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3分节

第20章 浸猪笼

    一拨是江玉真,在一群丫鬟媳妇簇拥下出来了,另一拨是李卓然的老娘李婆子和村妇们。

    李卓然到大宅门口闹事,说来话长,其实才一会工夫,郑妈妈当时就进去回禀了江氏。

    江氏听说李卓然居然诬陷李卓航和甄氏私*通、李天华是李卓航的儿子,气得发昏,急忙就出来了。

    李婆子因昨晚儿子和儿媳大闹,李卓然又不让她插手,她悬着一颗心不敢睡,只守着孙子。半夜时,才听见李卓然开门出去。她赶忙问他去哪。李卓然闷闷地说去三太爷家,叫她别管。李婆子心想,他三叔有年纪的人,劝劝也好。她转来,先骂了甄氏一顿,然后坐在灯下等。等到李卓然回来,没有再闹了。李婆子一直熬到快天明,心想天亮了,庄上人来人往,当着人他们不好意思吵,于是放心地睡下。

    这一睡就睡到大天亮。再醒来,儿子、儿媳、孙子全不见了。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出来找人。

    正好隔壁媳妇赶来报信,说李卓然如此这般,正在大宅门口跟李卓航闹事,还要淹死李天华。

    李婆子骇然,急忙赶来了。

    江玉真先一步,出得门来,目光一扫,正看见李卓然冲李卓航叫嚣,她便对郑妈妈瞅了一眼,郑妈妈便朝李卓然走去,她自己则走向李菡瑶。

    江氏每次看见麻点就浑身难受,见李菡瑶竟然像抱着小猫、小狗一样抱着麻点,头都疼了。

    她强忍着惧意责道:“你抱着它做什么?成何体统!”一面命王妈妈“把蛇弄进去。”

    王妈妈伸手道:“好姑娘,把蛇给我吧。”

    李菡瑶扭身避开,不让她碰,跑到门口放下麻点,叮嘱它道:“快回去。那坏人上来了,要打你呢。你先回家躲起来,等我回来拿鸡蛋你吃。快快快……”

    麻点慢慢地溜进屋去了。

    李菡瑶又转身,来到爹爹身边,牵着爹爹一根手指头,继续看热闹——那边,郑妈妈正对着李卓然大骂。

    郑妈妈骂人一套套的,很精彩。

    她先对李卓然“呸”了一声,质问:“你叫什么叫?老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目无尊长的东西,这还读了书的呢,连我老婆子都不如!”

    李卓然气道:“老婆娘……”

    才叫出三个字,郑妈妈已经转向人群,高声道:“好人不能做啊!做好事引来祸了!我们老爷太太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能照应就照应些。偏有那些不知足的,跟狼一样,两眼盯着长房的家产,变着法儿想招。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人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儿子也不要了,媳妇也不要了,脸面也不要了,丧尽天良!”

    李卓然急阻止她:“老刁奴……”

    郑妈妈猛然拔高声音:“不要脸,污蔑我家老爷!我家三等的丫鬟也比你媳妇长的周正,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我们老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能看上你媳妇?”

    李卓然骂不过她,气得发昏。

    他索性转向李卓航,冷笑道:“这就是李家的规矩?主子说话,下人抢在前头,都没了尊卑了!”

    李卓航刚要说话,江玉真往前一站,道:“是我让郑妈妈出头的。她是替我骂的!”

    李卓然一滞,气焰矮了三分。

    一身孝服的江玉真,不可亵渎!

    他犹记得第一次见江玉真,他站在月桥上,远远地看着江氏和李卓航携手在雾气飘渺的月河边慢步,身姿翩然,当即惊为天人。甄氏长相也算出挑,在他眼里太小家子气,是无法跟大家闺秀江氏相比的。他感叹自己不如李卓航会投胎,不然他也能娶大家闺秀为妻。

    他一愣神的工夫,郑妈妈又抢道:“李家的规矩大的很,那要看对什么人。换个人来,自然是我家老爷太太接着;你不配!我好歹是太太跟前的管事媳妇,让我出面,已经给你好大脸了。连我都瞧不起你……”

    李菡瑶见郑妈妈将李卓然骂得脸红脖子粗,还不了口,心想妈妈真厉害,回头要她教自己骂人。

    李卓然自来认为比族人高一等,今被一个婆子贬得一文不值,狂怒之下,又将气撒到甄氏和李天华身上。

    他红着眼睛走向那对母子。

    甄氏急忙扯着儿子后退。

    “天华,天华!”

    李婆子赶来了。

    “奶奶,奶奶!”

    李天华哭了,娘在身边,他依然害怕,因为爹连娘也打;现在奶奶来了,他终于觉得自己安全了。

    李卓然拉住老娘,道:“他不是你孙子!”

    李婆子捶了他一拳,哭道:“他是你儿子!是我孙子!糊涂啊你!听娘的,快别闹了,回去!”随后一把抱住李天华,心疼地检查他身上的伤。

    又偷空对李卓航夫妻赔礼道:“家主,太太,原谅你弟弟这一回吧。他糊涂不懂事,我回去说他。”

    李卓航问她:“天华是你孙子吗?”

    李婆子连声道:“是,是,是!”

    李卓航道:“那就好。”

    总算有个明白人来了。

    李卓然气急道:“娘,你被那贱人哄了……”

    李婆子哀求道:“娘不糊涂。天华是你儿子,他真是你儿子呀!你跟娘回去,娘有话跟你说。”一手拉儿子,一手扯孙子,急于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今儿他们一家丢尽了脸面。

    李卓然刚被郑妈妈骂得颜面扫地,心想,不如暂且退一步,等回家思谋对策,再作打算。

    他便由着老娘拉着走。

    李天华扭头叫:“娘,娘!”

    李婆子忙回头冲甄氏厉声道:“还不走?!”本想说“都是你惹的祸”,不知为什么,又烦躁闭嘴。

    甄氏却很犹豫,这事就算过了吗?

    回家,会不会有新的折磨?

    谁料李婆子提醒了李卓然,挣脱了他老娘的手,气狠狠地走向甄氏,骂道:“无耻的贱人!还想回家?你惦记别的男人,我今天就把你沉猪笼,溺死你!”

    又问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她无耻淫*荡,不守妇道,我按族规处置,二老认为可合理?”

    两位族老犹豫了,看向李卓航。

    李卓航紧绷着脸,不语。

    两位族老互相对视,点点头。

    这件事,可以说是由甄氏不守妇道引起的,先不管她和李卓航私*通是真是假,她惦记李卓航却是真真的。这样不贞的女人,惩治她是应该的。

    李卓然狞笑道:“贱人,去死吧!”

    只有甄氏死了,才能洗刷他的耻辱。

    甄氏惊恐后退,求救地看向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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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要重重地罚你!

    人们虽有不忍,然两位族老允许的,李卓航这个族长不说话,李卓远也不说话,他们怎好出头?

    甄氏也知道自己性命系在李卓航身上,便看向他。

    李卓航依然面无表情。

    甄氏没脸求他,便哀求江氏:“嫂子……”

    江玉真蹙眉,对甄氏,她是半点好感没有的。谁会对一个夜里叫自己夫君名字的女人有好感呢?但这样将甄氏浸猪笼,她又觉太过分了。

    她心里挣扎,要不要出面?

    出面救一个行房时叫自己夫君的女人,别人笑话她事小,恐怕真要怀疑这其中有隐秘了。

    最好由别人出面。

    这个人是谁好呢?

    她看向李婆子。

    李婆子脸白的厉害,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搂着李天华的双臂不住颤抖。

    李天华见爹又要欺负娘,拼命挣扎,哭喊:“娘,娘!”

    李婆子终于开口求情:“儿子,饶了她吧!天华没有娘可怎么成。她,她又没失身……”

    李卓然不听,逼向甄氏。

    他儿子来历还没弄清楚呢。就算天华真是他儿子,甄氏也不洁了。没失身,是没机会;若有机会,他敢肯定这贱人定会投向李卓航怀抱。

    李天华见他爹要抓他娘,心中害怕极了,奋力挣脱了李婆子的手,跑向甄氏,“娘,娘!”

    李婆子忙也跑过去,道:“卓然,娘求你了!”

    李菡瑶仰脸问:“爹,浸猪笼是什么?”

    李卓航低头告诉她:“就是把人手脚都捆起来,装进笼子里,丢进水里。人的手脚都捆起来了,不能动,划不了水,浮不上来,喝一肚子水,就淹死了。”

    李菡瑶听了,立即松开他手,跑向甄氏和李天华,张开双臂拦在李卓然面前,大声道:“坏人!不许淹死婶婶!我是少东家,你做恶事,我要重重地罚你!”

    声落,小手指向李卓然。

    江玉真急叫:“瑶儿……”

    李卓航抬手阻止她,冲她摇头,眼中浮现笑意,蔓延至脸颊,慢慢扩大,自豪、骄傲!

