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25分节

第239章 观棋背叛

    李卓远看着狼藉的宅院,心头震惊,害怕不已:李菡瑶若是回来,看见这样,能饶过自己吗?

    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一定不能让她回来!

    李卓远豁出去地发狠。

    初次搜查,一无所获,简繁不以为意,带着几个心腹,从前往后,一间挨着一间屋再次搜查。

    这一搜,就是一整夜。

    他也发现了几处小机关,都是藏财物的,大户人家常有这类机关暗柜,别的就没了;倒是越往后面越见混乱,有些地方明显搁置了摆件,都不见了。

    简繁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心腹幕僚见状,忙上前耳语道:“这些禁军霸道惯了的,难保手脚干净。此刻就算让他们把东西退回来,损坏的也无法还原了。这可都记在了大人头上。”

    简繁听了,神情越冷。

    心腹又道:“大人不想跟李家撕破脸,恐怕是不成了。鄢计夫妻都死在大人手上,李卓航跟鄢计是至交,纵然知道大人奉旨行事,也不会原谅。”

    简繁问:“依你之见呢?”

    心腹幕僚道:“依属下之见,不论李姑娘是被人害了,还是自己逃走了,大人都不能再给她进宫的机会,否则就是养虎为患。大人只需一口咬定她是抗旨私逃,说她与王壑勾结私奔,将李家定罪,就妥了。”

    简繁目光炯炯,沉吟不语。

    心腹也不催,任他权衡利害。

    简繁有些委决不下,便继续搜查,借机让自己多想想。黎明时,他信步来到一小院,却见李卓远和两个官兵还在里面埋头搜查,心中诧异——难道这里是个重要的所在?往堂上一打量,却供着香烛菩萨。

    因问李卓远:“谁住这里?”

    李卓远急忙回禀:“这是小佛堂。老太太在世时,常在这敬拜菩萨、吃斋念佛。”

    简繁问:“你在这里盘桓不去,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卓远道:“这个,小民怀疑这屋子有猫腻。那年,大姑娘才五岁时,在这屋里抓大蛇……”他恭敬地将李菡瑶当年跟麻点拼斗的经过说了一遍。

    简繁听得瞠目结舌,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湖州审江家案子时,有一个枝节:吴佩蓉曾派人追杀李菡瑶,可是派出去的人都死了。据地方官府回报,他们都是被毒蛇咬死的。简繁当时就觉奇怪,虽然盛夏蛇虫多,但这也忒巧合了。眼下看来,怕是李菡瑶的手段。

    他问道:“这么说,李姑娘不怕蛇?”

    李卓远摇头道:“不怕。那蛇她养着了,走的时候还把蛇给带上了呢。我们都看见的。”

    简繁心底有些发寒——李菡瑶对对手下手狠辣,他逼死了鄢计夫妇,李菡瑶能饶他吗?跟心腹幕僚心照不宣地对视后,他瞬间便做出了选择,不再犹豫。

    简繁来到前厅,去庄内搜寻的各路官兵纷纷来回,并未发现任何线索。

    那时,天已经大亮。

    简繁先命人安排官兵用早饭,这免不了要借用庄上人家的锅灶、强抢米粮菜蔬等物,又是鸡飞狗跳。

    简繁再命人带观棋、鉴书等女,逼问她们:

    李菡瑶可曾养蛇?

    吴佩蓉派去的人是否被李菡瑶用毒蛇杀死?

    观棋这几日为何去黄山内?可是见什么人?

    这一次,他不听观棋任何分辨,便对众女用刑。拶指刑具一套上,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们惨叫声如杜鹃啼血。李卓航夫妇听见,大惊,匆匆赶来。

    也没人拦他们,直闯上堂。

    简繁正等着他们呢。

    五指连心,观棋疼得额头冷汗直冒,原想试试自己能熬多久的,结果一刻都熬不下去;又见李卓航和江玉真来了,怕他们担心,再不肯白白捱着了。

    她一面在心里痛骂简繁黑心烂肝不得好死,发誓要千百倍报复他,一面急叫“我说!我说!哎哟,老爷救命!”

    李卓航目眦尽裂,“住手!”

    江玉真蹲下,握着观棋的纤手不住颤抖,转脸冲简繁含泪叫道:“大人怎能滥用刑?怎下得去手?”

    简繁心腹幕僚喝道:“大胆妇人,敢对钦差无礼!”

    简繁见李卓航凛然逼视自己,眼中有痛苦、仇恨、隐忍,就是没有惧怕,再次坚定了除掉李家的决心——李家父女都不是善类,事后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淡淡道:“李老爷来了也好。一起来听听观棋怎么说。观棋,你进山去见什么人了?”

    观棋瑟缩地看了李卓航一眼,又垂眸,吞吞吐吐道:“没,没见什么人。就是随便逛逛。”

    简繁冷笑,命带证人上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汉子,是李卓远的家仆,却不是骡子。这家仆说,他曾跟踪观棋上山,还看见她跟一个神秘的女子会面,只是不敢靠近,没看清面目。

    简繁喝道:“你还不招!”

    观棋哭道:“婢子没有。”

    前几天,李卓航去了徽州,竟不知观棋进山一事,见观棋这神情,心中一沉——难道瑶儿回来了?

    糊涂啊,这时候怎能回来!

    李卓航再难维持镇定。

    他强作镇定,但隐忍的眼神之下,那一丝焦灼没有瞒过盯着他的简繁。简繁立即道:“再用刑!”

    官差又收紧了拶指。

    观棋大喊大叫“我说,我说!”

    简繁轻轻挥手。

    官差又松了绳索。

    观棋含泪道:“婢子去见一个人。”

    简繁追问:“谁?”

    观棋又瞄向李卓航,似不敢说。

    李卓航失声道:“观棋!”

    他不信观棋会这么轻易就出卖李菡瑶。并非他天真地轻信人性和人心,他自有一套御下手段,李菡瑶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观棋等女早已跟他们荣辱一体,出卖了李家她们也绝落不到好下场。可万一呢?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

    比如李卓远,就自以为是。

    李卓航害怕了,眼神凌厉地盯着观棋;江玉真也察觉不对,扣紧了观棋的手臂,“胡说!你哪有出去?”

