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2分节

第10章 首提亲事

    李大太太含泪道:“我晓得了。”

    两人互相安慰,情真意切。

    婆子满眼敬佩中夹着一丝鄙夷,正要吹了灯退出去,听李大太太又跟李卓远说了一番话,不由放慢了脚步听。

    李大太太道:“我怎么听人说,卓然两口子也想要把儿子过继给嫡支?他老娘人前人后夸孙子,说李天华如何聪明,如何懂事,才四岁已经识得许多字,会写会算会背诗,说的跟神童一样。我瞧那娃儿只晓得吃!”

    李卓远疑惑道:“这怎么可能?!李天华再聪明,他们只这一个儿子,过继了,自家孤老?”

    李大太太道:“他们怕是打的这个主意:航兄弟夫妻迟早要死的,等死了李天华再回家。”

    李卓远叱道:“糊涂话!他敢这么做,族人都死绝了吗?除非这儿子不要了。我看也是妄想……”

    婆子关上门,心想:有机会发财,谁不妄想呢?为了嫡支大宅的家产,这些人都疯魔了。

    李菡瑶抓蛇一事,犹如石子击中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层层涟漪,水纹持续向周边扩散。

    李菡瑶并不知道这些。她有四个大丫鬟,红叶去了,还有三个。看见她们,她便想起红叶,进而想起傍晚的事。她不怕蛇,却下意识地不愿深想红叶要卖她的问题,于是和江如蓝形影不离,便没空想这些了。

    晚间,江如蓝定要跟瑶妹妹睡一屋、睡一床,好说体己话,江氏和江大太太便送她们去楼上。打发小姐俩睡了以后,姑嫂两个才往客院来。大舅爷江玉行尚未过来,在灵堂陪伴李卓航,江大太太借机和江氏说掏心话。

    她道:“从傍晚这件事,可见李家这些旁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那李老大夫妻装模作样,亏得妹夫老道,警告了他们一番。妹妹你可有什么打算?”

    江氏苦涩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最好的打算是赶紧生个儿子,可这不是她想生就能生的。

    江大太太忙道:“怎么能不打算呢?你就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瑶儿着想。真要过继一个嗣子来,把家产都占了去,未必就敬重你们——他亲爹亲娘可都在跟前呢。不是自己生的,靠不住!你还得靠瑶儿。”

    江氏茫然道:“那怎么办?”

    江大太太凑近她,提醒道:“你没有儿子,你有侄儿啊。一个女婿半个儿,加上侄儿,可不就是整个儿子了?”

    江氏吃惊地看着她嫂子,这是要亲上加亲?

    江大太太肯定地点头,语重心长道:“妹妹,你是江家的女儿。江家的家世、根基,你是尽知的。你侄儿的人品、长相、聪明机智,不敢说举世无双,也是百里挑一;又是江家未来的继承人,与外甥女儿正是天生一对。嫂子我的脾气,你也清楚。若能亲上做亲,我定会把瑶儿当自己女儿养。婆婆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叫我来问你。早拿主意。”

    江氏不安道:“他们都还小呢,心性未定。”

    江大太太不赞同道:“小什么!还有人在娘胎里就定了亲呢。难道妹妹嫌弃你侄儿?”

    江氏急忙道:“我不是嫌弃如澄,是担心我家里这个。今天的事嫂子也瞧见了,这孩子不省心。就怕他兄妹心性脾气不对,亲事没做好,反害了侄儿。”

    江大太太还要再说,江氏已经起身,道:“这事也急不来,往后再说吧。嫂子赶远路来的,必定很累了,早些歇息。我去前面瞧瞧大哥和夫君。”

    江大太太见她不想再说,便起身相送,笑道:“是不能急。这事还要跟妹婿商议。妹妹去吧,我就睡了。妹妹也不要硬撑,偷空睡一会子。七七四十九天,还有得熬呢。倘若妹妹累倒了,内院这一摊子交给谁?看着满庄子人都姓李,要找个妥帖的人帮衬,也不容易呢。”

    江氏勉强笑道:“嫂子说的是。”

    江大太太送走江氏后,坐在灯下出神。

    看情形,江氏不愿意亲上加亲。

    难道还想着生儿子?

    江大太太摇头失笑,姑太太嫁过来这么些年了,只生得一个女儿,竟还不死心,还不筹划身后事。

    江大太太并不着急。

    她儿子江如澄出色的很,只有她挑人家女儿的份。若非李家旁支虎视眈眈,她也不想这么早替儿子定亲。谁知李菡瑶长大了是个什么样?万一不好呢?

    她想,姑太太会想通的。

    江家并非贪图李家家产。

    江家家大业大,纵使李卓航将全部家产给女儿做嫁妆,对于江家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李家这些族人就不同了,就跟饿狼一样。

    如何选择,还用想吗?

    丫鬟站在旁边静候着,她是在江氏离去后进来的,请江大太太洗漱,然主子只顾坐着出神。

    忽然,江大太太一笑起身,对丫鬟道:“备水,我要泡一泡。坐了几天的车船,身上乏得很。”

    丫鬟屈膝道:“是。”

    江大太太又道:“去要些羊奶,还有蜂蜜、花瓣。”

    丫鬟怔了下忙道:“现在已经子时了,恐怕……”

    江大太太瞅着她不悦道:“子时又如何?若没有,我还能成心刁难你?亲家老太太新丧,姑太太一家都要守丧,连表姑娘也不会用羊奶,厨房里用的也有限。你去问问,定有剩的。——他们家养了好些羊呢。”

    丫鬟忙道:“婢子明白了。”

    一刻钟后,江大太太伏在大木桶边沿,桶内雾气氤氲,水面上浮着一层殷红的玫瑰花瓣,丫鬟用掺了蜂蜜的羊奶抹在她颈部,轻轻揉搓。这一刻,她的面色绯红娇艳,就像她六岁的女儿江如蓝一样娇嫩,身上的肌肤则光滑如缎。她舒服地半闭着双眼,慵懒地轻吟。

    任何时候,她都不会亏待自己。

    女人,要时刻保持姣好的容颜。

    丫鬟却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太太来姑老爷家吊丧,还这样精心讲究有些不妥。静夜里,前面灵堂的和尚念经声格外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丫鬟霍然回头……

第11章 懒蛇与小魔女

    舅太太察觉她停止按摩,问:“怎么了?”

    丫鬟结巴道:“没,没什么!”

    刚才似乎一阵阴风吹来。瞧,灯影还在晃荡呢。灯座上可是罩着玻璃罩子的。别是李老太太来了吧?今儿是头七,老太太的魂魄要回来的,看见舅太太这样,会不会发怒?

    丫鬟寒毛竖起,加快推拿。

    江大太太似乎知道她害怕,悠悠道:“怕什么?人死如灯灭,就算魂回来了,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丫鬟被她说的更怕了。

    江玉真出去后,放慢了脚步,默默思量嫂子的话。

    这门亲,她不想结。

    她不想跟娘家亲上加亲,正是因为对娘家根底尽知——江家,比李家复杂的多!

    江家对子嗣的看重,比李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哥哥江玉行先后纳过五个妾,一个死了,两个被卖,身边还剩两个。五个妾,统共只生下一个庶子一个庶女。她嫂子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贤惠和大度,那些妾被治得服服帖帖,一死两卖,要说不是她嫂子的手段,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还有就是:李卓航不会答应的。

    他娶了江家女儿,却未必愿意将自己女儿嫁去江家,除非江如澄能像他一样,坚持不纳妾。

    江氏料的一点不错。

    灵堂内,李卓航刚拒绝了大舅兄江玉行亲上加亲的提议。拒绝的很干脆。他说:“请舅兄见谅。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择婿时有诸多方面要考虑,与寻常人家嫁女不同。眼下谈亲事还太早了些。待瑶儿长大再说吧。”

    李卓航虽然没说明嫁女要考虑哪些东西,意思很明显:李家只有一女,出嫁时必然要考虑家业继承问题,最后选择招赘也不是不可能。现在如何能定亲?

    江玉行虽不快,也只得罢了。

    这时,江玉真过来了。

    她虔诚地在棺前跪下。

    今晚头七,婆婆要回魂!

    她一点不怕,静静地叩下头去,心中默祷:请母亲保佑儿媳,一定要生个儿子!李家不能绝后。没有娘家做后盾,瑶儿带着巨额嫁妆出嫁,是祸不是福。

    李卓航待她三个头磕完、直起身后,轻轻地握住她一只手,夫妻两个静静地守在灵前。

    这一生,他们都要相守。

    江玉行回到客院,见妻子已经出浴,便将李卓航拒亲的事告诉了她,又问妹妹的意思。

    江大太太似毫不在意,道:“姑老爷虑的也在理。刚才妹妹也这们说呢。那就等几年再看。”

    看李卓航能拖到哪一天!