    江玉真似乎明白了,忙住口。

    李氏族人都吃惊:这场面、这件事,哪里容得一个小女孩插嘴?但李菡瑶插手管了。

    现场那么多长辈,李天华却觉得:李菡瑶那纤细的背影像山一样巍峨,替他和娘遮挡住了暴风雨,令他无比的安心和依赖,他瘪嘴叫道:“姐姐!”

    从此,姐姐二字刻在他心底。

    李菡瑶再次插手,令李卓然很烦躁,色厉内荏道:“我处置我媳妇,干你何事?”他也知道跟这小女娃是说不通的,便看向李卓航,心想李卓航该不会让女儿趟这浑水,以免沾染嫌疑,更证实和甄氏有奸*情。

    李卓航却问:“瑶儿,你为什么说他是坏人?”

    李菡瑶道:“他不心疼天华弟弟,把弟弟丢水里淹死,还要淹死婶婶。婶婶痛弟弟。婶婶是好人。”

    李卓航笑道:“瑶儿说的好!”

    然后笑容一收,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李卓然身上,严厉道:“你为了捕风捉影的猜测,先是要溺死儿子,现在又要将结发妻子沉猪笼,可谓灭绝人伦!就连五岁的小孩子也看不过眼,忍不住挺身而出。可见这世间还是有公道的。你枉读圣贤书,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李卓然再次受辱,愤怒道:“李卓航,你这是要插手了?你舍不得甄氏,要护着她?”

    李卓航出来后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这时迈步向前,走到他和甄氏之间,站在李菡瑶身边,高声道:“对,我今天就护着她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动甄氏!”

    李卓然哆嗦道:“你,你承认了?”

    他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妒恨。

    李卓航喝道:“承认什么?我乃李氏一族的族长,家族大小事务我都管得;瑶儿是李家少东家,也有权处理此事。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若怀疑甄氏不贞,只管拿出证据来,或开祠堂审问,或去衙门告状。官府判她囚禁也好,流放也好,砍头也罢,都是按律处置,都是她罪有应得。然我断不能容你设私刑、草菅人命!不但甄氏,谁家媳妇也不能任他说杀就杀。你无知至此,真令人失望!”

    他一番话坦坦荡荡、掷地有声。

    在场女人们无不听得心情激荡。

    甄氏万没想到李卓航会出面,看着挡在前面的背影,她热泪盈眶,激动得不能自已

    李卓远心中极不自在。

    李卓航为什么出众?

    这不仅仅是他拥有的财势所能支撑的。譬如眼前,他就敢冒身败名裂的危险,不惧人言,替甄氏出头,靠的是族长的身份、律法的名义,正义凛然。

    这种担当,才是丈夫气概!

    而他的女儿,五岁就敢出头!

    李卓远也总想表现担当,一直秉持正派、威严的形象,只不知为何,和李卓航相比总差了点儿。这不是别人说的,而是他自己的感觉,在李卓航面前,他的担当就像根基不稳的房屋,一戳就会坍塌。

    他要维护这担当,不让它坍塌。

    他也开口了,委婉道:“家主,卓然不就是在按族规处置?刚才两位老太爷可都是点了头的。”

    这是同意将甄氏浸猪笼了。

    李卓航对江玉真使了个眼色。

    江玉真便走过来。

    李卓航低头对李菡瑶道:“你先跟王妈妈进去。”

    李菡瑶道:“是,爹爹。”

    她听话地跟着江玉真走了。

    走前安慰李天华道:“你别怕。有我爹爹在,他们不敢淹死婶婶。”她心里想叫李天华去自己家里躲躲的,隐约又觉得不太妥,毕竟李天华跟她不是一家子。她若叫了,恐怕李天华的爹不会答应,又要闹了。

    李天华勉强道:“我不怕。”

    他眼巴巴地看着李菡瑶,私心里很不想她离开,可是他不敢没脸没皮地求姐姐不要走。

    江玉真将女儿交给王妈妈,带了进去。江玉真自己却没走,这种情形下,她当然要跟李卓航并肩。

    李卓航这才问李卓远:“甄氏不守妇道,证据呢?”

    李卓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还嫌不够尴尬吗?一定要把甄氏对他的不可告人想法当众挖出来?

    李卓然觉得,今天若不将甄氏弄死了,他在月庄也待不下去了。既然李卓航都不要脸了,他还要这脸皮做什么?他望着李卓航呵呵笑,笑声瘆人,道:“你要证据?证据就是她在我的身下叫你的名字。这不是无耻淫*荡?”

    又逼问:“你要如何处置她?”

    他揭下最后一层遮羞布。

    甄氏仿佛被抽光了血,面色惨白,霍然抬头,眼中迸出愤怒不屈的光芒,死死盯着李卓然。

    人群鸦雀无声,都看着李卓航。

    李卓航嘴角微不可察地颤动两下,暗暗吸了一口气,对众人道:“甄氏言行无状,有失体统,却并无与人私通事实。罚甄氏禁足,在祠堂跪三天,反省自身!”

    只是失了体统?

    李卓远等人都愕然无语。

    这等事,之前没有先例。

    他们不服,也反驳不了。

    除非将甄氏捉*奸在床。

    李卓然不住点头道:“好,好!你还真是护着她!”

    甄氏如被扒光了衣服般暴露在众人面前,自己被人指点议论不算,且害得李卓航无端端跟着她一起受辱,而李卓航在这种情形下,也没为了自保而对她落井下石。她心中又酸又涨,被一股勇气鼓动着,要豁出去。

    忽然她奋力冲上前,对着月湖四周的人大声道:“他污蔑我!不是他说的样子!”又转身,对着李卓航和两位老太爷跪下,举手朝天、神情凛然发毒誓:“若我对家主有龌龊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卓航一凛,急问:“怎么回事?”

    之前甄氏一直没辩解,他以为李卓然说的是实话,再者,这件事他还真不好亲口问甄氏详情。

    现在看来,竟另有隐情?

    周围人也都嗡嗡低声议论。

    李卓然见甄氏竟敢反咬他,怒骂不止。

    李婆子跑过来拉儿子、喊儿媳孙子,实在是受不了当着全庄人的面把他夫妻间的事这么抖露。然而,李卓航和族老们都不容他们走。这事从李卓然在大宅门口闹开后,就再无转圜了,势必要当众说清楚。

    李卓航一声断喝,现场安静了。

第22章 绝地反抗的女人(二更)

    甄氏这才噼里啪啦道:“昨天,家主答应带他去湖州,一家子都高兴不得了。他也高兴的不知姓什么了。说,家主这是看准了他将来有大出息,所以肯花银子栽培他,指望他将来当了官,好照应李家。又说,早不肯提携他,早提携他早考上了。这会子估摸着在外受了不少气,买卖做的艰难,所以才要培养他做官。家主再能干,官场上没有人照顾,那也只好被人呼来喝去的,拿银子开路……”

    李卓然听得羞怒,扑上来抓她,“贱人,你扯哪了!”

    李卓望往前一挡,脸色不善地盯着他。

    李卓然过不去,气愤不平。

    李卓航表情没多大变化,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李卓然说的这话算什么。

    他对甄氏道:“你的确扯远了。你夫君这话虽可笑,志向却是好的。你岂能厌弃他?”

    甄氏悲愤道:“我怎们敢厌弃他?我心里明白族长要带他去湖州,不是看上他,是看天华聪明,怕这孩子饿死了,才有心照应。我心里知道,我不敢说,我还要捧着他,指望他能争口气。他这口气还没争出来呢,就对我横看不顺眼,怪我肚皮不争气,这些年了才生一个儿子。说要纳妾,多生儿子,不然将来做了官不兴旺。又不许我嫉妒。说家主外面风光,其实骨子里没出息的很,大宅子嗣艰难,还不敢纳妾。又说太太不贤惠、善妒,这要是他,早休了……”

    李卓航的神情终有了变化,眼光转深。

    江玉真更是气得在袖中攥紧了手。

    李卓然一个劲乱骂“贱人”。

    李卓远等人都沉着脸。一来,甄氏在外人面前揭自己夫君的老底,这在他们也断不能容忍;二来,他们觉得李卓然并没说错,认为李卓航就该纳妾,开枝散叶。

    李卓远问甄氏:“所以,你觉得家主好,想着嫁给他才好?”这话有诱哄的嫌疑。甄氏不太好回,若说家主好,那便是惦记;若说不好,则口不对心。

    甄氏猛看向他,目光仇恨。

    这件事,都是他夫妻挑唆的!

    之前李大太太就在人群中骂她不知廉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惦记李卓航,丢人现眼。

    李天华的事则是李卓远下的话。

    甄氏尖声道:“我没有惦记!我就是羡慕太太!这庄子上的女人谁不羡慕太太?你媳妇是头一个!”

    这下捅了马蜂窝一般,女人们都炸了。

    李卓远猛转脸看向妻子。

    李大太太见李卓远变脸,忙骂甄氏:“你个不要脸的贱妇,自己不要脸,扯上我们大家……”

    甄氏反唇相讥:“我又没说你惦记家主,我就说你羡慕太太,你慌什么?你没羡慕吗?”

