。

    某处石坪上,却传出几声唏嘘低语。

    叶凌风耷拉着脑袋,打了个哈欠,满脸无精打采。

    显然,此刻舞剑坪上的情况,让他大失所望。

    身侧幽鬼四人依然在关注着场中情况,并不像他意兴阑珊。

    他终于不耐烦道:“看来是我对紫衣侯的期望过高了。”

    哭娘子轻笑道:“一个总是冲在前头的人,总不会考虑太细。”

    “这两三年来吃了那么多瘪,他难道还没学会三思后行?”叶凌风十分不解,在他看来,既无法拳拳到肉,紫衣侯这唇枪舌剑便是多此一举,白费口舌不说,还会助长对手气势,有弊无利。

    哭娘子道:“也许不是他不愿瞻前顾后,而是他常处的位置已被人习惯,他不得不这么做。”

    幽鬼跟着应和道:“见面就咬人的狗,确实不可或缺。”

    叶凌风仔细品味了二人所言之意,似有所悟,讥诮道:“可不知这条狗背后的主人是谁?”

    哭娘子眼波一转,道:“小江,你怎么看?”

    姜逸尘心下暗暗苦笑哭娘子竟开始关注起自己,面上已一本正经地开始了分析。

    “紫夜轩整体实力本便单薄,在四海会盟中算不上末流,也非中坚力量,在关键场合鲜有发声机会。”

    “这几年间,紫夜轩在江湖上屡生事端,非但没吃到螃蟹,且多次损兵折将,即便如此,他们也仅在去年方有所收敛。”

    “可距近期探查到的情况看,其实力却是有增无减。可见,在紫夜轩背后,应有股力量在支持着他们的作为。”

    “而能担负起如此折损的势力,定然得有着丰厚的底蕴,目前看来,在四海会盟中具备这般实力的,不外乎藏锋阁、凤鸣轩和诸神殿。”

    哭娘子赞许道:“不错。但如若不是四海会盟中的帮派在为紫夜轩撑腰,那朝廷的力量便不可忽视。”

    姜逸尘点头称是。

    几人议论间,依稀可闻舞剑坪上,洛飘零对紫衣侯的回应:“藏经阁本是少林寺重地,外人不可轻易涉足,看守藏经阁更非清苦大师一人之责,而拜访少林期间,有且仅有季兄一人与洛某随行,要想从混入守备森严的藏经阁已非易事,再要从中寻得临字印藏匿之处,更难于登天。谣言止于智者,细较之下,便可知这江湖传言说易行难,站不住脚。紫衣侯您说是也不是?”

    不论紫衣侯会否称是,大多人已不露声色地默默点头,紫衣侯此次出招确实缺乏新意,洛飘零稳操胜券。

    紫衣侯小负一成,脸上却不见丝毫愠色,又道:“洛副阁主机敏过人,如何盗取金印,想来不是在下一介莽夫能揣测出来的,不过在下倒是听言,洛副阁主二人正要从少林离去之前,金印失窃的急报已在寺中传开,如若真是如此,洛副阁主为何不留待寺中,配合各位大师们,将事情调查清楚,再走不迟。何故着急离去,且特意绕开各路英雄,执意要将这黑锅背在身上呢?”

    紫衣侯此言一出,群豪眼中不由一亮。

    且不说紫衣侯这步峰回路转,反将一军,委实走得绝妙,单说平日里心高气傲如他竟当众贬低自己,夸赞一个小辈,实属难能一见!

    远端石坪上,瞧见这一幕的姜逸尘暗道:这紫衣侯背后果真有高人指点,而开场这出戏,便是为了更好地带出后边的主题,洛兄向来将计就计,不必担心。只是,这幕后之人真的会是朝廷中的势力么?今日两盟间仅有两种结果,两败俱伤,或抛弃前嫌,握手言和。两种结果,截然相反,谁的受益最大呢?

    在姜逸尘思忖之际,洛飘零已答复道:“少林寺中重物丢失,洛某为客,本该主动配合调查。然而,事发不到半个时辰,已有多方人马齐至,反客为主,要帮少林捉贼捉赃,尚未见着洛某,便一口咬定是洛某盗走金印。此间之事,蹊跷至极,洛某深感不安,遂落荒而逃,倒让诸位见笑了。”

    “阿弥陀佛!确如洛施主所言,当时事发蹊跷,贫僧也心觉奇怪,故而,并未命弟子阻拦洛施主去路。”清心方丈此番证言,无疑是在帮衬洛飘零了。

    洛飘零拱手致意。

    紫衣侯见此,也不以为意,仍道:“那在下是否可理解为洛副阁主对少林金印觊觎已久,早有蓄谋,此去少林不甚走漏了风声,群雄闻风来援,不早不晚撞上洛副阁主正要离去,洛副阁主心知不妙,这才溜之大吉。”

    紫衣侯顿了顿,刻意扬声道:“否则,还怕少林大师和各位江湖同道们不会给你个公允?”

    众人听言,不禁暗叹,这紫衣侯当真一改往常有勇无谋的莽撞,句句攻势如潮,一针见血啊!

    洛飘零笑道:“洛某当日既选择一走了之,今日再怎么争辩,终是理亏了些,权且当洛某确是盗印者,那您认为,洛某是出于何由有此歹念?”

    洛飘零本已处于劣势,可这招以退为进,倒让众人有些出乎意料。

    紫衣侯一听此言,笑意更浓,仿佛在这瞬间便年轻了十几岁,接着道:“少林秘法传承千载,谁人不想一睹为快?洛副阁主有此心思也不难理解,兴许其中有能修复你伤损经脉之法呢?再不济,当中精髓也能令你听雨阁受益良多,此后鱼跃龙门,成为一方霸主。当然,在有了充足的实力后,也有能力报石府覆灭之仇了。”

    紫衣侯话音一落,只觉天色在这刹那间竟变暗了些许,再看洛飘零的目光,已不似先前如沐春风,而是森冷无比,他心下不由自主起疑:这洛飘零当真武功尽失?不会已恢复如初了吧?

    “石将军归隐山林后,在江湖上所做的贡献我想已不必飘零一一举例说明了吧?”洛飘零语气冷然,扫视全场,无人敢出声辩驳,“石府付之一炬,石将军一家枉死,凶手至今未得惩治,此仇难道不该报?!”

    洛飘零面庞越发煞白,眼眸中充斥着怒火,竟似气得颤抖,道:“飘零昔年追随先师左右,同受石府恩惠多年,石府大劫,我等侥幸生还之人,是否该当报此大仇!?”

    面对这样的厉声质问,群雄黯然垂首。

    垂首,既饱含逝者的惋惜,也不乏自省后的愧疚。

    不可否认,石鑫之死乃是江湖正道一大损失,也正是从那时起,正道联盟逐渐分崩离析。

    这些年来,他们两盟间互生嫌隙,裂痕愈来愈大,彼此斗得不可开交,却从没有哪方有意站出来,为覆灭的石府主持公道,他们实在有愧于石府,有愧于这正道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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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实在是高!这时候打出这手苦情牌不仅恰逢时宜,且恰到好处,接下来,紫衣侯若无额外准备的话,恐怕是要被洛公子带着走了。”石坪上,哭娘子击节叹赏道。

    许久不曾发言的夜殇却道:“看来不会如你所愿了。”

    哭娘子莞尔道:“又被小夜夜瞧出什么来了?”

    夜殇道:“紫衣侯此番一反常态,显然有备而来,洛飘零应对自如,更像是在配合着紫衣侯把戏唱下去,这开场戏再精彩,总归是要引出正题的。”

第三八一章 听雨阁主

    “咳……咳!”

    紫衣侯清了清嗓子,意图打破此时萦绕在舞剑坪上空沉闷的阴霾。

    “血债自当血偿。在下所质疑的,是洛副阁主的动机,盗取少林金印,修成少林秘法,报仇雪恨自是首当其冲,而最终目的难道不是颠覆当今武林格局?”

    身为一帮之主,紫衣侯虽不以谋略见长,却也辨形势,知进退,一见方长之言踢到铁板上,料定不能在此话题上继续深入,遂一语带过,反抛出耸听危言,转移注意。

    洛飘零横眉冷目,毫不掩饰对于紫衣侯的敌意,沉声道:“并非洛某妄自菲薄,少林人才济济,都少有人能通习那金印秘法一二,更何况洛某一身经脉尽损,有幸苟活,已是知足。这等高深武学,洛某即便看得懂,也没法练,这觊觎之说,实不知从何说起?”

    紫衣侯轻哼一声,道:“人心隔肚皮,又有谁知洛副阁主是不是口是心非呢?”