    等李菡瑶长大,便退无可退了。

    江玉行听见妹妹也不想早议亲,心里那一点不快消失殆尽;又见刚出浴的妻子娇艳如花,心中一热,不由蠢蠢欲动,然又想妹妹家如今正办丧事,倒不好出格的,于是咳嗽一声,对妻子道:“你先歇息,我去灵堂陪他们。”

    江大太太似明白他逃避,瞅他笑道:“也好。你一向关心妹妹,这时候更要在她身边。李家那些族人一个个跟狼一样,咱们娘家人再不帮着,妹妹更难了。”

    江玉行肃然道:“说的正是。”

    于是洗了把脸,再去灵堂。

    李菡瑶丝毫不知这些事。

    有如蓝表姐的陪伴,她为祖母守丧的日子变得生动起来。只几天工夫,她便弄清了丧事规矩。爹娘哭灵时,她不再害怕惶恐,也会跟着嚎哭,增添丧礼气氛;客人来灵前祭拜,她以孝孙女的身份给人磕头还礼。

    不在灵前的时候,她就拉着江如蓝在祖宅里到处转,当然,身后跟着许多仆妇。

    她们最爱去的地方是小佛堂。

    李菡瑶盯上了那条蛇。

    双方混熟后,她不再怕蛇咬她,蛇见了她也不再警惕,慢吞吞的,骂它、踢它都懒得动一下。

    李菡瑶跑去告诉李卓航:“爹爹,那懒蛇不跟我玩。”

    李卓航心里一动,道:“那你就想个法子,让它跟你玩。伺候你的人每个月都有月钱拿,靠着李家过活,所以肯陪你;蛇也一样,你好好想想。”

    李菡瑶想,给蛇发月钱?

    蛇是不会要银子的,但蛇爱吃鸡蛋。

    李菡瑶如得传秘诀,和江如蓝对视一眼,兴冲冲地赶往小佛堂,在后院墙根下找到那条灰皮黑点蛇。近期,此蛇不堪小魔女的骚扰,在屋里供桌下栖息的时间少了,一般都缩在后院墙根下,依然未能躲过小魔女的天眼。

    李菡瑶和江如蓝在蛇面前蹲下。

    李菡瑶道:“你听我的话,我给你发月钱。”

    蛇无动于衷。

    李菡瑶补充:“一天一个鸡蛋,一月三十个。”

    蛇依然不动。

    江如蓝补充:“将来还能涨!”

    蛇把身子盘紧些,像盘香,蛇头缩中间,大概感到这两个女孩子不会放过它,有些怕。

    李菡瑶朝江如蓝抿嘴一笑。

    江如蓝急不可待道:“妹妹快拿出来!”

    李菡瑶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出一枚鸡蛋,送到蛇嘴边,蛇头立即盯着了——想吃!

    李菡瑶得意地将鸡蛋放在蛇身边地上,然后静静地等着,笃定蛇会忍不住馋嘴。

    很快,蛇动了,蛇头靠近鸡蛋。

    李菡瑶——伸手把鸡蛋拿走了。

    蛇——默默地把头缩了回去。

    李菡瑶又把鸡蛋放下。

    蛇再次伸头过来。

    李菡瑶又把鸡蛋拿走了!

    蛇默默地缩头回去。

    李菡瑶又把鸡蛋放下。

    蛇也是有脾气的,这次等了好长一会才慢慢靠近。李菡瑶还没动。蛇觉得这下稳妥了,身子也动起来,尾巴探出,固定住鸡蛋,张开了嘴,咬住鸡蛋。

    蛇嘴比鸡蛋小许多,它便竭力张、再张,腮旁的皮十分柔韧,尽可能撑大、拉薄,直到将鸡蛋完全包裹住。

    正在这时,李菡瑶伸出白嫩小手,粗暴地掐住蛇脖子,从蛇嘴里把鸡蛋抠走了,毫不留情。

    众人惊奇地发现:那蛇头慢慢垂下,似乎很尴尬,在地上戳了两下,发泄般张嘴咬住一根草,紧跟着又松口,大概不合它口味,然后伏在地上不动了。

    ——痛不欲生啊!

    丫鬟们一齐笑起来。

    “真好玩!”

    “它也难受嗳。”

    “这蛇有灵性。”

    李菡瑶往后退一步,把鸡蛋放远了些。

    蛇静等了好一会,终究还是很没志气地游过来了。

    李菡瑶再后退一步,把鸡蛋也往后挪了一段距离。

    蛇静静地凝视着鸡蛋,须臾,认命地再往前游动。

    李菡瑶锲而不舍地把鸡蛋往后挪。

    蛇没脸没皮地跟着她游。

    江如蓝捂着嘴笑得弯下腰。

    丫鬟们先是紧张地盯着蛇,唯恐它伤害姑娘;到后来,都笑得前仰后合,说“这蛇也是馋。”

    李菡瑶没有逗弄太久,几次过后,便没有再拿走鸡蛋。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蛇头尾配合,将比自己脑袋大几倍的鸡蛋整个儿吞了进去,惊叫“吞下去了!”

    江如蓝眼睛瞪得滴流圆,“看,一个大包!”

    只见蛇颈部位隆起一个鸡蛋大的包,随着蛇身的抖动,慢慢往下滑。忽然,那包塌了下去。蛇身继续颤动,蛇嘴张开,竟然吐出软哒哒一团鸡蛋壳来!

    李菡瑶拍着手笑起来。

    “麻点真聪明!”

    麻点,蛇终于有名了!

    李菡瑶忘记了一天一个鸡蛋的月钱承诺,又拿了一枚鸡蛋来,和江如蓝逗引麻点。

    这次麻点学乖了,跟着她游走。

    最终,又把鸡蛋吃到了嘴。

    几天过后,麻点和李菡瑶产生了默契,相处融洽。李菡瑶和江如蓝闲逛时,麻点会跟着她们,只不过麻点走的是蛇路,从花丛中、墙根下溜着走。

第12章 吃货李天华

    日子溜的飞快,七七四十九天的停灵结束了,李老太太终于下葬,亲友们告辞。李家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次日,李卓航夫妻带着李菡瑶,管家指挥下人挑着担子、提着食盒等,去月庄挨家挨户拜谢。

    原本他们回来,就要送礼盒给左邻右舍,以示和睦乡邻的意思,然老太太当晚就咽气了,紧接着大办丧事,扰了七七四十九天,月庄人都前来帮忙,更要答谢了。

    李卓航和江玉真均是一身白衣,牵着小小的李菡瑶,走出李宅,沿着月湖岸边的青石板路向前,如同画中人走出来,又像人走进了山水画。秋阳斜照在月湖面上,闪着粼粼金光。有女人在湖边的青石板上捶衣服,小孩在湖边玩;高墙内传出“咕咕”鸡叫,偶尔有一两声狗吠,夹着小儿哭、大人骂,安逸得好像过了千百年的岁月。

    每到一家门口,他们便命人奉上表礼,主人往里让座让茶,他们歉意道,有孝在身,不便打扰。

    如此,走过许多家。

    少时,来到一家门前,一媳妇正出门,看见他们眼光一亮,热情地请他们进屋坐;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个小男童听见声音,忙从屋里赶出来,男童手上还端着碗。

    李卓航一看,竟是女儿失踪那日,主动帮忙的那个媳妇,他还叫人家“嫂子”;再一看刚出来的男人,原来是李卓然。巧的很,李菡瑶也认出了那个男童,就是吃鸡腿的冲天炮,叫李天华,忙扯扯李卓航的袖子,告诉了他。

    又一个婆子跑出来,看见李卓航夫妇很局促地赔笑道:“家主太太进屋坐。”又推李天华,“怎不叫人?”

    李天华仰面叫“大伯父”“大伯母”“姐姐”,又举着碗献宝似得对李菡瑶道:“姐姐,给你吃香螺。我奶奶煮的。用这个竹签戳着吃。好好吃的!”

    李菡瑶一看,他碗里是带壳的田螺,不知怎么烧出来的,散发阵阵香气,又是她没吃过的。

    可是,她能吃吗?

    她仰头询问地看爹娘。

    江氏急忙道:“不能吃。”

    别说李菡瑶正守孝,就算不守孝,也不敢给她吃。田螺性寒凉,若煮的不好,容易嚼不烂。小孩子肠胃弱,怎能吃这个呢。这家人也太不精心了。

    李卓然媳妇甄氏笑着戳了儿子一指头,嗔道:“姐姐什么东西没吃过?稀罕你这野东西。”

    李卓航从女儿嘴里听说这冲天炮怪有趣的,今见他长得眉清目秀、天真烂漫,并不怕生,喊人喊得十分顺溜,便笑着摸摸他头,赞道:“不错。是个聪明的!”