    李大太太肯定是羡慕的,这无法否认。

    她辩道:“那我也不像你……”

    甄氏嘴快接道:“你比我叫的还多呢。那天大姑娘找不见了,事情过了你当着人,对家主千赞万赞,一口一个‘航兄弟’。说弟妹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生个女儿,航兄弟待她还这么情真意切,一个妾也没纳。又说大姑娘丢了,这要搁在别的男人身上,指不定就要发脾气骂媳妇:不会生儿子就罢了,连女儿也看不好。可是家主进来,一句重话没说,先安慰太太,叫她不要怕。这们体贴的男人,天下少有。这话不是你说的?当时好些人都在呢。”

    她说的又快又脆,心里充满报复的快意。

    李卓远顿时想起,昨晚妻子得知李卓然夫妻吵架内幕时,鄙夷地撇嘴,说甄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不要脸就算了,传出去航兄弟怎么见人?”满嘴里都是替李卓航难堪,觉得甄氏玷辱了“航兄弟”。

    他当时听了就不舒服:李卓航有那么好吗?甄氏想他一想,就玷辱了他?他很怀疑,村里像甄氏一样惦记李卓航的媳妇怕不在少数,保不定他媳妇就在其中。

    他越发反感李卓航,虚伪造作,明明子嗣艰难,还不肯纳妾,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伪君子!

    甄氏这话,正合了他的心病。

    李卓远一想到自己媳妇也在夜里思念李卓航,心中醋浪翻滚,忍无可忍,眼神很可怕。

    李大太太隔着一丈远,也能感受到自家男人的冷意,心慌不已,冲着甄氏尖叫:“我那跟你能比吗?能一样吗?”

    甄氏也尖叫道:“怎么不一样?昨天晚上,我跟男人先就在说生孩子纳妾的事。我不赞同他的话,我又不敢说他,只能在心里埋怨他。我就想拿家主和太太做例子劝劝他。才起了个头,他就骂我不要脸。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当时想比的是纳妾的事,不是惦记家主。”

    忆起当时情形,她悔恨又难堪。

    当时她想说“族长和太太如何如何”,岂料那李卓然正疯狂时,猛一用力,她哆嗦着说出“族长”两个字便被打断了。她也觉不妙,急忙想要再捡起话头,把话说完,因而又道“族长……”结果又没能说下去。

    李卓然听她喊“族长”,还连喊了两声,翻身下来就扇了她两耳光,骂她不知廉耻,任凭她如何解释都不听。

    这经过缘由,她怎有脸跟人解释?

    又怎么能解释得清?

    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地步,不仅儿子差点没命,连她自己性命也保不住,她便豁出去了。

    撕破脸,大家都别想好!

    李大太太道:“你那个时候叫家主,就是觉得你男人不如他,就是在想他……”

    她恨死了甄氏,死抠不放。

    甄氏打断她,抢道:“那要照你这么说,你不更想家主?你生了三个儿子,大伯还纳了两房妾,出门在外也带的小妾,留你在家操持家务,你心里不知攒了多少怨气,人前人后抱怨的还少吗?你装什么贤惠!”

    众人都看向李卓远夫妻。

    李卓然意外地感到轻松不少,仿佛甄氏将李卓远夫妻扯进来,分担了他的耻辱,他不是一个人了。

    李卓航总算明白了事情经过,有些替甄氏感到可怜,也替这些女人们悲哀。他悄悄握住江玉真的手,在心里发誓:永不让妻子成为她们中的一个。

    甄氏深知,今儿她即便能逃得小命,往后在村里的日子也必定难过。她一不做二不休,撕破脸,使出撒泼的手段,要让人害怕她,将来不敢欺负她。

    她放开嗓门,仰天哭喊道:“我做了什么丑事了,啊?我辛辛苦苦帮他操持家务,也生了儿子。他嫌少,要纳妾,我也不敢阻拦,我的意思是要他专心读书,等考了功名,做了官,要纳多少女人不行?现在穷的叮当响,屁本事没有,大老婆小老婆弄一屋子,充什么阔大爷!他说天华是野种,说家主要过继天华做嗣子,说村西头的大老爷说的……”

    昨晚她嘴上闯祸,李卓然结合白天众人的玩笑话,因李天华长得像家主,因而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种,将她狠狠打了一顿,后来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

    下半夜回来,对她冷笑道:“要不是村西头大堂兄提醒,我还想不通这中间的关窍。李卓航打的这好主意:要用过继的法子把孽子弄回去。我说呢,对我这么好!原先要过继李天明的,忽然就翻了脸,不理大堂兄了,倒提拔起了我。他们见我高兴,都想不通:我只这一个儿子,怎么就肯过继呢?原来我是不知情的,是李卓航在暗中算计我,为了把亲儿子弄回去。说不定哪天我连命都保不住……”

    甄氏这才知道,李卓远挑拨的。

    所以,她攀扯出了李大太太。

    现在,她又攀扯出李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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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怎知不能生儿子?

    她拍着大腿嚎哭道:“我话没说清,他疑心我,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为什么糟蹋儿子?那是他的亲儿子呀!”

    又质问李卓远:“你们想把天明过继了,想继承嫡支的家产,为什么要把我们家扯进去?往我头上泼脏水,糟践我儿子,叫那杀千刀的拿儿子逼家主,换他的身家富贵!都是黑心烂肝的呀,不得好死——”

    李卓远夫妻气得浑身乱战。

    李卓远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他的言语很含蓄,是李卓然自己领会一半,猜测一半,凑出的“真相”。

    李卓然便质问甄氏。

    甄氏现在全部嚷了出来。

    李卓航眼中冷意越盛。

    李卓远再顾不得吃醋,忙对李卓航解释,说自己没挑拨离间,是李卓然昨晚和三太爷去找他,说李天华长得不像自己,像家主,故而怀疑不是亲生的……

    然而,甄氏撒泼大哭,李卓远比不过她的哭声高,说的话根本没人听得清;他更被甄氏肆无忌惮的哭喊扰乱了心神,说到后来语无伦次。

    周围人都看着他夫妻议论纷纷。

    女人们开始倒向甄氏,为她不平。一是因为李婆子证实李天华是亲孙子。二是李卓航对甄氏义正言辞的维护。三是甄氏的控诉切中许多女人的心坎,因为她们确实像甄氏一样羡慕江玉真,羡慕她嫁了好夫君,若说甄氏不知廉耻,那她们岂不也是?但她们认为自己清白的。

    她们佩服甄氏的胆量和勇气。

    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女人的命运一向卑微,少有人敢像甄氏一样,有反抗的勇气。

    那些话,她们万万不敢说的。

    混乱间,李卓航断喝道:“好了!”

    甄氏哭声戛然而止,人们也都收声。

    李卓航问:“谁说我要过继李天明了?”

    没有人回答,李卓远分外难堪。

    李卓航再问:“谁说我要过继李天华?”

    人群更加死寂。

    李卓航声音转厉,接连质问:

    “谁说我要过继嗣子?!”

    “我母亲四十岁才生我,我和媳妇今年尚不满三十,怎知我们就不能生下儿子?”

    “即便我今生无子,也绝不会过继嗣子!”

    最后一句话,如雷霆爆炸。

    三老太爷等人本能想问:不过继,那家产由谁继承?然对着李卓航犀利的眼神,不敢问。至此,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嫡支的家产,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哪怕嫡支散尽家财,也与他们没有关系!

    李卓航再开口,说出族人不愿正视的事实:“嫡支现在的家业,并非从祖宗手里继承的,是嫡支数代积累的!”

    遥远的从前,嫡支也跟他们一样。

    众人沉默,仿佛看到晦暗的未来——

    若李卓航没能生下嫡子,怎么办?

    李菡瑶出嫁后,李卓航老死后,这份家业如何处置?

    将来,李氏一族指靠谁过活?

    这时候,他们比谁都希望江氏赶紧生下嫡子,更希望李卓航广纳妾室,哪怕生个庶子也好。

    ……

    李婆子在甄氏指责李卓然拿儿子换身家富贵时,就变脸了,惶惑地想要辩解,无奈李卓然、甄氏、李卓远夫妻混吵一气,加上周围人口舌,她根本插不进去。

    等李卓航喝止众人,她才得了空,待李卓航说完,才急道:“这事不怪卓然,他没错!”

    李卓航转脸看向她,问:“婶子这话什么意思?”

    面对他,李婆子有些瑟缩,但旋即昂头道:“我儿子没错,天华是有些来历的。你要给他个交代。”

    李卓航轻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婶子要什么交代?”又坚定道:“不管他什么来历,都与嫡支无关。休想我过继他为嗣子!婶子趁早打消妄想。”

    李婆子惶恐道:“不……不是要你过继天华。我没有妄想。我就想请家主原谅你弟弟。他这回不是有心的。求家主和太太像往常一样,能照应他些,我感激不尽。”

    江玉真道:“我们可不敢照应他。再照应,人家要说李天华是老爷的私生子,更说不清了。”

    李婆子忙道:“不,我保证不会!”