    听琴等女也警告地瞪着观棋,她们都无法接受观棋出卖李菡瑶——姑娘对观棋多好啊!

    简繁当机立断,喝命:“将李卓航拖出去!”

    之前让他们进来,是为了让他们亲眼看着几个丫鬟受刑,给他们制造心理压力,有助于逼供;眼下用不着了,又怎会让他们待在这阻碍审讯!

    李卓航夫妻竭力挣扎,还是被拖了出去。临去时的眼神,看得观棋慌乱害怕,低头不敢与他们对视。

    越是这样,简繁越振奋。

    希望就在眼前!

    他再问观棋,“你可是去见李姑娘?”

    观棋摇头道:“不是。”

    简繁追问:“那是谁?”

    观棋哭道:“我不能说!”

    再用刑,观棋更哭。

    简繁想当然地认为:那人即便不是李菡瑶,也定是李菡瑶派来回禀消息的人。找到那人,顺藤摸瓜,便能找到李菡瑶了。于是,他继续逼问观棋。

    可观棋总不肯痛快地说。

    简繁不耐烦,眼珠一转,也不用刑了,命将几女都押下去,独留下观棋,让她带路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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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神秘的女人

    这次简繁来月庄,同来协助他的地方禁军有两千人,他命心腹花先生同廖指挥使带一千人进山搜查。

    观棋和李卓远的家仆都去了。

    简繁自己没有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原本对李卓航和李菡瑶很是忌惮,岂料如此顺利地打开了缺口。他不禁想,是自己太高估他们了。李卓航不过是个商贾;李菡瑶再有才,也是闺阁女儿,还能厉害到哪里去?之前种种,也不过是商场上竞争的手段;一旦遇上官府,这所谓的能力便不顶事了。要不,怎么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当官呢。自古民不与官斗!

    他心里轻松、得意,但多年的为官经验却令他克制这得意,提醒他警惕慎重。

    他不容许自己骄矜。

    愚蠢的人才骄矜!

    他不想做蠢人,自然要考虑万全:哪怕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李菡瑶,也不能轻敌。万一有变,比如李菡瑶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他也不至于落入圈套。

    他便在月庄等着。

    他也没闲着,对李卓远道:李卓航父女犯下欺君之罪,原本要诛灭全族的,但念在李卓远揭发有功,将功抵过,以后,李家就由李卓远这一房接手了。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处置。

    若将李家灭族,对他的官声太不利,且李家家产处置要费不少工夫,眼下朝局紧张,他没空耗在这;再说,他若亲手处置,哪怕全部充入国库呢,还是会落个霸占李家家产的恶名,还不如寻一个妥当人控制李家。

    李卓远是李卓航父女的仇人,李家交给李卓远这一房再合适不过了。这样一来,人家就算骂,只会骂李卓远出卖家族;他不过是奉旨办差,责任就轻了。再者他深谋远虑,想着万一李卓航的什么亲友想暗中替他们报仇,也只会找李卓远一家,找不到他简繁头上。

    李卓远听后,激动不已。

    瞧瞧,人就是要争!

    自己若不争,哪来的这翻身机会?

    这下子,族人再不敢瞧不起他了,儿子也不会怪他了,再过几十年,谁还记得嫡支、李卓航?

    月庄的人听了这消息,都惊悚。惊悚过后,有难过的,有庆幸的。谄媚者忙赶着李卓远奉承,赞他深明大义,替族人免了这场灾祸;又骂李菡瑶,乖乖进宫岂不好?替李家在宫中当娘娘,才是光耀门楣,再找个旁支子弟过继到李卓航膝下,从此李家只会越来越兴旺。偏她不识大体,不肯进宫,害得父母丧命不说,还差点连累族人。忠厚者虽为李卓航父女不平,这时候也不敢出头,唯恐被划归李卓航一伙,只能躲回家生闷气,不忍看李卓航下场。

    一时间,李卓远家门庭若市。

    李卓远夫妻飘飘然,自觉高尚。

    李天明年轻,脸皮还未淬炼得坚韧,看着一波波人来恭维父母,羞臊得慌。当日李菡瑶处置他父子时,他也怨恨过;今日踩下嫡支出头,他却并不畅快。

    大宅,李卓航夫妻已经被看管起来,不能自由出入了。

    李卓航心急如焚,一面等待消息,一面还要安慰江玉真,只说李菡瑶绝不会如此冒失地回来。

    江玉真倒比他坦然,坚信女儿不会冒失,坚信观棋不会出卖他们。

    李卓航看着妻子不知说什么好了。

    可见人糊涂一点,未尝不是福气!

    简繁也在等,一等等到黑。

    终于等回来了官兵。

    然而,只有两个禁军带着观棋和一个戴帷帽的神秘女子回来了,立即被带到简繁面前。

    简繁沉声问:“你是何人?”

    女子掀开黑纱,道:“慕容星。”

    简繁发愣——慕容星是谁?

    观棋道:“这是老爷亲娘。”

    简繁恍然大悟,李卓航的身世传闻他也听说过,因不涉及案情,所以没特意去记慕容星的名字。

    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简繁敏感事情不妙:只回来两个禁军不说,慕容星丝毫不见慌张,观棋也很坦然,这很不对!

    他先客气示意慕容星落坐。

    慕容星从容不迫地坐下了。

    简繁更加确定,事情有变。

    他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似的,命人上茶,一面问那两个禁军:“花先生他们呢?”

    花先生,就是他的心腹幕僚。

    禁军回道:“花先生他们还守在山里呢。”

    简繁问:“干什么?”

    禁军道:“小的不知。”

    简繁心一突,按捺下喝骂的冲动,问:“谁让你回来的?”