    李卓然大喜,甄氏也笑容满面。

    他老娘更是激动得手脚没处放。

    李卓然在族学读到十二岁,又去歙县的书院读了数年。他爹娘原本指望他参加科举、走仕途的,然他在童生试中只过了县试和府试,最后一关院试总也跨不过去,连个秀才功名都挣不到,更遑论举人和进士了。

    日子一长,大家都叫他李童生。

    这读书最是耗费银钱的,他家原本还算宽裕,硬生生被他读垮了。三年前,他爹去世。家里日子艰难,他却揣着读书人的清高,认为自己和月庄这些族人是不同的,将来终究要科举入仕的。若非李卓航满腹经纶,他怕是连李卓航也不大看得起,嫌弃李卓航一身铜臭。

    至于什么时候能高中,他根本不担心。他想:姜子牙七十还一事无成呢,一朝得志,便上青云。苏秦游说六国合纵成功,衣锦荣归,昔日那些瞧他不起的家人都跪地相迎。总有一日,我也会荣耀。月庄这些人见了我,也会匍匐在地。那时,李卓航也要来求我照拂生意、庇护买卖。

    想到得意处,意气风发!

    然畅想是不能当饭吃的。

    日子难捱,他老娘求到李老太太面前。

    李老太太便让李卓航在徽州这边的铺子里,给他安排了个记账的差事,勉强度日。

    他还不乐意,嫌商贾的铜臭污了他。可没有黄白铜臭,他连去书院进学的机会也没有。心里渴望铜臭,嘴上厌弃铜臭,使得他言行极为矛盾。

    且说眼前,就见他正容教导儿子:“大伯夸你,你更要上进,好好读书,将来跟着大伯做事。你若能学得大伯一成的本领,就够你一生受用不尽了。”

    又向李卓航道:“弟弟虽然愚钝,这孩子却比我强。现下识得几百字了,诗文也背了不少,尤其擅长算学。他嘴馋,我娘和媳妇就让他算吃的。他算得极快”

    他本来想夸儿子识文断字厉害,然传闻李卓航小时候资质过人,他不敢在人家面前卖弄,所以便强调儿子的算学能力,想引起李卓航注意和看重。

    李卓航便问李天华:“你吃了多少田螺?”

    李天华随口道:“我盛了二十二个,吃了十二个,还有十个。”又向李菡瑶道:“姐姐,我奶奶煮了两百三十个田螺,盛了七十四个,老大一碗。锅里还有一百五十六个呢,能装两大碗。姐姐不尝尝?好好吃的!”

    李菡瑶道:“我要守孝,不能吃荤。”

    心里想着,回头让厨房做素田螺。

    李天华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

    李卓航真的惊讶了。他看得出来,李卓然在卖弄儿子聪明,李天华却毫无卖弄之心,随口便报出田螺的数量。

    他怕这孩子事先算好的,又问道:“大伯父也想吃。给大伯父盛十三个,你锅里还剩多少个?”

    李天华道:“一百四十三个。”

    一点都没有犹豫、打顿。

    这孩子确有天赋!

    李卓航眼露赞许之色。

    李卓然趁机在旁厚颜求道:“弟弟是个愚钝的,能教他的有限,将来还要靠家主提携他。”

    李卓航点点头,答应了。

    对族人,他是不吝提携的。

    李卓然激动不已,觉得儿子入了家主的眼,家主承诺提携,那就一定会提携,当下身子都轻了。

    那李天华还在跟他奶奶说,叫他奶奶去盛田螺,给大伯父吃,叫多盛些,吃完了他再去田里捡。

    竟是个心肠忠厚的。

    李卓航忙止住他。

    他奶奶道:“大伯父说着玩的,原是为了考你算数。”

    李天华这才不坚持了。

    客套几句,李卓航一家告辞。

    他在拜访各家时,也告诉有差事的族人:明日辰正,在祠堂议事,内容除了盘账,还涉及人事变动。

    众人都精神一振,都答应了。

    今天除了拜访和答谢乡邻,李卓航还交给女儿一项任务。回去路上,他低头问李菡瑶:“可都记住了?”

    李菡瑶糯声道:“记住了。”

    爹爹要她记住这段日子里见过的所有族人,趁着今天拜访温习他们的面孔,等明天到祠堂,准确叫出所有参加者的敬称,若她全叫对了,爹爹有赏。

    李菡瑶觉得这一点不难。

    她记性好着呢。

    况且,有些人她想忘记也难。

    比如大伯父李卓远,那故作威严的神情很讨厌,李菡瑶是怎么也忘不掉的。还有三堂叔李卓尔,好脾气的老实,小孩子可以在他面前任性、撒娇和胡搅蛮缠,而不必担心被他呵斥,他总是很耐心地哄劝。

    还有刚才见的李卓然堂叔,就是冲天炮的爹嘛,冲天炮李天华吃鸡腿那一幕,她永不会忘!

    李菡瑶在心里默默把族人挨个都过了一遍,很有把握地笑了,快乐地晃荡被爹娘牵着的手。

    李卓航低头看着她,眼中温情如天上的暖阳。

    又转脸看向江玉真,觉得她憔悴了许多,不复丰润。又因为在孝期,不能抹脂粉,这憔悴一览无余,剥去富贵的光华,将她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的操劳都展现在他面前,分外使他怜惜和心疼。不由叮嘱道:“你好好歇两天。我们到十月再走。家事交给郑妈妈处置。”

    江玉真点点头,她也是累了。

第13章 姑娘是天才

    少时,他们来到家门口。

    江玉真看着月湖道:“这湖水真清。”

    他脸上现出回忆神情,道:“小时候,我淘气的很,夏日里常溜下去玩水,或弄了竹竿钓鱼……”

    她想象他顽童的模样,抿嘴笑。

    他看看她,吩咐道:“端几把椅子出来。”

    墨文墨武一溜烟跑进屋。

    很快抬了三张雕花玫瑰圈椅出来,一家三口就坐在湖边晒太阳,看高天上流云,听鸡鸣犬吠……

    李菡瑶问:“爹爹,怎不种荷花,在湖里?”

    李卓航先没回答,却看向江玉真。当年她第一次随他回祖籍,看见这湖,也是问的这么一句话。

    李卓航道:“当初挖这湖是方便大家用水。开始也种了藕,传的满湖都是。春夏风光过了,秋冬就难看了,而且弄脏了水,须得年年清理湖底的淤泥、挖藕。这边上住的都是人家,这水又淌个不停,车水、清理淤泥运到田里,都极不方便。后来便不准种藕了。倒也干净。”

    李菡瑶道:“种水莲,水莲好看!”

    她喜欢看莲花。

    江玉真忽道:“用大缸种了,然后放进湖里,就不会窜得满湖都是了。而且一丛丛的,也好看。”

    李卓航心一动,这主意好,只是他们不会在家待很久,花心思种了,哪有机会回来看呢?

    江玉真道:“以后每年我们都回来。”

    李卓航转脸看着她,似询问这话可当真。

    她静静地点头,仿佛说:将来,等我们老了回来,还坐在这门前晒太阳、看高天上流云、听鸡鸣犬吠,体味月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静好!

    李卓航点头道:“好!”

    他转身吩咐墨管家此事。

    墨管家垂手应了。

    李菡瑶见爹娘答应种水莲了,十分开心。

    李卓航看着妻女,再看看眼前碧清的湖水、湖边的粉墙青瓦,兴起了作画的冲动。

    他命人在湖边摆桌案、笔墨纸张。

    李菡瑶也得了一套小桌案。

    李卓航且不作画,先指点女儿。

    江玉真站在一旁,看李卓航教女儿作画,觉得女儿拿笔像拄着金箍棒,一笔捣下去,墨透纸被,弯弯的月湖被她画成了椭圆,线条犬牙交错……不禁忧愁。

    李卓航抬头看见,忙道:“瑶儿还小呢。”

    其实他心里也很不自在。

    他在五六岁的时候,已经开始练习写字、作画、弹琴和下棋了,哪一样都出色。书法字迹虽稚嫩,却很工整;作画更是充满想象力;下棋就不用说了,这是他最擅长的;弹琴虽不能说优美,基本指法都是会的。

    而李菡瑶呢,写的字像蚯蚓打结;画的东西全走形;下棋倒继承了他的天分,棋艺进展迅速;弹琴么,指法只教了一遍便会背,弹的时候却手指乱划拉!

    李菡瑶委屈道:“手不听话。”

    李卓航也认为女儿的手“不听话”,并非女儿笨,要知道他教李菡瑶读书认字,李菡瑶都是过目不忘,领悟力也极高,就是那双手不听使唤。

    更绝的是,江氏教李菡瑶学女红,教了半天,才转个身的工夫,回来就见她捏着银针趴地上,针上串了一串小蚂蚁,亏她下针那么精准,只不会缝衣服!

    厨艺……还没学呢!

    吃倒会,口味很挑剔。

    李卓航也没心思作画了,看着女儿想:何时他的瑶儿能内外贯通、知行合一呢?

