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14分节

第129章 随时准备做新郎

    他长到十来岁时,对父母的感情经历来了兴趣,可是母亲虽不古板,一身威严仿佛与生俱来,谁敢在她面前提这些话?于是,他便去问惠娘。惠娘是母亲女扮男装时名义上的妻子,现是他的干娘。干娘对他很是宠爱,将父母之间的坎坷经历,细细说与他听。

    在惠娘口中,父亲王亨是桀骜的、张扬的,活得恣意又任性,当年母亲被害,父亲无视祖父祖母为他定下的亲事,坚不成亲,直到母亲女扮男装出现。

    父亲年轻时,最爱穿一身红。

    而母亲,优雅、从容、淡定!

    王壑的性子像母亲,狡黠如狐,喜欢于不动声色间运筹帷幄、制敌于死地,但他骨子里流淌着父亲的血,敛藏着桀骜和张扬,偶尔迸发,出人意表。

    他鬼使神差般就挑了红衣,穿戴整齐,头上未做任何装饰,也摇身一变为丰神如玉的美少年。

    人靠衣装马靠鞍,再不错的!

    方逸生顿觉自己沦为陪衬,看着长身玉立的王壑,他张张嘴,又闭上——总不能让王壑把衣裳脱下来吧?衣裳是他拿来的,他隐隐后悔,不该挑红的来。

    于是,王壑就这样出现在李家。

    落无尘看见他,心一沉。

    王壑冲他微微一笑,自信而张扬。

    众人到观月楼外,王壑留心打量。

    只见院门上一匾额:观月楼。

    是狂草,狂放、豪放!

    王壑一惊,看向方逸生。

    方逸生轻轻点头,意思他猜对了,这便是李菡瑶的字。

    王壑沉下心,仔细观看:

    这三个字,笔势狂放不羁之外,内中更蕴含一股气势,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对着这三个字,观者仿佛置身于山巅,皓月当空,近在咫尺,如李太白诗所绘“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与天相接!

    王壑觉得不可思议——

    这真是李菡瑶写的字?

    她才十五岁呢!

    王壑再次被李菡瑶打动。

    院外榆柳成荫,墙头爬满青藤,形成一带翠嶂。踏入院门,转过照壁,院子左手边有个葡萄架,架下桌椅排列,沿墙根种着许多花草。右边假山堆叠,下缠流水,一条木质游廊从假山中间穿过,通向一栋精致的二层小楼。

    王壑想:李姑娘独立特行,又将比试地点挪到观月楼,说不定今日会现身,亲自观战。然而,上房门帘一掀,一个红色身影闪出来,又是观棋!

    观棋看着一身红的王壑,眨眨眼,坦白坦诚地流露出自己的困惑:你不是来帮忙的么,打扮成这样,好像随时准备做新郎一样,不觉得喧宾夺主?

    王壑在她的目光下脸红了。

    这丫头,让人牙根痒痒的!

    观棋招呼众人在葡萄架下坐了。

    小丫鬟们流水般捧上茶果。

    众少年已经察觉到二楼上绣窗内的动静,他们正被美人的含情眸、秋水眼注视,一个个坐、立都比昨天规矩,举止极尽风度,力求展现最完美的一面。

    落无尘却完全没留意楼上。

    他脑海里浮现昨晚父亲说的话:“……李姑娘向来有主意,你那想法她不会同意的,放手吧子安。”

    第一次,父亲直面劝他放手。

    可是他怎会舍得放手!

    不试一试,怎知不行?

    就像今天跟王壑的对弈,不试一试,怎知不能赢?况且,他下棋、闯关,不过是做给李妹妹瞧的,目的是表明他的心迹,让李妹妹明白他的心。

    李妹妹对他的心是怎样呢?

    若她肩上没有担负着李家的宗祀继承,会不会早就答应了落家的亲事,与他缔结连理?

    倘若是这样,他们该共同面对这困局,一同破解,各让一步,以求两全,才不至抱憾终身。

    他悄悄地看向观棋。

    观棋正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

    落无尘冲她温柔地一笑。

    观棋也回了他一笑,想想,回头冲王妈妈做了个手势,王妈妈便命两个小丫头拿了绢扇,一个站在王壑椅子后,一个站在落无尘椅子后,替他们扇风。

    王壑二人忙都道谢。

    其他人则随意落座。

    坐定,观棋便宣布比试开始,如昨日一般,迅速布了一局,黑白子势均力敌,让他二人抽签决先后。

    昨日,她这一手让人佩服她;今日她的表现却让人不由自主想到她的主子——李菡瑶,又是怎样厉害呢?

    众人均把目光投向二楼。

    二楼上,李菡瑶对众女道:“姐姐们就在这里瞧。这有望远镜,调准了,连棋盘上的棋子儿都瞧得清清楚楚呢。”

    刘诗雨等女都站在月洞窗前,视线越过窗棂,集中在楼下院内、葡萄架下。方逸生、刘嘉平、江如澄等人大家都见过的,王壑、落无尘和东郭無名却是大家没见过了。

    一看之下,不由失神。

    王壑,如朝阳旭日。

    落无尘,似清风朗月。

    东郭無名,神秘莫测。

    方逸生、江如澄、刘嘉平等俊彦,往日里光彩夺目,今日却有些黯然失色,沦为陪衬。

    少女的情怀本就如春日的花草,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春意,此时这情怀忽然进入夏季,那点春意蓬勃如盛夏的骄阳,炙烤得一颗心滚烫、火热。

    她们被这火热鼓动着,很轻易地越过平日谨守的矜持和规矩,像任何正常冲动的少年男女一样,打听自己想要知道的人事,聪慧些的,会问的很巧妙、含蓄;单纯些的,便问的率真、鲁莽。

    刘诗雨脸色红红的,眼望着窗外问:“听说落公子在青山书院就读,如今已是举人了?”

    李菡瑶点头道:“是。”

    吴佩蓉评道:“这人风光霁月,倒是配得上妹妹。”

    郭晗玉也道:“我瞧他对李妹妹颇有情义。”

    吴佩蓉瞅着郭晗玉,对她的心思一目了然:竭力怂恿李菡瑶选落无尘,那方逸生便会落选。

    郭晗玉一心都在葡萄架下,没留意吴佩蓉。

    江如蓝却注意到未来嫂子的异样,从而意会了郭晗玉那话的意思,立即道:“方少爷势在必得呢。”

    郭晗玉便揪紧了帕子。

    李菡瑶道:“落哥哥当然好,人品、才学都出色,却与小妹无缘,他绝不会入赘的。”

    欧阳薇薇问:“那他怎么来了呢?”

    李菡瑶道:“想是落叔叔的意思。落叔叔和爹爹互相心许,想做儿女亲家,却不知我要招赘婿。”

    “互相心许”一词,惹得众女一阵笑。

第130章 情敌相遇,分外眼红

    江如蓝也噗嗤一声笑了,很中肯地评道:“那个东郭無名瞧着好严厉,我不喜欢他。那位方少爷寻来的帮手,姓黄的公子,看着倒不错。他到底什么身份?”

    李菡瑶道:“这个我也不甚清楚。”

    刘诗雨道:“瞧着不像普通人家子弟。”

    其他女孩子也都纷纷猜测。

    因王壑对于她们是陌生的,她们不知他的来历,感觉很神秘,更难与自己等人牵连上,评价他的时候便少了顾忌,平静而客观,像评价一个过客。

    刘诗雨仿佛才看见观棋坐在桌旁,因问李菡瑶:“这两人棋艺如此高妙,观棋可能应付?”

    郭晗玉道:“不能应付才对呀。他们闯关成功,才有机会面见李妹妹,若是被观棋挡住了,还选什么婿?”

    众女一想,可不就是这样。

    李菡瑶却道:“观棋肯定能挡住。”

    语气笃定而自信。

    众女均一怔——

    挡住了,她还选什么?