    李卓然听母亲的话显然有内情,心里升起新的希望,又怪母亲不该低声下气恳求李卓航,丢了他的脸。他要弄清原委,才好行事,忙问:“娘,天华什么来历?”

    甄氏则急道:“天华有什么来历?他真是你亲孙子!”她没想到爱孙如命的婆婆也乱说起来。

    李婆子紧紧扯着李天华,看也不看甄氏,只对李卓然道:“跟娘回去,娘拿证据给你!”

    李卓然道:“是,娘。”

    他是相信老娘的,若没有证据,绝不会乱说。他狠狠瞪了甄氏一眼,意思你等着!

    李婆子也向李卓航道:“你们先等着。”

    李卓航道:“既这样,我就等着。”

    又对甄氏道:“事情已经清楚了,你不用去祠堂思过。李卓然若再敢以此兴风作浪,我饶不了他!”

    甄氏振奋道:“是。”

    这才跟了回去。

    众人眼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莫名兴奋,暗暗猜测:李天华究竟什么来历?李婆子究竟有什么证据?

    稍微往深里一想,更热血沸腾。

    第一种可能:李卓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甄氏婆媳给偷了种,生下李天华。

    很快他们就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李婆子说孙子是李卓然亲生的,那就跟李卓航无关。

    第二种可能:李卓然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子。

    李卓航长相酷似父亲,若李天华也像爷爷,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李天华像李卓航。

    然一深想,更不可能。

    当年,李老太爷想儿子都想疯了,若有这么一个私生子,便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弄回来,怎会不认?李婆子也不会放过这个飞上枝头的机会!

    第三种可能:甄氏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女。

    那李卓航就是李天华的舅舅,外甥像舅舅,合情合理。

    再从李老太太这边猜想,还有第四种第五种可能……

    猜来猜去,越想越复杂。

    也越想越兴奋!

    不管哪一种,都涉及嫡支不可言说的隐秘,撩起了人们心底探知的欲望,使得他们留连不肯离去。

第24章 隐秘(逍遥九世盟主加更)

    李卓航却向大家道:“先散了吧。”说完,也不理会三老太爷和李卓远等人,就同江玉真进去了。

    两位老太爷知道他生气了,也没趣,怏怏地离去。

    李卓远更没脸留下,转身就走。

    李大太太惴惴不安地跟着他。

    李卓远忽然回头,对她温声劝道:“好了,你别板着脸了。我们成亲这些年,你是什么样人,我还不清楚?咱们行得正站得直,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李大太太楞了会,很快抹泪道:“总是我惹的祸。没想到夸亲戚几句,却害得老爷丢脸。”

    李卓远道:“咱们不跟她计较。”

    ……

    夫妻两个并肩而行,毫无芥蒂。

    在他们身后,是李卓尔夫妻。李卓尔妻子名白小霞,就是李卓航对李菡瑶称赞过的媳妇。她在人前一向低眉顺眼,不肯多说一个字,凡事都让李卓尔说话决定。此时她瞅着前面那对虚伪的夫妻,嘴角露出讥讽的笑。

    李卓望与墨管家进了大宅。

    李卓航吩咐墨管家:“去请你父亲来。”

    墨管家忙道:“是。”

    少时,墨老管家来了。

    李卓航忙让座,又命人上茶,然后问他,老太爷生前可曾有过异常行止,可会在外遗留血脉?

    墨老管家来的路上,已经听儿子说了刚才的事,李卓航一问,他便明白指的什么,断然摇头否定:“没有!要是有的话,老太爷能不接回来?老太爷做梦都想多几个儿子。哪怕不能生儿子,生个姑娘也好啊。”

    李卓航道:“可是婶子说,天华是有来历的。”

    墨老管家生气道:“管他什么来历,都跟咱们无关。一个祖宗传下来的,长得像几分怎么了?”

    李卓航道:“墨叔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他喝着茶,心下猜测李婆子到底有什么证据,一个人想得出神。

    其实,他并不很担心李婆子能翻出浪花,他是为刚才宣布“即便我今生无子,也绝不过继”的话而烦恼。

    当时,他也是一时气愤才脱口而出,等说完便有些茫然——若他真的不能再生儿子,也不过继嗣子?李家数代人攒下的基业,到他这里就结束了?

    他心里乱的很。

    他心乱,江玉真心更乱。

    儿子,儿子!

    她如何才能生下儿子?

    李卓航并未等太久,不过半个时辰,李卓然又来了,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又被他请来了。

    却没请李卓远。

    李卓然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虽还绷着脸,却不像之前满眼仇恨,见面叫李卓航“大哥”,微微躬身施礼,说弟弟之前鲁莽,但这事确有内情,不赖他。

    李卓航疑惑问:“什么内情?”

    李卓然道,他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子、李卓航的弟弟,李天华长相酷似爷爷,所以才闹了误会。

    李卓航霍然起身,厉声道:“一派胡言!”那神情竟比刚才被指称与甄氏有私情更愤怒。

    李卓然便拿出几根金条。

    他道,这是李老太爷送给他母亲的。以他家当时的家底,不可能有这么多且铸造完整的金条;若有,这些年他读书花费大,母亲不可能不拿出来给他用,一直没拿出来,是怕父亲问起来历,解释不清。

    李卓航却半点不信,且雷霆震怒。

    他指着大门外对李卓然怒吼:“滚!”

    李卓然也霍然起身,强硬道:“老太爷欺辱了我母,令我母饱受煎熬,未对我尽一点为人父的责任。我不知道便罢;既知道了,定要讨还公道。你敢不认账?”

    李卓航道:“你去地下找老太爷讨还吧!”

    李卓然愤怒道:“李卓航!”

    他是抱着认亲的心理来的。

    虽然这事荒谬,但他是嫡支的儿子,即便来路不正,不能继承家业,然以李家巨富,该他的也不少了。有这些银钱,他求学是不用愁了。况且误会解开,儿子是亲生的,他心里纵对甄氏不满,也不像之前生气了。

    他还有另一层希望:若是李卓航一直生不出儿子,那他作为嫡支的庶子,膝下又有儿子李天华,便名正言顺地成为嫡支的继承人,这希望令他振奋。

    只是这事不太光彩,于他母子的声誉有损,所以他心里就算开心,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做愤怒姿态。

    他请来了两位族老撑腰。

    结果,李卓航比他更愤怒。

    他岂肯罢休,誓要周旋到底!

    两位老太爷一齐上前劝:“你们两个好好说……”

    李卓航猛转脸问:“说什么?”

    三老太爷一滞,跟着便道:“这件事……”

    李卓航断然道:“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又冲墨管家和李卓望道:“管家,让他滚!”

    墨管家和李卓望便上前拖人。

    李卓然奋力挣扎,叫道:“李卓航,这事有老太爷送的金子为证,你敢不认账?我绝不甘休!”

    三老太爷对李卓航道:“方舟,你冷静些。此事不是你赶他走就能了结的,必须弄清楚。”

    李卓航凛然道:“三叔真老糊涂了!此事若是真,当年她怎不去找我父亲说?找我母亲说?”

    四老太爷道:“当年她有不得已苦衷,不敢说。”

    李卓航嘲弄道:“现在就敢说了?先父已去,再没有人能证实此事,敢说有何用?我岂能凭几根金条就认个弟弟,太荒谬了!”又对李卓然道:“你只管闹,此事没的商量。闹大了咱们去见官,我告你‘居心不良,妄图霸占嫡支家产,污蔑已逝的李家家主’!”

    三老太爷道:“若是大堂兄没做下这件事,为何送这么一大笔金子给弟妹?岂不奇怪?”

    李卓航道:“这金子是不是先父送的,只有先父清楚,然先父已逝,我岂能听他一面之词?”

    李卓然道:“这怎是一面之词?”

    李卓航道:“先父不在,任凭你母一派胡言,连个证人都没有,怎不是一面之词?”

    四老太爷道:“堂兄虽然不在,可以分析事情根源。”

    李卓航道:“任凭如何分析,他的话也漏洞百出!你们想想:先父当年回乡,带了许多妾,加上先母,家中男女仆妇、上下多少人?哪个院子没有人?先父身边更不会少人伺候,他母亲是如何近身的?又是如何失身的?失身后又如何能瞒过人?怀孕了又如何能肯定这孩子是先父的?既肯定是先父的,又如何能骗过他父亲?”

    三老太爷道:“俗语说,无巧不成书。”

    李卓航道:“就算有巧合,然嫡支向来子嗣艰难,五六代人都是如此。先父那么多妾,无一人能怀孕;先母也是到四十岁才怀了我,偏她就怀上了?”

    四老太爷道:“这也有巧合的。”

    他说的底气不足,因为巧合太多了。

    三老太爷也觉得很尴尬。

    李卓航讥讽道:“算她巧合!然我嫡支子嗣虽少,个个都资质过人。你们觉得,他会是先父的血脉?”