    也不知有没有那一天。

    李菡瑶的领悟和感知能力十分敏锐,善于捕捉身边一切美好事物:父母之间的深情、父母对她的温情、月庄月湖的静谧安宁、老宅高墙内深藏的古韵等等。所有这些,她“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一是因为她年岁小,肚里的墨水少,无法精准地遣词造句;二就是这手的表现力太差了。

    她心里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想:爹爹说勤能补拙,我还小,只要勤练习,也会像爹爹一样画出好画儿。

    她握着笔,举轻若重,认真描绘自己心中美丽的月湖。

    李卓航越看越难受,忽然眼角余光瞥见墨文墨武那两小子盯着姑娘的画,眼睛瞪得老大,一脸震惊。

    他立即不悦——这什么表情?

    姑娘的画有那么难看吗?

    姑娘才五岁,也不想想他们自己在五岁的时候,只会玩泥巴,能画出这么“奇妙”的画?

    心里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很清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把这些下人都赶走,不让他们看李菡瑶写字、作画是不成的,瑶儿用功,身边少不了人伺候。

    他心一动,有了一个主意。

    他便和颜悦色对李菡瑶道:“瑶儿,写字作画,要凝神心静。你若觉心不静,不妨背背文章。”

    李菡瑶信以为真,当即背起《劝学》来,一边背,一边手下不停地绘,果然举止神态都轻松自如了许多,然86小说的“蚯蚓”更加扭曲了,挣扎得厉害……

    墨文墨武听姑娘流畅地背诵《劝学》,背的什么他们根本听不懂,青嫩的声音婉如天曲,连月湖的水也荡漾起来,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脸自豪,与有荣焉。

    他们浑未察觉自己已被李卓航带歪了,私心里认为:姑娘跟老爷一样聪慧过人,只是年纪还小,多练几次,终会像老爷一样,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

    这时,附近邻居听见声音走来瞧热闹。

    墨文墨武怕他们打扰到自家姑娘作画,不等他们靠近,忙走过去拦住,说姑娘在作画儿呢,别惊动了。

    一大爷问:“这不背书呢吗?”

    墨武骄傲地说:“姑娘一边背书,一边作画,一心两用。”

    墨文则道:“背书可以静心。”

    一婆子赞道:“背的不打顿呢。”

    墨武傲然道:“那当然,我们姑娘过目不忘!”

    邻居们听了,肃然起敬。

    他们低声议论,说李家哪怕生个女儿,也一样继承了父祖的好天分,将来必有造化,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娶到集聪明、美貌、财富于一身的李家姑娘。

    李菡瑶的才名,自此传开。

    次日辰正,李卓远等人来到祠堂议事厅,吃惊地发现:李卓航竟然带着女儿李菡瑶!

    来不及细想李卓航的用意,就见李菡瑶迎上来,逐个叫“三太爷爷”“四太爷爷”“大伯父”“二堂叔”……声音软糯糯的甜,重点是:一个没叫错。

    这孩子资质像她爹!

    这是所有人的看法。

    众人分头坐下。

    李卓航坐在上首,因为今天议事内容是商务,而非族务;他又是家主,自然不用让那两位老太爷。

    李菡瑶坐在爹爹膝头。

    李卓航环视一圈众人,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儒雅俊朗的容颜,温和的神情,都让人觉得他是个极易相处的人,然而族人们却知道,这只是表象,他自有坚持。果然,下一刻他宣布:今日起,李菡瑶就是李家少东!

    李菡瑶本靠在爹爹胸前,听到自己名字,腰背一挺,坐直了,黑眸滴溜溜转,环视众人。

第14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李卓远等人都满脸不可思议,李卓远本能就想抗议,不知想到什么,又闭上嘴,保持沉默。

    纺织行业的女少东,由来已久!

    这一行业,因其织工主要是女子,使得女人成为行业主力。那些大世家的女儿,因此有机会参与到家族管理中来,资质突出的便从兄弟中脱颖而出,执掌家族买卖。

    历史上有名的郭织女,出嫁前便是郭家少东,连她三个哥哥都听她的;李老太太出嫁前也是郭家少东。还有徽州纺织世家严家,也出过许多女少东。

    所以,李菡瑶出任李家少东并不为奇,奇怪的是五岁就做女少东,大靖是头第一个!

    李菡瑶的资质就算齐天高,眼下一件功劳没有,一项技艺也无,如何做李家少东?

    李卓远本想阻止李卓航,后又闭嘴,因他想到:李卓航只有这一个女儿,李菡瑶并无兄弟姊妹,不论资质如何,将来都是李家少东。他又何必多嘴做恶人、惹李卓航不痛快呢?反正又改变不了结果。不如再等五六年。五六年后,李菡瑶便要开始议亲,到时再看李卓航如何安排。总不会将这份家业都给女儿做嫁妆吧?谅他也没这个胆,不然百年之后,如何去地下面见祖宗?

    其他人见李卓远不吭声,他们也无胆出头。

    李卓航仿佛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接着宣布:李卓尔升为大掌柜,将被派去湖州景泰府,经管李家第二大工坊;李卓然将随他去湖州,在他身边做些笔墨差事。

    李卓尔瞬间愣住,仿佛听错了般不敢相信,然众人都看向他,眼中的惊诧比他自己还浓,他这才意识到是真的,未开言先咧嘴笑了,乐的合不拢嘴。

    另一个大喜的是李卓然。

    李卓远未被提名,羞愧又尴尬,面色涨红。他压下不快,竭力做若无其事模样,先笑着对李卓尔抱拳恭喜,然后又问李卓航:“卓尔受提拔,真令人羡慕。可是做了什么大功绩?能不能说说?我等也都很愿意求上进的。”

    旁人就不如他会掩饰了,李家三太爷神色凝重地点头,道:“对,提拔也要让众人心服口服才好。”

    李卓航没说话,朝坐在一旁的墨管家点头示意,墨管家忙打开桌上的账簿,公布徽州、湖州等地十八处商铺盈亏状况,并客户增减变化,这些商铺都是李氏族人经管。

    截止八月底,李卓尔经管的贺城商铺收益最佳。

    首先,仅八个月的红利就已经超过去年一年收益;其次,客户扩大了一倍,不仅增加了许多散户,在当地树立了良好的口碑,还为李家争取到一家溟州的海商,签订了一大笔棉布出海订单。因这单是从总商号发的货,所以红利归在总商号那边,并未归在他的账上;若归在他账上,贺城商铺的收益还不止这些。

    李卓远脱口问:“这真是他的功劳?”

    李卓航道:“当然。不然是谁的?”

    李卓远欲言又止,十分疑惑:李卓尔老实得堪比石头疙瘩,连李菡瑶这个几岁的孩子都能戏弄他,他能有这样的收益?分明是李卓航偏袒他!

    为什么?

    因为李卓尔好控制!

    李卓远十分自信自己的能力,只是李卓航忌惮他,不愿意重用他,才暗中做手脚,提拔李卓尔这样的老实人,做出按能力任用的样子,来堵族人的嘴。然他无法挑剔,转而又问:“那卓然呢?”

    李卓然可没做出什么成就。

    李卓航道:“卓然不是经商的材料。我带他去湖州,是想帮扶他一把,给他提供机会:一来可以安心读书,不必为生计操劳;二来可以交结一些文人学子,开阔眼界。若能考个秀才功名,也算完了他爹娘的心愿。”他只说希望李卓然考秀才,没说考进士,因为知道不可能。

    李卓远笑道:“家主一片苦心,天日可鉴。卓然定不会辜负兄长栽培,将来必定能高中。到时,我李氏一族都能跟着沾光,官场也有人庇护了。”

    若不留意,绝听不出讥讽之意。

    因为他心中并不这样想。

    他想到嗣子的人选问题。

    他认为:李卓航这是有意选李天华为嗣子,撇开李天明。相中李天华也是权益之计,因为李天华今年才四岁,比李天明小许多,总要十几年才能担起事。这期间,江氏若能生出儿子更好,若实在不能,再过继。

    李卓远的不平无以言表。

    这不平又无法诉诸于口。

    选谁为嗣子,并不由他定!

    李卓然却不这么想,觉得李卓航是看重他的抱负,才花银子栽培他,期待他成为李家未来官场上的助力。

    他不禁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李卓航将李卓远的讥讽、李卓然的兴奋都看在眼里,神情淡然,并不解释——他帮助李卓然考秀才,并非为了李家,否则他自己下场取功名更容易。

    他一向对族人秉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态度,针对他们各人的特点和能力安排任用。

    李卓然除了会念“之乎者也”,对经商一窍不通,叫他在商铺里做事,不过混日子罢了;若能考个秀才,谋一个学馆的差事,加上秀才每月的廪饩,生计便有了着落。

    李卓航原本也不想管他的,觉得他念了这么多年书,连个秀才也考不上,就算有才也不是科举的料。科举有既定的规制规范,一些才学卓著的学儒也不能适应。然昨天见了他儿子李天华,觉得十分聪慧,担心做父亲的高不成低不就,会误了对孩子的栽培。——李天华的奶奶偷鸡腿给他吃,又捡田螺煮给他吃,可见日子拮据。李卓航心一软,今天便多了一嘴,明是帮李卓然,其实为了李天华。

    至于过继李天华,他可没想过。

    当下李卓航问:“诸位可还有什么话?”