    “休要含血喷人!”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娇喝声,一道靓影从洛飘零身侧踱步而出。

    女子身着墨绿百褶裙,挽着漆黑长发,一支翡翠簪点缀其上,衬得她发色更黑,肤色更白。

    这一生气,便可见红晕似火烧云般,从她的鹅蛋脸上,直烧到脖根处。

    尽管事先料到今日来此免不得将遭受百般刁难,洛飘零也特意嘱咐过梦朝歌一切有他,莫要轻易动怒。

    可眼见自己的大师兄接二连三被戳痛处,梦朝歌心疼之甚,再无法袖手旁观,柳眉倒竖,厉声斥责。

    身为石鑫义女,听雨阁创立之初,梦朝歌便被推上阁主之位,彼时她还是个桃李年华的少女,怎堪重任?

    可在大师兄等石府旧人的鼎力相助和悉心栽培下,她没有被压垮,虽不及洛飘零之举重若轻,却也渐渐有了一帮之主的做派。

    这回,不是梦朝歌第一次代表听雨阁发声,却是第一次面对着人山人海的阵仗,且眼前之人无一不是名动江湖的前辈高人,在喝出那一声后,不免有些发怵,不知所措。

    幸而,眼角余光瞥见了洛飘零单拳轻握,置于身前。

    她感受到了来自于大师兄对她的鼓励与信任。

    她不能辜负!

    她微微昂首,道:“紫衣侯!师兄敬你是前辈,对你礼让三分,可不意味着任你信口雌黄,出言不逊!清明大师就在此处,你自可问问他,那少林金印中有无秘法能让我师兄恢复康健之躯。若不存此法,你先前的假设便不攻自破!再者,若我阁真拿了少林金印,何不躲到深山老林中去研习修炼,待三年五载学有所成后,再来一统江湖?何苦在今日,顶着各方压力来赴这百花之约?”

    梦朝歌一口气道出心中所想,对紫衣侯所言逐一反驳,得到了洛飘零的赞许,令紫衣侯一时语塞,让群雄为之侧目。

    “阿弥陀佛,这位梦阁主说的极是。自打我寺金印失窃与洛施主联系在一起后,贫僧也特地去了解过洛施主的过往。洛施主昔年受创,致使奇经八脉严重毁损,我寺九字金印秘法中,确有其一可生肌续骨,修筋补脉。”

    清明大师与梦朝歌乃是初见,在他看来,听雨阁有洛飘零这等当世罕见之才坐镇,即便阁主为一介女流也无伤大雅。可听其一席激愤陈词,情真意切之外,竟是有条有理,方知自己有眼无珠,大错特错,不由对梦朝歌生出钦佩之意,出言相帮之余,也刻意以“梦阁主”相称,聊表敬意。

    群雄心知清明大师言语未尽,可在听到前半段话后,众人不由惊叹,这少林绝学果真博大精深。

    同时也有不少人暗自嘀咕,当世少林除却清明、清云两个方丈和数个年岁稍长的长老外,后继无人,空有武学宝库,却无人问津,实在是暴殄天物!若能给自己研习,能否学成另当别论,想必也会有不小的长进。

    只听清明大师轻叹道:“不过,要让洛施主恢复如初,并非易事。洛施主必须在伤后七日之内,接受药谷医治。靠药谷的灵丹妙药稳定住伤情后,由习有修筋补脉秘法的少林高人,每日以自身功力助推其体内气息运转上七七四十九个周天,辅以药草治疗,保持经络活性。一旦伤损经脉出现复原迹象,便让洛施主修习那修筋补脉的秘法,开始自我恢复。如此,调养上一年半载,即可完璧如初。”

    清明大师话音未落,大伙儿心里已清楚,洛飘零的伤势可谓药石罔效了。

    清明大师又道:“在座各位施主想必要比贫僧更为清楚,当年石府遭劫后,洛施主一行为躲避邪门魔教追杀,亦是东躲西藏,耽搁了不少时日,才至药谷,于时,已错过最佳治疗时机。而我寺现今并无能人掌握那门修筋补脉的秘法,助其疗伤之事也仅是空谈。至于那临字印中藏有何种秘法,恕贫僧不能明言,但可以肯定的是,绝非修筋补脉之法。故而,洛施主觊觎临字印之说,缺乏动机,并不成立。”

    话语一毕,梦朝歌便朝着清明大师欠身致谢。

    在场群豪与洛飘零有交情的不多,这些年来更有不少人对其恨之入骨,可见昔时天骄陨落至此,也不禁扼腕叹息,却少有人注意到,那弯下腰的佳人,俏脸上的樱红侵染了眼眶。

    梦朝歌本对少林怀抱着一丝期待,可现实终不尽人意,心中难免泛起酸楚,但她不愿让大师兄瞧见自己的失态,直起身时,微不可察地向前挪了一小步。

    只是舞剑坪上这些人皆是人中翘楚,梦朝歌这细小的动作,恰被正关注她的清明大师瞧在眼中。

    虽是出家人,可这点女儿家的心思,清明大师并非看不明白,心中愧疚之意更甚,遂道:“梦阁主不必多礼,贵阁因我少林之事饱受非议,也为此遭罪不少,是少林有愧于尔等。梦阁主若不嫌弃,贫僧可在寺外另辟一处清净之地,供贵阁上下安居,远离江湖是非。”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清明大师是嵩山少林方丈,也代表着中州两脉少林寺的态度。

    当年外夷大战之后,少林元气大伤,近些年已无心过问江湖之事,现下居然愿意向处在风口浪尖的听雨阁敞开寺门,保其周全,可谓是骇人听闻!

    群雄议论纷纷,却琢磨不透清明大师的意图。

    少林寺想独占好处?

    不对。这临字印本便是少林之物,即便真在洛飘零身上,也只能说物归原主。

    少林寺此举非但捞不到半点好处,反倒还会落下不少口舌。

    既然相信洛飘零不是盗印之人,为何不早些出来公之于众?

    与听雨阁合谋演了一出戏,借此让各方势力互相消耗,再登江湖之巅?

    以现如今少林寺的实力,还真差些意思。

    远端石坪上,哭娘子笑道:“这清明老和尚也是真精明,不论金印是不是在洛飘零身上,这办法少林都吃不得亏。他看不透洛飘零,便把洛飘零绑在身边,令其没法胡来,也能还江湖一个清净,为少林搏个好名声。只是,洛飘零这些年小动作不少,各方势力就算看在少林面子上,不再动他,他就真甘心远离红尘,去和那些大和尚念经?”

    边上,姜逸尘和哭娘子一般看法,心道:少林僧人确有慈悲为怀之心,可此举真能减少江湖上的杀戮?对燎原星火视而不见,终也避免不了引火上身。

    就在大家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梦朝歌已有主意,正要答复。

    紫衣侯却抢先道:“万万不可!”

    梦朝歌微微一笑,道:“多谢清明大师好意,眼下我阁是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沾染一身俗气,去叨扰佛门清修之地,确实欠妥。”

    清明大师见此,又看了看洛飘零,心道他们今日来此应另有他意,也不再强求,轻叹了声“阿弥陀佛”作罢。

    紫衣侯稍稍松口气,道:“还算尔等有自知之明。纵使这临字印并未落入听雨阁之手,可洛副阁主在巽风谷和天涯小镇为非作歹之事,若不给大伙们一个交代,就算躲进少林,我等也会将你揪出来!”

    梦朝歌正想辩驳,洛飘零已先道:“交代?紫衣侯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两件事,洛某先前便已给过交代了吧?若需洛某再复述一遍,洛某便却之不恭了。”

    紫衣侯冷笑道:“洛副阁主既不愿重提旧事,那便由在下帮你回忆回忆。当日巽风谷确有天地异象发生,不过仅是天狗食日之象,若无人蓄意制造恐慌,各方同道何至于在漫天风沙到来前自相残杀,互有伤损,以致后来大祸临头时,已有心无力?而那风沙本也不会蔓延至此,是你命人将数里地外的草木伐尽,才酿成此祸!你敢否认?!”

    洛飘零不以为意,道:“多谢紫衣侯提醒,若是洛某没记错,那时一路追踪洛某行迹而去的,似乎邪门魔教占多数罢?紫衣侯何时与他们成了同道?您既调查的这么仔细,可查实是洛某所为?若是意气用事,是否太过武断了?”

第三八二章 唐僧的肉

    “很好!”

    紫衣侯虽如是说,但任谁都听得出这话外音是另一番意思。

    他凝视着洛飘零,说道:“那洛副阁主打算怎么解释在天涯小镇软禁江湖豪杰之事?”

