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莫若相全文阅读 第29分节
第二百七十二章 落下帷幕
为防节外生枝，副行刑官立刻开口，提着刀的刽子手一步步上前，和颂胸口的血像极了苏素宜院中瑰丽诡艳的鲜花，他的眼前逐渐模糊，只能摸索着爬向苏素宜的方向。
“主人……”
在疼痛和冰冷同时袭来的最后一刻，他突然想起当年第一次遇到主人的情形，那时主人才十九岁，豆蔻年华风采绝伦，比起月落国最绝色的舞姬还要凌傲三分。
她遇到那个男人，生下了一个孩子，可没多久主人就哭着说那男人背叛了自己，他看主人性情大变，冷清冷心，将那个孩子视作耻辱，她一步步用尽手段爬上最高的位置，得到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将所有挡路的人都变成刀下鬼魂。
再后来，主人担心容颜不复，日夜查访奇门秘药，为了守住秘密，连婴孩也未曾留过情……
这些年他早已分不清黑白，唯一让他一遍遍回想的，只有那日初雨微晴，枝丫上还凝结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一个清澈明丽的少女手上拈花歪着头对他笑。
“小颂，你跟着他那么久，你觉得他会喜欢这样的花吗？”
“小的只是个宦官，不敢揣测上头人的心思……”
是啊……为了家人生计，失去一切的宦官……
“你这么聪明，定不会止步在此，若是有一日不开心了，你就跟着我，有我苏素宜在，定会保你富贵平安。”
少女信誓旦旦点头。
大概就是只因为富贵平安这四个字，或者说，为了这个真心的笑容……
他做了一辈子如履薄冰，刀口舔血的和颂。
主人……和颂看着苏素宜眼底的光终于熄灭……
“凡间走一遭，匆匆为红尘，若为君心顾，何以误终生……”
和颂耳边仿佛听到儿时街角常听的歌谣。
他努力的扯出一个微笑，缓缓闭上双眼……下辈子，再遇见……我们都不要这么苦了……
谁也不知道此刻的苏素宜在想什么，行刑那两个字一出口，苏素宜的脊背忽而挺得笔直，她转过头，望着东边的方向。
是在看昊天，看旭日，还是看巫医族？
随着鲜血四溅，康平国冠绝五洲的右台御史在众人惊骇中彻底落下帷幕。
“走吧。”
眼看行刑结束，郑昔泽站起身，弗图赶忙擦了擦嘴。
“回去跟王上复命，我们就能回昊天了。”
“你是思恋你妻儿了吧。”
郑昔泽打趣道，弗图愣了愣，旋即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长久不归家，想是被人惦念的紧，可不像郑大人，家中无人等候啊……”
说着他挤挤眼。
“郑大人你也到该成婚的年岁了，要不要向王上请道旨，定个好人家？”
郑昔泽不以为然。
“弗图大人这样操心，不如让王上给家中二子选个亲家？”
弗图一时吃瘪，才想起来这可是昊天朝堂上最锐利笔直的郑昔泽郑大人，和他逗趣，啧啧啧……
穆枫顺利登基，昊天众人也即将踏上回都行程，穆枫与稽薪互换了通交文书，两国主君盖上自己的玺印，现场一片欢腾，普通百姓们并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只要不打仗，日子平平安安，就已是足够。
第二百七十三章 归都前夜
归都前夜，洪祯商会行首府邸中，自修与即墨清和坐在一处，桌案上盛着温热的酒盏。
“变天，真快。”
自修端起酒盏似是随意的敬了敬天，即墨清和将酒盏拿在手中晃了晃。
“宣朔之局，是她的意思。”
自修转头看他。
“你一人在康平，又身处旋涡，局势若不平稳，将来必将更加艰难，只有魑魅魍魉彻底清除，她才能放心离开。”
即墨清和抿了一口温酒说道，自修神色渐显深沉，半晌他又忽而笑起来，笑的肆意又大声。
“即墨清和，这是我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有我在一日，康平就永远不会成为昊天的威胁。”
即墨清和一口喝完杯盏中的酒。
“天色不早了，我想告知的已无其他，如此，我先走了。”
说着站起身，自修也随即站起来，两人一路沉默无语，就在即墨清和后脚踏出廊外之时，他听到身后……