    李卓然忍着羞耻心上门,没想到李卓航反应激烈。他被李卓航最后一句话重重打击,羞怒交加。

    两位老太爷则哑口无言。

    虽然李卓航说了这么多,但他们还是觉得这事很可能是真的,不然李天华长得那么像李卓航?

    然李卓航根本不愿直面此事。

    如今是死无对证,如之奈何?

    三老太爷诚恳道:“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吗?”

    李卓航道:“商量?他不顾他母亲的清誉,想做先父的私生子,我却要维护先父的清名……”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对李卓然厉声道:“还不快去看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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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悬案

    李卓然还沉浸在羞耻和怨恨中,听了李卓航的话,根本没反应,兀自恶狠狠地盯着他。

    李卓航断喝道:“畜生!你可想过你母亲的下场?”

    李卓然呆了一呆,才慌张转身。

    李卓望和墨管家也没拦他了。

    两位老太爷也觉得不妙,互相对视一眼,不确定道:“不会吧?刚才她当着人不也说天华有来历……”

    李卓航道:“那是给她儿子找借口。”

    一个母亲,为了儿子可做任何事!

    李卓航也冷静下来,心想:以李卓然自以为是的性子,这事怕是没完。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找李婆子,告诉她,若她想为儿子寻求庇佑,用这招只会适得其反——私生子的事他是半点也不信的,反会惹怒他。

    他便对三老太爷道:“还请三叔跑一趟,去看看村西的婶子,顺便请她过来,这事须得问清楚。”

    三老太爷见他松口,求之不得,急忙道:“这容易。”

    于是,三老太爷忙忙地去了。

    四老太爷暂留在这边等候。

    然他们才喝了一盏茶,说了几句话,墨管家便差人进来回禀:李婆子吊死了!

    李卓航霍然起身,恼怒不已。

    四老太爷也惊呆,茶盏碰翻了也不知道。

    李卓航疾步向外走去,四老太爷急忙跟上,一面喃喃自语“怎么好好的就上吊了呢?”

    李卓航转脸看他,目光凌厉。

    四老太爷猛然醒悟,慌张地咳嗽一声,道:“是卓然大意了,该想到她娘说出这事,是存心不想活了。”一面心里后悔不迭,不该趟这个浑水,当时只想到嫡支后继有人了,就没想到李婆子说出这事,该如何自处。

    李卓航不理他,到门口,见墨管家正望着月湖西面巷口,两个小厮沿着湖边青石路朝那头飞奔,遂命令道:“若李童生来闹事,赶他走,不必顾忌和手下留情。”

    墨管家急忙应道:“是。”

    李卓航又道:“不许他靠近月湖半步!”

    墨管家再应:“是。”

    李卓航又叫李卓望。

    他这边正紧急安排,月湖西巷已经闹开了,李卓然抬着老娘的尸体要过来,被墨武带人拦住。两边僵持,乡邻闻讯赶来瞧热闹,巷子两头堵满了人。

    又有女人和孩子嚎哭。

    四老太爷急得直搓手,“这可怎么办好?”

    李卓航已经朝那边走去。

    四老太爷和墨管家忙跟上。

    李卓航到巷子口,人群自动让开,让他进去,李卓尔等人也在,见了他低声叫“家主。”

    李卓航没吭声,看向地上的李婆子:尸体是放在门板上的,嘴微张,舌头露出小半截,想是勒太狠了挤了出来,塞不进去了,脖子上有道清晰的勒痕。

    她这一死,把真相也带走了。

    带走了又能怎样?

    李卓航想,李卓然指责他霸占弟妇,他不能忍,又怎能容忍李婆子往死去的父亲头上泼脏水?然本来他坦荡荡的,可李婆子自杀,却让事情成了悬案,说不清了。

    “你想以死明志?”

    “你老好糊涂!”

    他默默地对李婆子道。

    甄氏和李天华跪在旁边哭。

    李天华还记得他之前维护之情,对他颇有亲近之意,见他来了,扬起小脸,打着哭嗝道:“大伯……伯……我奶奶……奶奶上吊了。”再没人煮田螺给他数着吃了。

    李卓航摸摸他头,没说话。

    李卓然木然道:“我娘死了,你要给她一个交代。”

    李卓航道:“你休要痴心妄想!”

    李卓然双眼血红,含着泪死死盯着他。

    李卓航严厉道:“先前甄氏失言,你仅凭猜测,就要将结发妻子沉猪笼,将儿子溺死。同样的事发生在你母亲身上,你利欲熏心,一心追逐富贵,半点未曾细想这其中的漏洞与不合理,更不曾考虑过你母亲的处境、将如何在世间立足,只顾找我要交代。是你害死了她!”

    李卓然双手捂脸,痛哭起来:

    “母亲都是为了我!”

    “李卓航,你要给我母亲一个交代!”

    “这是他欠我母子的!”

    他,指的是李卓航的父亲。

    李卓航道:“真要是欠了,就该在先父活着时找他。现在,婶子为了儿子可以破釜沉舟,我也要维护我的父母,绝不会让这件事玷辱先父的清名!”

    李卓然霍然抬头,死盯着他。

    李卓航道:“你不服?”

    李卓然道:“我不服!”

    李卓航道:“我只说一点:先父盼望子嗣,犹如久旱望甘霖。若你真是他儿子,他定会想尽办法,也要将你过继到名下,还能确保你母亲无事,而不是送几根金条。先父绝不会这么没担当!我父子都敢做敢当!”

    李卓然道:“也许母亲害怕,没告诉他。”

    李卓航道:“你当先父跟你一样愚蠢?若他真与你母亲有私情,你母亲怀孕定会引起他留意,他定不会忽略此事,定会询问你母亲。既询问,必定会承诺护她周全。你母亲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父祖辈,对子嗣的渴望远超一切,若这段孽缘是真的,父亲不会放过任何可能。

    李卓然道:“也许他对自己没信心,不相信这么巧,所以才没问。我母亲不会说假话。”

    李卓航对他百般辩解嗤之以鼻。老娘都死了,他不哭老娘,反揪住私生子的事不放。这般势利,真畜生不如。因问他:“是你母亲让你来找我要交代的吗?”

    李卓然眼神一闪,沉默了。

    李卓航便明白了,李婆子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他追问:“你母亲到底说了什么?”

    李卓然强硬道:“自然要找你要交代。她金条都给了我。”

    李卓航转过身去,背对着李卓然道:“别说此事无根无据,即便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就凭你不顾母亲清誉、害死亲长的行为,我也定当将你驱逐出族!今日看在死者份上,且饶过你这一遭。你好自为之!”

    说完,大步离去。

    李卓然颓然跌坐在地上。

    一夜之间,他母亲死了,名声毁了,夫妻离心,今日的事传开,将来他连科举都难参加了。

    他转身,抓住李婆子的尸身猛推,“当年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今天要说?为什么?!”

    巷口,李卓航脚步一顿,旋即又迈步。

    ……

    李家大宅,第一进院堂屋。

    后堂供着李老太爷和李老太太的牌位,牌位前的供桌上摆着些果品,李卓航静静地看着牌位。

    良久,他开始自言自语:

    “父亲,你究竟有没有做过?”

    “李天华长得像我,是巧合还是另有缘故?”

    “这些闹剧,都是子嗣引起的。”

    “父亲觉得,就凭这些族人,若过继一个来,待我百年之后,他们真能撑起李家吗?”

    “这家业,真能传承下去?”

    “无能者,必守不住!”

    “能力卓著者,白手也能起家!”

    ……

    牌位无法回应,他自己默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有了决断,心头一片澄净,浑身都轻松了,不再执着身后事。

    外面传来李菡瑶悄语询问:“爹爹呢?”

第26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逍遥盟主加更)

    墨文也悄声回:“在里面。”

    跟着又阻道:“姑娘不能进去。”

    李菡瑶问:“怎们不能?”

    墨文道:“老爷正心烦呢。”

    李菡瑶问:“爹爹心烦什么?”

    墨文道:“为李童生的事。”

    李菡瑶很有把握道:“爹爹见了我就不烦了。”仿佛她是什么良药,药效立竿见影。

    墨文:“……”

    李卓航微笑,叫“瑶儿。”

    李菡瑶放开声音叫“爹爹。”随即轻盈地跑进来,绣花鞋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无。

    李卓航接着她,牵起她手。

    李菡瑶打量爹爹脸色,不确定地问:“爹爹心里烦恼?”

    李卓航柔声道:“看见瑶儿就不烦了。”

    李菡瑶开心道:“我就知道!”