    来了这么多客人,李菡瑶身为主人,自然有许多事,一会工夫就被丫鬟叫走了。

    “方少爷竟真要入赘?”吴佩蓉小声问郭晗玉。

    “不是!”郭晗玉断然否定。

    “那他怎么来了?”刘诗雨好奇地问。

    “听姑姑说,表哥请人帮忙闯关,是想面见李妹妹,跟李妹妹商量:只要妹妹肯嫁入方家,将来就把他们第二个儿子让给李家。”郭晗玉说出了昨晚探得的消息。

    吴佩蓉道:“看来,落公子也是这主意。”

    众女都认同地点头,不相信落无尘肯入赘。

    郭晗玉道:“那还比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大家心里都明白:落无尘不会放弃,方逸生也不会放弃,不到最后不会放弃。

    这让她们羡慕不已,也嫉妒。

    可是这嫉妒不敢被表露。

    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心性尚未被世俗名利沾染,觉得李菡瑶好意请她们来,她们不该嫉妒。

    起了这心思,自己先就羞愧。

    葡萄架下,鏖战已经开始。

    观棋发现,王壑今日棋风骤变。昨日,他对东郭無名大气包容,掌控全局的同时,又展现了他磊落胸襟;今日对落无尘却步步紧逼,下手毫不留情。

    观棋弯弯的柳眉紧蹙,盯着棋盘,不明白王壑意图,以为他针对落无尘改变了战术。

    王壑此时想的是:听闻落无尘与李菡瑶青梅竹马,他又对李菡瑶一往情深,自己绝不能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最好让他输得毫无脸面,才能毁掉他在李菡瑶心中风光霁月的形象,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情敌。

    情敌,王壑这样认定落无尘。

    只不过,是方逸生的情敌。

    但王壑以为,自己受方逸生之托,便要忠人之事,替方逸生解决这个情敌,是自己的责任。

    观棋虽然棋艺精妙,人也聪慧伶俐,商场的尔虞我诈也经历了不少,唯独对于情爱一事懵懂,怎想得到棋盘上风云变幻,背后有这么多曲折和衷肠!

    她眼不错地盯着棋盘,观察双方的厮杀并揣摩:这姓黄的胸中到底有多少丘壑,还有多少手段?

    王壑眼角余光瞥见她蹙着眉、鼓着腮,一副不忿不满的小模样,愈发不快,攻势更凌厉了。

    落无尘身处局中,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感受到王壑凌厉的攻势,然他始终从容不迫地应对。

    他也将王壑当成了情敌。

    是王壑,不是方逸生!

    落无尘第一次见王壑就有种危机感,因为这样的少年俊彦,哪怕他不是来求亲的,也不可避免地会引起李菡瑶关注,进而心生倾慕;等看了他与东郭無名对弈后,这感觉更强烈了,他便成了落无尘唯一的对手兼情敌。

    王壑虽厉害,但落无尘也不弱。

    在过去的数年里,每次落无尘与李菡瑶相见,都要手谈几局。对着她,他满腔的爱意说不出口;家常话儿又不适合他们这样年龄的少年男女,他也不敢多唠叨,怕李菡瑶听了不耐烦;他便费心搜集新鲜人事或名人古话来告诉她,然这些话终究有限,于是,下棋成了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

    落无尘早已不是李菡瑶的对手,但在李菡瑶的磨砺下,他的棋艺精进,非一般人能敌,至少,比东郭無名是要强上一筹的。

    眼下面对王壑的进攻,他不知不觉使出李菡瑶用过的招数,仿佛裹挟着两个人的威力迎敌。

    他有时稳如磐石。

    一时如弱柳扶风。

    落子的间隙,他们会抬眼看对方,王壑微笑,落无尘亦微笑,都不急不躁,都信手拈来。

    夏蝉在墙外榆柳荫内长一声、短一声地嘶鸣,蜜蜂儿在头顶葡萄架的枝叶间嗡嗡叫,方逸生等人听得心烦气躁、热汗淋漓,对弈的两人却清凉无汗。

    两个小丫鬟的绢扇拂起的微风,吹得他们头上束发的头巾微微颤动,悠闲、淡然。

    还有一个不在局中却凝神观战的人是东郭無名。

    他原以为自己跟王壑的对决已经很精彩了,没想到王壑跟落无尘的厮杀更让人心惊。

    他自忖,若昨日王壑也使出这般凌厉手段,自己恐怕支持不了那么久。等他们决出胜负来,胜者再跟观棋决战,又会是怎样的壮观?

    东郭無名不由看向观棋。

    小丫头毫无怯意,战意昂昂!

    也对,她既被李姑娘派出来为先锋,棋艺又怎会平庸?看她这样镇定,绝不比落无尘逊色。

    渐渐日头升到头顶,从葡萄枝叶间隙漏下点点光斑,观棋命人送上精细解暑的粥和西洋参汤,王壑和落无尘吃了,又去指定的厢房更衣,回来继续下。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再到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下棋的两个人完全沉入了局中,不知身旁人和事。

    观战的人,如方逸生,越到紧要关头越不肯离开半步;而落霞也忍不住跟李卓航来到观月楼,观看儿子跟人决战,不论如何,在人前他都要支持儿子。

    二楼上,李菡瑶端着望远镜,已经看了足足一个时辰了,手没动一下,众女没有人跟她争。

    众女也一直关注葡萄架下。

    不过,她们在看人。

    看的是谁,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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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痴男怨女

    她们之中,并无特别擅长棋艺之人。

    刘诗雨的长处,在于经管商务和人事。她哥哥刘嘉平长袖善舞,最擅长联络买卖。她和哥哥联手,使得刘家近几年来在纺织界稳步上升,名气仅在李菡瑶之下。

    郭晗玉家学渊源,秉承了郭家女儿擅长纺织的天赋,在织锦、织布方面独领风骚;郭家的织锦和棉布纺织技术,始终是大靖最先进的技术;乌油镇绿湾村牌坊郭家,是皇家钦赐的“纺织之家”,是纺织行内的圣地。

    方逸生看下棋看入神了。

    郭晗玉看方逸生看痴了。

    她想,以方家的爵位和基业,绝不会稀罕李家的财富,表哥是钟情李菡瑶,姑父呢?也看重李菡瑶?

    为什么?

    李菡瑶有能力,她也不差。

    要兴盛方家,她也可以!

    方家男儿一直娶郭家女的。

    从郭织女嫁入方家后,两家便世代联姻,姑姑郭嘉懿不就嫁给方砚了吗?为何到她这辈却不联了?

    郭晗玉满心的不平,对方逸生又爱又恨又怨,眼中沁出了泪而不自知。许是站得久了,腿有些僵,她便动了下脚,心神一收回,便感觉身边有异样。

    她转脸一看,是吴佩蓉,正瞅她,微微带着笑。

    她心里一惊,觉得自己刚才的失态和狼狈定被吴佩蓉看去了,又羞又愧,便想找补回脸面。

    她笑道:“吴姐姐也站累了吧?我们看下棋,姐姐偷空看夫婿,倒是方便。我瞧江少爷一直站那,还帮忙招呼客人,对李姑娘这个表妹不可谓不尽心。”

    这是提醒吴佩蓉:

    江如澄也曾想娶表妹。

    吴佩蓉轻笑道:“他们是表兄妹,情分自然不同。妹妹一直瞧着方少爷,不也是关心方少爷,怕他输么?”

    郭晗玉想否认又不能,瞧着吴佩蓉若无其事的样子,气恼地想,就不信吴佩蓉不吃醋!

    她看向站在窗口的李菡瑶。

    忽听李菡瑶叹息“落公子要输了。”

    郭晗玉大吃一惊——

    落无尘输了,姓黄的就赢了。

    姓黄的赢了,表哥就赢了。

    表哥赢了,那不是要娶李菡瑶?

    郭晗玉被这推测打击到了,竟忘了还有第三关,还有观棋在等着呢。即便赢了观棋,方逸生能否说服李菡瑶嫁入方家,也还未可知,哪里就谈到嫁娶了!

    掌灯了,王妈妈来请姑娘们去用饭。

    楼下院中,悬了各色灯笼。

    李卓航也请方逸生、刘嘉平等人去用饭。

    众人见到了关键,都不肯挪步。

    此时,王壑与落无尘每走一步,都举轻若重,思索再三,才肯落子;每落一子,局势便明朗一分。

    “啪!”

    王壑这一子敲在棋盘上,格外清晰。

    终于,落无尘输了!

    他盯着棋盘,久久不语。

    一时间,风轻了,月淡了,点点萤火在葡萄架下移动,蛙鸣骤然失声,夏夜寂静。

    王壑站起来抱拳,“承让了!”

    落无尘没听见一样,依然低着头。

    白衣少年的身影格外寥落。

    王壑也不在意,转向方逸生。

    方逸生激动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谢谢……黄贤弟!”他险些喊出“王贤弟”来。

    王壑微微一笑,道:“谢什么。你既托了我,我当然要尽力。总算不负所托,没误了你的终身。”

    方逸生喜悦道:“多谢贤弟。”

    刘嘉平等人都恭喜方逸生。

    “恭喜黄兄。”

    东郭無名朝王壑抱拳道。

    王壑转脸,定定地看着他,好像看穿他用心似得,纠正他道:“你该恭喜方兄。”

    东郭無名不语,并不纠正。

    潘子辰笑道:“恭喜你就是恭喜方少爷。方少爷这局不就是你赢的吗?他什么也没干。”

    方逸生道:“潘少爷说的不错。”

    懒得跟他争这个。

    请人助臂是经过李姑娘同意的,并非作弊,潘子辰自己也请了东郭無名出场,现在倒来挑这个!