    禁军道:“我们火长。”

    禁军编制,十人为一火,火长是个小头目。

    简繁再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禁军惶惑道:“钦差大人,小的真不知。花先生和廖指挥带人进了山谷,留我们几个人在外守候。我们在外望风,不多一会儿我们火长出来了,说花先生吩咐,叫带这两个人回来见钦差大人,说有要事禀告。小的不知他们在里面发现了什么人,没敢问,就急忙回来了。”

    简繁转脸,深深地看着慕容星。

    慕容星也不回避,迎着他目光道:“我与大人之母乃旧相识。多年未见,故人之子出息了。”

    简繁向下挥手,“你们出去吧。”

    两禁军见无事了,放心退出。

    观棋却留了下来,见简繁亲随上茶,不顾手伤,忙接了过去,捧给简繁和慕容星,然后,退到慕容星身后站定。

    简繁示意慕容星喝茶。

    慕容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简繁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面含笑问道:“不知居士和家母在何处相识。居士不是去海外了吗?”

    慕容星道:“当年我在京城办事,在郊外踏青时,恰逢令堂被人轻薄,顺手帮了她一把。遂成为好友。便是令尊也见过。后来我去了海外,与令堂几十年不见。七年前回来,在宁波港遇见令尊令堂,去普陀山敬香。”

    简繁舒了口气,长长地“哦——”了一声。

    也不是什么世交嘛。

    不过想挟恩图报而已。

    他端起茶盏,揭开盖,撇了撇茶叶,轻轻地啜了一口,一面暗自思忖:要如何报这个恩呢?

    慕容星却还在说——简繁想“这女人,既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摆这一副清高模样说给谁听?”——“当时,有人孝敬了令尊一批上等的瓷器和锦缎。令尊委托慕容家的船运到海外。次年春返回,售银二十万两。”

    简繁手一抖,茶盏盖落下。

    “叮!”

    细腻的声音有些碎裂。

    慕容星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道:“……令尊又托慕容家船捎带了些私盐到内地;出海时,又带丝绸和瓷器……七年来,累计获利白银近二百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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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朋友们新年快乐,诸事顺利!(*^▽^*)

第241章 简繁的命脉

    简繁看着坐在对面的清高的女人,仿佛说累了,正低头喝茶,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揭开茶盏盖,无声地饮了一口,又饮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从袖内夹出一小卷纸,交给观棋,两眼却注视着他,黑眸如星子。

    观棋忙接过,送给简繁。

    简繁手微微颤抖,他忙把茶盏放在桌上,以防摔掉了,一面竭力强笑道:“居士费心了。”

    他接过那卷纸,展开来看。

    这是一张收据,他父亲的笔迹!

    他还看出,这是描出来的,不是原收据,很显然,慕容星有备而来,留了后手。这件事,他是知道些眉目的,否则也不会凭这张收据便相信慕容星。

    慕容星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山不转水转,谁这一辈子没有为难的时候呢。比如眼下,李家遭遇不幸,幸亏来的是故人之子,慕容星欣慰。我已经将此间情况写信给家兄的一位挚友。他在朝中……”

    至于这位挚友是谁,她没说。

    简繁一点即透,充分领会了慕容星的意思:倘若他对李卓航不利,简老太爷收受贿赂、委托慕容家销赃海外,以及贩卖私盐的行为,便会被暴出。

    这消息关乎他的仕途!

    还关乎他的身家性命!

    慕容星掐住了他的命脉。

    他心中迅速权衡得失,早已换上笑脸,道:“既是世交,关照是应当的。居士放心。”

    慕容星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简繁慨然道:“无妨,都好说。”

    慕容星凝视着他,幽幽道:“我赔了一生,才得一子,断不容有人伤害他。否则,拼着玉石俱焚,也不会放过那人。”说罢,双唇紧抿,以示决心。

    简繁再次保证“请居士放心。”

    又问:“如此说来,李姑娘……”

    慕容星断然道:“不在我那!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李家。还要劳烦大人追查清楚。也不用大人徇私枉法,只需秉公处置,莫要刻意为难李家。再说,那些官兵不还在山里么,大人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只管追查便是。”

    简繁点头道:“如此甚好。”

    心里却想:好啊,好的很!李卓航、李菡瑶父女难缠就算了,又来了个慕容星……

    这晚,慕容星就留下了。

    观棋带她去后面安置。走在廊下,看着照进四方天井里的月光,慕容星有些恍惚和不自在——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是天晚了,她若执意要走,反矫情了。

    如何安排慕容星,观棋颇费了一番心思:安排在客房似乎不妥,显得没把她当成李家人;安排在主院,也不大合规矩,因为她的确不是李家人,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最后,观棋请她跟自己住。观棋虽是丫鬟,却占据了一进主院;又因她是丫鬟,正好伺候慕容星。

    慕容星点点头,并无二话。

    前院,简繁命人请李卓航过来,告诉道:慕容居士与简老夫人是闺中好友,还救过简老夫人。他跟李卓航叙起情分来,神态十分亲切,与之前判若两人。

    李卓航诧异,问怎么回事。

    简繁道,官兵进山,并未搜到李菡瑶,只发现慕容星。观棋之前进山是去见慕容星的。因涉及主子隐私,不好直说,才闹了误会。既有这份情谊在,又没搜到李菡瑶,他便下令官兵撤到月庄外。但他身负皇命,明面上还是要继续追查,不然恐惹人怀疑,反对李家不利。

    李卓航疑窦丛生,即便慕容星救过简老夫人,也不可能令简繁回头了,因为简繁回不了头了。

    这其中,定有猫腻。

    他冷冷道:“谢大人关照。”

    简繁问:“那本官即刻下令,收回对方舟的处置,也撤了让李卓远接管李家的命令。”

    他改口,称李卓航表字了。

    李卓航急忙道:“不必!”

    简繁诧异道:“为何?”

    李卓航道:“大人尚未查明小女下落,忽然偏袒李家,岂不惹人怀疑?就让李卓远再得意几天吧。也好让小人看看清楚,哪些族人落井下石。”

    简繁会意——这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他终究还是小看了李卓航。

    两人又客套几句,李卓航告退,去找观棋和慕容星。

    观棋房内,灯影昏蒙蒙的。

    慕容星坐在床沿上,视线随着观棋忙碌的身影转动,偶尔应一声观棋的话,也是心不在焉。

    忽然她听见外面传来轻微飒踏的脚步声,心乱跳起来,急抬头,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她霍然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李卓航。

    李卓航也默默地看着她,想招呼,又无话可说。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凝滞。

    江玉真也来了,这时忙上前招呼道:“居士。”

    观棋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过来扶着慕容星手臂,一面招呼“老爷、太太来了。”

    尴尬了一会,双方才落坐。

    江玉真问:“可安排晚饭了?”