    洛飘零道:“紫衣侯可是要洛某再重复一遍先前所言?”

    紫衣侯沉声道:“那便劳烦洛副阁主再重复一遍!”

    洛飘零道:“洛某若真有这本事,何至于成日东躲西藏?又何必来此诉苦伸冤?”

    紫衣侯道:“你的确没这本事,但不代表别人没有。”

    洛飘零道:“噢?这话洛某可理解不来,还请紫衣侯赐教。”

    紫衣侯道:“石府虽倾,但昔时跟着石将军出生入死的弟兄尚有部分不在石府。天下间对石将军最敬重的,也莫过于他们,你以石府之名,假借复仇旗号行事,谁人不一呼百应?至于今日来此,不正是为了混淆视听,以达更大图谋么?”

    提及石府,便见洛飘零面色一沉,紫衣侯这回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道:“洛副阁主难道没发现当时受你所困的几位同道,今日亦有到场么?”

    洛飘零往前踏出两步,并未看向他处,只是稍作沉吟,而后斜睨着紫衣侯,说道:“依紫衣侯您这说法,岂不自相矛盾?”

    “嗯?”

    “照您所说,洛某既已控制住他们,又怎会在此关键当口让他们现身于此,反陷自己于不利之地?”

    紫衣侯闻言一滞,显然洛飘零所言更符逻辑,相较而言,他的质问不免有些荒谬。

    他目光在人群中四下一扫,指名道姓喊道:“俞乐俞公子,莫殇莫坛主,炎如风炎少侠,自巽风谷一事后,三位便在江湖上不见影踪,直至十余日前,方从西南方风尘仆仆而来,眼下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对于莫殇和炎如风,紫衣侯并不抱太多期望。

    前者所在的啸月盟是九州结义一员,这节骨眼上难免会包庇同盟。

    后者虽来自诸神殿,却是个寡言少语之人,能给出的回答无非“是”与“不是”,缺乏说服力。

    而俞乐则不同,他既是四海盟的成员,又与洛飘零有着不小的过节,会否添油加醋暂且不论,实话实说应不成问题。

    紫衣侯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那眉目间有着一道剑痕的黄衫青年身上。

    群豪也随之将其锁定为焦点。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俞乐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同洛飘零一般,鄙夷起紫衣侯来。

    他缓缓道:“恕在下舟车劳顿过于疲乏,适才未听清紫衣侯所言,不知您要在下说什么?”

    紫衣侯微微怔了怔,他自然没料到俞乐会是这反应。

    不过,既然开口问了,他便不会让俞乐什么都不说。

    紫衣侯道:“那日巽风谷沙尘暴后,俞公子可是去了那天涯小镇?”

    俞乐道:“紫夜轩的消息果然一如既往的灵通。”

    紫衣侯道:“过奖。冒昧问一句,俞公子在中州江湖消失大半年之久,可是一直待在那天涯小镇?”

    “大半年?有这么长的时间?”俞乐有些讶异,而后又摩挲着下巴缓缓出声,“恐怕在下是在无涯海中折腾了太久,以致于到了天涯小镇后,乐不思蜀,忘了时日吧?”

    紫衣侯再次怔住,俞乐哪怕只应声“是”,他自己都能把话说圆满,谁知俞乐顾左右而言他,全然无意为他刚才对洛飘零的指控作证,反而让他的算盘打空。

    舞剑坪上一片静寂,可四处投来的目光,无一不是等着看他的笑话。

    紫衣侯已冷静下来。

    在得知洛飘零将在百花大会上现身后,他便得到指示,拿洛飘零做文章,尤他开头炮。

    这些天来,他为这段开场白做了许多工作,自然发现了洛飘零这些年间行事的诸多端倪,便也觉着洛飘零虽屡有惊人之举,却并不是立于不败之地。

    故而,他本以为自己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他最不擅长的武器击垮洛飘零,令其俯首认罪。

    现在看来,他犯得错误实在不少。

    他高估了俞乐。

    为达目的,他能不择手段,可以做出任何牺牲,他显然也把俞乐当成同类人。

    事实上,俞乐虽有不择手段的一面,但其争强好胜的一面更无法忽视。

    若非如此,当年被洛飘零一剑击溃,颜面扫地后,怎会险些一蹶不振?

    要俞乐当着江湖群豪的面,承认自己被洛飘零软禁,相当于让其承认,即便洛飘零已手无缚鸡之力,自己仍比之不过么?

    他低估了洛飘零。

    洛飘零虽留有诸多破绽,但这些破绽均缺乏真凭实据的佐证,所能依凭的只有旁人的嘴。

    而洛飘零对于人性的参悟显然已达到足够深,才能如此游刃有余。

    紫衣侯心中暗自苦笑,也打消了询问另两证人的念头。

    他脸上堆起笑。

    可任他笑得再灿烂,都无法在这群人面前,掩盖掉眼中掠过的寒芒。

    紫袍下的双手,与这冷厉的目光和一身惹眼的行头相较,自然尤为失色。

    然而,但凡听过紫衣侯名头者,绝不敢小觑他那双手。

    紫衣侯从不携刀佩剑,他的手便是杀人利器。

    紫衣侯身上也不装义肢,其手既然能作为杀人利器,自然是用汗,用泪,用血打造出来的。

    那双手放在常时,看来要比以体力活为生的苦力壮硕许多,可放到江湖中来便平平无奇。

    这手虽无法穿铜釜、绝铁砺,可开膛破肚却不在话下。

    靠着这等利器,紫衣侯至少有四种方法置人于死地。

    可化刀,一刀端头!

    可为枪,一枪穿心!

    可作剑,一剑封喉!

    亦可变爪,掏心挖肺!

    最令人忌惮,却是其认穴极准,出手极快。

    即便不凭双手的锋芒逞凶,也可汇集内劲,以手为媒介,仅需轻轻一指,便可摧毁敌手要穴。

    配合着金系朔日功的刚猛、土系厚甲功的硬实、阴系弑诀的阴毒,这双紫魔手便是紫衣侯在江湖的立足之本。

    以紫夜轩在巽风谷蒙受的损失,他本该对洛飘零怀恨在心,本该用紫魔手了结洛飘零的性命,他已伪装够久,眼下可是要褪下面具,露出狰狞之容?

    紫衣侯背负着双手,宽大的袖袍将之全然遮掩。

    眉已笑弯。

    好似捕猎时,需搭上箭,拉满弓般,其人也正如蓄势待发的箭矢,大有洛飘零所答不合其意,便要一箭毙命之势!

    杀意昭彰!

    纵是武功尽失的洛飘零都能感受到袭面而来的寒意,更何况在场众人皆是江湖好手。

    洛飘零见此并不为所动。

    他已察觉到至少有三股气息环绕其身。

    这三股气息并不属于梦朝歌、季喆和石中火,却只强不弱。

    一旦紫衣侯逾越雷池半步,他这猎物仍会安然无恙,毁损的只会是弓和箭!

    舞剑坪上的气氛已剑拔弩张,可另一端却传出揶揄之声。

    “无趣,无趣!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就只会耍耍嘴皮子,真是无趣!”叶凌风已阖上双眼,只用耳朵听场上情况。

    “你难道指望着他们打起来?”哭娘子笑吟吟道。

    叶凌风睁眼皱眉道:“难道不该指望?”

    哭娘子道:“你本不该指望。”

    叶凌风道:“为何?”

    哭娘子道:“此时此刻,洛飘零到哪都不比在这待着安全。”

    叶凌风道:“这可奇了,以紫衣侯之能,听雨阁三人都难护得洛飘零周全,紫衣侯也不只一人,要将之生擒不当是轻而易举?”

    哭娘子道:“正因为谁都能擒下洛飘零,所以他才安全。”

    叶凌风道:“竟还有这说法?”

    哭娘子道:“妖怪们都知道吃了唐僧肉便能长生不老,又有哪方妖怪会放弃独吞唐僧肉的机会?唐僧上哪都会遇着妖怪,要害他性命,可一旦落入妖怪群中,妖怪们既想吃唐僧肉,却又担心自己第一个吃,遭群起而攻,相互间有了忌惮,反而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获利的成了唐僧。”

    叶凌风道:“最危险之处最安全,现在洛飘零便是唐僧!”

    哭娘子道:“这些九州四海的帮派就是妖怪。”

    叶凌风道:“这些妖怪们难道没办法吃这就在眼前的唐僧了?”

    哭娘子道:“也不是没办法?”

    叶凌风道:“什么办法?”

    哭娘子道:“争出个第一来。”

    叶凌风道:“争出个第一?”