    观棋看看依然低着头、盯着棋盘的落无尘,再看看跟人寒暄说笑的王壑与方逸生,忽然一言不发地动手捡棋子。

    王壑听见棋子撞击的清脆细腻声音,看过来,开始以为她在收拾棋局,后来发现她只捡了最后几步的棋子,不由心中一动,盯着她手,看她做什么。

    观棋将棋局还原到五步之前,然后“啪”一声,将一枚黑子拍在棋盘的左上角。

    王壑目光一紧,笑容凝滞。

    落无尘也睁大了眼睛——

    放弃中原,退到边角?!

    两人迅速在脑海中排布接下来的应对招数,震惊地发现:局势扭转了,至少黑子绝不会在五步以后输,若是应对巧妙的话,赢也不是没可能。

    落无尘,正是执黑子!

    观棋对落无尘道:“昨天你退得那么大气,今天被他步步紧逼,怎么反不知道退让了?何必跟他争一时之短长,有时候退一步,就是放过自己。”

    退一步,就是放过自己?

    落无尘呆呆地咀嚼这句话。

    为什么没想到退让呢?

    那一年,年幼的李菡瑶天真地问他:“无尘哥哥,你定亲了吗?”他说,还没有。李菡瑶道:“我也没定亲。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要招赘婿,撑立门户。”

    她孩子气地望着他,满眼期盼,就差没明着问他:可能入赘李家,嫁给她,做她的夫君。

    他很自然地表示自己不可能做赘婿——至今他仍不觉得这回答有错。别说当年他懵懂无知,就算眼下,把同样的问题来问方逸生、刘嘉平、黄观、东郭無名这些人,谁肯入赘?然对她来说,这回答意味着结束。

    她惋惜地放弃了他!

    可对于他来说,这才是开始。

    他一步步地沦陷了!

    这些年,他执着地求一个两全的结局而不得,好容易有了这次机会,他一心想赢了姓黄的,给自己制造一个弥补的机会,然而,却输在执着上!

    只是一场棋艺比试吗?

    她可明白了他的心?

    他来应选、来闯关,是想当面告诉她:此情不渝!宗祀继承,可一起商量!天下男子能为她做的,他皆能!

    王壑见观棋一出手便毁了他营造的胜果,是向他施压,更像是替落无尘出气,心里很不悦。

    他道:“姑娘对落兄倒是情深义重,只是这不公平。”

    观棋问:“怎么不公?”

    王壑道:“在下连战两场,已经疲累不堪,姑娘忽然露这一手,不是给在下施加压力吗?你施展这攻心之术,对明天的比试来说,未免有失公允。”

    观棋道:“我正为了公平。”

    王壑道:“公平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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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当众求亲

    观棋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婢子观战了两天,对公子的棋艺初步了解;而公子对婢子的棋艺却一无所知,婢子露这一手,正是提醒公子早作准备,不可因婢子是个小丫鬟而轻敌。怎么不公平?”

    王壑:“……”

    这丫头对他施加压力是没错的,厉害就在于:她这一手用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他能奈何?

    方逸生的压力不比落无尘轻。

    这压力在心理上,担心李菡瑶被王壑吸引,从而忽略自己这个正主儿。——今天的王壑太耀眼了!

    眼下王壑胜了落无尘,进入第三关,获得与观棋对弈的资格,然观棋刚才露的这一手,令方逸生感觉,王壑想赢观棋似乎并不容易。再者,就算明天王壑能赢了观棋,王壑在李菡瑶心上的印象将更深刻,那时方逸生再面对李菡瑶,哪怕舌灿莲花,恐怕也难打动她。

    王壑已经帮到这个地步了,还要依赖他吗?

    方逸生当机立断,决定趁热打铁,当众向李菡瑶表明心迹。至少,他没有一直躲在王壑身后,让王壑替他打头阵,这勇气和信心就值得李菡瑶关注。

    他先对李卓航深施一礼,然后再抬头,对着二楼扬声道:“李妹妹,兄方子逸,一向仰慕妹妹——”

    众人听得这话,霎时静下来。

    王壑心一沉,不知为何有些闷。

    就听方逸生继续道——“然兄来此,亦是奉了家父母之命,来向李家求亲。家父道,表妹为了李氏宗祀继承,甘愿招赘婿撑立门户,乃至贤至孝的女儿,他深感钦佩。兄身上亦担负着方家重任,虽不能以身入赘李家,也绝无骗婚之意。兄来此是想告诉妹妹:若妹妹肯嫁入方家,将来与兄生的第一个孩儿,愿让与李家,承继李氏宗祀。”

    王壑深深地看着方逸生——

    昨晚,他对方砚可不是这么说的。

    为了打动李菡瑶,他擅自主张,要将两人的第一个孩子让给李家,不得不说,这条件很诱人。

    为了李菡瑶,他退让一大步!

    王壑看向李卓航。

    果然,李卓航十分动容。

    王壑心更沉,再看向二楼。

    二楼上,鸦雀无声。

    李菡瑶端着望远镜,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下方,望远镜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神情。

    众人都仰面看着上面,等她开口。

    落无尘却如等待宣判一般,静静看着观棋。

    良久,观棋道:“方少爷!”

    方逸生收回目光,看向她。

    观棋道:“方少爷该不会以为,这么简单的法子,我们姑娘会想不到吧?既想到,为何不用呢?当然是不想用!若姑娘想的话,也轮不到方少爷了。”

    方逸生沉声问:“为何?李妹妹要解决李家宗祀继承,这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观棋笑道:“方少爷要我们姑娘嫁入方家,我们姑娘招赘婿,是要娶个夫君回来。这嫁和娶——”说到这,她顿住,目光在众少年脸上溜溜一转——“能一样吗?”

    众人心中齐声作答“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可是,李姑娘你真敢说!

    方逸生被噎得脸通红,憋了半天才道:“妹妹的志向令人钦佩,然这天下有志男儿,谁甘心入赘?这条件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妹妹不能不顾忌世俗规矩。”

    观棋道:“不试试,怎知不行呢?”

    方逸生道:“李家公开选婿,江南才俊云集。现结果就在眼前,谁肯入赘?”

    潘子辰肯,李家却瞧不上!

    潘子辰没冲出来对李菡瑶宣誓自己的深情和衷心,是有自知之明,不敢冲出来,怕自取其辱。

    观棋瞅着方逸生道:“世俗礼法虽严,也有例外。当年,无人敢娶你曾祖母郭织女,方家也绝不肯接纳她,后来她不还是嫁与你曾祖父了?”

    方逸生道:“那是嫁,不是娶!”

    观棋继续道:“礼制规定:女子不得参与科举,不得入仕为官,梁青云梁大人不是已经参政了!”

    方逸生:“……”

    他瞥了王壑一眼。

    王壑面无表情。

    观棋继续道:“而今,我家姑娘只想娶个夫君,并不算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也并非没有先例,不过我家姑娘对这夫君的要求高了一些,如何不行?”

    上上下下的人皆沉默不言。

    王壑动容,想到母亲梁心铭,当年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时,是否也怀着这样不甘不屈的心情?

    那是肯定的!

    女子为何不能参加科举?

    女子为何不能入仕?

    女子为何不能继承宗祀?

    ……

    忽然,王壑很想当面问父亲和母亲:倘若这事搁在他身上,他们可否容他入赘女家?以他对父母的了解,竟不能判定他们的选择。

    父母该舍不得他吧?

    是舍不得,还是不许?

    他真的很想知道!

    眼下,他却不能眼看着方逸生败退,若这场比试就此作罢,他将如何见到李姑娘?

    他是一定要见李姑娘的!

    他悄悄扯了方逸生一把,低声道:“这丫头牙尖嘴利,你说她不过。再者,正主儿没露面,你跟她说什么!”

    方逸生正下不来台,闻言忙点头。

    王壑又高声对观棋,其实是说给楼上的李菡瑶听的,道:“观棋姑娘,你家姑娘娶夫君的决心坚定,方少爷娶李姑娘的决心同样坚定,岂会被这点挫折击败!终身大事绝非儿戏,哪能三两句话就决定呢?结果如何,待明日你我决出胜负,方少爷再和李姑娘面谈。现在天也晚了,我等先告辞。”

    说罢,转向李卓航躬身告退。

    方逸生忙也施礼、告退。

    楼上,刘诗雨等人也都向李菡瑶告辞,不过,众人都一致决定明天再来。都到这个地步了,不看个结果,谁也不甘。

    李菡瑶送众位姑娘下楼,李卓航同管家等人送诸位少年,落无尘脚下迟疑,落后一步。

    王壑见状,也放慢了脚步。

    观棋不等落无尘说话,抢先道:“各位慢走。在比试结束之前,我家姑娘不会见任何人。请各位海涵。”

    落无尘默默看了她一会,才欠身道:“多谢姑娘提点。请姑娘转告李妹妹,早些歇息。”

    观棋道:“是,落公子。”

    落无尘这才举步离开。

    观棋站在院门口送众人。

    王壑一只脚跨过门槛,忽然又缩了回来,定定地瞅着观棋,似笑非笑的,不知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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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绝不放弃

    方逸生不见他跟来,回头叫他,“贤弟,你做什么?”