    观棋回道:“安排了。品茗已经做去了。一会子就来。”

    江玉真点头,又问她手上的伤。

    观棋道:“也没夹狠,上了药,已经不疼了。”

    江玉真嘱咐道:“还是要当心,且养几天,莫要做事。”

    观棋道:“是。”

    李卓航问:“你怎知居士在山里?”

    观棋道,慕容居士前几日派人来月庄找老爷,说有办法对付简繁。因老爷不在,太太又养病,她便悄悄进山见居士,并让骡子将消息透露给李卓远。

    等见了居士,定下这诱敌之计。

    她之所以没把这事告诉老爷和太太,一是因为老爷刚回来,且身边跟着简繁,没机会告诉;二来,她就是要让老爷太太以为她出卖主子,迷惑简繁。

    简繁果然上当,派兵进山搜查。

    观棋便引那一千官兵进太平谷,早已埋伏的李家护院堵住出口,利用地势将官兵给困在绝壁下。

    李卓航这才恍然大悟。

    慕容星竟然隐居在太平谷!

    李菡瑶定下金蝉脱壳之计,其中重要一环,便是将钦差和官府的视线都引到月庄来。这不是转移灾难,而是为了拖住简繁。为此,她做了万全准备。她嘱咐观棋:万一简繁对李家下手,严刑逼供,老爷可以咬紧牙关硬挺,观棋作为丫鬟却不必死扛,只管招供,然后将人引到太平谷去。

    太平谷,李菡瑶每次回月庄都要去逛,对那地方的地形了然于胸。在兵家眼里,那是绝佳的伏击之地——几千人引进去,把出口一堵,就能瓮中捉鳖。

    李卓航上次回来,就秘密派人去太平谷做了布置。

    他是知情人,原本不该怀疑观棋,之所以方寸大乱,一是观棋向他隐瞒了进山的事;二来,观棋真和一个女人会面了,还被李卓远的人发现,这个人还不是李家的内线骡子。李卓航不明内情,怎不担心呢。

    原来,观棋是临机应变。

    这一局,更加完美了!

第242章 反击

    这时,品茗和赏画送来饭菜,李卓航夫妻陪着慕容星,寂然无声地用过饭,几个丫头撤去残羹碗盏,连江玉真也退出,在外守着,留他母子二人单独说话。

    两人又陷入了静默。

    李卓航酝酿半晌才问:“居士……早有准备?”

    慕容星点头道:“是。”

    她朝李卓航招招手。

    这是让李卓航过去。

    李卓航犹豫了下,起身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慕容星又示意他低头。

    李卓航慢慢低头。

    慕容星微声对他说了一番话。

    李卓航先还垂眸,不自在,不敢看她;随着她述说,他感到惊讶,不由抬眼凝视她的双眸。

    这是一双温润的眼眸。

    似古井无波,冬暖夏凉。

    江玉真说她第一次见慕容星时,便觉得其眉眼很熟悉,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像李卓航。

    现在,母子两个近在咫尺,忽然那些不自在都烟消云散,彼此很亲近,因为他们血脉相连;又很疏远,疏远到只剩下血脉维系,剩下淡泊、宁静。

    李卓航轻声道:“谢谢居士。”

    慕容星又道:“简繁这个人,城府极深。你要小心。”

    李卓航道:“是。”

    慕容星告诉了他,慕容家是如何掌握简繁命脉的,以及其他一些朝廷官员的把柄和罪证。

    当年李卓然那么一闹,慕容星的事传开,引起潘梅林嫉恨。慕容星有个表姐嫁在潘家,听到些风言风语,便告诉了慕容星。慕容星知道潘梅林性子,说的好听些叫执着、深情,说的不好听就是偏执,便警惕起来。

    她怕潘梅林对李家不利。

    该如何防备呢?

    慕容星在宁波码头遇见简老太爷和简老夫人,受托替他们将一批瓷器和绸缎卖去海外。

    简家是官宦,并不做买卖,这些货物的来路不明,不敢在大靖市场售卖,分明是赃物。

    慕容星装做不知,答应了。

    次年回程,又替简家捎带盐货。

    后来,简老太爷又给慕容家介绍了几单买卖,背后都是朝廷官员,慕容星遂掌控了这些人的罪证。

    以她跟简老夫人的交情,她原不会针对简繁,也没想害谁,原是为了防备潘梅林,想着或许能用上。

    结果,潘梅林是对李家下手了,然不等慕容星出手相助,李菡瑶便雷霆反击,逼得潘梅林和陈飞畏罪自尽。

    慕容星便没露面,想让李菡瑶多多历练。

    接着便是圣旨招李菡瑶进宫、李菡瑶失踪……一连串的事令慕容星应接不暇,也不清楚内情,不敢乱插手,听闻李卓航回来,忙约其见面,看可能帮助一二。

    不巧,李卓航去徽州府了。

    观棋这才进山去的。

    李卓航也告诉慕容星,李菡瑶没事。

    慕容星眼波微动,心安了。

    她不由自主微笑道:“你去吧。我也要睡了。”

    只要李卓航父女平安,她便心安,无需李卓航在跟前。在这宅子里,她总感觉李老太太还在,且正看着她。她贸然来此已是不妥,跟李卓航亲近更不妥。

    李卓航道:“是。”

    他已然洞悉慕容星的想法,也不再纠结如何对待慕容星,知道她不在乎这些,只愿心安。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李卓航走出来,站在天井里仰望星空,自鄢计死后,一直沉郁的心情空明了,像星空一样深邃。

    次日清晨,慕容星便走了。

    简繁继续在月庄追查李菡瑶消息,却不允许官兵骚扰月庄人,从李家顺走的东西,也都勒令还了回去。

    这都是做给李卓航看的。

    他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谋划,如何将慕容星悬在他头上的利剑给打掉,否则寝食难安。

    杀了慕容星和李卓航吗?

    杀机在他心头蠢蠢欲动。

    他开始设想实施的可能。

    在推敲实施细节和后果时,他察觉了一个问题,心头悚然:派进山的官兵杳无音讯,失联了!