    哭娘子道:“强者为尊,只要谁能争得第一,唐僧肉怎么瓜分,当然由他说了算。”

    叶凌风闻言了然,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道:“所以,今日大会的主题便是……”

    哭娘子道:“武林盟主!”

第三八三章 武林盟主

    “紫衣兄何须为此置气?洛公子纵然再有不是,也轮不到你我来管教。”

    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如春风轻拂,吹来了晨光,驱散了雾霭。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伊人长发飘飘如柳,细眉弯弯如月,一双桃花眼妖娆妩媚,一对樱唇惹人垂涎。

    恰如其额间那倒立盛放的青莲,有此皮囊,即便不施粉黛,即便被黑袍遮住那玲珑曲线,也难挡其颠倒众生的魅力!

    姜逸尘虽在远处瞧不真切,可目光也再难从此女脸上挪开。

    他倒不是被那美色勾走了魂,只是怎么也看不出这女子年纪竟是与紫衣侯不相上下。

    那副媚态,不经刻意雕琢,没有任何修饰,仿佛与生俱来,想来便是换了另一副容貌,亦将风采依旧。

    没有人知晓,此时在姜逸尘脑海中,有另一张面庞取代了这副俏皮囊。

    两张脸仅有那么一两成相似,但二者的神韵却难辨彼此。

    那脸的主人,赫然便是大半年前,在苍梧山中,死在他手上的琳琅居副帮主风流子!

    “姬姑娘教训的是,在下倒管得有些宽了。”紫衣侯目光含笑,语气恭敬而谦卑,与适才杀气腾腾、恃强凌弱之态截然相反,却无半分惺惺作态之嫌。

    在这等佳人面前,兴许连恶鬼都会放下屠刀吧?

    这位姬姓女子便是诸神殿的阴神,亦是风流子的血亲姐姐——鬼魅妖姬。

    紫衣侯之所以以姑娘相称,一来自然是因为“姑娘”一称较显年轻,毕竟鬼魅妖姬虽与他年龄相仿,但却难在其脸上找寻到岁月的痕迹。

    二来,诸神殿实力雄厚,隐隐为四海会盟之首,鬼魅妖姬贵为诸神殿阴阳双尊之一,更在江湖上难逢敌手。如此鹤立鸡群般存在,却鲜少摆出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以“殿主”等词相称,不免疏远了距离。

    鬼魅妖姬嫣然回道:“紫衣兄言重了,事情只有说出来才好解决,你不提,也总需有人说。”

    紫衣侯颔首认同,旋即便看向另一端,几个九州大帮聚首之处,道:“就怕九州盟的同道们,念在听雨阁乃九州成员,又与石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袒护洛副阁主,包庇其过,令得我等的冤屈无从诉说啊!”

    鬼魅妖姬略作沉思状,道:“你这担心也不无道理,不过,今日既已将此事说开,又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在此见证,我想九州盟的朋友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是吧,君迟兄?”

    九州四海两盟本不是你死我活的对头,尽管因处世理念不同,相互间存在些隔阂,却未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两盟势如水火前,诸神殿与擎天众也曾多次往来,鬼魅妖姬自认同擎天众帮主君迟交情尚可,遂在此时将话头抛了过去,至少能寻个人来搭理她。

    被唤作君迟之人,乃擎天众帮主,那炯炯有神的虎目,配上威风堂堂的相貌,颇有名门虎将的风采,只是那过于惨白的肤色和三千丈白发,无不显露着,其无时不刻都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一如其身上,由道道赤色荆棘所点缀的白狐披肩裘,这是一头行走在冰原上满身创伤的白虎,看似摇摇欲坠,却能随时发出致命攻击!

    君迟白眉轻颤,他自然听出鬼魅妖姬不单是在同他套近乎,亦是在给他找麻烦,他怎会如其所愿?

    “姬姑娘此言差矣,君某仅是擎天众一帮之主,九州结义却是百家同盟,君某无法为姬姑娘做主,姬姑娘该当问问大家的意思才是。”

    “是极是极,那妾身便代紫衣兄及一众四海的弟兄们,请教九州的各位朋友,在洛公子这件事上,能否给我等一个公正的答复?”鬼魅妖姬应对自如,似对君迟的回答早有准备。

    此言一出,九州盟各帮派代表面面相觑,前头君迟有言在先,一帮之言无法代表全部,现如今谁先回答,岂不是与之唱反调,若是不答,未免于礼数有失,真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见此情景,姜逸尘在心中不由为鬼魅妖姬这番言语道一声高明!

    “封某不才,若是各位兄弟不嫌弃,便在此代表九州盟说上两句。”

    片刻沉默后,九州一方终有人打破这份尴尬窘境。

    出声之人嗓门洪亮,中气扎实浑厚,身如高塔,一双浓眉剑目便是在白昼间也闪耀着光辉,锋芒毕露。

    此人正是啸月盟盟主封辰。

    封辰所问是九州盟的人,鬼魅妖姬却见缝插针道:“封盟主既有话讲,大伙儿怎会有异议,请!”

    封辰没有理会鬼魅妖姬之言,又稍待一会儿,见九州盟之人都投来肯定的目光,这才开口言说。

    “眼下是九州四海两盟之约,这盟主之称,封某可不敢当,姬殿主唤封某,封掌门或封帮主更为妥帖。其次,今日既是我两盟之约,各位的重点是不是弄错了?”

    鬼魅妖姬道:“弄错了?”

    封辰道:“一年半载前,我们两盟相约今日来此,可是为解决听雨阁之事而来?”

    鬼魅妖姬道:“确实不是。”

    封辰道:“那此刻是不是该讲讲正题,将额外之事放一放?”

    鬼魅妖姬美眸一转道:“不错。只是妾身记性不好,忘了当时所定下的主题为何,封掌门可否再提醒一番?”

    封辰斜眼瞥了瞥鬼魅妖姬,虽不信其所言,却只能依言道:“那些年,受邪门魔教暗地里搬弄是非影响,两盟原有的各持己见,互相尊重,变成了互生嫌隙,相互猜忌,出现问题,不再有沟通,而是以武力解决。数年来,两盟内耗严重,也让那些邪门魔道捞着不少便宜,直至魔宫之事,血腥味已充斥了整个平海郡,我等方才如梦方醒,终罢手休战。今日约定来此,正是为了解决昔时之患。”

    鬼魅妖姬道:“何患之有?”

    封辰道:“根深蒂固的理念冲突之患!”

    鬼魅妖姬道:“还请封掌门明言。”

    “恭敬不如从命。”封辰踱步而出,侃侃而谈,“大伙儿心知肚明,而今的江湖怎一个乱字了得?一边有邪门魔教作祟,一边有朝廷虎视眈眈,而我们却因年年不断的冲突,磕得头破血流,无暇他顾。而今各门各派间的发展早已大不如前,此时我们如果不能摒弃前嫌,共谋发展,封某认为,不需多时,我等便会被逐一取代。”

    鬼魅妖姬道:“诚如封掌门所言,既是根深蒂固的理念,岂是轻易可动摇的?仅凭今日这百花之约,便可共弃前嫌?”

    封辰道:“有何不可?”

    鬼魅妖姬道:“看来封掌门已有高见。”

    封辰道:“可非封某一己之见,而是两盟的共识。”

    鬼魅妖姬道:“什么共识?”

    封辰道:“一决雌雄!败者臣服,不得再有任何异议!”

    鬼魅妖姬笑道:“这与决出个武林盟主来,有何区别?”

    封辰道:“倒也是个好提议。”

    鬼魅妖姬道:“非但是个好提议,而且如此一来,也可在听雨阁的问题上,有个好的解决方法。”

    封辰道:“不错,凡事讲究证据,九州和四海都不该错怪任何一方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为非作歹之人,有了武林盟主,尤其主持大局,力往一处使,将少林失印之事等一切事宜一五一十查明,再做决断,再不会有人有闲言碎语了。”

    鬼魅妖姬道:“好办法也得大家同意,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紫衣侯当先道:“不失为个好办法,紫夜轩附议。”

    君迟随而道:“擎天众同意。”

    “新月盟附议!”

    “凤鸣轩无异议。”

    “屠龙阁附议。”

    ……

    一切似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随着几个在九州四海中举足轻重的大帮派出乎意料地做出同一表态,加之十数个中小帮派附和后,余下帮派纵有其他意见,也改变不了局势,只能闷在肚子里,低声应和着。

    “梦阁主、洛副阁主,你二人觉得如何?”见听月阁方面无人表态,封辰出言相问。

    洛飘零道:“听雨阁乃九州一员,大家既无异议,我等亦当服从。”

    “洛公子果然识大体。”鬼魅妖姬赞赏道,随而又蹙了蹙眉,“如此,就只剩一个问题了。”

    封辰道:“什么问题?”