    李卓远笑道:“没了,很妥当。”

    众人也都道“没的问了。”

    李卓航挥手:“那散了吧。”

    从议事堂出来,许多族人纷纷向李卓然道贺、奉承,仿佛他已经中了秀才、他儿子李天华已经被过继给李卓航做嗣子,功名富贵齐聚一身,前景大好!

    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属意的嗣子人选是李天明,因而心向李卓远那一房,见此情形,不由皱眉。

    三老太爷安慰李卓远道:“这事还没定,天明还有机会……”

    李卓远忙道:“定了最好。”

    三老太爷疑惑地看着他。

    李卓远道:“我舍不得天明。现在好了,就让卓然过继。我的儿子可以不用送人了。”满脸释然和轻松。

    两位老太爷很是敬佩他品性。

    四老太爷道:“话虽这么说,但卓然只有天华一个儿子,过继了,他自己身后不留香火了?要说等以后再生一个,倘或生不出来呢,那时怎么办?”

    李卓远道:“也许弟妹已经怀了呢。”

    这话更像是说笑。

    他看向李卓然方向,眼含讥讽——讥讽李卓然卖子求荣,连身后香火都不顾了。

第15章 深夜女人叫

    那边,李卓然对众人道:“喜什么?等我考中秀才那天,各位再来恭喜,兄弟才敢接着。”

    李卓远笑道:“这迟早的事。”

    心里却想:“这辈子你都别想。”

    李卓然回到家,告诉老娘和媳妇去湖州的事,两人都喜出望外,李婆子直抹眼泪。这时,那得到消息的族人接二连三上门来恭贺奉承,并对李天华赞不绝口。

    李卓然见众人奉承他父子,十分熨帖和受用,笑道:“这孩子一点不像我,倒有几分他大伯父的聪明。”他是自谦,也是夸儿子,借李卓航来抬高儿子。

    一人附和道:“将来准跟他大伯父一样出息。”

    又一人道:“哎哟,瞧这模样都像他大伯父呢。”

    有两个仔细瞧了,说还真有几分像。

    这一说,大家都凑近了细看,都惊奇道:“真的像呢。”

    李卓然对这话丝毫不在意,坦然的很,因为李卓航大多在外,根本不认识他媳妇,他听了这话,只当众人故意暗示李天华跟李卓航有缘,因笑道:“我不要他了,送他大伯父做儿子去。还省得我操心。”

    众人听了心照不宣地想:“这是真要过继了。”

    李卓然的媳妇也满脸欢喜,对于别人说儿子长得像李卓航感到与有荣焉,而不觉得尴尬。她道:“他大伯父才不要他呢,淘气死了,又能吃。”

    李卓然道:“小孩子不都馋。”

    众人说笑,李婆子没作声。

    当晚,李卓然夫妻高兴,再者李老太太停灵期间,他们都在大宅子那边帮忙,有好些日子没亲热了,晚上打发儿子睡去后,夫妻两个便行起鱼水之欢。

    李家大宅内,李卓航和女儿坐在二进院的正屋二楼美人靠上仰望苍穹,四方天井映着深邃的天空,一弯下弦月,繁星点点。借着灯笼的橘黄光芒,对面横梁上木雕的松鹤延年图清晰可见,脚下正厅的横梁上也雕刻着繁复的人物故事。这所大宅的门窗、廊柱、挂落、栏杆等无不雕刻精美,建造得古朴中蕴含奢华,浓缩了李家的家世和底蕴。

    这地方是他的根。

    纵然父母不在了,根还在。他目光所及,每一处角落都藏着他成长的欢笑,印着他长大的足迹。

    看了一遍,他低头问女儿:“那天你说,村西头的大伯父要吃你,你就先吃了他。可是真的?”

    李菡瑶道:“是真的。”

    李卓航问:“你敢吃他?”

    李菡瑶吃吃笑着,扑到他怀里撒娇不依,嫌他不该把话掰扯这么明白,她也就是那么一说嘛。

    李卓航两手插在她腋下,举起她,放在腿上坐稳坐正了,才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人是不能吃的,但可以让他们为你所用,替你干活挣钱。”

    李菡瑶道:“他要不听话呢?”

    李卓航轻声且坚定道:“那就想办法让他听话。”

    李菡瑶道:“他要还不听呢?”

    李卓航道:“聪明人总有办法。只要能力足够,任何人皆可为你所用,且能发挥大用。可根据他们的特点,量才为用。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李菡瑶听得很专注。

    李卓航问:“可明白了?”

    李菡瑶道:“明白了。只要聪明,就能让他们听话。小麻点先不听话,后来我喂鸡蛋,(它)就听话了。”

    李卓航正色道:“不是。你切不可有这想法。有些人,你是无法让他对你俯首听命的。听话的人有听话的用法,不听话的有不听话的用法。这世上,有些人可以通过威逼、利诱、震慑、折服等手段收为己用;但有些人,你必须尊重他,与他做朋友,万不可用这些手段。”

    李菡瑶似懂非懂,却记住了这话。

    李卓航又问:“你可知道,今天在祠堂,爹爹为何提拔你三堂叔,而不提拔你大伯父?”

    李菡瑶道:“不知道。”

    李卓航道:“因为你三堂叔为人实诚,能得客人信任。这是一。还有个重要缘故:他背后有你三婶坐镇。”

    李菡瑶问:“三婶很厉害?”

    她记得这个婶婶白氏。

    李卓航道:“对!你三婶很有经商天分,只因出身低微,又不识字,不敢张扬,故隐在你三叔身后。我暂时未提她,是怕众人不服,且让她再历练几年。

    “还有你卓望叔,毫无经商头脑,原以打猎为生,爹爹便请人教他习武,让他父子做李家护院。

    “李卓然虽然无用,他儿子李天华却是个可造之材,培养一番,将来比他爹出息。

    “可笑他们不会看人,总说李天明聪慧过人,其实那孩子资质一般,有的只是些小聪明。

    “我们用人,不可只看眼前,要时刻留心培养后续人手,否则等有经验的老人去了,后力不继……”

    李卓航循循善诱,教女儿驭人之道。

    江玉真忙完家务,走到天井内,仰面看他父女,微微一笑,回身吩咐郑妈妈几句。郑妈妈便进屋去了。少时,带了两个丫鬟,端了些瓜果随江氏往楼上来。

    正在这时,寂静的夜空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女人惨叫:“啊——”跟着“呜呜”仿佛被人捂住了嘴般,沉寂下去。

    李卓航父女均未防备,李卓航背上激起一层毛疙瘩,并清晰地感到怀中李菡瑶一哆嗦,急忙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后背道:“不怕。”一面朝下沉声道:“叫人出去看看。”

    郑妈妈忙道“我去”,返身下楼。

    江氏带着丫鬟走上来。

    李菡瑶目光越过爹爹肩头,看见她,忙叫:“娘。”

    江氏忙问:“刚才可吓着了?”

    李菡瑶道:“没……是吓了一跳。”

    她先想否认,后来又承认吓着了。

    江氏吩咐丫鬟将果盘摆在椅子另一边,再装两个果碟给他父女,自己挨着李卓航坐下,将李菡瑶抱过来,让李卓航吃瓜果,一面皱眉道:“这谁?叫的瘆人。”

    李卓航摇头,道:“等郑妈妈回来就清楚了。”听那声音不祥,他当然不会置若罔闻。

    一刻钟后,郑妈妈带着墨文进来。

    墨文就站在天井里,仰面向上回道:“我爹带人去问,是村西头李童生家。他先还不开门,缩着头不出来。左右隔壁都被那声音惊到了,都出来问,他老娘才开了门。说,她为着什么事骂了媳妇几句,媳妇顶了两句嘴,李童生就说媳妇不孝,那媳妇就撒泼鬼叫。”

    李卓航问:“李童生可出来了?”

    墨文道:“没有。”

    李卓航觉得蹊跷:白天李卓然还好好的,为着自己带他去湖州高兴,怎么晚上家里就吵起来?