“多谢。”
即墨清和没有回头，他从不是善做同情兼济天下的人，无论是若华亭中还是王陵之内，他都有自己的用心。
自己为宣朔把脉时暗自抹上的可以诱发他身上最后一点毒性的药粉，林白水身上的香囊，都使整个殿内成为一个封闭的死阵。
林白水……
即墨清和眼底划过一道幽光。
自修让他被苏素宜抓住时，有没有告诉他这本就是一个针对一国之君的死局，一个偏僻远镇的学子，在其中扮演了这样的角色……此人不可测，若是能为自修所用……
即墨清和在出自修府邸前，回头看了一眼廊间，隐约似乎听见别院中三人的谈笑声。
“大人。”
带路的游兮小心翼翼开口。
即墨清和回过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或许，这里也是某些人的归宿吧……
“走吧。”
他扶过云袖。
明日……就回昊天了……
君乐宫中稽薪正对着一盘黑白子沉思，棋如战局，不仅是活下去才会赢，而且还得设法让对方也活下去，生死只是布局好坏与否的结果，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布局。
“王上，夜已深了。”
烁格端了一碗羊奶汤前来。
“吩咐辰业，先行回都。”
稽薪看着棋盘说道。
“是。”
烁格低头。
“妹妹！这都结束了你还在操心什么啊！”
夙夜从偏殿大步走进来。
“有羊奶汤啊，烁格，你也去给我弄一碗来。”
“是。”
烁格领命转身出去。
“行了行了别看了。”
夙夜一手拨乱了棋局，稽薪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忽而有一瞬的恍神。
“若不是这声音，我是真不敢认你。”
夙夜还戴着当时进宫那老神医的面皮未曾取下，此刻又未掩盖真声，就显得尤是诡异。
“哥哥。”
稽薪长吁一口气，不知为何，她甚少叫夙夜哥哥，小时候夙夜还会耐着性子提醒，再大些夙夜也就随她去了。
“留在昊天，看着我大婚吧。”
夙夜有些欣慰的拍了拍她的头。
“妹妹长大了，婚事都有主意了。”
“原先心里装了太多事，总觉得沉甸甸，如今一朝有了喘息的功夫，反而觉得有些惶恐。”
稽薪可以在夙夜面前尽情释放自己的软弱，这是孪生兄妹天生的默契。
“我家小妹是昊天国最尊贵的君主，五洲八国，没有比我妹妹更值得的人了。”
夙夜答得理所当然，笑的更是充满暖意。
第二百七十四章 暂别康平
“听清和说，哥哥有一个名唤程迟的红颜知己？”
稽薪戏谑道。
夙夜一怔，转而故意微恼。
“这个即墨清和，什么时候这么爱嚼舌根子了，哼，我瞅着他也不大靠谱了，不如妹妹，我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咱不要他了。”
“夙夜王可不能如此拆我的台子。”
门外一道声音由远而近，夙夜没好气的仰头。
“连大舅哥的家长里短也这样唠叨，我可不敢把妹妹交给你。”
两声轻笑，即墨清和携着一股暖风走进来，他穿着白青长袍，银冠崔珠，乍一看便是云烟之上的人物。
“都是一家人，薪儿担心大舅哥的婚事，这也是为她安心。”
“恩，哥哥，我也想见见嫂子呢。”
稽薪使劲点头。
“行，还没大婚就已经一个鼻孔出气了，我走了，走了……”
夙夜挥挥手转身就往外走，稽薪也不拦他，自己这个哥哥的性子，她可是了解的很，借口离去大抵就是为了让自己和清和独处吧。
“清和，来看看这盘棋。”
稽薪见夙夜走远开口道，即墨清和温润走过去，他低眉看着桌案上的棋盘，稽薪却是看着他，眉眼璀璨一身风华，眼前的这个人，曾与自己经历了这么多……。
“黑子上三前，此局可破。”
即墨清和清冽的嗓音响起，稽薪突然回过神，即墨清和见没有回应抬头，正瞧见稽薪脸颊微微泛红，他不由的低笑了一声。
稽薪更是觉得有些窘迫偏过头，即墨清和却是抬手抚上她的脸，认真盯住她，直到把稽薪看的脸更红了些，他才闭上眼低下头细细绵绵的吻了上去。
似是在描摹稽薪的唇形，即墨清和这个吻旖旎深情，半晌他终于放过稽薪的唇角。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即墨清和哑着嗓子开口。