    鬼魅妖姬道:“两盟间这些年来,元气大伤,而今既达成共识,更不得大动干戈,那么该当如何决出这武林盟主?”

第三八四章 两个盟主

    “问得好!姬殿主可还记得,咱这九州结义和四海会盟是如何创立的?”封辰问到。

    “妾身记性虽差,但这点倒是记得清楚。诚如封掌门所言,古往今来,强者为尊。国与国之间如此,人与人之间,更是如此。强者,或有权,或有钱,或有拳。”鬼魅妖姬摇晃着粉拳补充示意。

    “天下间,前二者仅被少数人占有,而后者,近乎人人都可拥有。拳头越大,权、钱便也不再遥远。于是乎,随着中州的日益兴盛,尚武之风亦在中州各地生根发芽。历经数十年发展,中州江湖已呈千派林立,百花齐放之态。各门各派间,或是武学各异,或是理念不一,在众多意识形态互有出入的情况下,冲突便不可避免。传承千载,更具威望的五大门派,除却在大灾大难前以身作则外,还能作为公正一方起到调停矛盾的作用。但五大门派终非无所不能,无法事无巨细地參和各帮派中的家务事,更对各帮派间此起彼伏的冲突,和不时犯下的不义之事,分身乏术。”

    “于时,武林群豪达成一致意见,推举出一位五大门派之外的武林盟主,来当这百家之主,而决出方式则是遵循古法——华山论剑。也正是那场华山论剑中,萧羽桐和闫卿双骄力战群雄,站上了江湖之巅。”

    “在二者一决高下之际,萧羽桐大侠却主动认输,称其敌不过闫卿大侠,甘将盟主之位相让。闫卿大侠虽未拒绝,却也提出了另一看法,他认为当今武林,千派林立,意识形态冗杂,勉强归于一处,弊大于利,矛盾日积月累而无从宣泄,必将导致难以挽救的冲突灾祸。故而,他建议武林盟主由两人来担当,引领群豪。”

    “萧羽桐大侠本为剑门一脉传人,以天下为己任,思虑过后,亦认同闫卿大侠所言,以匡扶天下公义为名,创立九州结义。闫卿大侠生性放荡不羁,不喜拘束,遂立四海会盟,立誓遵循天道,惩恶除奸。九州结义,多讲名正言顺,行事偏向五大门派之风。四海会盟,只讲对错,不论过程,因而聚集不少性格邪佞,处事乖张之辈。在萧、闫两位大侠的引领下,两盟终成型。”

    舞剑坪上,群雄屏息静听着鬼魅妖姬叙述过往之事。

    那些事距今不过三十余载,彼时在场众多年轻一辈尚未降生,却也没少在后来从前辈口中听过萧、闫两位大侠的光辉事迹,那时在场的诸多豪强,多为年轻小辈,亦只能瞻仰二人的无限风光。

    身在江湖,总会有褒有贬,但对此二人,更多人只有敬佩与赞扬,即便是曾因门派武学之故与闫卿势不两立的峨嵋派,到后来亦是被其人品所折服,化干戈为玉帛。

    鬼魅妖姬朱唇轻启,问道:“往事如烟,不知封掌门要妾身重提旧事,有何深意?”

    封辰道:“昔年之事,封某虽未亲历,却也同姬殿主般耳熟能详。正如姬殿主先前所言,萧、闫两盟主乃当代人杰,绝世双骄,迄今为止,尚无人可媲美此二者,那么效仿二位前盟主所为,两盟分别有两位盟主领衔,便不再那般切实可行了。”

    鬼魅妖姬道:“依封掌门之意,这武林盟主再不需选出两个,只要一人即可?”

    “确是此意。”封辰颔首,进一步解释道:“当年闫卿大侠无门无派,萧羽桐大侠虽为剑门门主,可这剑门也仅有其一人,二人可说没有任何帮派背景,与各门各派间也无太多牵连瓜葛,故而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秉公处事,遇事时,依然能有商有量,不伤和气。而今,在座各位所代表的是各方利益,若是由一个人来当这武林盟主,初时难免有失偏颇,可在各方监督下,自会尽量不失公允。倘若两盟各由一人来当武林盟主,即便初衷无意为己盟谋取私利,可在各方教唆下,难保不再演变成今日之局,所以,武林盟主之位只当由一人来坐。”

    鬼魅妖姬道:“这倒与封掌门之前所言并不相悖,两盟之中都没有像萧、闫两盟主那等令人信服之人,只决出一个武林盟主,确实能避免今后再出现而今的争端。可这规则呢?”

    封辰道:“姬殿主应也还记得,数年前,你我两盟也曾有意推选出两位代盟主之事吧?”

    鬼魅妖姬道:“抵御外侮之战后,萧、闫两位盟主便杳无音讯,那几年间,我等多次遣人潜入外夷地界,探寻二人消息,都无终而返,恐怕二人已驾鹤西归了。彼时,你我双方争端初起,便念着选出这样两位代盟主来调和矛盾。最终,还是因你我两盟互不信任,怕选出代掌门后,双方仍各执一词,坚持己见,而不了了之。”

    封辰道:“是了,当时我们便为选举盟主之事,制定过详尽的规则。”

    鬼魅妖姬道:“当武林盟主也非易事,背后有雄厚的资源,身边有可靠的伙伴,方能成事,萧、闫两位盟主也从来不是单枪匹马。”

    封辰道:“所以,武林盟主最好是从有实力的帮派中决出。”

    鬼魅妖姬道:“实力,包含人力、物力、财力,每样都不落下,这样的帮派并不多。”

    封辰道:“两盟中各选出四个帮派并不难。四个帮派以武论高低,当中的胜者,该盟为其马首是瞻,而该帮派的帮主,即是武林盟主。”

    鬼魅妖姬道:“那么封掌门的意思便是按照先前的规则来?”

    封辰摇头道:“不,当时既无法按此规则施行,便说明此法并不得大众认同。”

    鬼魅妖姬道:“现在看来,那时所定的规则,委实有些苛刻。”

    封辰干笑道:“仅有四个指定的帮派能参加,确难服众。不过,今日我等既只推选出一位武林盟主,那么不论其所在帮派是否有足够的底蕴,以推动每次决策的执行,各帮都当竭尽所能相助,诸位可有异议?”

    “理当如此。”

    “无异议。”

    ……

    舞剑坪上,传来群雄的反馈之声。

    鬼魅妖姬道:“看来大伙儿已认同了封掌门的方法,那封掌门便将详细规则说说吧。”

    封辰道:“当年四个帮派决出胜负的规则,是两两配对,各自遣出七人,七局四胜,胜者晋级。两场的胜者再战一轮,最终决出第一来。而今四个帮派自难让人信服,不若两盟各推出八个帮派,共十六个帮派。没有帮派大小区分,亦无九州四海之分,抓阄后,捉对厮杀,每场各出五人,五局三胜,谁能站到最后,即为武林盟主。各位觉得如何?”

    众人暂未有反应,鬼魅妖姬已先道:“每个帮派只出五人,确实降低了参选门槛,一个帮派要是连三个实力过硬的强手都没有,如何引领群雄?只是这八个帮派,双方要如何推选?”

    封辰道:“封某认为这是各盟内部之事,能者得之,不成问题。”

    众人思忖之际,洪亮的声音再次响彻百花屿,紫衣侯已领会了封辰的意思,扬言道:“没成想,我紫夜轩有朝一日也能一争这武林盟主之位了,那在下便先要个席位,四海的兄弟若是不服,尽可来战!”