    他命人叫李卓航来,盯着他严厉问:“花先生他们呢?那些官兵呢?”

    李卓航回道:“在山里。”

    简繁惊问:“你杀了他们?”

    李卓航道:“大人想多了。只要李家平安,月庄平安,那些官兵自然也会平安。”言下之意,若简繁对李家不利,那一千官兵和花先生廖指挥就别想活命。

    这是承认他对官兵动手了。

    简繁双眼微眯,寒声道:“李卓航,你好大的胆子,要挟本官就罢了,对官兵下手,你要如何收场?”

    李卓航欠身道:“这要劳烦大人了。”

    简繁竭力忍耐,才不至神情崩裂——李卓航这是要挟他到底了?!最让他忍无可忍的是,李卓航丝毫没有小人得志的嘴脸,也没有咄咄逼人,面对他这个钦差从容不迫,一副和气生财的儒商形象,以他在官场培养了二十年的养气功夫,都差点维持不住二品大员的官威。

    怪不得鄢计与李卓航是至交。

    简繁道:“若本官不答应呢?”

    李卓航道:“大人会答应的。”

    简繁:“……”

    他不由攥紧了拳头。

    李卓航又道:“大人息怒。蝼蚁尚且惜命,小民这都是为了自保,并非针对大人。”

    简繁咬牙道:“如此要挟,还说不是针对?你这样做,已陷本官于万劫不复!”

    李卓航道:“居士虽救过老夫人,但大人对我李家也有恩。陈飞诬陷李家,若非大人秉公处置,我李家那时便难逃厄运下场。小民为何要害大人?”

    简繁道:“你真这样想?”

    李卓航道:“绝无虚言。”

    简繁问:“那鄢计呢?”

    李卓航黯然道:“鄢大人之死,若说小民心中没有怨恨,那是假话,然冷静下来细想,大人是臣,为人臣者怎敢不遵圣旨?若要怨,也不该怨大人。”

    简繁道:“本官如何信你?”

    李卓航道:“大人处置鄢大人乃是奉旨行事,小民冲撞大人是为自保,都不得已。小民若报复简家,白树一个死敌不说,慕容家也逃不掉干系。小民怎会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同理,大人也不该把事做绝,于自己无益。世事如棋局,瞬息万变,大人应该明白这道理。”

    简繁口气缓和了些,低声责道:“你既明白,为何还敢对官兵下手?这要如何收场?”

    李卓航道:“凭大人的为官经验,不难圆过去。”

    简繁自然不会这样容易就被李卓航打动,但无论官场还是商场,都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眼下他和李卓航互相掣肘,只能握手言和了。

    他便道:“那你须得听本官的。”

    李卓航道:“大人的意思是?”

    简繁道:“本官会继续追查。然后……”他低声对李卓航说了一番话,李卓航不住颔首。

    此后,简繁依然大张旗鼓地搜寻李菡瑶的下落,并着亲卫带人送粮草进山给之前进山的官兵们,但是,月庄人私下却都在传:李菡瑶怕是真的死了。

    李卓远虽觉简繁行为奇怪,但他见识有限,只当简繁因为没搜到李菡瑶,才不敢把事情做绝。他和简繁的利益是一致的,誓要协助简繁找到李菡瑶。

    李卓航冷眼看着李卓远整天奔忙钻营,这可不是抢买卖了,这是要他父女的性命,要将嫡支赶尽杀绝!他再不忍对族人动手,再想积德行善,也心冷了。

    王壑跟张谨言也来了月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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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二更呢。

第243章 以身殉国

    王壑想确认李菡瑶是否活着。

    简繁在月庄,他不敢露了行迹,只藏在月庄后的山里,密切注视月庄的动静。谨言有天晚上还夜探了月庄。观棋带官兵去太平谷,他们也跟去了。

    可是,并没见李菡瑶。

    观棋将一千官兵引入绝地,入口在一山谷中,是一线天似的通道,四面巉岩峭壁高耸,飞鸟难度。

    等官兵进去后,李家人便将那入口封住了,并放水淹了山谷,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王壑看得困惑不已,到底是李菡瑶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还是李菡瑶真失踪了,导致李家疯狂报复?再后来,慕容星进庄、简繁的一系列作为令情势更加扑朔迷离。

    王壑决意要弄清究竟。

    他和世子便潜伏下来。

    简繁等人被绊在月庄,黄山外界却接连出了几桩大事:九月初三,荆州桐柏山禁军驻地,一批新火炮运来途中,在距离驻地十几里的地方被劫,那时,简繁刚走才几天。九月初五,徽州青华府石村镇禁军驻地,一批军火被劫。

    这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

    劫军火,意味着造反!

    地方官员都被惊动,两地的知县、知府、按察使以及佥都御史先后赶去事发地,进行追查。

    桐柏山下的山道上,车辙深深,蜿蜒伸向江边码头。

    经官道附近的农户和码头做工的人提供消息:当日,曾有一行车队经过,车上堆着麻袋,似乎装的粮食,到码头也没叫苦力,是他们自己人搬上船的。

    荆州按察使急忙行文沿江两岸官府,严查当地码头的过往船只,尤其是运送大宗米粮重物的,发现异常,立即扣押,等候官府处置,大小码头顿时混乱起来。

    盘查了半个多月,一无所获。

    那么重的火炮竟不翼而飞!