    然这件事他也不便深究,若涉及人家夫妻床帏间的隐私,岂不尴尬?他挥手令墨文出去。

第16章 奸*情

    夜深了,月庄陷入睡梦中。

    李卓然家又传出动静,隐隐约约的打闹声,夹着女人哭喊。隔壁的人好奇,起来走到天井外墙墙根下,侧耳倾听。然隔着几层高墙,始终听不真切。

    没有人去敲门询问。

    不是月庄人凉薄,而是他们也像李卓航一样有顾忌,怕是夫妻吵架,外人不好插手的。

    过了一刻钟,声音渐渐低没。

    邻居满腹狐疑地去睡了。

    半夜时分,李卓然家门开了。

    一个身影走出来,消失在深巷。

    稍后,三老太爷家门被敲响。

    ……

    次日,李卓航起了个大早,洗了脸,正要带李菡瑶去月庄外、田野里走走,忽然墨管家来报:族里两位老太爷、村西头的李大老爷和李童生求见。

    李卓航疑惑,这大清早来有什么事?

    他对李菡瑶道:“吃了饭再去,好么?”

    李菡瑶道:“好。爹爹,我去门口湖边玩。我想钓鱼。”

    李卓航忙道:“钓鱼让墨文墨武去准备。”又对跟李菡瑶的媳妇丫鬟吩咐道:“看好姑娘,小心水。”

    众人齐声答应,簇拥着李菡瑶去了。

    李卓航这才吩咐墨管家:“请他们进来。”

    李卓远等人被让进正堂,李卓航一眼看出他们神情不对:两位老太爷和李卓远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而李卓然两眼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盯着他。

    李卓航不动声色地让座。

    分宾主坐下后,丫鬟上茶。

    墨管家便站在李卓航身边。

    李卓航便问两位老太爷:“三叔四叔一早来,可是有事?”目光从李卓远等人脸上一溜而过。

    三老太爷先看向李卓然。

    李卓然则瞪着墨管家。

    墨管家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忽听李卓然喝道:“出去!”

    墨管家顿时黑了脸,他做了这些年管家,除了李卓航,庄上还真没人敢当面叫他滚呢。

    李卓航淡声问:“卓然,怎么我这管家得罪你了?”

    李卓然冷笑道:“他倒没得罪我,只是我待会要说的话,他听不得,会令你脸面尽失!”

    墨管家一怔,倒犹豫起来。

    若真涉及家主隐私,他确该回避。

    李卓航眼神冷了,道:“你这么说,我越不能让他走了。有什么事,你只管说!让我也听听,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劳几位大清早上门兴师问罪。”

    李卓然见他浑不在意,脸迅速涨红,逼问道:“你可想好了?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

    李卓航很干脆道:“想好了,你说吧。”

    李卓然愤然起身,指着他道:“李卓航,你真不知廉耻!都这时候了,还摆出这道貌岸然……”

    李卓远急道:“卓然,好好说。”

    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也忙劝。

    李卓航“啪”一拍桌子。

    堂上迅速安静下来。

    李卓航依然坐着,端坐如钟;李卓然站着,一脸气急败坏,两人对峙,李卓然竟被压得不能出声。

    李卓航盯着李卓然看了好一会,见他气怯,心下忽觉没意思——跟这么个人争吵,赢了又如何?

    他平复气息,问:“究竟什么事?”

    他口气一缓,李卓然气势顿时高涨,认定他心虚,所以才低声下气。因而咬牙低声骂道:“李卓航,你不知廉耻,霸占弟妇,生下孽子,妄想以过继手段将儿子接回来,是欺我无能吗?还假说助我科考,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你……你怎配做李家家主?今日,你要不给个交代,我便弄死那贱人和野种,让你永远绝后!”

    李卓航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卓然,虽然他昨晚便觉得事情蹊跷,却做梦也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

    墨管家也一脸震惊。

    三老太爷见李卓航脸色不对,忙对李卓然喝道:“卓然,有话好好说,家丑不可外扬……”

    李卓远也竭力劝:“都是同宗,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什么事都好商量,有话慢慢说。”

    看情形,他们竟然是相信了。

    李卓航再次“啪”一拍桌子,这次可不像刚才,他用了大力,震得桌上几盏茶一跳,差点翻了。

    李卓然狂怒道:“你还敢嚣张!”

    李卓航厉声道:“你疯了吧?!”

    墨管家也终于反应过来,上前道:“李童生,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爷都不认识你媳妇,怎么霸占?”

    李卓然心里被戴绿帽子的耻辱啃噬,难受之极,一面却又被李卓航一推干净所激怒,要揭发他、让他无法抵赖,坐实这奸*情。因此再顾不得,一叠声吼道:“不认识?不认识能生下孽种?不认识你能好心提拔我?还不是要过继那个孽种,把他名正言顺地带回来!”

    李卓航见他不问皂白,断然道:“既这样,你也不用跟我去湖州了。我身边并不缺会写字的。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要指控我,拿证据来。管家,送客!”

    他觉得晦气,好心引出祸了!

    墨管家正问:“谁要过继?过继谁?”

    老爷要过继嗣子,他不可能不知情。

    刚问完,便听见李卓航叫他送客,他便往厅堂中间一站,把手伸向厅堂外,道:“几位请吧——”大清早的,被人打上门来扣一屎盆子,他也代老爷感到生气,所以拉下脸来,连三老太爷等人一并都赶走。

    李卓然眼珠都红了,口不择言道:“好!好!你不承认?她都在床上叫你了,你还不承认?你要证据,我便给你拿证据来!”说完转身冲了出去。

    墨管家傻眼——真有证据?

    三老太爷等人却没有离开。

    因为,李卓然去拿证据了。

    待会肯定有一场大闹。

    作为族老,他们不能置身事外。

    三老太爷叹气道:“这、这可越闹越大了!”

    四老太爷认真问李卓航:“家主真要闹开?”

    李卓远则探究地看着李卓航,看他到底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无辜,结果发现李卓航俊脸涨红了。

    李卓航没法不脸红——他终于明白昨晚的惨叫声怎么回事了,而其中的根源竟是他。

    甄氏,这该死的女人!

    竟敢思慕他,并公然在床帏内叫他,难怪李卓然会发疯。可是,这也不能作为他和那媳妇有奸*情的依据,这次回来之前,他根本不认识她。

    听李卓然的意思,真有证据?

    李卓航眉头紧蹙,想不通这证据是什么,竟使得李卓然认定妻子红杏出墙,儿子也不是他的种。

    正想着,就听见两位太爷的话。

    李卓航脸一沉,道:“你们竟相信他?”

第17章 孽种

    三老太爷道:“我们……唉!”

    李卓远忙道:“我们也没听他一面之词,这不过来听家主解释么。航兄弟,待会他拿了证据来,大家和和气气的,把误会解开。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几个字被截断了,李卓航的眼神冻结了他的舌头。

    李卓航笑道:“堂兄真糊涂了。这事不论真假,岂是和和气气能解决的?又能商量出什么办法?”

    这事若是真,李卓然的羞辱不是轻易能安抚的;这事若弄错了,李卓航的羞辱也不轻。

    如何能和和气气地商量?

    李卓远却觉得可以商量!

    他想掏心窝地劝:若是真的,航兄弟你不妨态度软和些,给李童生些好处,封了他的嘴,把这件事压下去。万事都比不上嫡支的子嗣要紧,先把儿子弄回来再说。——可以借过继嗣子的名义,将李天华弄回来。这番话处处为嫡支打算,可算是肺腑之言,既帮了李卓航,又捏了这件丑事在手,从此在李卓航面前挺胸抬头了。

    他还想真诚地劝:若不是真的,家主也要大度些,和和气气地将事情弄清楚,解决一场误会。大伙儿只会更敬重你,笑话李卓然。你在族里的威望不更高了?

    他在来之前就打好了这腹稿,准备用威严的、语重心长的口气劝解,以李氏家族为重,很贴合他一贯形象,然此时面对李卓然似笑非笑的眼神,硬张不开口。

    李卓远比李卓航要大七八岁,唇上又蓄了一横短须,配上严肃的神情,很有些威严气势,然这威严一遇到李卓航和风细雨般的笑容,立即被消融。

    李卓远绝不肯承认他怕李卓航。

    当下,三老太爷见情形不对,忙道:“所以我们才来劝和。这事总不能闹大了,都是一家人。”

    李卓航冷冷地打量他们,猜测这件事情是不是他们在背后兴风作浪,拿李卓然当枪使?

    他应该询问他们这件事的始末缘由,但他却没冲动,想等李卓然拿了证据来再说。他固然不了解情况,对方也同样摸不清他的心思,等李卓然来后,就看双方的应对能力了。他自认为应变迅捷,不惧任何手段。

    果然,那三人见他神情淡然,都十分诧异。

    三老太爷忍不住道:“家主,这件事情……”

    李卓航打断他道:“这件事情是非黑白,等他拿了证据来便一目了然。我问心无愧!”