第三八五章 诸强出列

    紫衣侯此言一出,群雄反应各异。

    既有对紫衣侯决策感到吃惊,暗自揣测其缘何有此底气的。

    亦有不以为然,认为其不自量力的。

    “紫衣兄倒是好算计,这参与比试的名额至少也需五人,你紫夜轩到场之人倒是一个不多,半个不少啊。”

    只听一轻哼声在人群中响起,一位满头华发、鹰眉白须的灰衣老者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说着,而那笑意中饱含讥诮。

    “若是老夫没记差,这些年来,紫夜轩可谓诸事不顺,屡屡损兵折将,不想紫衣兄依然不甘寂寞,勇往直前,倒教老夫好生佩服!看在同为四海一员的份上,老夫不得不提醒你,方才所说的规则虽听来简单,可要从十六个帮派中脱颖而出,便得连胜四轮,紫衣兄到时可别脚软啊。”

    面对鹰眉老者绵里藏针的话语,紫衣侯不愠不怒,神色自若,道:“多谢牧老提醒,紫夜轩有多大能耐,在下身为掌门,心中还是有数的。日后,九州四海就成了一家子,今儿便是最后一次能为四海争光的机会了,我紫夜轩自当重在参与,若侥幸能挑落一两个九州盟的朋友,也算是有所贡献了,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就不劳牧老费心了。”

    被紫衣侯称作牧老者,是搜魂殿的长老牧锋。

    代表搜魂殿参加此次百花大会的七人中,牧锋虽非职权最高者,却是资历最深的,自也有几分话语权。

    牧锋之言,显然道出了在场大多人的心声。

    紫夜轩向来不温不火,这些年动作频频,非但没能捞着多少好处,反倒是洋相尽出,沦为笑柄。

    而今竟扬言要一争这武林盟主之位,若表现一如既往,只是凭白再添笑料,可一旦出现如紫衣侯先前那般一反常态的表现,则不免让人狐疑紫夜轩这些年来所作所为皆是逢场作戏。

    从今日种种来看,后者的可能性一点不低。

    经牧锋这一番提醒,也令那些具备相当实力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潜在帮派,重新掂量了一番各自眼下的实力。

    不难看出大半年前所定下的这场百花大会之约,早已为今日的武林盟主之争奠定了基调。

    对此早有意识的帮派,虽未尽遣主力,却也人数充足,坐拥不俗战力。

    而敏感度稍显不足的帮派,在牌面上便相形见绌了。

    至于那些实力本便较为薄弱的帮派,多三三两两抱团攀附高枝,一荣则能俱荣,一损自身也不会太过吃亏。

    紫衣侯开了个头,让不少四海帮派触不及防,不知在思量着什么,反倒是九州一方接二连三传出报名参战之声。

    “那么,擎天众争取来搏个头彩。”

    “我聚义山庄来试上一试。”

    “沙海坞也报名。”

    “幻月宫愿意一试。”

    “花间醉来凑凑热闹。”

    “我新月盟也愿为九州盟出一份力。”

    不消片刻,九州结义已有六个帮派代表站了出来。

    前五者之名,江湖大众毫不陌生,正是九州诸强。

    只是曾与擎天众、啸月盟齐名的魔宫已然不在其列,一时不免令人唏嘘。

    取而代之的江湖新贵——新月盟,虽由众多魔宫旧面孔组成,但老酒换了新坛子后,那味儿便也变了。

    “九州的朋友们倒是蛮客气的,如此,再加上封掌门所在的啸月盟,还空缺了一个席位。”鬼魅妖姬见状,眼波流转,美眸四顾,最终在那位温润如玉的怀扇公子身上驻留不前。

    对于鬼魅妖姬此举,封辰并不奇怪,他相信对听雨阁作何抉择感兴趣的,绝不仅是诸神殿。

    毕竟听雨阁亦为九州盟成员,便也有资格一争这武林盟主之位,依近来风声,听雨阁显然已具备了相当实力。

    封辰终是出言道:“既是九州之事,我啸月盟自当责无旁贷,这剩下一席,可不知听雨阁是否感兴趣?”

    这一问,带起了阵阵骚动。

    且不说这些年来,听雨阁因洛飘零之故,已成众矢之的,单是今日,便被烙上诸多罪印。

    倘若听雨阁真从诸强手中夺魁,那先前所罗列的罪责还会否有人去查?即便查了,又是否会既往不咎?

    猜疑、忌惮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而梦朝歌似早已同洛飘零商量好了对策,直言道:“有能为九州盟出力的机会,我阁本不该推辞,奈何我阁实力羸弱,且到场人数未能达到出战要求,委实有心无力,还请封掌门恕罪。”

    众人一听此言,心下不由松口气,可各自信了几成,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说到底,眼见不一定为实,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确只有听雨阁四人,可若仅凭这四人,如何安然无恙地踏入平海,来到百花屿?又如何在大会之后全身而退?

    “梦阁主言重。”对此回应封辰没有丝毫意外,也未继续刨根究底,另言道,“既是如此,还有哪个帮的弟兄愿为我九州盟尽一份力?”

    语毕后,好一阵子,九州一方竟是静寂无声。

    隐在暗处的姜逸尘见此,也不禁皱起眉头,他深知自魔宫土崩瓦解后,九州结义的实力折损不小,可仅是从中选出八个帮派,再各自挑出五人与四海对敌,应不是难事,绝不至于落得这副窘境。

    莫非余下帮派心知自身实力不济,无望走到最后,便无意挺身而出,充当别人的垫脚石,既丢脸,又受罪?

    “人心不齐”几个字,旋即在姜逸尘脑海中浮现出来。相比四海,九州这些年的发展着实不尽人意,而魔宫的陨落,似又将这并不十分紧密团结的联盟,加速推向了分崩离析的悬崖。

    “两盟若未能归并一处,以九州一盘散沙的现状,恐难与四海长久抗衡。”姜逸尘心中暗道。

    “既然各位兄弟都这般谦让,那我醉红颜便来凑个数吧。”

    当局面越落尴尬之地,一道慵懒的声音将九州盟的颜面挽回了些许。

    只见出声之人腰间上别着个十分抢眼的三足金蟾,身着镶金黑绸缎,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打扮。

    可此人偏偏将一身得体的衣服穿得歪七扭八,使得不少内衬外露,头发也散乱一气,满脸睡眼惺忪之态,仿佛是刚从被窝中钻出来的,至于适才听雨阁与紫夜轩唇枪舌剑的交锋、啸月盟与诸神殿关于百花之约的讨论,对其而言不过身外之事,无足轻重。

    此人乃醉红颜酒楼的大掌柜,暨一帮之主——李弑,年纪尚不足四旬,却因这副扮相,略显老气横秋。

    “看李兄这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想来今日这杯浊酒的味道,不合你意啊!”封辰对李弑的吊儿郎当早便习以为常,熟络地打着招呼。

    “卖酒之人只在乎客官的感受,自身的意愿并不重要,诸位客官乐意如何,李某自当奉陪,早些开始,早些结束吧。”李弑谈吐之声,忽大忽小,举手投足间仿若发散着酒味。

    鬼魅妖姬笑嗔道:“李兄可当真性急!今日九州四海的兄弟们好容易聚一次,岂能少得了酒来助兴?到时定会光顾你的生意。”

    李弑把头发往后一甩,眉眼含笑,好似鬼魅妖姬此言才能解酒,让他重振精神,拱了拱手道:“那李某便先谢过姬姑娘与各位了。”

    鬼魅妖姬道:“不过在这之前,李兄还是得让兄弟们卖力些才是啊!”

    李弑道:“自当如此。”

    鬼魅妖姬道:“素闻醉红颜不光酒好,刀剑亦是一绝,但愿今日有幸领教领教。”

    李弑道:“班门弄斧,不足为道,若有幸相遇,还望手下留情。”

    鬼魅妖姬报以笑意,转言道:“九州盟的八个席位已各有归属,接下来还看我们四海的弟兄们如何应对了。”

    鬼魅妖姬话音方落,已有一道道回应声传来。

    “藏锋阁参战!”

    “凤鸣轩。”

    “搜魂殿参战。”

    “算我屠龙阁一份。”

    “南北镖局参战。”

    “日月堡愿意一战!”

    “散人居也报个名。”

    “嘶!——”随着一男一女异口同声报名参战,舞剑坪上当即传出一阵惊呼。

    最后这一男一女之声极为默契,显然同出一家,正是散人居的帮主夫妇阿亮与阿梅。

    向来不喜争斗的散人居出人意料地加入此次武林盟主争夺战,自是让人吃惊不小。

    如此,算上诸神殿与紫夜轩,目前已有九个四海帮派有竞争武林盟主之意,而名额仅有八个。

    谁该让出名额?无人相让的情况下,又该如何判定名额归属?

    “红尘客栈可否也报个名?”众人正议论纷纷之际,又一道声音响起,反让全场顷刻间鸦雀无声!(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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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六章 雷霆一击(突闻金老爷子噩耗,仅以此书致敬一代大侠!)

    百花屿上,春光明媚,山花烂漫,群芳斗艳。

    这片肥沃的土壤,孕育了这姹紫嫣红的世界。

    然而,看似光鲜亮丽的背后,却是不详和的明争暗斗与无止境地过渡汲取。

    随着时日推衍,弱者凋零,强者盛放,再肥沃的土壤终将贫瘠不堪,再娇艳的花朵也终将化归尘土。

    还能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留存的,不是厚积薄发破土而出的新芽,便是长年累月在岩缝间挣扎求生的枝桠。

    它们或许毫不起眼,却时刻都在适应着最艰难的环境,是最顽强的生命。

    这江湖岂非正也如此?