    再说徽州青华府石村镇,那些军火武器竟是直接从禁军驻地的军火仓库里被劫走的。当晚,驻守的禁军都被放倒了,可见劫匪猖狂、禁军无能。

    荆州按察使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不敢就此上报京城,想着钦差大人简繁就在徽州,先报给他,倘若查出来了,也省得直接上奏皇上,被挨骂。

    徽州情况就不一样了。

    现任徽州按察使叫段启明,原为监察御史。七年前,因王诏渎职,曾弹劾过王亨治家不严。因此一节,很得嘉兴帝信任。原徽州按察使是鄢计,几个月前,嘉兴帝擢升鄢计为徽州巡抚,腾出这一职缺,将段启明调来徽州,放在鄢计身边,借以制衡鄢计,监察徽州。

    简繁罢免鄢计官职,连同鄢计提拔培养的一干官员也都罢免了,徽州官场成了段启明的天下。

    鄢计擅长刑名侦查和治理经济。

    段启明先在翰林院编撰史书,后任监察御史、左副都御史,前者靠的是文笔功力,后者弹劾纠察百官,都与刑名经济等实务接触少,没什么经验。等他做了按察使,面对地方上稀奇古怪的诉讼案件,处置起来便觉吃力。加上他不信任鄢计留下的人,不肯重用,更加难了。

    军火大案一出,他便慌神。

    他自觉是嘉兴帝在江南的耳目,这等惊天大案岂能不报给皇上?于是,一得到消息,便写了封奏折,派八百里加急军驿送进京城,然后才报给简繁。

    京城,自梁心铭去西北边关后,嘉兴帝想尽办法打压王家势力,一时间朝局动荡、人心惶惶。

    谢耀辉、陈修文等人不满了。

    这不满是针对吕畅去的。

    他们认为是吕畅蛊惑的皇帝。

    他们虽忌惮王亨和梁心铭权势,但吕畅只是初入仕途的状元,年纪又轻,又无资历;既不像王亨和梁心铭初入仕途便屡屡建功立业,又没有那二人的才能和手段,怎能得天子如此看重?可见吕畅谄媚惑主。

    吕畅面对这些老臣犀利的目光,心中明了:没了王亨和梁心铭,自己还是一样被打压。

    他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再者,他也想展现自己的才能,辅佐嘉兴帝将朝政治理好,以此来证明:他才是能臣,而梁心铭是大靖的毒瘤,清除毒瘤后,大靖更加昌盛!

    这日下朝,君臣到御书房。

    吕畅待嘉兴帝吃了些茶点、歇息了一阵,才进言道:“皇上,蛇无头不行,只要王安泰和梁青云不在了,其党羽不足为患。况且,这些人都有能力和才干,皇上只要略施手段打压即可。待将王氏一族连根拔除,再提拔重用他们,才显皇恩浩荡,也免得人骂皇上昏庸。”

    嘉兴帝听后一想,果然周全。

    他笑道:“爱卿一片丹心为朕、为大靖,真忠良也。”

    他倒不想想:吕畅既说这些人有能力和才干,这些人可都是王亨和梁心铭提拔上来的。吕畅说了几句话就是一片丹心,梁心铭和王亨做事的反成了奸臣了?

    自这日后,嘉兴帝贬黜了一批官员。因为没有兴杀戮,总算没有引起大的反响和动荡。

    九月上旬,梁心铭离京一月有零了。这日,西北军报忽至,不是通过八百里加急军驿送来,而是利用北地的金雕——军中专门用来传信的——传回,只用了几天工夫,直接递到皇宫、皇帝手中,可见军情重要。

    军报是忠义公方磐发出。

    军报称:安国兴兵侵犯大靖,以大靖丞相王亨为要挟。梁心铭率五千人救夫,奇计克敌,以火攻配合大炮,覆灭安国十万雄兵,王亨梁心铭尸骨无存!

    “砰!”

    嘉兴帝碰翻了茶盏,茶盏滚到御案下,御案下铺着羊毛编制的地毯,吸了茶水,发出闷响。

    尸骨无存!

    这四个字在嘉兴帝眼前乱晃,晃得他头晕眼花,看不清军报后面的内容,看不清御书房的一切。

    这一刻,他想起的不是梁心铭在政务上对他的各种掣肘和阻挠,而是久远记忆中的一些场景。

    他很小的时候,那个美丽的女官员穿着官服进宫看母后,将他抱在怀里坐着,瞅人不注意时,在他腮颊上亲一口,两眼亮闪闪的,小声说“可爱的小太子”。他羞涩地靠在她怀里,觉得很喜欢,父皇为他挑的这个老师,优雅、温和、从容,比那些古板的老夫子强多了。

第244章 混淆血脉

    几个老师里面,他最喜欢梁心铭。

    梁心铭会亲自陪他玩捉迷藏,率领一群小太监,将兵法谋略融入其中,让他学习领会。

    梁心铭教导他:身为皇子,首先要学会自保;一个无法自保的太子,是很难顺利登上皇位的。每当宫中有事,她都让他暗中留意事态进展,引导他发现疑点和线索,找出真相,和母后处置结果相互印证。因此缘故,有那么几年,皇宫内风平浪静,一点儿阴私邪祟都没有。

    十二岁时,他视线转向宫外。

    梁心铭带他参与京都府衙的经济治理和诉讼,了解天子脚下的市井百态;带他参与刑部大理寺的重案查证;带他了解工部水利兴修、河道治理;带他参加年尾户部收支清算,了解大靖经济;带他分析吏部人事任免背后的种种因由;还有兵部的部署、礼部对外的政策等,让他了解六部,又不许他陷入六部的具体事务中。

    他听说王壑学机关术数,也想学。

    梁心铭正色道:“太子是储君,将来坐拥天下,不能局限于某一项人事,须得知人善任,方能泽被苍生。”

    天下有识之士都可为他所用!

    再后来,他便上朝听政,梁心铭给他布置的课业也都和朝政有关,将所学融入政事。

    ……

    “皇上,皇上!”

    嘉兴帝惊醒,抬眼一看,吕畅正站在御案前,手持军报,神色凝重,已经唤了他几声了,忙问“何事?”

    吕畅疑惑地问:“皇上这是?”

    嘉兴帝见他盯着自己的脸,才惊觉脸上凉凉的、湿湿的,急忙伸手一抹,抹了一手泪,黯然低声道:“王相和梁大人都去了。”——为什么他不觉喜悦?

    吕畅重重道:“尸骨无存!”

    嘉兴帝道:“她终究还是立了功。”

    吕畅再道:“皇上,他们尸骨无存!”

    嘉兴帝道:“朕知道……”

    吕畅道:“皇上真当他们死了?”

    嘉兴帝猛抬眼,“此话何意?”