“我们都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黑白，只要是你想要的，想做的，便是对的。”
“清和……”
稽薪本来空落落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填满了。
她从不质疑自己，只是偶然会觉得这双手上沾了无数人的鲜血。
站在这个位置上，同情普善都只会阻碍她的脚步，她要撑起这个国家，要维持秩序，要树立权威，要保护自己的子民，要励精图治制衡权术，在家国安定中缔造盛世华景。
“你总知道我在想什么……”
稽薪搂过即墨清和的脖颈。
“还好，你是我的。”
即墨清和眼中都是满满的疼惜喜欢。
“对，我是你的。”
他在稽薪唇角郑重落下一个吻，像是一个永久的宣誓。
这夜过得格外的短暂，第二日一早，稽薪穿着绯红华服一步步踏上华撵，穆枫亲自送行，他眼睑下微微泛青，像是很久没睡好一般。
“昊天国君，国都变故，让国君在这儿滞留如此之久，得幸国君宽宥，吾心感念。”
穆枫说话间明显比之前有礼节了许多。
稽薪微微低头。
“还望康平国主节哀顺变。”
“昊天与康平已经签订了世代友盟，两国如此邻近，当要守望相助……”
两国交往，自然表面上的流程是要走完的，穆枫嘴上说着客气的话，说着说着，眼神却逐渐黯淡，如果不是……这时候站在这里的，该是他吧……
“友邻互助，当是自然。”
稽薪看出他的失落。
“三个月后便是十年一期的五洲烽会，五洲烽会影响天下局势，我想国君的哥哥也为此筹备已久了吧，五洲烽会之上，昊天与康平，必然同气连枝。”
第二百七十五章 将近王都
宣朔驾崩，百废待兴，五洲烽会又近在咫尺，稽薪知道穆枫急需一个盟友，而昊天，是他最好的选择。
穆枫按照规程将稽薪送上步撵，稽薪又与他寒暄了几句，昊天仪队便准备启程回都，鸿风书院的学子们因着表现卓越被准许乘马回都，两队白衣学袍士子着实吸引百姓眼球，无数妙龄女子挤在街头。
“那个士子长得真好看啊！”
有少女掩着嘴盯着莫扬众说道。
“郑昔泽郑大人才好看呢！”
旁边一女子很是不服气。
“咦？怎么不见无双公子……”
人群中纷纷杂杂的声音充斥在稽薪耳边，她接过烁格递过来的蜜饯吃了一口，大抵是过于甜蜜，或是其他事情，她不自觉笑了一声。
“王上，您笑什么？”
烁格边为稽薪挑选干果边问道。
“有趣。”
稽薪又拿过一颗干果，有些意味深长。
队伍出了城门走上官道，刚走了一里不到，行进在队前的郑昔泽却是请求面圣。
“王上，是自修。”
郑昔泽在车撵外向稽薪行礼。
稽薪没有太多意外，烁格会意挑起帘幕，稽薪随之下了车，两匹马立在路中，自修和游兮一前一后骑在马上，见仪队停下，两人也下了马。
前方宽阔无虞，自修就这样站在路中，他身上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虽是贵重，却丝毫不显喧嚣浮华之气，高高绾着的冠发耀眼夺目，稽薪挥退众人。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她笑着说道。
自修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颇是风雅的扇了两下。
“古有友人八百里相送，今日我可送不上百里，就只能等在这里送你一程了。”
“那就多谢自修少爷了。”
稽薪有些戏谑道，自修见她俏皮笑意渐浓。
“这次分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稽薪也宽慰笑道。
“况且，这天怕是也不远。”
自修畅意大笑，隐隐中还有些释然的意味。
“自修，康平国并非完全盛乐太平，龙潭虎穴之中，你要小心。”
既是离别之时，稽薪低声嘱咐，自修见她语气郑重，也敛了些笑意。
“放心。”
宣朔之死都是冥冥中各方势力左右，一切无需多说，身处其中之人自然知道，稽薪见自修知晓了自己的意思，示意后转身准备回去。
“小薪。”
一声呼喊稽薪侧身回头。