    李卓航对女儿道:“来,给祖父祖母上一炷香。”长条台上放着香烛等物,他抽了三根香点燃。

    李菡瑶接过来举着,恭恭敬敬地朝牌位三鞠躬,然后上前将香插在香炉里,一面嘴里碎碎念叨:“祖父、祖母,瑶儿今天早上写了一百个大字,背了三篇文……”

    李卓航脑海里浮现一篇“清奇”文字。这时候,他该向父亲请罪的,说“不孝子无能,生了个女儿,资质也不大好,以至家业难以传承。”可他却满脸自豪地看着女儿,仿佛五代单传后,到他这生了个女儿是兴旺之兆。

    晌午吃饭时,李卓航见江玉真眉宇间暗含忧色,胃口也差,只吃了一小碗饭,暗自留心。

    饭后,丫鬟带李菡瑶去小睡。

    李卓航也跟妻子回房歇息。

    到房里,他屏退下人,携了江玉真走进内帷,凝视着她认真道:“你还在为子嗣忧心?”

    江玉真一面伸手帮他宽衣,一面低低地“嗯”了一声,落寞道:“是我没用。”

    李卓航道:“这怎能怪你?要说没用,也该是我。”

    江玉真将脱下的外衣挂在床头,随口道:“别瞎说。”不能生儿子,世人都是怨女不怨男的。

    李卓航道:“别忧心了。这家业继承,我已经有了主意。若能生儿子当然好;若不能,也不要紧。”

    江玉真忙问:“什么主意?”

    李卓航道:“这你不用管。你还不相信我?”

    江玉真道:“我自是信你的。”

    李卓航拉她坐到床沿上,道:“这就对了。你切莫再为此事烦恼。我想——”他用只有她才能意会、令她脸红的眼神瞅着她,浑厚的嗓音低沉——“你放宽心,说不定就能怀上了。咱们再努力些,嗯?”

    江玉真小声道:“哪这么容易。”

    李卓航道:“怎么不行!刚成亲那两年,你在母亲跟前,总怕行差踏错,悬着心,就没怀上;后来跟我到外面,第一个月就怀上了。我记得那时候你心情极好。等生了瑶儿,因是个女儿,你又惶恐不安起来,思虑过度。这几年便没动静了。故而我以为,怀孕跟心情有关。这不是瞎说的,我对生孩子下过功夫,翻看了许多医书……”

    江玉真听他说“我对生孩子下过功夫”,望着他抿嘴笑了,想他这样俊雅舒朗的男子,躲在书房里翻看医药典籍,琢磨怎么生孩子,总觉怪怪的。

    李卓航见她笑了,点着她鼻子道:“笑我?我这不都是为了……为了咱们能多生几个。”

    江玉真道:“多谢你。”

    李卓航道:“该我谢谢你才是。玉真,你憔悴许多了呢。你就不为自己想,也不怕我嫌弃你吗?”

    女为悦己者容,他想激发她。

    江玉真急忙摸脸,“很憔悴吗?”

    李卓航点头道:“有些憔悴呢。”

    江玉真难过道:“我也想心情好。可是……甄氏说,她们都羡慕我嫁了好夫君。她们只看我外面风光,怎知我的心思。你越对我好,我越觉得对不起你。”说着红了眼睛。

    李卓航抱紧了她,安慰道:“家业继承,我已有办法。你无需再忧心。只管好好调养,说不定哪天就怀上了。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

    江玉真道:“嗯。你的话很有道理,我再不急了。不过还要纳几个妾,多做一手准备。”

    李卓航闻言放开她,盯着她,无奈道:“岳母那么厉害的人,怎教出你这样天真的性子?这不是多一手准备,恐怕是多一重危险。纳了妾——你和瑶儿都会有危险!”

    江玉真困惑道:“祖上不都纳了?”

    李卓航道:“不也白纳了!且生了多少事。”

    江玉真忙问:“生了许多事吗?”

    李卓航道:“当然。你不会想着,咱们家没有兄弟妯娌,就没那些龌龊事了?那你可想错了。妻妾多了,争风吃醋都是小事,什么假怀孕、假流产,层出不穷。母亲怀了我以后,父亲恨不得天天盯着母亲肚子,就不大去妾室那里了。便有个心肠歹毒的妾对母亲下手。她想着只要母亲流产了,父亲就会像以前一样需要她们,要她们生儿子。亏得母亲和父亲暗中布置了人,才平安无事。——王妈妈就是母亲精挑细选出来的。我是她从小带大的。所以我从不想纳妾。”

    江玉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不敢相信。

    李卓航戏谑问:“你还要给我纳妾吗?”

    江玉真忙道:“不。我本来也不想给你纳妾,这不是没办法吗。还没纳,我心里就很难受了。”

    李卓航见她如此实诚,忍不住心里泛起一股柔情,低头用唇轻轻地碰了碰她前额,“我们有瑶儿就够了。”停了一会又道:“你若再生我也不嫌多。我养得起。”

    江玉真想:“再生十个也养得起。”

    思绪飘忽,忽问:“王妈妈很厉害?”

    李卓航道:“嗯。我打算将她放到瑶儿身边。”

    江玉真欢喜道:“我正要说呢。”

    李卓航道:“你也当心些。为了这份家业,族里有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过继嗣子的说法只是其一,还有什么,咱们一概不知道。小人成事不足,败事却绰绰有余。”

    江玉真气愤道:“无耻!”

    李卓航轻哼一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江玉真点头,振奋起来。

    李卓航又道:“叫她们收拾东西,咱们提前走。”

    江玉真道:“好。”

    出了那件事,她也不想待下去了。

    商定后,夫妻两个才上床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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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十年之约

    李婆子因为是上吊,且事涉女子名节,私生子一事不论真假,都不光彩,故而只停灵三日,便下葬了。

    而大宅这边,开始收拾行装。

    虽然这里是祖宅,李卓航夫妻老了还要回来,这次依然要带走不少东西,忙乱了数天,九月初八才上路,家里交给墨管家的爹——墨老管家带人守着。

    归去时,走水路坐船。

    天还没亮,墨管家便指挥下人往月河渡口搬行李,马车拉了一趟又一趟,还有肩挑手提的,络绎不绝。

    忙乱中,王妈妈从李菡瑶的包袱中翻出一条大蛇,知道定是姑娘的主意,忙又偷偷送回小佛堂。

    李菡瑶上车前找不到心爱的麻点,略一想,便知道被人“遣送回乡”了。忙返身直奔小佛堂,果然看见麻点被塞在墙角一只篓子里,关了禁闭了。她当即攥住蛇头,扯了出来,因来不及找东西装,就这么拖着飞奔出来。

    丫鬟跟在她后面撵,之前为了阻止她转来,哄她说“要开船了”,她也不理,这会子却催丫鬟“跑快点,船要开了!”丫鬟十分憋屈,过门槛时差点被绊倒。

    在大门口,她们顶头碰见王妈妈。

    王妈妈见她拖着蛇,急忙道:“小祖宗,这不能带!”

    李菡瑶小身子一侧,防止她来抢蛇,一面问:“怎不能带?船那么大,又不是坐不下。”

    王妈妈也知道,直劝大概不行了,便走迂回战术,于是好声好气地哄道:“姑娘,这蛇是老太太养的。如今老爷、太太和姑娘都走了,这大宅子都没什么人了,老太太多寂寞啊。留下这蛇,也能陪陪她老人家。”

    李菡瑶眼珠一转,道:“祖母养的我才要带。我看见麻点,就能想到祖母。爹爹说,这叫‘睹物思人’。——看见王妈妈也会想。祖母在地下有祖父陪呢。”

    王妈妈想,看见麻点想祖母?

    这话哄鬼呢。

    嗯,可不就是哄鬼!

    麻点被送回去又拖出来,仿佛明白发生什么事:李菡瑶要走了,王妈妈不让带它。

    它很想跟李菡瑶走。

    不然,今后谁喂它鸡蛋?

    它是追着鸡蛋走的!

    就见它将蛇尾缠在李菡瑶腰间,又往胳膊上绕了两圈,蛇头从小姑娘腋下钻出来,对着王妈妈吐蛇信子。

    这畜生……

    王妈妈气坏了。

    书房里,李卓航正跟族人说话,族人只要没离开的,都来了,一是送行,二是李卓航有事交代。

    他临行前,做了一项决定:升李卓远为大掌柜。并道:“若你能在三年内,将收益翻一翻,我便让你总揽太平商号在徽州所有买卖;若在十年内,将徽州的产业翻一翻,十年后,这些产业就归到你这一房名下。”

    李卓远睁大眼睛,颤声问:“此话当真?”

    李卓航淡淡道:“我从来一言九鼎。”

    李卓远立即起身,微微欠身,抱拳道:“请家主放心,愚兄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家主所托!”

    他郑重地用上了尊称。

    李卓航道:“那我们便拭目以待。十年后——”他有意顿了下,才笑道——“天明也长大了。大家都赞他聪慧,口说无凭,看他可能撑门立户。”

    李卓远再次欠身道:“愚兄定不负家主厚望!”

    李卓航手往下虚压,“坐下。”

    李卓远坐下后,身子还在微颤。

    他如此激动,族人的反应更不用说:李卓航对李卓远竟然如此大手笔、大魄力,那他们呢?