    那眼神倏地犀利起来了,刚才的伤感、恍惚都不翼而飞,代之而起的是炯炯逼视。

    吕畅指着军报道:“皇上请看,忠义公称:梁大人原定计策是和他分头行动,他率领大军奇袭敌军后方,待敌人察觉,回军救援时,梁大人趁机营救王相,樊纲率军接应。谁知被内奸走漏消息,敌人有了准备,以十万大军将梁大人围困。樊纲不发救兵。梁大人和王相深陷重围,不得已才临机应变,选择与敌同归于尽。忠义公已将樊纲拘押了!”

    原来那军报后面还有内容,嘉兴帝被王亨和梁心铭以身殉国的消息震呆了,便没看到。此时听得惊心动魄,喃喃道:“那样情势下,她居然还能灭敌……”

    吕畅陡然提高声音道:“皇上!”

    嘉兴帝抬眼,不悦道:“你想说什么?”

    吕畅道:“樊纲是皇上派去玄武关,特为牵制忠义公的。这次他接了皇上的旨意,才故意泄露军情给安国,一是要借刀杀人,除掉王亨和梁心铭;二来给梁心铭定一个‘为救夫君,贻误军机’的罪名,使皇上有借口将王家连根拔起。现在,梁心铭不但没有罪,反立功,夫妻为国捐躯;忠义公又揭发了樊纲,指证樊纲通敌。皇上,大事不妙了!”

    嘉兴帝也觉麻烦,想想道:“樊纲不能留了。”

    吕畅无奈道:“皇上尚未明白微臣的意思。”

    嘉兴帝道:“你究竟是何意?”他脑子现在乱的很,心情也就不大好,口气也不耐烦起来。

    吕畅道:“微臣怀疑梁心铭和王亨没死。这一切都是梁心铭的计策!她要改朝换代了!”

    嘉兴帝大惊,“胡说!”

    吕畅道:“皇上,樊纲是皇上的心腹,梁心铭岂能不知?为何在制定计策时,让樊纲接应她?”

    嘉兴帝:“……”

    这确实不合常理。

    梁心铭简直就在送死!

    她会无缘无故送死吗?

    这不可能!

    嘉兴帝受梁心铭十几年教导,更熟读兵法韬略和经史文章,忽然脑子里划过一道亮光,想起一件事来:

    先帝在位时,适逢白虎王叛乱,玄武王和朱雀王也被卷入其中。白虎王谋反事败,先帝依然忌惮玄武王,玄武王也怕先帝对张家下手。君臣相疑,陷入僵局。当时的玄武王乃现任玄武王之父张正和,在与白虎王的决战中,选择与敌同归于尽,表明忠心,从而换来了先帝的释然。

    梁心铭和王亨以身殉国,是效仿当年的玄武王表忠心,希望皇帝能释怀,放过王家?

    嘉兴帝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梁心铭的用心。

    然而却听见吕畅道:“梁心铭故意送死,以身殉国,全了她夫妻的忠义之名,皇上再要处置他们、处置王家就没了借口。而他夫妻却转明为暗,更陷皇上于不义——樊纲事发,天下人都将骂皇上忘恩负义、杀功臣。皇上将失信于天下!将来还有谁肯辅佐皇上?”

    嘉兴帝如雷轰电掣般呆滞。

    吕畅仿佛怕打击他不够似的,继续道:“皇上还有一个心腹大患,那就是王壑!”

    嘉兴帝木然道:“王壑?”

    麻木的忘了这是谁了。

    吕畅痛心道:“有一件事,事涉先帝,微臣原不想说。微臣想着,只要王亨和梁心铭死了,这件事就埋葬了吧,然事到如今,微臣不能不说了。”

    嘉兴帝喝道:“说!”

    吕畅道:“臣闻市井传言:王壑是先帝的骨血!”

    嘉兴帝“啪”一拍桌,厉声道:“大胆吕畅,敢诋毁先帝!简直是一派胡言!”

    吕畅一撩官服下摆,跪下,道:“皇上,这是何等大事,微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不查实了怎敢告诉皇上!”

    嘉兴帝浑身颤抖起来,一股恐惧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全身,连声音都发颤,“你查实了?”

    吕畅道:“是。皇上可知,王亨幼年曾得怪病?”

    嘉兴帝点头道:“长不高。”

    吕畅道:“不但长不高,也活不长,还不能生育。后来虽经东方神医治好,看着与常人无异,却依然是不能生育的,可是梁心铭却生了两个儿子……”他直呼王亨和梁心铭的名讳,已然不再尊重他们。

    嘉兴帝吼“证据,朕要证据!”

    他眼睛都红了,无法深想了。

第245章 梁心铭的私情

    吕畅道:“樊纲的父亲是知情人。”

    嘉兴帝问:“他怎会知道?”

    吕畅道:“樊纲的父亲原是先帝身边的龙隐卫。当年白虎王叛乱,掌握了宰相左端阳杀诚王的把柄,双方联手将梁心铭诱入太极洞、太极阵。”

    嘉兴帝不住点头。

    这段历史他记得。

    吕畅继续道:“谁知梁心铭大难不死,恢复女装悄悄进京,通过忠义公的父亲当时是忠义侯居中牵线,和先帝在松山慈安寺秘密会面。先帝授予梁心铭龙纹令,令她彻查诚王一案。那时,先帝便知道梁心铭是女子了,后来梁心铭身份公开才百般袒护……”

    嘉兴帝问:“王亨怎能容忍?”

    王亨的性子,怎肯戴绿帽!

    哪怕奸夫是皇帝也不行!

    吕畅道:“梁心铭自然是瞒着王相的。”

    嘉兴帝问:“他不知自己不能生育?”

    吕畅道:“不知。神医东方倾墨与王亨之母有私情,恨王亨之父宠妾灭妻,故而报复在他儿子身上。梁心铭原名林馨儿,被王家害得险些丧生,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就是为了报仇,怎会轻易原谅王亨?他二人合谋骗了王亨。”

    嘉兴帝问:“王相最擅刑名侦查,他都被蒙蔽了,这些事你是如何查知的?”

    吕畅道:“起先不知是谁编纂的野史,在市井流传,微臣看了也觉荒谬,才暗中查访。微臣虽不能审讯梁心铭和东方倾墨等人,但可以从旁人入手。”

    嘉兴帝垂死挣扎般问:“谁?”