自修俊朗眉眼间写满温柔，稽薪也笑起来，她没等自修开口。
“走你想走的路，自修，永远是小薪的朋友。”
自修怔了一怔，半晌他点头。
“好。”
王上与自修告别，而郑昔泽骑在不远处的马上，与自修遥遥相望，当年他在旭日尚是寒门学子，碰到这纨绔子弟闹场羞愤难当，后来不曾想，这纨绔子弟竟会与自己，与王上，与昊天都生出如此多错综复杂的羁绊，或许真是一切皆有冥冥天意，他暗自叹息……
见稽薪上了车辇，自修翻身上马，提起马鞭。
“驾！”
马蹄扬起一阵尘土，郑昔泽微眯了眼，他转头瞧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队伍，似是若有所思。
方世早已在边境处等候多日，得了传令官王上将临的消息，急忙准备接驾，仪仗队伍由远及近，方世带着飞羽卫守在边境口处。
“王上万安，臣率飞羽卫恭迎圣驾归来！”
飞羽卫齐齐下跪。
“即刻启程。”
稽薪声音威严，方世心中一惊，莫不是康平之行谁惹了王上不快，他正忐忑时，弗图凑上来。
“没什么事，王上只是想尽快回王都。”
“尽快回王都？”
方世一时间没转过来弯，弗图啧舌摇头。
“你啊……”
第二百七十六章 绕道旭日
这头方世还在困惑中，那头稽薪的车撵却是一刻不停留，方世见队伍行进，赶紧骑过侍奴牵来的马跟上，这马背上的颠簸倒是让他想明白了些，仪队中唯独不见即墨清和，莫不是有什么别的事？
君主归来，昊天一片欢腾，尤其是鸿风书院的学子们在康平大放异彩之事早已传遍全国，人人称赞，进入国境后一路中都有百姓站在路边送钱送粮，更有甚者把绘有自家儿女的画卷塞到学子们手上，以求结些姻缘，闹得这些学子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后来稽薪直接下令飞羽卫跟在学子们周边，这态势才稍好了些。
回王都最近的道路本是不经过旭日，可仪队却是稍稍绕了些路从旭日回王都。
到达旭日时已接近黄昏时分，旭日郡守裴松早已在城门外等了一天，他当年亲眼见证尚是长公主的稽薪步步筹谋扭转危局，一箭三雕使旭日安定，今日能再迎主君，心中当是激动万分。
昊天仪队渐渐驶近，裴松等人下跪行礼，稽薪的车撵在城门口停了下来，帘幕被拉起，稽薪缓步下了车。
郑昔泽、方世、弗图也都跟随下了马。
“原来在这里看，旭日是这个模样。”
稽薪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仰头看的城门上笔锋凌厉的旭日二字。
郑昔泽站在她身后也抬着头看，不由生出些许感慨。
“这笔法，不愧是郑卿。”
旭日二字笔势风骨，一看就知道是郑昔泽所写。
“旭日是臣故乡，那会儿正是甄选城墙提字之时，臣就写了一副送了去，没想到还真是被甄选出来。”
郑昔泽勾起唇角，那时少年锦时，心气又高，旭日一战正是击中他热血澎湃，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缘分。
“这是？郑大人所写？”
这话倒是让裴松愣住了，那时旭日刚刚改名，他又新任郡守忙的无暇分心，选出来的题字也只是让手下人给了应给的银子，没想到竟是郑大人？
郑昔泽微微点头。
“这题字还没做出来，我就去了王都，今日也是第一次看到。”
裴松是个武人出身，不懂什么客套，这回心中除了讶异，也只得干笑两声，不知道说出什么话来。
稽薪也不多说，踏进旭日都郡内。
旭日郡守裴松一大早就守在城门外似是在等人这事，早就在城里都传了个遍，有人说是朝中的大官，也有人说是要进旭日的富户巨贾，百姓们都挤在街头想着凑凑热闹。
飞羽卫早在稽薪进入城内之前就筑起一道人墙，让人看不清虚实，稽薪畅通无阻的上了城楼，夕阳下她的脸颊有些微红，身上的绯朱翠微杏罗缎被风吹起。
“让学子们上来。”
稽薪吩咐道，烁格低头领旨，两队白衣学子上了城楼，远远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是谁啊这么大排场？”