    三老太爷便说不下去了。

    李卓远更不知怎么说,打好的腹稿压在肚里不能出货,就跟便秘一般,憋的他难受极了。

    并未过去多久,外面传来喧闹声。

    李卓然回到家,旋风般卷了儿子李天华便向村子中央来了。他是揪着李天华右耳朵肆无忌惮地向前冲。

    李天华耳朵撕裂搬疼痛,为免疼,不得不跟随他爹脚步跌跌撞撞向前跑,一边大声哭喊“奶奶!娘!”然终因人小腿短,跑不过他爹,一跤跌倒在青石地上。那耳朵被扯裂开来,渗出血来,小娃儿哭得一口气接不上来。

    那时,他们已经来到月湖西边的巷口。

    这一路上,不断有人开门出来察看,而李卓然的妻子甄氏也从后疯狂撵来。

    李卓然见了甄氏眼中戾气更重,遂放了李天华耳朵,不是心疼他怕扯掉耳朵,而是嫌弃这样拉着走路不方便,改为扣住李天华的手腕,拖着就走。

    李天华身上只穿着单薄衣裤,还未爬起来,被他这一拖,膝盖便被青石蹭破了,更在青石地上留下一条水痕,因为他挣扎、嚎哭之下小便失禁了。

    甄氏目眦尽裂扑上来。

    李卓然一脚踹开她。

    甄氏竟未躲过这一脚,倒在墙根。待李卓然拖着儿子走了,众人上来扶甄氏,才发现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领口处也隐有被打被掐的痕迹,不禁倒抽一口气。

    “李童生疯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

    两口子吵架,怎能下死手!

    前面,李卓然拖着李天华出了巷子,沿着月湖岸边青石铺就的道路,径直来到李家大宅门前,也不进去,对着门内高喊:“李卓航!你出来!”

    李菡瑶正在湖边钓鱼,早被他惊动了,困惑地看着被他掐小鸡一样抓住、嚎哭不止的李天华。还有,叫她爹爹做什么?堵在门口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墨武一跳就起来了,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撸袖子,一边气势汹汹质问李卓然:“你干什么?”

    他算定李卓然来者不善,否则能直呼老爷名讳?他跟在老爷身边,见惯了奉承讨好,岂能受得了李卓然如此无礼。哼,在李家大宅门口撒野,找打!

    李卓然冷笑,并不理他。

    墨文忙叫个小厮去喊李卓望。

    李卓望因是护院头领,李卓航安排他一家子就住在大宅附近,他早晚都要来李卓航身边当差的。

    李菡瑶也不钓鱼了,拎起钓竿,双目炯炯瞅着李卓然。

    跟她的丫鬟媳妇见乡邻们急速往这边涌,急忙护着她,不许她上前,唯恐闹出事来,误伤了她。

    李卓航和几位族老立即出来了。

    李卓航把李卓然父子一扫,问:“我出来了,证据呢?”

    李卓然被他波澜不惊的表现刺激得疯狂了,一把将李天华拖到身前,一手掐住孩童脆弱的脖颈,一手扭住那小胳膊,对李卓航狞笑道:“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承认不承认?你若不承认,我立马将这小杂种溺死!”

    三老太爷等人都紧张地看着李卓航。

    李卓航觉得荒谬绝伦,差点脱口就说“请便!”然目光触及李天华满是泪水的稚嫩面孔,小鹿般的眼眸惊惶地看着他,脑海里顿时浮现这孩子计算田螺时的可爱模样,不由心一缩,硬生生将那两个字咽回去。

    他也只不过顿了一瞬间,便严厉呵斥:“住手!”

    李卓然露出胜利、解恨的笑容,道:“你承认就好!要想保住这小杂种,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三老太爷等人迅速交换了个目光。

第18章 李菡瑶出手

    却听李卓航道:“你虽是他的父亲,但我乃李氏一族族长,岂能看着你在我面前溺死亲子!”

    随后又高声问:“你说这孩子是我与你媳妇私通生下来的,有何凭据?为了要挟我,达到你卑劣目的,你连自己儿子性命都不顾,你还是人吗?这件事绝不是凭你空口白牙可以污蔑的!既为了我自己的清名,也为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你定要交代清楚。否则,我绝不饶你!”

    李卓然没提具***情,只逼李卓航承认,一是给李卓航留面子,好提条件,他白戴了这顶绿帽子,若不得些补偿,岂肯甘休?二来,他自己也丢不起这个脸。

    谁料,李卓航竟当众捅了出来!

    这时,几个媳妇扶着甄氏来到近前。

    甄氏对着李卓然骂:“畜生!”

    众乡邻也蜂拥而至,月湖这边站了许多,湖对岸更多,听了李卓航的话,都望着这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李卓然羞怒交加,戾气翻涌。

    他刚才占据上风,心里稍稍解恨,这时被李卓航说他用亲生儿子要挟,怒火重又炽烈,先骂甄氏“贱人!你还敢骂我!我今天定要将你浸猪笼!”

    甄氏瞳孔一缩,微微颤抖。

    接着就见李卓然一手扣住李天华的后颈,一手捏住他小下巴,将他小脸硬抬起亮给李卓航看,道:“你要凭据,这张脸就是凭据!除非眼瞎,看不出来这是你的种?”

    众人目光“刷”地落在李天华脸上。

    墨管家父子也瞪大眼睛仔细打量。

    他们发现一个尴尬的事实:李天华的五官还真有些像李卓航,至少有五六分像,与李卓然却不像。

    众人显然也发现了这点,都沉默了。

    墨管家强硬道:“哪里像了?”

    目光巡视众人,又问“哪里像了?”

    墨武道:“一点不像。”

    也有少数声音呼应他们,说不像。

    三老太爷等人都不吭声。

    李卓航觉得荒谬极了。

    甄氏再顾不得,扑上来撕扯李卓然,“放开!放开他!你这个畜生!他是你儿子,是你儿子啊……”

    李卓然松开李天华下巴,一把薅住甄氏蓬乱的头发,往怀里一带,咬牙道:“贱人!”将她摁倒在地上,抬脚踩在她背心窝,用力碾压。

    甄氏死死抓住李天华的手。

    李天华哭喊“娘!娘!”

    众人看得不忍,却没人阻止。

    甄氏在行房时叫李卓航的事已经传开。寻常情况下,若非两个人长得十分相像,一般人不会联想到血脉上来,但甄氏这么一叫,人们便无法不怀疑他们有奸*情。

    女人们无法替她辩解;男人们认定她是荡妇,换上他们自己也不能忍,怎会替她求情。

    李卓航有心阻止李卓然,然他正是嫌疑人*奸*夫,怎好出这个头?出头岂不坐实了奸*情。

    李卓航便想转移李卓然的心神。

    他严厉道:“你就为这个怀疑?别说你我同宗同族,便是相距几千里、不相干的两个人,也有巧合长得相似的。你这是听了谁的话头脑发昏?简直荒谬!这孩子什么时候怀上的,那时候你媳妇在不在你身边,你不清楚?这次回乡之前,我与你媳妇根本不认识,何来奸*情?”

    李卓然道:“这就要问你了!你有钱有势,到处都是商铺,今天到这,明天又到那,还悄悄地不打招呼就去巡查,那时候我们在徽州府城,谁知你去没去。”

    他笃定李天华是李卓航的种,却不知李卓航甄氏是如何苟且的,嫉恨加上痛苦,心如油煎,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这两个人扯到一起,拼凑出真相。

    他倒有自知之明,晓得甄氏虽然美貌,但李卓航并不缺美女,不会有意霸占甄氏。在他想象中,李卓航不知怎的——也许是喝醉了酒——误打误撞辱了甄氏。事后,为怕事情败露,便竭力隐瞒,装作不认识甄氏的模样。

    这个认知没有令他对李卓航减少恶感,反更加嫉恨,嫉恨李卓航根本没将他媳妇放在眼里,所以现在丝毫不顾甄氏的死活,不肯承认干下的龌龊事。

    李卓航不顾甄氏,李天华呢?

    李天华可是李卓航的儿子!

    且,这可能是唯一的儿子!

    李卓然就不信,李卓航会眼看着这唯一的儿子死在眼前,除非江氏生有嫡子,他才不在乎。

    恰在这时,李卓航轻哼一声,冷笑道:“你疯魔了,我可清醒的很。你休想把儿子塞给我!想继承嫡支的家产,那是痴心妄想!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好处!”

    他认定这是一起阴谋。

    李卓然眼中戾气冲天,拎着李天华胳膊,转身拖向湖边。甄氏不要命扑过来,抱住他腿。他一脚将甄氏踢到湖里去了,接着又要将李天华往湖里丢。

    李天华先哭喊“娘,娘!”接着发现自己悬空在湖岸,头朝下被他爹朝水里摁去。他虽小,却喜欢玩水,是会划水的,但他爹显然不是扔他进水,而是要将他往水里埋。眼见水面迅速接近,他大叫起来。拼命挣扎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李菡瑶,大叫“姐姐——”

    甄氏在水里挣扎、浮浮沉沉。

    浮上来,骂一声“畜生!”