    众人也都回头,纳闷地看着这一幕。

    观棋被王壑瞧得莫名其妙,问:“黄公子还有何指教?”

    王壑微笑道:“观棋姑娘,你忠心为主是好事,可若是照你这么忠心,你家姑娘很有可能终老闺阁,寂寞一生。若真有这一天,姑娘就是罪魁祸首!”

    观棋笑眯眯道:“这个不劳黄公子牵挂,若真有那一天,我便陪我家姑娘终老闺阁。”

    王壑扬眉道:“天地分阴阳,世间有男女。男欢女爱,阴阳配偶,既是天地之大义,也是人性之所归。姑娘陪得了吗?我怕你等不及,自己先找人嫁了。”

    他之所以对观棋说这番话,是因为他察觉这丫头并不想让他们见李姑娘,一直全力阻挡,仿佛他们这些人不是来李家求亲的,而要对李菡瑶不利。

    潘子辰是来者不善,但方逸生却是真心求亲,李家若要对抗潘织造,与方家联姻乃上上策。

    观棋为何拼命阻拦呢?

    这太奇怪了!

    所以他出言点醒。

    观棋错愕地看着他。

    观月楼的匾额下,两边各悬着一架紫檀透雕嵌玻璃六角宫灯,映着上方龙飞凤舞的狂草,也映着下方的少男少女。

    一样都着红衣,高个的王壑微微低头,看着观棋似笑非笑;观棋似嗔似怒,小脸泛出一抹嫣红,在灯光映照下,恍若涂了一层胭脂,耀得众人眼花。

    “看来,黄公子是花丛老手,经验丰富的很。不过,世间万物,人间百态,黄公子难道都能一一经历、品尝?如若不能,还请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你自己做不到的,未必旁人也做不到!慢走,不送!”

    观棋说罢,客气地矮了下身。

    很快又站直了,俏伶伶的。

    王壑告诫自己:不能生气,被一个小丫鬟给激怒,自己首先就失了风度,许多人看着呢。

    可是他不能不生气。

    他一直谨守母亲教诲,一直守身如玉,这丫头竟然说他是花丛老手,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卓航本不悦,见观棋回击更加犀利,一点没吃亏,急忙把手一伸,对王壑道:“请——”他该说“丫头无礼”赔罪的,可是他不想说,所以便送客。

    王壑不肯走,对观棋道:“在下不过说了几句人人皆知的话,怎见得就是花丛老手、经验丰富?”

    观棋道:“那公子为何说小女子等不及嫁人呢?”

    王壑道:“……”

    你难道一辈子不嫁人?

    方逸生急忙跑来,扯着王壑就走,一面对观棋道:“说笑的,说笑的!观棋姑娘莫生气。”

    李卓航也忙道:“丫头无礼,请黄公子海涵。”虽然这话说晚了片刻,但总算是说了。

    王壑不想海涵,可是这么多人瞧着,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跟小丫头计较?只得海涵了,走了。

    等出了李家,方逸生问:“表姑娘呢?”

    他问的是表妹郭晗玉。

    小厮回道:“出来了。”

    方逸生会齐了郭晗玉,要送她回家,以尽兄长的责任,他和王壑骑马走在前面,郭晗玉的马车在后。

    走着走着,方逸生忽然大笑。

    王壑板脸道:“你还笑得出来?”

    方逸生道:“苦中作乐!”

    他心里真汪了一汪苦水。

    王壑道:“我没看出你苦。”

    方逸生收了笑,认真道:“正要问贤弟,可有什么好法子,帮愚兄达成此心愿?”

    王壑摇头道:“没有。”

    李菡瑶执意要招赘婿,连身边丫头都油盐不进,李老爷也不管,他能有什么办法两全?

    方逸生道:“若是贤弟,会入赘吗?”

    王壑斩截道:“不会!”

    方逸生再问:“贤弟的意思是就此罢手?”

    王壑沉默半晌,道:“不。”

    方逸生再问:“贤弟会怎么做?”

    王壑道:“不知道。但若真是我心悦的女子,我绝不会轻易放手。今日没法,就等明日;明日心愿不能了,就等将来,总有一天能想到解决的办法,或者打动她,而不是放弃。当年,你的曾祖父和曾祖母若放弃了,就不会有你;家父母当年若是放弃了,也不会有我。”

    方逸生刚才当众求亲,李菡瑶一个字也没回复他,却被观棋抢白一通,本颓丧之极,听王壑这么一说,又豪情满怀,激动道:“愚兄明白了。绝不放弃!”

    王壑忽然有些后悔告诉他这些。

    两人对话,都被郭晗玉听去了。

    郭晗玉难受到绝望——

    都这样了,表哥还不放弃?

    李菡瑶有志向,以家族为重,表哥难道是没有家族的?同样都肩负责任,为何要男子退让?李菡瑶就这么大的魅力,让这些好男儿为她不顾世俗规矩?

    郭晗玉讨厌极了出主意的王壑。

    李家,李卓航送客后,回到正院,见江玉真带了一群仆妇,正要去观月楼呢,他忙拦住。

    “别去了。”

    “我不放心。”

    “随她玩去吧。”

    李卓航仰面看天上的月,口气很平静。

    江玉真困惑了,因见他出神,不敢打搅,便静静地同他一起站在庭院当中,一起看天上的月。

    良久,李卓航才轻声道:“不论她做什么,横竖都是为了李家。这也是她的心愿。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拼着这份家业不要,让她玩一把,又有何妨!”

    玩一把,又有何妨?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

    江玉真迟疑道:“可是……”

    李卓航道:“没有可是!我的女儿我清楚:她是不甘平庸的。纵嫁得一良婿,也不过困在内宅,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那还不如让她像梁心铭一样,轰轰烈烈争一回,哪怕最后输了,也不枉此生!”

    江玉真道:“瑶儿怎能跟梁大人比呢?”

    李卓航道:“怎么不能?”

    商女一样可做出一番事业!

    眼下,李家后继无人,李菡瑶青春貌美,难免引得群狼环伺,如何在这虎狼挡道的世道中立足,便是她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当她的人生第二次历练吧。

    之前年幼,有他做父亲的护着。

    今后的路,还要靠她自己!

    李卓航很期待女儿的表现。

    ********

    另一间院内,落无尘也坐在月下。

    落霞没有聒噪他,任他自己想开。

    墨竹忙完了,来寻他了。

    落无尘心情极其寥落,想要抚琴,或者吹箫,又不敢,怕琴音和箫声泄露了他的心思,令李菡瑶烦恼——她明天还要跟黄观对弈呢——只好干坐在台阶上。

    他便仰着头,看月亮。

    墨竹来时,他已经看了半天了。

    无尽的苍穹,深邃而悠远。

    星辰点点,烘托着碧月。

第134章 公子贵庚了

    墨竹见他坐在台阶上,忙道:“落公子,你怎坐地上?”

    落无尘依然仰着头,口里道:“你来了,坐。”

    墨竹只得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静静地看月亮。

    看了一会,墨竹想找些话来开解落无尘,他认为落无尘受了打击,因道:“落少爷,姑娘她……”

    落无尘忽然截断他,道:“你瞧,月亮很亮。”

    墨竹无语,月亮是很亮,可是你看着很不好。

    落无尘微笑道:“天地分阴阳,可是天也只能占一半,还有一半是大地;日虽烈,也不能十二个时辰照在人间,到了夜晚,却是月亮照着我们。”

    墨竹懵懂——

    这什么意思?

    落无尘对着月亮道:“我不会放弃的。墨竹,我会一直等她。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我对她的心,任沧海变成桑田,也不会改变。我们一定能想出两全的法子。”

    他刚才已然想通了。

    他无法入赘李家,别人也和他一样情形;李妹妹未对他起心思,也同样未对其他人起心思。

    哪怕赢了棋的黄观亦是。

    既这样,他为何要难受?

    继续努力就是了。

    至少,他跟李妹妹有青梅竹马的情义和相知的根底,这就比别人有优势,由相知到相爱,只一步之遥。

    他会守在她身边。

    守到云开见月明!