莫扬众和嘉术都是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看到这霞光遍布和斑驳的城墙，不由的对视了一眼，稽薪背对着众位学子站在城墙边，杏黄华服被映射的像极了红色。
第二百七十七章 故土焦教
“这座城墙，曾经岌岌可危，也沾过无数人的鲜血，正有着这些牺牲，才换来现在的太平盛世。”
学子们大多也听闻过几年前那场大战，昊天君主如何绝处逢生，又是如何将月落正式纳入昊天版图。
稽薪看着渐落入山谷的太阳。
“那时形势危急，弗图携带兵符九死一生边境调兵，方世千里奔袭救驾，即墨清和亲身上阵带兵偷袭敌方粮草……你们眼中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曾危难当头性命不复。”
她说着侧过身。
“即便是最后守住了疆土，还是有无数将士和百姓为此送了命。”
稽薪的语气并非惋惜，而是陈述。弗图，郑昔泽和方世几人都在一旁，神色很是动容。
时过境迁，这些事王上依旧记得如此牢。
“你们知道本王为何让你们来这里吗？”
稽薪一句问话，没有人敢抢先回答。
“百姓是安定之本，兵灾乃祸国之秧，这是本王要你们知道的第一件事，能战，不好战，这是其一，而其二……。”
稽薪眯了眯眼环视了众位学子，停顿了下，她的目光落到季宛鸾身上，季宛鸾见王上似是有意让她回答定了定心神，她先躬身行礼，旋即开口。
“无论身居何位，都并非是眼前的华贵堂皇，身在其中，当有以身殉国报国保家之志。”
稽薪露出一丝满意，她将手覆到身后。
“想来你已经理解了七分，剩下三分，等你们慢慢领会吧。”
她侧身站着，余晖最后一片光打在她脸上，这一身像极了当年稽薪在城墙上慷慨陈词的时刻，楼下围观百姓中有不少参与过当年大战的人。
身影渐渐与记忆重叠……
“王上！是王上！”
有人喊我出来。
一声引起千层浪……
“王上？”
“王上！”
人群中不断有人跪下来山呼万岁，这称号其实在稽薪父辈执政期间就被取消，只是此时在百姓心中，只有万岁二字才能抵得过心里的激动。
稽薪微微低头，扫过城墙下的子民，她身上威压尽显，耳边发丝随风扬起，凤眼半弯藏琥珀，珠冠叮当点樱桃，风华倾城，其神若何。
这些学子们此刻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这位从长公主走上王位的至尊君主心中的抱负和天下。
她并非是个全然德望高崇的君主，相反，坊间常传闻她性情不定狠辣无情，这些传闻里带着敬佩和胆颤，也带着威慑和试探。
“当然，若是决意踏上这条路，这路上也并非只是荆棘遍布，予人心得人心，眼前富丽也同样唾手可得。”
稽薪说的隐晦，她并不想自己的臣子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她看来，给予什么，得到什么，朝堂中人享有些荣华富贵并没有什么过错，云烟之上的人所承其重本就比常人更甚，若是再强行倡导些勤俭节约的法子，一腔热血也坚持不了多久。
这些学子们多是聪慧之人，稽薪短短几句众人便明了她想透露的内里。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墙上的灯笼火把都被点亮，稽薪见墙下百姓越聚越多。
“走吧。”
话音刚落，从旭日都郡东南西北角都传来巨大的响声，刚暗下去的天空瞬间被各色烟花点亮，稽薪停下脚步转头。
城下的百姓们不明所以也纷纷转身欢呼……这么漂亮的烟花，是谁放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满城烟花
绽遍全城的烟花整整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还没结束，从城西到城南，每处都有欢呼声，就在这巨大的烟花声中，有人发现，这街上的店铺，小到酒馆当铺，大到茶庄绸庄，都纷纷挂起一长串的琼花灯笼，不仅如此，小厮们都在门外打起了一模一样的招牌。
“夜夜光寂，江海一体，国安和乐，天下太平。”
有人念出招牌上的字。
“为庆君主归来，国泰民安，从今日起，维运商会旗下所有酒馆，茶庄，饭庄，艺院开放大门，广迎宾客，吃喝全免！”