    李卓航环视众人道:“你们不必眼红,我不白给的,三年、十年的条件摆在这。若你们也能做到,我自当一视同仁;若不能,还是脚踏实地的好。否则,我送你一间铺子,你保不住还是被人挤垮,或者被人侵占。”

    众人被他“一视同仁”的承诺所激励,都跃跃欲试,对于他后来的警醒则没在意,都欢喜道:“我等一定努力。”

    李卓航见无事了,不再废话,长身而起,一袭白衣,飘然出了书房,径直走向大门口。

    众人鱼贯跟上,恭敬恭送。

    天井里,众妯娌也簇拥着江玉真出来了。

    李卓航问:“瑶儿呢?”

    江玉真道:“我让王妈妈带她先上车。”

    李卓航点头,携了她手,脚下不停,就此离去。

    来到外面,就见王妈妈和李菡瑶对峙,李菡瑶忙叫“爹爹”,麻点的蛇头也上下点了两下。

    李卓航一眼看出关窍,道:“王妈妈,带姑娘上车。”

    王妈妈忙应是。

    麻点便顺利上路了。

    李卓航登上马车,李卓远拉了他儿子李天明来到车前,叫他送家主叔父,一面趁着马车尚未行动时,向车内请示道:“家主,李卓然那里怎么安排?”

    李卓航道:“那铺子里的差事也不必做了,让他专心攻读。若那些金子还不能助他完成学业,也不必指望他什么了,等他儿子长大养他吧。”

    李卓远忙欠身应是。

    李卓航又道:“甄氏和李天华,你们不必额外关照,但也不得欺辱。若让我知道,有人以他家得罪过嫡支为由,欺压她母子,我必不轻饶。既是一族,便当互相照应,而不是落井下石。否则,我提携你们做什么?”

    众人都忙道:“我们怎能做那样事呢。”

    李卓航挥手,马车启动。

    众人步行,直送到月河渡口。

    月河渡口,雾气格外浓厚。

    李卓航一家下车、上船,众人又是一番珍重道别,擦着眼泪、挥着手目送那船驶离了渡口,向下游行去,很快被晨雾淹没,消失在拐弯处、山那边。

    李卓远心想:家主对李卓然失望透顶,又怕影响老太爷的声誉,已绝了过继李天华的心思,重新选择李天明了。

    还有十年!

    十年后,李天明便长大了。

    这十年,是李卓航考验他、考验李天明的期限。

    月河上,李卓航和江玉真牵着李菡瑶站在船尾,望着月庄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变模糊。

    并没有背井离乡的清愁,船速不急不缓,两岸山峦、田野、村庄依次接近,山上色彩斑斓的秋景、田野里丰收后的井田,还有村庄——远远暖人村,依依墟里烟,乡村人还没吃早饭呢——从模糊到清晰,再被抛到身后,他们就像畅行在山水画廊中,惹得李菡瑶不住惊叹。

    李卓航耐心回答女儿各种提问。

    他看得出,女儿心情很雀跃。

    他心中也充满了希望。

    十年,瑶儿也长大了!

    这十年,他需要稳定李氏旁支,李卓远是不二人选。

    这便是李卓航的策略:安抚李卓远,孤立李卓然,不让他们有联手作乱的机会。

    李天华从南村口飞奔出来,小小的身影快速接近月河,却没有往渡口去,而是跑上了月桥,站在桥上望着李家的船在晨雾中顺流而下,喃喃道:“姐姐走了……”

    一个胖和尚从村里走来。

    李天华根本没留意他。

    和尚却在李天华身后站住了。

    “李老爷走了。”

    不是问,是陈述事实。

    李天华回头,迷惑地打量和尚,很快想起来了:这和尚他见过,就在李老太太的丧礼上。

    和尚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炒花生给小娃娃,“给你吃。”

    李天华不接,“我不吃。”

    和尚道:“这不是偷的。”

    李天华道:“我不吃。”

    为什么要给他花生吃?

    在小娃儿记忆里,村里除了奶奶和娘,没人无事端端地送他东西吃;若送东西,必定有所图。当然,姐姐除外。想到这,小娃儿泫然欲泣,更想姐姐了。

    和尚道:“我跟你爷爷是朋友。”

    李天华似乎不信。

    和尚硬将花生装进他荷包袋,又摸摸他头,低声咕哝道:“这么聪明,分明就是他的种……”

    他转身大步朝桥那头走去。

    李天华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第28章 我还没开窍

    王妈妈到李菡瑶身边伺候,不仅是李卓航的意思,还受李老太太生前重托。她跟了老太太几十年,自有眼界和能力。自上船后,便开始教导李菡瑶。

    李菡瑶要在船头听讲。

    她说,船头敞亮。

    在风景如画的山水长廊上学习,的确敞亮。

    王妈妈抱着对李家每一代传人的强大信心,以及对李老太太嫡孙女儿的期望,开始授课。

    有关纺织行业的知识,从织布原料的变化和运用,到纺织机器的发展,再到如今这蓬勃的纺织业气象、历代有名的纺织世家的崛起与没落等,一天讲一段,剩下的时间主要用来认识具体的布料、学针线。

    这免不了要学绘画、女红。

    王妈妈看着姑娘认真作画,眼睛越瞪越大——这画的什么东西?是她给的花样子吗?

    李菡瑶一扭头看见她神情,心里也难受,面上却故作不在意,淡定道:“我才五岁。你不能心急,要慢慢地教我。爹爹说,小孩子不可以拔苗助长。”

    王妈妈干笑:“老爷说的是。”

    李菡瑶又低下头,手底下忙忙碌碌地又描又画,嘴里依然不闲着,明示王妈妈:“爹爹说我还没开窍,等有天开窍了,就水到河成了,画什么是什么。”

    这自信的话鼓励了王妈妈。

    她笑道:“老爷这话在理。”

    姑娘才五岁呢,瞧这份从容,不愧是老太太嫡孙女!

    李菡瑶飞快画好了。

    王妈妈拿起来端详——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菡瑶已开始画第二幅了。

    她随口问:“王妈妈,你五岁做什么?”

    王妈妈一滞——她五岁玩泥巴、吮着手指头望嘴,就是看别人吃东西,倒是学做简单的家务了,可也没姑娘嘴皮子这么利索,也不如姑娘会背一肚子书。

    她似乎明白了姑娘的言外之意,笑道:“我小时候笨的很,比不得姑娘聪明。姑娘,能说说这花吗?”

    李菡瑶道:“好呀。”

    接过那幅画,叽叽喳喳就说起来:这花用在什么料子上,用什么织机、怎么织、经线纬线怎么走,竟把王妈妈刚才教的内容重复了个八九不离十。

    王妈妈诧异,这说的蛮好啊。

    李菡瑶心里却很不满:讨厌,怎么就画不好呢?明明好简单的。这手真不听话!

    学女红也是件苦差事。

    船上没有蚂蚁可串。

    李菡瑶认真努力缝布料、练针法,线扯得太紧,布料都皱巴巴堆在一起,收针后打的结老大一坨。

    王妈妈道:“姑娘,缝太紧了。”

    李菡瑶振振有词道:“不缝紧些,容易破。”

    王妈妈已经习惯了她的诸多理由,笑道:“姑娘说的很是。姑娘,咱们先练缝牢实,再练平整、好看。”

    李菡瑶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王妈妈:“……”

    李菡瑶太熟悉她这表情了,自从她写字作画学针线以来,看见的人都是一幅不知说什么好的表情,她并不担心和气馁,对于打动王妈妈很自信。

    丫鬟端茶点来,李菡瑶道:“让王妈妈先吃。妈妈伺候祖母的,你们都要尊敬她,不许顶撞。妈妈,我天天孝顺你,给你银子花,长大了养你老。”这是爹爹嘱咐的,她用自己的语言表述出来,天真不失温暖。

    王妈妈瞬间被击中心扉,眼里热热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好“嗳,嗳!”

    她不过是个下人,怎么敢当姑娘“孝顺”,明知是小儿之言,可是她怎么就这么感动呢?

    从此,李菡瑶就是她的命根子。

    ……

    上午的授课结束,王妈妈携李菡瑶及其功课去见老爷和太太,回禀姑娘学习情况。

    李卓航看后道:“辛苦王妈妈了。”

    王妈妈心里便明白了:老爷和太太对姑娘的底子很清楚,才会如此云淡风轻。

    江玉真道:“妈妈去歇息吧。下午老爷教姑娘。”

    王妈妈道:“是,太太。”

    说罢,告退出舱。

    李卓航这才含笑问李菡瑶:“瑶儿,学得如何?”