    想通的他,心如夏夜的碧空一般澄澈。

    他请墨竹帮忙,从室内搬出一架焦尾琴,就搁在庭院当中,在月下操起琴来。

    琴音冲淡悠远,隐含激励。

    观月楼二楼窗户上映着光亮。

    窗内,有细细的声音低语:

    “……是无尘哥哥在操琴。嗯,无尘哥哥在激励我。他是个风光霁月的人,我就知道他不会颓废。”

    “姑娘,落公子这样好,姑娘为何不选他?”

    “无尘哥哥有自己的责任。”

    “可是他说有办法解决。”

    “我知道他,无非是跟方少爷一样的打算。”

    “这不行吗?妹妹嫁给落公子,生的第二个孩子送给李家,姓李。这完全可以的呀。”

    “哎呀如蓝姐姐你说的容易,生孩子是好容易的事吗?我们家每一代都只能生一个。我怕我生不出来!倘或只生了一个,怎么办?这事怎么能冒险呢?”

    “这说的也是……”

    窗内沉寂下来,说话人似乎都发愁。

    静了一会,果断的声音:

    “所以我不想祸害无尘哥哥,就让他安心娶个嫂子,给落家开枝散叶吧。我另找个人祸害去。”

    “祸害?!”

    一阵清脆又压抑的笑飘出来。

    又有人低声问:

    “妹妹,潘家会善罢甘休吗?”

    “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那妹妹怎么办?”

    “天气这么热,自然要凉拌。潘家老贼和小贼不足为虑,我虑的是东郭無名,要好好的拌他一拌!”

    ……

    落霞半夜起来,落无尘还在院子里。

    他不放心,忙出来查看,发现儿子神情轻松的违反常理,疑惑地问:“无尘,你……”

    落无尘看着他道:“父亲,人不风流枉少年。请容儿子任性一回可好?儿子定不会误了前程。”

    落霞深深地叹息,无语。

    次日,众少年和少女才辰时就纷纷来到李家,一个不落,比他们自己参加比试还要紧张。

    王壑因为昨日临去时被观棋奚落,再没心情装扮,穿衣时,没挑红衣,也没挑杏色,连宝蓝也被他嫌弃了,只挑了一身最素淡的银灰锦袍穿了。

    到观月楼,观棋在院门口迎接。

    依然是一身红,石榴红!

    她站在气势磅礴的“观月楼”匾额下,裙摆被晨风吹动,仿佛站在山巅的仙子,飘然欲飞。

    方逸生记起昨天这丫头对自己毫不留情,心里不满,忍不住就想取个笑儿,便对王壑低笑道:“贤弟今儿这身银灰甚好,压得住她的石榴红,挺相配。”

    王壑转脸瞅他,不喜不怒。

    方逸生干笑道:“淡定,淡定。”

    王壑道:“你哪只眼瞧小弟不淡定了?”

    方逸生摸摸鼻子闭嘴。

    王壑再转脸,已经是面带微笑,走向观棋,“姑娘早!”

    观棋也笑容灿烂道:“黄公子早。”

    两人若无其事地寒暄,根本忘了昨晚互相讥刺的情形。

    王壑道:“不敢不早来。待会姑娘可要手下留情。”

    观棋道:“也请黄公子莫要辣手摧花。”

    王壑:“……”

    接连几声嗤笑在身周响起。

    观棋镇定自如地请大家进去。

    王壑与方逸生跨过门槛。

    东郭無名、潘子辰紧跟其后。

    落无尘飘然而入。

    刘嘉平等人少年人数仿佛又多了,从角门进去的闺秀,也已经在观月楼二楼聚集,上上下下的人都寻到各自的位置,既不影响比试,又方便观看。

    观棋虽是个丫鬟,少年们也不好挤在她身边,大热天的,恐冲撞了她,于是都站在王壑那一边。

    很快,比试便开始了。

    相比昨天和前天,今天的战局又是一番景象,两人都轻松闲适的很,一边下一边聊天,时不时在落子后看向对方,脸上笑吟吟的,手底下却毫不放松。

    “黄公子哪里人?”

    “北边的。”

    “北边大着呢,究竟是哪个州?”

    “姑娘猜呢?”

    “我听黄公子口音,像是西北京城的官话。”

    “姑娘聪明。在下父祖本在京畿附近做买卖,后来回到祖籍金州,在下受他们影响,口音就带了点儿官腔。”

    “哦,原来是这样。黄公子今年贵庚?生日何时?”

    “横竖没超过二十,没有违背你家姑娘定下的规则。观棋姑娘就别盘问这么细了。要问,也该去问方少爷。在下不过是来帮忙的,可不是来求亲的!”

    “怎能不问呢?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小女子的底细公子已尽知;公子的来历,小女子却一无所知。不问清楚了,怎能心安?待会若侥幸赢了公子还罢,倘若不幸输了,我总得明白公子比我多吃了几年饭、多走了多少路,输了也不必气馁。公子说,是不是这道理?”

    ……

    王壑抬眼,定定地看着观棋。

    观棋笑吟吟地迎视着他。

    默了一会,王壑才道:“在下今年虚二十。四月份生日。痴长了姑娘四岁。”

    观棋点头道:“才四岁,也没长多少。”

    王壑往前凑近一寸,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四岁,一千四五百个日子,不少了。姑娘无需提醒,在下也知自己占尽先机,赢了理所当然,若输了……”

    若输了,可就丢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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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不要自作多情

    方逸生见王壑不但要应付观棋手下的攻势,还要防备她的心理攻势,十分同情。最无奈的是,明知这丫头在给他施加心理压力,他也只能接着。谁让他比人家年长呢?赢了不足夸,输了就丢尽颜面。

    王大少爷何曾这样憋屈?

    方逸生决定,无论比试结果如何,都要好好感谢王壑,人家是为了帮他,才受个丫头的气。

    观棋弄清了王壑的年纪和生日,接着又问:“公子年已弱冠,想必成亲了吧?”

    鉴于刚才的教训,王壑警惕地没有再跟她饶舌,十分坦然地回道:“尚未成亲。”

    观棋再问:“可定亲了?”

    王壑道:“没有?”

    观棋再问:“可想过要寻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王壑手里举着一枚棋子正要往下落,闻言也不落了,就这么举着,两眼瞅着观棋,似笑非笑。那目光有探究,有怀疑,有玩味,还有……一丝丝不明的暧昧,可令任何少女脸红心跳,他也等着观棋脸红、局促。

    观棋脸没红,乌溜溜的双眼转了转,定在他脸上,并配上自然的微笑,十分诚恳地等着听他回答。

    王壑见她这样,决定加把火。

    他轻笑道:“在下想要寻一个温柔贤惠的,像姑娘这般古灵精怪的,在下可无福消受。”

    意料中的嗔怒并没有发生。

    观棋诧异道:“这不像你呀!”

    王壑道:“怎见得不像我?”

    观棋用葱白的食指点了点棋盘,道:“看公子在棋盘上的胸襟和手段,不像是懦弱之人,怎不敢娶强势媳妇呢?当朝王相那才是真丈夫,媳妇做了内阁大臣,一样无损他的名望和成就,反更增他的自信和风采。因为自信,所以他不惧梁大人压过他的名望;因为自信,所以他任由梁大人纵横官场。先帝开古往今来之先例,更是气魄雄伟!”

    王壑:“……”

    他能说这话不对吗?

    那可是他的爹和娘!

    这件事不能反驳,就另选切入口。

    他笑道:“姑娘好自信,竟敢与梁大人比肩。”

    观棋道:“小女子怎敢与梁大人比肩,不过拿梁大人和王相的事来做个比喻而已,说的是公子!”

    王壑悠然问道:“那在下可否认为:姑娘这是在暗示在下,莫要懦弱,赶紧向姑娘求亲?”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顾不得看棋盘了,都盯着他二人,什么时候交战从手上转到嘴上了?

    观棋摇头道:“公子想多了。”

    王壑道:“在下意会错了?”

    观棋道:“错不错的先不说,你不行——”说着仔细盯了王壑两眼,再次摇头——“你不行!”

    王壑耐心问:“在下怎不行?”

    观棋道:“小女子虽然卑微,却仰慕王相那样的伟丈夫,似公子这样的,非小女子心仪之类。公子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我家姑娘也不会答应的。”

    王壑深深地看着观棋——

    他有向她求亲吗?

    怎么就自作多情了呢?

    怎么就被拒绝了呢?!

    母亲大人的话果真乃至理名言:外面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小心,儿子受教了!