一小厮在门口喊道，围观人好奇开口。
“你们这一天怕是要许多银子啊。”
小厮得意一笑。
“不止是一天，一直到我们行首与王上大婚后呢。”
这时候人们才明白，这漫天烟花，万千店铺的琼花灯笼，怕都是那无双公子做出来的。
而在此时站于城楼上的人眼中，漫天璀璨烟火下，无数琼花灯被点亮，汇聚成万千斑斓壮景。
纵是稽薪见过无数美景，也未曾看过这样的场面，方世察觉自己身旁的弗图有些不对劲，他瞧过去，只见他为了努力抑制脸上的笑意面容显得有些扭曲，时不时还抖两下。
一点儿御史台上卿的体面都没有……
方世啧啧嘴，看来这昊天朝堂，还是自己最有见过世面的气度。
如此想着他又转身看郑昔泽，只见他神色镇定，面无表情。
这才是见过世面的样子嘛，方世煞有其事的暗自点头。
学子们都仰头看着这漫天烟花，直到身影走近才有人察觉，来人月牙云服上绣着青丝华丽的图案，步履稳健，云贵仙姿，若是说眼下万千是锦年殊景，那眼前此人便是如意菩提，他一步步走近稽薪，所有人都被这淩华气度所震慑。
稽薪却是笑了起来。
“清和。”
即墨清和眼眸深邃，似乎天地万物间只有眼前一人，他走上前拉过稽薪的手抬头看天。
“可喜欢？”
稽薪学着他抬头。
“没有跟随仪队回都，是为了这件事吗？”
即墨清和靠近了些她。
“聘礼。”
他说的郑重又认真，稽薪觉得自己的心忽而漏了一拍，大约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位昊天至尊竟是在听完这两个字后僵硬的站在原地。
“晨光非寂，有我。”
即墨清和又开口说道，稽薪知道，这是他的承诺。
“弗图。”
稽薪轻唤出声，弗图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上来。
“王上？”
这语气里的打趣藏也藏不住，稽薪暗自咳了一声。
“传本王谕旨，为贺昊天永昌，从今日起，大赦天下。”
“是。”
弗图领完旨意立刻识趣的退下，稽薪看着旭日繁华锦瑟百户楼阁正色开口。
“嫁妆。”
即墨清和微愣，旋即笑出声来。
“好。”
这两人本就是云端之人，钱物贵缎什么都不缺，送什么都显得轻薄，倒是这别样的聘礼嫁妆更是显得情意深重。
在城墙之上，稽薪只知这千盏花灯，璀璨烟火，下了城墙，才晓得维运商会干出来的这一番大事。维运覆盖产业又何止在昊天境内，整个焱洲充洲几乎都在其中，这么大笔的投入，即墨清和……
稽薪暗自腹诽，怕不是催着我赶快成婚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婚序曲
仪队第二日就再次出发前往王都，王上大婚事关国家盛典，更加重视吉期的选择。掌管天文历法的钦天监负责选定大婚各项礼仪举行的黄道吉日以至吉时，这一整年的好日子只在五月十五那日，算算日子不到十日，夙夜早已抢先一步回到王都找莫良骏筹备婚宜，自然是没来得及看这番景象，倒是王都里每家茶庄酒楼店铺都挂着琼花灯笼人声鼎沸，街上熙熙攘攘，比起年节时还要热闹几分。
瑞莲堂最上层的雅间里，孟君端起一杯清茶。
“行首真是大手笔。”
孟晴不以为然。
“那要看娶的是什么人物。”
他两身边的小娃娃捧着刚做好的酥饼呼哧呼哧吃了两口。
“漂亮姐姐要嫁人了吗？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娶漂亮姐姐。”
孟晴没好气的瞅了自己儿子一眼。
“小小年纪的，都是跟你舅舅学的吧。”
小娃娃嘿嘿了两声，孟君挑起耳边长发。
“果然有我三分真传。”
门外一人端着茶饼走进来。
“人实在太多了，厨房都忙不过来，将就着吃一些吧。”
来人将茶饼放在桌上，孟君稍稍坐直了身子。
“这脸皮做的精致。”
他点头肯定，来人拿起一块茶饼塞到小娃娃手里。
“王恩浩荡，总不能给王上惹麻烦。”
这带戴着易容面具的人就是宗锋，王室大婚，稽薪恩赦他重返故里以维运商会充洲分会的名义参加大典，孟晴自然也在邀请之列，为了以防万一，宗锋特意戴着特质的面具回到昊天王都，虽是时过境迁，但若是被有心人认出来，难免有些麻烦。
昊天君主与无双公子大婚的序曲终于奏响，整个王都都忙碌起来。