    李菡瑶瘪了嘴,低着头,小小声道:“我心里的花儿不是这样的。”可是画出来就面目全非了。

    在父母面前,她不用掩饰自己。

    李卓航沉默了一瞬,便笑道:“傻孩子,你才五岁。若是想什么便能画什么,那不成神仙了?学业岂能一蹴而就!所谓一蹴而就,就是一步迈向成功。这是不可能的。你那么会背《劝学》,当记得两句话: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两句话的意思爹爹跟你讲过。须得循序渐进,持之以恒,方能大成。”

    江玉真也道:“别人五岁才开蒙呢。”

    李菡瑶抬头,努力做出笑脸,道:“嗯,我多练习,总能练好。”强作欢笑,仿佛很振奋,但眼睛却红了,暴露了她内心遭受的挫败和打击带来的沮丧。

    李卓航心一紧,难受不已。

    下午,他亲自教女儿习字。

    对于握笔姿势、运用腕力、笔画顺序这些,李菡瑶都是清楚的,所欠缺的,唯有练习。

    李卓航便陪女儿一块练。

    李菡瑶伏在几案上,写了一张又一张。边写边想: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我这样吃苦,早晚有一天能运笔自如,就像梁心铭一样,让爹爹和娘亲都为我欢喜骄傲。

    地板上的稿纸不断增高。

    江氏从舱内出来,到船头,见女儿提笔、悬腕的手不住颤抖,明显使力过度,吓一跳,急忙就要阻止她,不让她再写了,以免伤了筋骨,却被李卓航拦住。

    李卓航忍着眼中酸涩,低声道:“等会。”

    他并非要拔苗助长,急于求成,而是借此机会锻炼女儿的意志,让她在挫败中不断成长。

    又过了一会,他才上前对李菡瑶道:“瑶儿,习字先到这,爹爹教你下棋。”下棋不用总悬着手腕,正好可以让李菡瑶休息一会,间错开了来学习。

    李菡瑶欢喜道:“嗳。

    赶忙就搁了笔。

    跟习字相比,她更喜欢下棋,脑子里想好了,手动动,捡个棋子儿就行了,不像写字这么费劲。

    江氏忙指挥丫鬟摆棋具,父女两个在矮几两边坐下,对弈起来。

第29章 江家澄哥哥

    李卓航不时停下,跟女儿讲解在棋盘上如何应对。

    开始,李菡瑶趁着落子后等爹爹的空档,把手藏在矮几下,偷偷地揉着右手腕——真又酸又疼!她是爱下棋的,下了一会便入神了,认真听爹爹讲棋理,两手不知不觉就都放到矮几上面来了,边下边不停地揉手腕。

    李卓航看见虽心疼,也不点破。

    下完一盘,江氏及时插入,让丫鬟捧出些点心小食来,让他们父女暂歇息一会,吃点东西。

    李菡瑶见有她最爱吃的素鸡腿,欢呼一声:“鸡腿!”

    李卓航也笑了,道:“好香。”

    郑妈妈笑道:“这是太太做的。”

    李卓航笑道:“哦,也不知好不好吃。”故意和女儿对了个眼神,一副期待的样子。

    李菡瑶道:“肯定好吃。”

    江氏嗔道:“还没吃呢,你就知道?是馋的吧。”一面亲自帮他父女都搛了一个鸡腿在碗里。

    李卓航怕女儿手使不上力,无法使用筷子,再者这是在外面,他不想拘束女儿,便率先用手抓起鸡腿,啃了一口,一面示意李菡瑶也用手抓着啃。

    李菡瑶开心地啃了一口,觉得唇齿留香;再一看那鸡腿,居然有类似真鸡腿一样的毽子肉,很神奇。她嚼着素鸡腿,眼望着“画廊”两边的乡野美景,感受着河上清风拂面,满足道:“娘做的素鸡腿最好吃!”

    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称赞了。

    李卓航瞅了妻子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娘有秘方的。所以做的比厨房人做的好吃。”

    李菡瑶忙问:“什么秘方?”

    李卓航往前凑了凑,小声对她道:“加了一味秘制调料。”

    李菡瑶也小声问:“什么调料?”

    李卓航神秘道:“就是爱,对女儿的爱,对夫君的爱!”

    江氏大窘,脸红了。

    李菡瑶困惑问:“爱是什么东西?”

    李卓航见女儿也不啃鸡腿了,红唇和白腻的腮颊上沾了些浓汁,满脸疑惑地望着自己,等解答,可爱极了,遂笑着晃晃鸡腿,道:“爱就蕴含在这当中。”

    李菡瑶恍然大悟——

    爱,就是素鸡腿!

    李卓航差点呛了。

    ……

    晚饭后,李菡瑶坚持要习字。

    夕阳悬在山顶,即将沉入山背后,余晖照在水面上,正是“半江瑟瑟半江红”。

    李卓航吹起了洞箫。

    深沉、悠扬的箫声随着河水蜿蜒而去,也带走了李菡瑶的疲惫和沮丧,令她安心,陷入空灵境界。

    掌灯了,江氏催女儿收摊。

    李菡瑶不肯,她现在恨两只手,恨手中的笔,发誓要将它们驯服,因此移到船舱、挑灯夜战。

    李卓航和江氏都在旁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菡瑶又累又困,小脑袋一点,一不小心栽到桌上。她下意识猛抬头闪避,手一抖,笔尖的墨汁沾染在了鼻尖上,惊醒过来。她兀自不觉,打了个哈欠,小手抹一把脸,抹了一脸黑墨,然后继续写。

    李卓航和江氏一齐起身。

    江氏轻轻抱住女儿,李卓航去抽女儿手中的毛笔,轻声道:“瑶儿,睡了,明天再写。”

    李菡瑶半闭着眼,察觉有人要夺笔,手一紧,攥紧笔杆,嘴里“嗯嗯”两声,挣扎道:“写,写……”

    李卓航心拧紧了,小声哄道:“洗把脸再写。”

    李菡瑶似乎同意了,松了手。

    李卓航轻轻抽出笔,搁在笔架上。

    李菡瑶劲一松,便支持不住了,头往江氏怀里一靠便睡了过去,王妈妈就在太太怀里帮她洗脸。

    李卓航在旁低声吩咐:“用热手巾敷一下姑娘手腕”。

    王妈妈忙道:“是。”

    她捋开姑娘那细细白白、有些僵硬的小手指,掉泪了,“好姑娘……”

    这趟旅程一直持续了十几天。

    他们先到贺城,李卓尔夫妻先行一步,早已来到贺城,将商铺账目交给新掌柜,并收拾好了行囊,正等他们。

    双方会合后,住了一晚。

    傍晚,李卓航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宴请一客商,晚上又核查商铺经营情况,做了些安排。

    次日,李卓尔夫妻带着儿子李天峰上船,继续东行。

    此后,李卓航又接连巡查几处李家名下的商号,最终到达湖州景泰府府城,李家有个大工坊在这里。

    这工坊在顺昌年间,为纺织世家谢家所拥有。后来谢家败落,将工坊转让,李家接手。

    李家的总号名“太平商号”。

    李家在景泰府城内的宅院,是一所江南园林建筑:精致小巧的庭院,层峦叠嶂的山石花木,虽比不得黄山天然奇秀的风光,方寸之内却暗藏乾坤。

    自归来,李卓航夫妻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处理归乡数月所积压的商务和家务,李菡瑶完全交给了王妈妈照顾。

    李菡瑶再好强,到底是个五岁的孩子,哪里能耐得住这枯燥的学习生活,又没个兄弟姐妹作伴。入冬后,麻点冬眠了。天气寒冷,王妈妈连门也不让出,差点逼疯她。

    正暴躁时,江大太太带着表哥表姐来了。表姐江如蓝自不用说,和李菡瑶最要好;表哥江如澄也对她很好,是个陪吃陪玩还负责善后的好哥哥。

    李菡瑶的日子这才精彩起来。

    ※

    江如澄是江家嫡长孙,江家未来的少主子,十岁的他肩上承担着家族重任,每天要学很多东西。

    江家主营造船业和海上商贸。

    从记事起,江如澄眼里看到的是各种船,耳里听到的还是船,还有关于大海的一切。

    官宦世家子弟学君子六艺,江如澄学经商和造船;琴棋书画等也学,是为了修身养性。学造船,并非真要他去造船,乃是让他了解船舶的构造,经商才是他的主要学业。

    他的生活,离不开水和船。

    他自会走路起,便学游水。

    十岁的江如澄聪慧、稳重,然这只是表象,他表里不一,行事常出人意表,像泥鳅一样滑溜。

    他对读书不大热心,常待在书房研究那些精致的大船模型,埋首在图纸堆里,一耗就是一天。

    这是他的秘密:读书很难逃学,写字背书也偷懒不得;但研究造船则不同,他可以无所事事几天,再做出豁然贯通的样子。这个度,他视情况自行掌控。

    这秘密被李家表妹发现了。

    这个表妹,不仅受姑姑和姑父的宠爱,还被江家所有长辈宠爱。李菡瑶第一次到江家,江如澄就被祖母和母亲叮嘱:要带妹妹玩,凡事要让着她。李菡瑶来了,他可以不用辛苦学习,陪李菡瑶玩儿就行。

    江如澄曾纳闷:长辈们为何如此偏袒表妹?就连他的亲妹妹江如蓝都要靠后。后来他无意中听见祖母和母亲对话才明白:他们想亲上加亲,要他娶李家表妹。最近,母亲的用意根本不加掩饰,直接就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