    他没有再反击,对观棋这样的女孩子,说轻了打击不了她,或许还会招致她更犀利的反击;说重了难免尖酸刻薄,即便能令观棋难堪,却有损他的风度。

    他便盯着观棋不语。

    两人近在咫尺,近得彼此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毛孔。

    哦不,王壑发现这丫头脸上肌肤细腻得看不见毛孔;密密的睫毛笼罩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极澄澈;红唇润泽鲜艳,微微露出中间雪白的贝齿。平心而论,这丫头长得很美,可是他自小见过的美人多了,岂会在意。在他眼里,观棋不是美人,仅是对手,很难缠的对手!

    观棋用目光描摹着王壑的眉眼,剑眉下的星眸平静如渊,诡谲的心思都敛藏在渊底;鼻子高直,嘴唇上有一层绒绒的细毛,令她感到陌生新奇;笑容很温煦,她却看得出这阳光的笑脸下藏着秘密。总之,这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可在她眼里,只是个丰神俊朗的对手!

    气氛诡异地安静。

    方逸生深深地垂头,不敢抬。

    他内疚、他惶恐。

    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让王壑来帮忙。

    可怜王壑长这么大,哪怕在卧虎藏龙的京城,也没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奚落。

    就在这时,观棋“啪”拍下一子,声音清脆之极,差点让人以为,这棋子要被她拍碎了。

    王壑紧跟着她落一子,轻笑道:“观棋姑娘一面谈笑风生,一面下手偷袭,未免有失磊落。”

    观棋道:“错!婢子是正面迎击。”

    王壑道:“嘴上干扰在下。”

    观棋道:“婢子跟姑娘下棋时,常论古今,没想到公子竟受不得干扰的,那婢子就不说了。”

    王壑:“……”

    斗口,他是斗不过她的了。

    那么,就在棋盘上赢她。

    今日,他只能赢不能输!

    输给一个小自己四岁的少女,还是个丫鬟——他并非瞧不起丫鬟,只是一般而言,丫鬟到底是伺候人的,不像主子那般被精心栽培,成就的机会便小——他将无颜面对好友,无颜面对父母,无颜面对天下人!

    方逸生等少年都这样想。这已经不是王壑一个人的脸面了,事关在场所有少年的脸面。东郭無名还想争得与观棋对弈的机会呢,更盼望王壑赢。

    唯有落无尘希望观棋赢。

    大家都紧盯着棋盘。

    李卓航和落霞也在旁观看。

    王壑和观棋落子都仿若随心所欲,也没见谁攻势凌厉,也没见谁掌控全局。王壑占据西北,观棋便霸住中原;王壑攻占正北,观棋便拿下东南……

    不知不觉间,两人各占了半壁江山。

    正在这时,墨文匆匆进来,轻轻碰下李卓航,朝院外努嘴,李卓航忙朝外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管事站在院门口,正焦急地看着自己,他认得是织锦坊的管事。

    李卓航情知有事,忙走出来。

    那管事禀道:“老爷,工坊的工人停工了,在闹事。”

    李卓航忙问:“为什么?”

    管事道:“说是几个月没拿到工钱了。”

    李卓航再问:“有多少人?”

    管事道:“若是几个人,小的就算再无能,也不敢来烦老爷,早处置了——几百人呢,要砸织机!”

第136章 霹雳:要定亲了?

    李卓航吃了一惊,太平工坊从不拖欠工人的工银,他在管理上也非无能之辈,管事若克扣织工的工银达几月之久,他绝不会毫无察觉,其中定有缘故。

    他沉声道:“待我去瞧瞧。”

    又转身吩咐墨文:“悄悄地叫落先生出来。记住,别惊动了观月楼的人,别告诉姑娘。”

    墨文忙答应,进去唤落霞。

    一时落霞出来,两人赶往工坊。

    在织锦大会前期闹出这样的事,非同小可。今年,不仅朝廷派了内监和宫嬷来霞照,巡视江南的钦差大臣也正在湖州,若被他们知道,李家麻烦大了。

    李家在霞照的工坊,就在杏花巷,紧挨着别苑,比景泰府的工坊要小些,专门织锦。

    葡萄架下,众人都凝神观看对弈,李卓航和落霞悄悄离开,无人察觉,只潘子辰瞟了一眼。

    随着战局推进,王壑和观棋再顾不上说话,每每都要思考许久,才会落下一子,举轻若重。

    东郭無名觉得,王壑对观棋怜香惜玉了些,比如刚才这一步,明明可以下杀手,他却手下留情。

    观棋抬眼,冲王壑一笑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王壑亦微笑道:“不过是看朋友的情面。姑娘不可懈怠。下面可要小心了,在下不会手软。”

    观棋道:“这个自然。”

    众人都当王壑说的“朋友”是方逸生。

    其实,他说的是李菡瑶。

    观棋虽然难缠,但他看在小墨竹的面上,总要给这丫头留几分颜面,况且他也拿不准这丫头的后手。

    东郭無名想,若是他定要制敌于死地,然几步过后,王壑因刚才手下留情而逃过观棋的围杀时,他才明白王壑的襟怀和远见,竟换得这一线生机。

    落无尘也觉得观棋对着王壑不如平日杀伐果断,他疑心观棋被王壑的风采所折服,乱了心,然半个时辰后,观棋以雷霆之势迅捷出击,看得他惊心动魄,才恍然明白:她从未放弃棋盘上的争霸,之前不过是等待时机。

    两人一时惺惺相惜,一时生死相搏,一时又和睦共处,转眼却暗中偷袭,当真是精彩绝伦。

    下棋的人固然全神贯注,看棋的人也深陷其中,观棋烂柯而不自知,转眼已到正午。

    王妈妈带着小丫鬟捧上吃食。

    观棋胡乱吞了一碗不知什么,又喝了一碗什么,把碗一放,吩咐小丫鬟道:“再来两碗!”

    小丫鬟一怔。

    王妈妈忙问:“要什么?”

    观棋头也不抬道:“都要!”

    王妈妈忙朝小丫鬟使眼色。

    小丫鬟急忙往厨房跑。

    王壑先对王妈妈道:“给在下也来两碗。”又转向观棋道:“姑娘,昨儿你为何不肯多给我们吃?”

    观棋这才回神,看看王壑,再看看另一个小丫鬟正收拾碗勺,道:“我是怕你们吃多了犯困。”

    王壑追问:“那姑娘不怕困?”

    观棋道:“我吃的多才有劲儿。”

    王壑:“……”

    跟张谨言一样能吃!

    观棋又道:“你若不怕困,只管吃!”

    一时小丫头又捧了燕窝绿豆粥和参汤来,两人默不作声地吃了,丫头撤了碗勺,又继续下。

    潘子辰悄悄靠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毫无所觉。

    潘子辰暗暗扯他衣袖。

    东郭無名转脸见是他,皱眉,以眼神询问“什么事?”

    潘子辰凑近他耳畔,悄声道:“昨天和前天都下到晚上;今儿这局,看样子怕是两天也不能完。咱们不如先回家洗漱歇息,睡一觉,等明天早上再来。”

    他说话的气息喷到东郭無名脸上,东郭無名把头往后挪开几寸,低声道:“也好。回去吧。”

    潘子辰只当他同意了,转身就走。

    等他出了院子,觉得身后没动静,转身一看,东郭無名还在葡萄架下看棋呢,根本没跟来。

    原来,他是让潘子辰回去。

    潘子辰恼怒地看着院内。

    墨管家迎上来,赔笑问:“潘少爷这是哪去?”

    潘子辰微笑道:“天晚了,在下要告辞。”

    墨管家忙道:“小人送潘少爷。”

    客客气气地将潘子辰送出别苑,才转来。

    二楼上,李菡瑶端着望远镜站在窗前,紧紧盯着葡萄架下。刘诗雨等女看了一会下面,再把目光移到李菡瑶身上,满心复杂地想:观棋已经这么厉害,李姑娘又该如何?

    郭晗玉今天脸色一直不好。

    又过了不知多久,太阳西斜。

    这时,一身白衣的听琴俏没声地走到李菡瑶身后,轻声唤道:“姑娘。”唤一声没听见,又唤一声。

    李菡瑶回过头来。

    听琴道:“鉴书有事回禀。”

    李菡瑶便将望远镜往刘诗雨手上一塞,随着听琴走到外间去了,鉴书急忙迎上来。

    郭晗玉透过槅扇看过去,只见鉴书将一封信交给李菡瑶,李菡瑶打开来看,郭晗玉忙走到槅扇旁的茶几边,装作端茶来喝,一面听着外面说话。

    “这信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婢子在这桌上发现的。”

    “刚才谁在这屋里?”