大婚前首先就要钦命使节代表皇帝行礼，在午时之前，稽薪钦命的正副使恭恭敬敬地来到太和殿前，听传令官宣布君王命其“以礼纳采”的诏令，然后三跪九叩，接受由大学士所授的金节，再率仪仗队伍以及纳采礼物出东华门前往即墨清和的府邸。
当天傍晚，王宫张灯结彩，举行盛大的宴会，所有公侯、三品以上的官员均宴席在位，宴会由夙夜操办，即墨清和与稽薪皆不在列，若是问他们在哪儿。
此时王都里最是寂静的地方——雾林深处。
烁格，亦冬，兆钰安静的守在不远处，林中深处有两个身影并肩而立。
“父亲，师傅。”
即墨清和跪拜行礼，他面前两块方正的墓碑在月色下露出一角。
维于诗和阑泉大师，他们都曾五洲闻名，却都凄凄收场，他们也都曾参与过这场历时持久的尔虞我诈，因果轮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为情，为义，为天下，为苍生，或是为自己，即墨清和从不评判他人对错。
当年他从山野中艰难蹒跚浴血而出，一心只想报仇雪恨，他步步筹谋，不遗一策，后来他报了仇，夺了商会，却毫无大仇得报的快感，只觉是了结了早该了结的过往，原来少年时的痛苦不堪，早已在记忆中远去。
而阑泉大师救他于水火，又视他近如亲子，教他学识，度他做人，即是有私心，也是时势所逼，他为悔罪，自我惩戒，如此名望清高一人，却在那肮杂污秽的地方残了余生。。
这两位，都是即墨清和极亲厚和敬重的人，如今尘埃落定，隐秘过往被层层揭开又被层层掩盖。
第二百八十章 繁杂大典
“清和终是找到了最珍贵的东西。”
他低声开口。
“过去我不懂，如今我明白了。”
得到和失去，不过都在心甘情愿四字上，无双公子无双智计，最后却是倾尽心力用于一人真心一笑。
看清眼前人，不负玲珑心，当年阑泉大师这样的谆谆教诲，又是怎么样的心境和苦涩。
稽薪站在他身旁，郑重拱手对着墓碑拜了一拜。
这一生，她只拜过天地拜过父母，今日这一拜，是给这两位先者。
她从未见过维于诗，与阑泉大师也只是远远望过，但五洲风云中总有他们的名字，人们不知道背后的惨淡因果，也不知他们曾经辉煌后陨落，灿烂后沉寂。
五洲之大，人如蚍蜉寸寸生灰，八国之小，悲切如斯永世不忘。
世事如棋，这盘棋，他们将即墨清和带到了自己身边，下到中盘后，执棋者悄然退场，这盘棋，若是走错了一步，怕就只是再无今日，再无当初。
正当稽薪想到这儿，即墨清和已然跪拜完站起身，他牵起稽薪的手，浅叹一声。
“可惜他们并不能见到如今四海清平，举国欢庆的景象。”
稽薪看着他，即墨清和又忽而微微笑了笑。
“我想若是他们知道我娶了妻，也定是很高兴的。”
骄傲清冷如即墨清和，何尝有过如此仿佛放下一切的释然，稽薪眼中闪过光彩，她面向墓碑正色起来。
“吾等祖辈在上，请天地见，自今始往，吾与清和，载明鸳谱，终抵托付，白头永偕，桂馥兰香。”
稽薪说的太过认真，即墨清和盯着她的侧颜竟有些片刻的失神。
“清和？”
稽薪见他失神唤他，即墨清和眼眸盛满的皆是温柔。
“吾王英明。”
这四个字说的缠绵悱恻，稽薪的脸忽而又烧了起来，她暗自庆幸好在天色黯淡，看的并不真切，不然这面子可就丢大发了。
要说即墨清和与稽薪相处这几年，从朝堂试探到互倾心意，攻守交错间对对方的了解不止零星半点，大婚前夜，国主至尊与无双公子携手秘拜先人，但在第二日等着这两人的，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王室大婚本就繁复，更何况是君主婚典，莫良骏和夙夜卯足了劲要操办一场五洲瞩目的婚仪。
一大早天微亮，稽薪就得先派遣官员告祭于天地、太庙、奉先殿，与此同时，太和殿前的典礼布置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君主大婚的盛典陈设十分隆重，主殿中的正中南方向摆设节案，西向摆设金册案，东向摆设金宝案，王道的东西檐下陈设中和韶乐，整个丹墀中道左右都要陈列仗马，一分一毫都不能出错。
凤君坐驾从太和门阶下一直延伸到景门外，除了陈列五辂外，连驯象也用上了。稽薪天蒙蒙亮就被烁格唤起来，一层层的穿上龙凤同合袍，点额间花，头梳双髻，金冠上的珠子都得当日梳理一个个串上去。