    “红尘客栈?这名字可没怎么听说过?”

    舞剑坪东北方向的高台上,兜率帮和埠济岛一干人等聚集于此,梅怀瑾提出的疑问近乎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这家客栈我和小六从北边赶来同你们会和前,正巧留宿过。”

    脚夫这句话,登时惹起了众人的兴致,鸡蛋问道:“噢?当时可有何发现?”

    “一路上,我们碰到过两家红尘客栈,一家规模大些,另一家应是新开不久的分店,人手不多。”脚夫摩挲着下巴,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北边……”鸡蛋垂首沉吟,若有所思,“可记得大致方位?”

    “到晋州之前,具体……倒是记不清了。”脚夫摇晃着脑袋看向小六。

    小六忙摆手道:“当时着急赶路,没有去留意。”

    鸡蛋道:“这么说来,你们住的是那家新客栈了。”

    小六道:“要赶路,只得风餐露宿了,哪还挑地方住,直到入了黔地,才找地方落脚。”

    鸡蛋道:“两地相距甚远,你们能确定这俩客栈是同一家?”

    “没有十成把握,也有七成。”脚夫抱臂扬着下巴,冲舞剑坪上红尘客栈一众人所在位置拱了拱,笃定道:“那群人中,我们见过四个,是那间客栈的老板和伙计。”

    鸡蛋闻言了然,亦知再问不出更多线索,目光便朝笑面弥勒身后那道窈窕身影一瞥,怪声怪气道:“诶,臭婆娘,你们可知道这红尘客栈到底是何底细?”

    兜率帮中的女子不多,妆容妖艳、尽显身姿的更只有一个蛇女姬千鳞。

    尽管埠济岛和兜率帮结盟已有好些年头,可鸡蛋依然不改初时与之为敌的称呼。

    姬千鳞倒也从不为此生气,回眸道:“小鸡蛋这是在求奴家么?”

    鸡蛋撇了撇嘴,一脸傲慢道:“说不说随你!”

    姬千鳞格格笑道:“奴家最疼小鸡蛋了,当然知无不言啦。”

    鸡蛋喜道:“快说快说。”

    姬千鳞忽然止笑,遗憾叹气道:“不知道。”

    鸡蛋脸色一变,险些跳将起来,怒斥道:“呔!你这臭婆娘竟耍我!?”

    嘴上虽如是说,可鸡蛋并没表现出一副火冒三丈的模样,而周围之人似也对此司空见惯,无人插言。

    姬千鳞正经道:“可以肯定的是,三年前四海盟中还没这号帮派。不过,在这时候,敢报名一战的,绝不会是不自量力。”

    “切!”鸡蛋不屑一顾地轻叱了声,嘴中似在嘟囔着,“这点谁看不出来?”

    “他们来了十人,这阵仗可不小。”自脚夫说见识过其中几人后,梅怀瑾特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得出定论。

    鸡蛋道:“两间客栈罢了,确实不需像其他各个帮派顾虑到老巢安危,当然,这也无不说明了他们是有备而来。”

    在他们谈论间,只见舞剑坪上,日月堡堡主余晖向红尘客栈等人方向踱去,不知是否是去劝说红尘客栈放弃此次争夺的?

    梅怀瑾道:“之前封辰所说的规则并不涉及各盟八个帮派之位如何定夺。”

    鸡蛋道:“那便说明规则之外皆允许。”

    梅怀瑾道:“这样实力较弱的四个帮派自行商量出个结果不就得了。”

    鸡蛋道:“就看是用嘴商量,还是用拳头了。”

    “那也总不至于争个你死我活吧?”梅怀瑾突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了什么,“这岂不说明,四海九州之战可以斗个你死我活?”

    鸡蛋道:“如未事先约定,自无不可。”

    梅怀瑾道:“那谈何减少各派伤亡?”

    鸡蛋道:“这确实已是最大程度减少两盟人员折损的方式了,双方这些年来积郁的怨气也总得有处施放。”

    此时场中,日月堡与红尘客栈间的商讨已有了结果。

    日月堡对红尘客栈发起挑战。

    挑战分两回合,双方每回合各出一人,红尘客栈若能挡下第一回合的三次进攻,或在第二回合,在三次机会内攻破日月堡的防守,日月堡当即退出资格争夺。

    笑面弥勒见状评断道:“余晖倒也是谨慎,日月堡有能劈山碎石的锤,亦有坚不可摧的墙,这比法他们已占了上风。”

    谢飞不置可否道:“红尘客栈既然敢接下此局,那谁能笑到最后可当真不好说。”

    笑面弥勒道:“拭目以待。”

    不多时,日月堡中已站出一人。

    此人中等年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双臂堪比顶梁石柱,单肩扛着足以容下一个成人大小的球体,依然步履生风。

    他每踏出一步,周遭之人都能感知到脚下传来的震动,直至其往舞剑坪中央无人之处走远,震动感方才慢慢减轻。

    “日月堡,奔雷锤,熊烈,请指教!”熊烈自报名号,当真是熊腰虎背,声如奔雷,光是在气势上便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而其对手的登场,相较而言,可谓不动声息。

    站在熊烈对面之人,身躯并不比其差上多少,只是一路行去时,眼睑低垂,目不斜视,让人见着没有丝毫生气,也让人看着打不起精神。

    那人皮肤黝黑,衣衫质朴,看不出是老是少,可头上毛发不存,九星戒疤虽被有意抹去,可仍依稀可见。

    众人见之陌生,却不难猜出此人应出身少林。

    “渡人。”黝黑和尚一手持齐眉棍,一手纳于胸前,五指并拢竖立,言简意赅地报了姓名。

    旋即,又见之身子稍稍一侧,朝着少林方丈清明大师,微微行了个佛礼。

    他已与少林分道扬镳多年,却从未忘记当年是少林养活了他,而他这一身本事,也有八成是少林教授的。

    群雄心道果不其然。

    少林鼎盛之时,弟子成千上万,清明大师虽贵为一寺之主,但总难记全每个少林弟子的样貌,而今时过境迁,自也无法识得这渡人是旧时哪位师兄弟座下高徒,可见此情景不免百感交集,暗叹:“若非当年外夷之战结束后出了那档子事,致使不少精英弟子心灰意冷,退出少林,各奔东西,今日怎至于如此式微。”

    心中苦涩无处诉说,清明大师只是默默还礼,道了声“阿弥陀佛”。

    熊烈本是急性子之人,喜欢快刀斩乱麻的痛快,见渡人这婆婆妈妈的模样,当即不耐烦地喝了声:“看招!”

    说罢,也不再等渡人是否做好准备,让重锤拖在地下,疾步奔走起来,展开攻势!

    “第一下,五成功力!”

    众人见之,好似一头人形巨熊,轻易拖拽起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疾奔五六丈距离,而后将马车抡到苍穹之上,划破了半边天,其间似有风雷之声,隆隆作响,而后重重砸下!

    群雄暗暗咂舌,不少人暗自揣测,若是自己硬抗下如此重击,会否变成一滩肉泥?

    会!

    这是大多人心中的答案。

    很庆幸此时此刻奔雷锤并不是向着他们砸来的。

    当然,即便真是向他们砸来,他们也绝不会像傻子一般,不去闪避。

    不过,立在场中的渡人却不得不像傻子一般不闪不避,得硬吃下这雷霆一击!

    渡人并无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仅是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默念佛号。

    而单棍夹在臂弯之间,竟是拿着自己的脑袋直面硕大的重锤!

    大伙不禁一怔,暗呼此举太过托大,免不得遭殃。

    在他们心中,渡人已被判了死刑!

    重锤落下一瞬,居然有不少人挪开目光,不忍再看。

    咚!——

    众人只听得一道撞钟之声自舞剑坪上荡漾开来,吹动了耳垂,轻敲着心房,似有佛号在脑中徜徉,经久不息。

    “少林金钟罩!无怪乎自信如此。”谢飞见那渡人仍完好无损地立于场中,而周身一尺之外,隐隐闪现着状若洪钟的佛光,便也知晓其破解奔雷锤之法。

    笑面弥勒道:“少林金钟罩的防备之理,是借洪钟的形态,将受力分散开来,相互抵消,从而让自身免受其力。而这渡人做到的,显然不只如此,这儿虽看不清楚,但还是能瞧见他身子往下沉了不少。若是我猜测不差,他所站立的地面,至少下陷了两三寸。”

    谢飞道:“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吸收力,使其相互抵消,而是将力卸去?”

    笑面弥勒道:“不错。”

    谢飞道:“如此一来,即便熊烈用上十成功力,渡人依然能轻松抗住?”