    “这可不好说。姑娘们的丫头进进出出的,不止一人在这待过,说不定是谁。”

    外间一时没了声音。

    郭晗玉正要悄悄对外看,忽见李菡瑶匆匆走进来,走到窗前,目光朝楼下一扫,似乎找什么人。

    扫了一圈,李菡瑶又出去了。

    到外间,她对听琴说了一句话。

    然后,听琴便下楼去了。

    郭晗玉不知听琴往哪里去,便走到窗前向下瞧,就见下面院子里伺候的王妈妈有动静了。

    王妈妈走到葡萄架下叫观棋:“观棋。”

    观棋正凝神盯着棋盘,没反应。

    王妈妈推了她肩膀一下,“观棋!”

    观棋这才惊醒,转脸问:“妈妈什么事?”

    王妈妈道:“姑娘差听琴下来,有事吩咐。”

    观棋朝上房看去,果见听琴站在廊下,忙转脸对王壑道:“黄公子,我家姑娘有事吩咐,可否容我去去就来?”

    王壑听了观棋的话,又见她朝上房看,心想“难道李姑娘下来了?”忙看向那边,只见廊下站着一个白衣少女,他忙使劲眨眨眼,想看清对方面容。

    观棋笑道:“公子不会以为,我家姑娘叫人来对婢子面授机宜、当众作弊吧?”

    王壑立即明白,那不是李菡瑶,也是一个丫鬟。

    他收回目光,坦然一笑,道:“在下怎会以小人之心猜度李姑娘。再者,在下虽与观棋姑娘对弈,对李姑娘的棋艺更心向往之,若是李姑娘肯指点观棋姑娘,那在下就是与李姑娘在交手。怎能说是作弊呢!”

    观棋笑道:“如此,那我去了。”

    说罢起身,走到上房廊下。

    王壑就见观棋与那白衣女孩子对面站定,白衣女孩子对她说了几句什么,观棋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观棋才轻声对那白衣女孩子说了一番话。白衣女孩子点点头,转身进去了。观棋也转身,重回到葡萄架下。

    两人又重新开始对弈。

    刚才李菡瑶究竟对观棋吩咐了什么,楼下看棋的少年很好奇,楼上观看的少女也很好奇。

    郭晗玉发现,听琴上楼回复李菡瑶,然后李菡瑶便下楼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郭晗玉想了想,叫过贴身大丫鬟秀禾吩咐了几句。

    秀禾便下楼,往后院去了。

    彩霞满天的时候,夏蝉愈发声嘶力竭地鸣叫,而性急的青蛙也不甘示弱,在别苑的藕湖和后门河埠头等处呱呱叫起来,昭示着夜晚降临,它们出来了。

    方逸生正盯着棋盘,想着今晚能不能分出胜负呢?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郭晗玉从上房冲出来,满脸怒色,对他喊道:“表哥,你还在这里比什么?”

    方逸生皱眉问:“怎么了?”

    郭晗玉道:“李菡瑶都跟潘子辰定亲了,你们还在这里争?纵然下赢了又能怎样!”

    这话如同一个响雷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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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捉奸拿双(1)

    一院子的人都惊呆了。

    这么大的动静,王壑和观棋再专注,也被打断了,一齐抬头看着郭晗玉,一脸糊涂。

    方逸生喝道:“你胡说什么!”

    郭晗玉道:“我没有胡说!”

    方逸生问:“你听谁说的?”

    郭晗玉道:“我的丫鬟亲眼所见!”

    王妈妈板着脸道:“郭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姑娘须知这话的后果!”

    观棋问:“郭姑娘,你丫鬟看见什么了?”

    郭晗玉激动道:“看见李姑娘——”说到这忽然停住,咬住红唇,似乎有些顾忌,不敢说、不便说,然而面对众人诘责的目光,她终忍不住决然道——“你们不信,到前头看看去,潘大人已经到李家了,此刻正和李老爷商议亲事呢。李家要和潘家联姻,为何要骗大家?”

    观棋道:“这话太荒谬了,若真有此事,我家老爷首先该来观月楼,取消今日比试才对。”

    刚说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近。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院门口。

    只见李卓航和潘织造带着一群人走进来,李卓航面皮紧绷,神情冷峻,潘梅林则含着歉意的笑。

    众人心生不妙感觉——

    这事并非无中生有!

    李卓航站定,喝问王妈妈:“姑娘呢?”

    王妈妈道:“姑娘在楼上。”

    李卓航道:“叫她下来!”

    王妈妈忙进屋去叫。

    观棋两眼骨碌碌转了一圈,看李卓航,看潘织造,看郭晗玉,又似在权衡着什么。

    王壑面对这情形,疑窦丛生:潘梅林老奸巨猾,难道对李姑娘用了什么阴谋?

    他还发现潘子辰不在了,不知何时离开的,再看东郭無名,似乎对这一幕并不感到诧异,不由心中一动,暗暗瞅了方逸生一眼,意思这事太蹊跷。

    方逸生何须他提醒,当然知道事情蹊跷。

    李菡瑶绝不是那等轻率冲动的女子,更不会做这种事,唯有一种可能:中了潘家算计!

    他心情沉重不已。

    少时,王妈妈快步走出来。

    李卓航问:“姑娘呢?”

    王妈妈迟疑道:“姑娘去工坊了。说是工坊工人闹事,她去瞧瞧。听琴和鉴书跟着。”

    李卓航并未释然,神色一冷,因为,他刚从工坊回来的,并未碰见李菡瑶等人。

    郭晗玉忍不住尖声道:“她没去工坊!她去了田湖,跟潘少爷在画舫幽会!”

    院内忽然寂静下来。

    潘织造微笑道:“李老爷……”他是官,能得他尊称一声“老爷”,这是把李卓航当成亲家待了。

    李卓航不理他。

    观棋问郭晗玉:“郭姑娘,这是你亲眼看见的?”

    郭晗玉道:“秀禾亲眼看见的!”

    观棋道:“丫头或许看花了眼也是有的。郭家和李家是老亲,姑娘与我们姑娘情分也不浅,郭姑娘未弄清原委,就这么嚷嚷出来,对得起我家姑娘吗?”

    众人都鄙夷地看向郭晗玉。

    方逸生也冷冷地瞅着表妹。

    郭晗玉羞愧难当,含泪道:“是你们做事不厚道。那边跟人家幽会,这边哄得表哥痴痴的等,还不许人说?”

    观棋道:“是不是幽会,弄清了姑娘再指责;若不是,将来姑娘要如何面对我家姑娘?”

    郭晗玉道:“你们自己去瞧吧。”

    捏着帕子的手不住颤抖。

    观棋对李卓航道:“老爷,瞧瞧去吧。”

    李卓航目光从她脸上一晃而过,对潘织造淡笑道:“潘大人,这事必要弄清楚。小女的闺誉不容玷污!”

    观棋也道:“正是。潘少爷在前日的比试中已经败给了方少爷,我家姑娘绝不会选他,更不会跑去跟他相会。此事必须查清楚,还姑娘一个清白。”

    说罢又转向郭晗玉,道:“郭姑娘,你说你的丫鬟亲眼看见我家姑娘与潘少爷在田湖画舫相会,你的丫鬟好好的不在这伺候你,怎会跑去田湖?”

    郭晗玉道:“她是跟李姑娘去的。”

    观棋道:“你派人跟踪我家姑娘?”

    郭晗玉道:“我也是觉得蹊跷,才让秀禾去的。这事你不知道吗?那时候,不知谁把一封信送给李姑娘,李姑娘看了信,便让听琴下楼找你。跟你说过话,她便带着两个丫头出去了,也没跟我们招呼一声。倒是你,李姑娘走之前明明告诉了你,你为何要瞒着表哥?”

    她反过来质问观棋。

    观棋道:“我家姑娘跟我说,她有事出去一趟,若我输给了黄公子,她还未回来,就请方少爷等一等她。谁告诉你,我家姑娘是去跟潘少爷约会了?你就派人跟踪?”

    郭晗玉道:“是秀禾在后院子听见的。你们家两个丫鬟躲着悄悄说话,说姑娘去见潘少爷了,叫别声张,免得被前面人察觉,闹起来就不好了。我听了这话,能不理会吗?我才让秀禾去跟踪的。”

    观棋听了,目光微微一闪,飞快瞟了王妈妈一眼。

    王妈妈喝命小丫头,“让大家都出来,问个明白!”

    两个小丫头忙跑去各房传人。

    楼上,江如蓝早听不下去了,愤怒往下冲,赏画几个丫鬟拉她不住,被她冲了出来。

    因指着郭晗玉的鼻子骂:“呸!什么听丫鬟悄悄说的,分明是贼喊捉贼!就是你弄鬼!你心中暗慕方少爷,嫉妒表妹,故意弄这一出让表妹丢脸,坏了表妹的亲事,你好趁虚而入,遂了你的心愿。不要脸!”