这一折腾，仪典开始的时候都已经是正午之时，弗图被委派为正使持节和副使方世带着朝廷百官朝廷大臣跪送在大殿外。
等稽薪终于被打扮好出内殿门，銮仪卫校尉抬着坐舆，提炉侍卫手中拿着龙头提炉引导，侍奴们左右扶舆，内大臣侍卫在后方护从，浩浩荡荡向着大殿行进。
整个王宫被挂上了数以千计的灯笼，这仪队按着礼制在王宫里绕了又绕才到大殿，稽薪第一次觉着自己的寝宫竟离王殿如此之远，久到她坐着都觉得腰板酸疼。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婚国宴
好在这仪程终于是走完了一遭，稽薪被扶下车撵，她不是第一次见即墨清和穿红衣，但依旧怔了一怔。
即墨清和好清浅的颜色，平日里多是青白蓝杏，为人也常是温润和煦，今日如此繁复绣密的深红喜服穿在他身上，竟将他身上的贵气冷傲给全然衬了出来，稽薪脚步微微缓了缓，却不曾想，现在的自己，也是眼前人的风景。
凌霜傲雪，陌色倾城，华贵抬手间皆是步步生莲，即墨清和眼眸深沉，他走上前，将手置于稽薪眼前。
稽薪抬头看他，眼角带笑将自己的手交给他，两人携手一步步走上高台，受众臣礼拜。
夙夜作为君主长兄，自然是可以坐在一旁的，他做出庄重的模样端的厉害，倒是弗图和方世都在人群中乐开了花，。
君主设大婚国宴，场地就在大殿前广场，舞乐升平杯筹交错。
“今日怎么一直未见到郑大人？”
教授府令史经翊端着酒盏向身边的太仆寺卿李文先打听道。
“告假了，待在家中呢。”
李文先随口答道。
“告假？”
史经翊有些讶异，这样的场合告假？
李文先转过头，见史经翊神情不对，就知道他会错了意。
“昨日夙夜王不是办了王宴，郑大人喝的尽兴，回家路上口渴了还想再喝，就又找了个地方，没想到这一喝酒真的喝多了，说是险些轻薄了一位姑娘。”
“郑大人？郑昔泽？”
这个故事比起之前更加让人诧异，郑昔泽这样刚正迂腐的人轻薄姑娘？
李文先见史经翊来了兴趣嘿嘿一笑。
“这还不算完，那姑娘也是个烈性子，当晚就跟他到了府邸门外要郑大人对他负责，如今这会儿郑大人躲在府里不出来，怕就是躲着那位姑娘呢！”
“啧啧啧……”
史经翊啧舌摇头。
“可惜了错过今天这样五洲瞩目的盛事。”
李文先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大婚国宴除了朝廷百官，公爵伯叔及其家眷，孟君，孟晴，宗锋皆列席在坐，与这喜气洋洋的气氛不同，定远安乐候却是在无人的角落里看着不远处被众多宾客包围住的司马青云。
鸿风书院院长司马青云本就是传世大家，清流门第，鸿风书院此番又在康平国大放异彩，氏族们都想与其结交说上两句，来敬酒的人应接不暇，多亏有弘光在他身旁帮忙挡着，不然说不准会闹出什么事来。
弘光俊朗挺拔，谈吐不凡，很快就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趁着这个空档，安乐候才犹豫着走上前。
“司马青云院长，久仰大名。”
他先是客客气气小心试探，安乐候平日里深居简出，熟悉他面的人也不多，司马青云见他穿着华丽，知他必是贵胄人家，但这是谁，他还真不知道，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哎呀，安乐候爷！”
就在这时候，弗图从重重人群中挤过来，安乐候愣了一愣。
“您与司马青云院长也认识啊，这可巧了！”
弗图熟稔的接过话茬，司马青云也是个聪明人。
“安乐候爷。”
他拱手道，安乐候见状连忙也回了一礼，弗图见两人总算是知道对方是谁了，抢先开口。
“今日也是巧了，话说前几天我还听说安乐候公子辰业不日将上任毓琴都尉，今日不见他来，想是真的？”
这番问话问的随意，但安乐候又是极慎重的看了看司马青云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当下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