    笑面弥勒道:“理想状态如此,就不知其功力是否足够去引导更多的力,但此法定比原来的金钟罩能承受更多伤害。”

    笑面弥勒又补充道:“这金钟罩融合了太极之道,准确而言,该是‘混元金钟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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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七章 平地惊雷

    咚!——

    钟声嘹亮,响彻山谷,似在一瞬间肃清了人们心头的烦闷。

    百花屿,舞剑坪,群雄再次见证渡人“雷打不动”的防御,惊叹之余,心生隐忧。

    实力强大者,让人敬畏。

    而莫名冒出来的强者,则令人生畏!

    迄今为止,渡人这稳如泰山的表现,可谓技惊四座。

    听雨阁之事未了,红尘客栈便横空杀出。

    这个曾经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客栈,会否在今日之后,名动江湖?

    还是在挑战旧势力高墙的道路上,功败垂成,成为一现昙花?

    是拉拢这武林新锐,或是将未来祸患扼杀在萌芽之际,现下还言之尚早,却不妨碍各门各派打起各自的小算盘,筹谋未来。

    百花大会,武林盟主之争,时至此刻,方才拉开紧张的序幕。

    “接着来,第三把,我不会再留力!”

    场中,熊烈并未受到前两次失利的影响,仍气势不减。

    渡人点了点头,以作回应,而后腾身一跃,挪换了个位置。

    其先前站立之处,已下陷了近乎半丈之深。

    瞅见这般情形,小六心道熊烈大势已去,叹道:“这熊烈终归是太自信了啊,他难道不知道这把渡人若还能抗住,他们日月堡便输了?”

    鸡蛋不以为然道:“熊烈出身军旅,是营中带头冲锋的先遣队队长,若是没有一往无前的自信,如何赢得胜仗?”

    小六惊讶道:“没想到这家伙竟还有这身份……”

    小六言语未尽,鸡蛋已知其将言,又道:“彼时外夷进犯,为守护家园,熊烈便投身军旅,冲锋陷阵。怎奈战事连绵三年,平乱后,中州已千疮百孔,熊烈家人无一存活。日月堡作为陇地为数不多的帮派,也是当时西南地区抗击外夷的桥头堡之一,虽有天险作为屏障,易守难攻,可也是群兽环伺之地,没少与凶禽猛兽打交道。与人交战,若心有怯意,未战先败,与野**战,心有怯意,便成了其果腹之物,堡主余晖欣赏熊烈的勇猛无畏,便将已是孑然一身的他,招致麾下,好生相待。”

    姬千鳞道:“小鸡蛋可真是人小鬼大,这些陈年往事都这般清楚。”

    鸡蛋道:“那可不,我连你这臭婆娘里面穿的是啥颜色都知道。”

    被这番言语调戏,姬千鳞不恼不怒,反而笑得花枝乱颤,她特意挺了挺了胸脯,饱满的双峰在那轻纱罗缎之下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姬千鳞朝鸡蛋抛了个媚眼,道:“那小鸡蛋便说说,奴家今儿里边穿的是啥颜色?”

    鸡蛋心道低估了这臭婆娘的不要脸程度,啐了一口道:“衣服不穿还沾沾自喜,真是厚颜无耻。”

    “老大,你说这熊烈第三把能攻破渡人的防御么?”鸡蛋生怕姬千鳞再说不害臊的话,赶忙转移话题,搬救兵。

    这招的确奏效,姬千鳞果然不再出言搅乱众人注意力,而谢飞也很快便明白了鸡蛋的想法,搭腔道:“说不准。”

    小六疑惑道:“渡人的混元金钟罩,雷打不动,固若金汤,我想熊烈对此已是束手无策了吧?”

    “不然。相比上一把,这把熊烈多用了三成力,可那落锤之威,却提升了三倍不止。你们可能看出原因何在?”

    对于自家兄弟,谢飞从不藏私,也无时不刻想着增强他们的实力,而增长眼力也是其中一部分。

    小六闻言一凛,他确实遗漏了这个细节。

    鸡蛋道:“熊烈借了势?”

    谢飞道:“不错。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重锤重斧类的重兵,本便不比刀剑匕首灵活,而单锤配上长柄,招式变化单一,远不及双锤,可其破坏力却是双锤之力相加都望尘莫及的,其根由便是在借势上。使唤刀剑类兵器,我们的功力都施加在器刃上,以增强其杀伤性,而使唤单锤,则是以功力来换取势能,去势愈大则杀伤力愈强。熊烈第一把用了五成功力,至抡了大半圈锤子便砸了出去,而第二把,则是用了八成功力,自下而上,自左而右,共把重锤抡了三大圈,方才落下。”

    小六闻言已然明了,道:“熊烈便是用那三成功力借来了两圈半的势能,让第二把更具威势。”

    鸡蛋道:“故而第三把的关键便在于熊烈能用余下两成功力,借来多少势了。”

    小六道:“可渡人也不见得已尽力防守。”

    谢飞道:“这正是最大的变数。”

    笑面弥勒听得埠济岛几兄弟这番谈论,也甚觉有趣,在旁说道:“一动不动的防守,终归是要吃亏不少。”

    谢飞也肯定道:“渡人若是没能守住,性命堪忧。”

    这边话音未落,那儿熊烈已发起最后一击。

    只见前两回都是单手拖锤疾行的熊烈,这把却是用双手紧抓的锤柄,侧身冲锋。

    姿势瞧来有些奇怪,可脚下速度却不减分毫。

    在离渡人还有三丈距离时,便腾身而起,人把握着锤,在空中旋转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

    天色似在此刻忽而变得暗沉,舞剑坪上竟有雷光乍现!

    一道又一道雷弧耀眼夺目,将熊烈包裹其中。

    滚滚闷雷声,似在孕育着惊世骇俗的响雷。

    声势之浩大,绝非前两次攻击能相提并论。

    短短四五息的功夫,群雄只见熊烈将重锤足足抡满十圈,而其人似也化作雷神,代天实施刑罚!

    两轮后,本已认为渡人将守住胜局者见此情形,非但立马将先前的观点清出脑外,也不由为渡人捏了把汗。

    即便能抗下这等攻击,即便不死也蜕层皮!

    锤落!

    棍起!

    轰隆隆!——

    佛光盛放,却在转瞬间便被雷光吞没!

    众人只觉耳中有鸣雷炸响,目眩头晕。

    离得稍近些的,竟出现了短暂失聪。

    平地惊雷响,莫过于此。

    群雄骇然,若非他们尽皆身怀内功,就这一瞬,难保不会被这声波震破耳膜。

    而武功尽失的洛飘零,一见情况不妙,便机警地用双手包裹住耳朵,以防不测。

    片刻后,众人方才缓过神来,再次将目光锁定在舞剑坪中央。

    那儿立着一人,人高马大,单锤撑在地上,胸膛起伏不定。

    很显然,这一击,对熊烈而言,亦是消耗不小。

    那儿并没有渡人的身影。

    照前两次情形看,渡人所立之处,应已被重锤砸成了深坑。

    第二把埋了他半个身子,这回恐怕是埋了他整个人。

    就不知这回,他是死是活?

    熊烈长叹了口气,似已瞧见土坑中渡人的情况。

    群雄看不见,却尽皆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只是紧盯着那土坑,屏息静待结果揭晓。

    不一会儿,终有一道身影从中爬出。

    “渡人赢了?!”

    “红尘客栈赢了?”

    “熊烈这便输了?”

    “日月堡的挑战,这么快便结束了?”

    众人惊疑不定,没人敢妄下定论,虽然眼前的事实已告诉他们,渡人抗下了熊烈那惊世骇俗的雷神重锤。

    “是在下输了。”渡人双手合十朝熊烈行了个礼,而后在大伙儿诧异不解的目光中,走回了红尘客栈所在位置。

    熊烈见着那质朴的身影远去,几次唇齿颤动,似有话要讲,犹豫再三,终是一言未发。

    “所以,红尘客栈这是自己认输了?”小六一时间竟没法接受这结果。

    鸡蛋道:“渡人既已认输,而红尘客栈的代表们有无异议,那便是输了。”

    小六不解道:“那渡人到底守住没有?”

    谢飞道:“既是守住了,也是没守住。”

    小六一听更糊涂了。

    谢飞解释道:“”

    这回答话的却是笑面弥勒,他说道:“军人总有些坏毛病,比如说,不愿认输。”

    谢飞道:“既是守住了,也是没守住。”

    小六一听更糊涂了。

    谢飞解释道:“”

    这回答话的却是笑面弥勒,他说道:“军人总有些坏毛病,比如说,不愿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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