    她脸色本就鲜艳,这时气血上头,更是面色绯红,丹唇滴血,秋水眼含嗔带怒,看得许多少年心荡神驰。

    真是朵带刺的玫瑰!

    这是谁家的姑娘?

    众人眼神互相询问。

    落无尘和江如澄松了口气。

    他们也想斥责郭晗玉,只不好跟女孩子对嘴对舌;再者,有李卓航这个长辈在,轮不到他们说话,江如蓝跟郭晗玉一样的女孩子,对付她再妙不过。

    郭晗玉气得哆嗦道:“难道潘大人也是我叫来的?”

    江如蓝道:“谁知道呢。”

    郭晗玉道:“那李姑娘跟潘少爷幽会也是我让去的?”

    江如蓝大怒,逼近她质问:“谁说表妹去会潘少爷了?”一面扬起小拳头,看样子想打郭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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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捉奸拿双(2)

    郭晗玉吓得倒退一步,嚷道:“她已经去了呀。”

    观棋忙拉住江如蓝,劝道:“表姑娘,咱们消消气!莫要生气了!好好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到底怎么回事,待会去田湖瞧了再说。”一面又问郭晗玉:“郭姑娘,你在人家做客,竟派人跟踪主人?!”

    郭晗玉道:“我觉得奇怪。”

    观棋道:“好奇就要跟踪?”

    落无尘转脸,漠然看着方逸生。

    方逸生被他看得很狼狈。

    这时,观月楼所有丫鬟仆妇都被叫出来了,站了两排。

    王妈妈便问郭晗玉,秀禾是什么时候听到丫鬟说话,可看清楚了对方长相,并指认出来。

    郭晗玉道:“约莫在未时末。”

    秀禾道:“婢子怕惊动了她们,没敢看,就急忙上楼回禀姑娘去了,并不知她们是谁。”

    王妈妈又问观月楼众丫鬟,未时末,她们都在哪里、做什么,可有人去了后院,可有人作证,。

    众丫鬟仆妇纷纷开言、互相指证,说今儿来的客人多,大家都在各房忙,无人去后院嚼舌根。

    王妈妈冷冷道:“郭姑娘?”

    秀禾急叫“我真听见了!”

    郭晗玉刚要解释,方逸生断喝道:“好了表妹,还不向李老爷道歉?你太失礼了!”

    郭晗玉见表哥满眼怒色,半点不领自己为他的情分,反当众斥责自己,气得眼泪直打转。——她不过呈述了一个事实,为何这些人不去问李菡瑶,反诘责她?不过,她让丫鬟跟踪李菡瑶,确实失礼,当着众人,赔罪便赔罪吧,回头大家发现李菡瑶与潘子辰幽会证据确凿,那时便无人责怪自己失礼,只会不耻李菡瑶的所作所为。

    想罢,她冲李卓航盈盈下拜。

    李卓航冷冷道:“罢了。”

    郭晗玉见他没为难自己,心下感激,忍不住问:“你们真要去瞧?”似觉得不忍,她并不想李菡瑶身败名裂。

    李卓航坚定道:“当然要瞧!”

    潘织造原以为这趟来要跟李卓航费一番口舌,谁知冒出个郭晗玉,竟没让他费一点儿心,将事情连头带尾交代得清清楚楚,真是说不出的快慰和畅意。

    然面子上工夫还是要做的。

    他尴尬地笑着,低声对李卓航道:“这……唉!李老爷,此事不宜闹大,回头不好收场啊。”

    李卓航道;“去田湖!”

    竟根本不与他多说。

    江如澄等人见潘织造分明胸有成竹,却故作姿态,脸色都不好,又无法发作,只得忍着。

    江如蓝忽然看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察觉,转脸迎向她想,难道这姑娘觉得他生得相貌清奇,又在潘织造身边做事,所以想请他证实并无此事?他若作证的话,更比旁人有说服力。

    江如蓝毫无预兆地骂道:“是你弄鬼,对不对?我早瞧你不像好人,鹰钩鼻子鹞子眼,吃人心挖人胆……”

    东郭無名:“……”

    良久,摸摸自己的鹰钩鼻。

    观棋慌忙又劝:“表姑娘,消消火……”

    江如蓝瞪眼道:“人家往你家姑娘头上泼了这大一盆脏水,你不替姑娘出头,还让我消火。妹妹白疼了你了!”

    人群中响起几声嗤笑。

    有人道:“这姑娘可爱的很。”

    刘嘉平已经知道这是江如澄妹妹了,瞅着江如蓝想:江南不止有李菡瑶,江姑娘似乎更可爱。若娶了这样女孩子为妻,那日子想必十分的精彩。

    江家,造船世家……

    观棋尴尬道:“婢子是想等水落石出再理论。”

    王壑见大难当头,观棋竟如此镇定,想想她的棋艺,再想想之前李菡瑶差人下楼来吩咐她话,对这事有了新的估量。没想到,棋盘内厮杀尚未结束,棋盘外的争斗就开始了!这是检验李菡瑶是否纸上谈兵的绝佳机会。她能应付得了东郭無名在棋盘外的算计吗?

    王壑也认定这是东郭無名的手笔。

    这一点,他很赞成江如蓝的猜测。

    前天,东郭無名破解李菡瑶的棋局,连退三步,步步陷阱,观棋则凛然无惧地踏入陷阱。

    现在,到了分晓胜负的时候了!

    捉奸拿双,众人都要去看看。

    观棋对王壑道:“黄公子可记得这棋局?我让人封了,待此事水落石出,再回来接着下。”

    王壑见她此刻还惦记棋局,更笃定此事不简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菡瑶定然早有安排。

    他便笑道:“封了吧。”

    他已记住了残局。

    观棋对小丫头道:“不许人动这棋局。”

    小丫头道:“是,姑娘。”

    于是,李卓航便带着众人,也不往前面去,直奔后院河埠头,潘织造上了李家的船,其他人也上了船,浩浩荡荡十几条画舫,迎着残阳往田湖划去。

    众闺秀也纷纷告辞,因郭晗玉闹了这一出,刘诗雨等女都觉得她有失涵养,都不愿跟她同行。

    吴佩蓉走在江如蓝身边,不住劝她。

    “没想到郭姑娘是这样的人。”

    “我早看她心思不对了!”

    观棋道:“表姑娘,别说了。”

    方逸生和王壑上了郭晗玉的船。

    王壑上船之前,悄悄对方逸生的小厮吩咐了一句话,那小厮一溜烟顺河堤跑了。

    王壑这才上船,站在船头。

    船舱内,方逸生和郭晗玉相对。

    他问郭晗玉:“你为何要这么做?”

    郭晗玉道:“不都是为了表哥。”

    方逸生道:“就算是为了我,你大可着人悄悄地告诉我,我自会处置,何必当众嚷出来?”

    郭晗玉道:“妹妹何曾要刻意嚷出来?秀禾发现这事,原是想悄悄来回我的,结果在回来的路上看见潘大人,抬着聘礼往李家来提亲。我怕表哥到时难堪,才先一步揭破。就算我不嚷,他们也来了,不是能瞒得住的。”

    方逸生道:“瞒不瞒得住,无需你操心。若是待会发现是一场误会,你要怎么办?”

    郭晗玉道:“绝不是误会!”

    方逸生道:“如果是呢?”

    郭晗玉道:“秀禾亲眼看见的。”

    方逸生甩手就走,一面道:“那便等着瞧吧。不论结果如何,李家你算是得罪了。李姑娘丢脸,你也没脸!郭李两家原是亲戚,你这样行事,外人怎么看你?”

    郭晗玉急扯住他衣袖,道:“表哥,妹妹知道错了,一时心急表哥,就没思虑周全。”

    方逸生道:“你知道就好。”

    依然甩手出了舱房。

    到船头,和王壑并肩而立。

    远远的,已经看到了田湖。

    傍晚的田湖极美,绵延的碧荷中嵌着星星点点的粉色荷花,无数的画舫穿行在碧波中,画舫窗棂内透出蒙蒙灯光,合着天边瑰丽的彩霞,给湖面染了一层如梦如幻的色彩。

    十字柳堤,柳带飘扬。

    四方田湖,拱桥飞渡。

    晚归的鸟儿在湖岸树林上空盘旋,叽叽喳喳声喧嚣又热烈;另有一些鸟儿在湖面起落,一点不怕人;更有点点萤火飞舞,青蛙阵阵,虫声唧唧。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谐!

    王壑望着前方,一时想到当年小墨竹机智地将刁二贵诱入粪坑淹死,一时又想到李菡瑶在青华山逼牛贩子两次卖身,自我安慰道:“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还是很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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