    又沉下去,竭力拍打水面往上挣。

    就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只见一男人迅速跳入水中,抓住甄氏胳膊往岸边游来。

    众人定睛一看,是刚赶来的李卓望。

    李卓然拎着李天华不动了,对人群疯狂大笑道:“还说不是他干的?瞧瞧,这就忍不住了!”

    李卓望可是嫡支的看门狗。

    关键时候救甄氏,肯定知情。

    李卓然正笑得畅快,不妨李菡瑶手持钓鱼竿,一钓竿打下来,正打中了他的头,又接连不断挥竿。

    李卓然忙将李天华提上来,放在脚边,一手紧紧抓着他,一手护头,转脸怒喝:“你敢打我?”

    李菡瑶劈头盖脸地抽他,“坏人!”

    她只见李卓然跟爹爹吵,却不知吵的什么,那“你的种”“奸情”等词,她根本听不懂,有心要帮爹爹,也不知怎么帮,再说爹爹很镇定,好像不用她帮。

    她就在旁观望了。

    等李卓然将甄氏踢下水,又作势要淹死李天华,李天华叫“姐姐”,向她求救,小女孩再也忍不住,怒不可遏,认定李卓然乃十恶不赦的坏人,愤而出手。

    李卓航目中光彩闪耀,隐现笑意,很快又敛去,神情莫名地看着女儿,并没有阻止她。

    他不发话,丫鬟媳妇也都不阻止,也未上前帮忙,却警惕地注视李卓然,防备他伤害李菡瑶。

    李卓然气极了,一把抓住钓竿,猛夺。

    墨武和丫鬟忙要上前帮自家姑娘。

    李菡瑶却识时务的很,不如李卓然手劲大,当即松了,麻溜地转身跑到她家外墙下,在一大丛栀子花树跟前蹲下,探手一抓,从绿叶丛中拽出一条灰皮黑点的大蛇。

    粉嫩嫩的小女孩攥着蛇头、拖着蛇身向李卓然走去,小脸绷着,小嘴抿着,黑琉璃似得眼珠闪着幽光,像明灭不定的闪电,天真和煞气矛盾组合在一起。

第19章 麻点的威力

    墨武在李菡瑶丢开手时,就接替她抓住了钓竿,使劲往回拽,就像跟李卓然拔河一样。

    李菡瑶把蛇抽向李卓然。

    自从上次和麻点“不打不相识”后,麻点便能辨别她的气息,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并不反抗。然她人矮力气不足,无法将软塌塌的蛇举高了向下抽,使劲一挥,蛇尾也不过扫在李卓然腿脚附近。

    李卓然却吓了一跳,扔了钓竿,避到一旁。

    李菡瑶也把蛇给扔了,并叫:“麻点,咬他!”

    麻点还没被训练过咬人,自然不会听令行事。然它正好落在李卓然的脚边,李卓然虽然是个男人,却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见这么老长、跟小儿手腕粗的蛇落在脚边,已经害怕了,又听李菡瑶叫蛇咬他,心里一慌,下意识抬起脚,对着蛇身用力跺下去。

    一脚跺在麻点尾巴上!

    麻点疼得蛇身扭曲。

    它也是有野性的,自从上次和李菡瑶对了一阵,它的警惕性和反应能力提高许多。李菡瑶抓它,它不反抗,是因为知道小姑娘不会伤害它,还总喂它吃;李卓然气息陌生,已经令它警惕了,又跺它一脚,它怎不怒?

    当下,麻点竖起蛇头,身子直立起两尺高,迅速朝李卓然身上缠去,一下子就缠住了他。

    李卓然骇得大叫、跳脚。

    踩着蛇尾的脚就拿开了。

    麻点不肯罢休,呈螺旋状往上攀升,直升到他颈部,缠住了他的脖子,张开蛇嘴便咬住他下巴。

    李卓然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一手去扯缠在脖子上的蛇身,另一手去抓咬住下巴的蛇头。

    麻点在他抓来之际,蛇头敏捷避开。——这世上也就李菡瑶能随意抓它的头,换个人,必定遭到它激烈反抗!它避到李卓然右侧面,顺口咬住耳朵。

    “啊——”

    李卓然凄厉地惨叫。

    这情形吓呆了在场众人,轰然散开往后退,女人们尖叫声刺破了天穹,还有两个人被挤掉湖里了。

    李卓航也看得目瞪口呆。

    混乱中,李菡瑶上前扶起李天华,将他护在自己身后,一面警惕地看着李卓然,防止他挣脱后,气急败坏地过来打她,那她可要做好应对准备。

    她记得荷包里好像有根针,是她学女红顺手放进去的,她急忙翻出来,小手捏紧了针鼻。

    李天华犹记挂他娘落水了,扯着李菡瑶衣袖哭道:“姐姐,娘!我娘掉水里了!”

    李菡瑶头也不回地伸手往后摸,摸在李天华腰侧,拍着安慰道:“别怕,婶婶捞上来了。”

    李卓望已将甄氏拖上岸来了,见他媳妇正在旁看热闹,便将甄氏交给媳妇照应,自己撸着袖子脸色不善地走向李卓然,要教训这混账东西。

    他和李卓然是堂兄弟,共一个爷爷,比其他族人血脉要近些。他已经知晓事情经过,恨李卓然糊涂,辜负了李卓航的栽培和照应,心里憋了一股火,准备揍李卓然一顿。然看见被蛇缠住的堂弟,愣住了。

    还要不要落井下石?

    算了,还是别打了。

    这蛇就够吓人的了。

    李卓望放下拳头,也看起热闹来。

    三老太爷等人见李卓航一声不吭,不阻止女儿,都疑惑,难道他真要置李卓然于死地?

    这蛇虽然无毒,又不是巨蟒,或能吃人,或能把成年人活活缠死,但也有五六尺长,又缠住了李卓然的脖子,若不解救,缠死李卓然也不是没可能。

    三老太爷刚要说话,李卓远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管,三老太爷虽不明其意,却闭上嘴。

    李卓远就想看看,李卓航可会一直袖手旁观。

    李卓航真的在袖手旁观。

    他心想:怕什么?这蛇又没毒。瑶儿那天还被缠了呢,一点事没有。李卓然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小孩子?结果,他发现李卓然除了嚎叫,就不会别的了。

    李卓航心中叹气——

    李氏家族无人哪!

    那李卓然自己乱了方寸,蹦着嚎着,不知不觉退到湖边沿,脚下一空,身子一歪,“扑通”一声,落湖里了!

    他不会划水,直往下沉去。

    李卓航再叹气,朝李卓望瞅了一眼。

    李卓望心想:晦气,还得救人。

    不管心里多生气,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卓然在大宅门口淹死,传出去不成家主逼死的了。

    他又“扑通”跳下水。

    岸上,李菡瑶也急眼了,大叫大喊:“二叔,麻点!救麻点!麻点不会划水!快,别淹死了!”

    那意思叫李卓望先救蛇。

    丫鬟们也都跟着一片叫嚷。

    墨武开始脱衣裳,下水救蛇。

    李卓望没有应声。

    李卓航忙道:“瑶儿,蛇会水。”

    李菡瑶根本没听见爹的话,心里觉得二叔靠不住,生恐麻点淹死了,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救麻点的好法子,一边喊“麻点别怕,等我救你。”一边捡起地上的钓鱼竿,伸向水中,对麻点道:“爬上来!”

    麻点跟着李卓然落入水中,它也不缠了,从李卓然身上滑下来,滑入水中,扭曲游弋。

    它果然是会水的!

    正在这时,竹竿来了。

    蛇顺着竹竿就游过来了。

    李菡瑶欢喜道:“麻点你会划水呀!”

    丫鬟们齐拍手欢呼。

    麻点上了岸,李菡瑶蹲下身,毫不避讳地一把攥住蛇颈,那蛇尾巴顺势就缠在了小姑娘手臂上,身子被她捧在胸前,盘了好几圈,叫丫鬟用帕子帮蛇擦水。

    一身白衣,如小仙女一样的女孩,笑灿灿地抱着这么一条灰皮黑点花纹蛇,太吓人了!

    有的媳妇尖叫跑远,不敢看。

    甄氏缓过气来,立即过来将李天华搂在怀里,娘儿两个抱头哭,又畏惧地看向被拖上来的李卓然。

    李卓然一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被众人用异样的目光瞅着,十分难堪;又见李卓航云淡风轻、李菡瑶玩蛇玩得不亦乐乎,已经愤怒;再瞥见甄氏和李天华,更火上浇油。八月下旬,黄山附近已十分寒凉,更何况身上湿淋淋的,被风一吹,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仇恨地盯着李卓航,叫道:“李卓航……”才叫了这一声,就被人打断了,大宅门口又来了两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