    吕畅道:“樊纲的父亲当时目睹先帝和梁心铭会面的。除此外,还有先帝身边伺候的太监李善,后来被梁心铭找了个借口,说他是左端阳安插在先帝身边的耳目,给灭口了。还有一个人,就是慈安寺的方丈广惠……”

    嘉兴帝喝道:“传广惠!”

    执事太监急忙去松山传人。

    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太监来回,说钦天监监正求见。

    嘉兴帝没好气道:“不见!”

    他心里如有一团火在烧,使他如在炼狱中煎熬。这火从他身体内散发出来,殃及他身边人。

    吕畅忙道:“且慢。”

    那太监忙立住脚步。

    吕畅上前一步,对嘉兴帝低声道:“皇上,钦天监夏监正来此定有国事,不可不见;纵然无大事,皇上也可见一见,问问他,我大靖国势国运如何。”

    嘉兴帝心中一动。

    若国之将倾,定有先兆。

    问一问也好。

    他便命令道:“传!”

    钦天监监正夏朔脚步匆匆地进来,未等嘉兴帝开口,便匍匐在地,奏道:“皇上,微臣昨晚夜观天象,发现……发现”说到这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周围,见御书房内除了吕畅,还有太监,忙闭嘴。

    嘉兴帝一颗心被高高吊起,冲那太监喝道“出去!”

    那太监急忙道:“是。”

    躬身倒退出去。

    嘉兴帝再转向夏朔,追问“你发现什么?”

    夏朔素知皇帝看重吕畅,也不遮掩隐瞒了,道:“紫薇星黯淡倾退,有被取代之势……”

    嘉兴帝霎时脸色苍白。

    如果说,他刚才对吕畅的话信了六七分,还剩下几分疑惑要等广惠方丈来证实,现在则不用了。

    他已经完全相信了!

    西北军情是才到的,只有他和吕畅知晓,而夏朔是昨晚观看的天象,这难道是巧合吗?

    绝不是巧合!

    他的皇位不稳了!

    吕畅还在那询问夏朔,诸如紫薇星被何方星宿逼迫、取代等问题,嘉兴帝已经听不见了,他脑子嗡嗡响,梁心铭的脸、王壑的脸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转。

    梁心铭以前对他是真好。

    这点他从未怀疑过。

    后来,因为他屡次驳回梁心铭的意见,梁心铭也屡次除掉他宠信的人,君臣渐渐离心。

    所以,梁心铭要撤了他!

    原来王壑是先帝的儿子,怪不得先帝要梁心铭辅政。按理有一个王亨辅政就够了,再加梁心铭,王家的权势也太重了。看来先帝授予梁心铭这么大权,就是要她监国,倘若皇帝做的不合格,就让她撤了。说不定,梁心铭手里有先帝的遗旨,一拿出来就能号令群臣……

    嘉兴帝越想越恐惧。

    夏朔离开后,吕畅低声劝道:“皇上不必惊慌,等广惠方丈来,皇上问明了再做计较。”

    嘉兴帝问:“广惠呢?”

    吕畅道:“微臣这就去催问。”

    一个时辰后,广惠方丈来了。

    广惠方丈须发皆白,又是得道高僧,本应该仙风道骨、出尘脱俗的他却心事重重。

    昨夜,他也观看了天象,察觉到紫薇黯淡、天下有大乱之兆,本想进宫来,想想又熄了心思。

    他已经没了当年的名利心,万事皆有因果,他身为方外人,若胡乱插手,说不定会令情势更加糟糕,也未必能扭转乾坤,还是静观其变吧。

    谁知皇帝却宣他进宫。

    既来了,还是说一声吧。

    “老衲见过皇上。”

    “免礼。”

    “皇上,老衲有事呈告。”

    “何事?”

    “皇上,老衲昨晚夜观天象,发现帝星将倾……”

    嘉兴帝听完,心丧若死。

    因他静默不语,广惠感到很奇怪,抬眼直视天颜,心想:这么大的事,为何皇帝无动于衷呢?不会是怀疑他妖言惑众吧?老和尚有些后悔多嘴了。

    嘉兴帝忽然开口,问:“听说二十年前,天下皆传梁心铭在太极洞中丧生,她却潜伏入京,在忠义侯安排下,与先皇在慈安寺会面。可有此事?”

    广惠道:“确有此事。”

    出家人不打诳语。

    嘉兴帝见他一脸镇定地回答,再按捺不住怒火,忽然爆发,阴沉沉道:“老秃驴,你也不怕亵渎佛祖!”

    广惠忙问:“皇上此言何意?”

    嘉兴帝道:“梁心铭秽乱皇家寺庙,勾引先皇,该死!”

    广惠大惊,急忙道:“皇上,绝无此事!”

    嘉兴帝指着他鼻子喝道:“还敢狡辩!”

    广惠见误会大了,急道:“老衲以佛祖的名义起誓,梁大人和先皇清清白白,只商议政事……”

    吕畅讥讽道:“你还算佛祖弟子吗?”

    嘉兴帝恨恨道:“不然,先皇为何如此宠信这个女人?”还有,为何不让王壑做他的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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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老衲明白了!

    广惠道:“因为梁心铭乃文曲星降世,辅佐和兴盛大靖的。”他一着急,便将这隐秘说了出来。

    嘉兴帝和吕畅迅速对视一眼。

    嘉兴帝问:“此话怎讲?”

    广惠方丈道:“老衲窥测天机,卜得王亨和梁心铭乃文曲星降世,可辅佐皇室、兴盛大靖。故而,先皇才信任、重用他们。这二人若有失,将损大靖国运。”

    嘉兴帝豁然站起身,骂道:“老秃驴不好好念经,却妖言惑主,罪该万死!吕畅,即刻拟旨——”

    吕畅躬身道:“微臣遵命。”

    说罢走到一旁坐下,准备写圣旨。

    嘉兴帝道:“即刻传旨:忠义公方磐贻误军机,至使王相和梁大人为国捐躯,栽赃给樊纲。着废除忠义公方磐爵位,查抄忠义公府,将方磐押解回京审讯。”

    吕畅笔走龙蛇。

    他没有阻止皇帝。

    忠义公并非无辜被牵连,其父方无适当年为梁心铭和先皇私会牵线,这次他和梁心铭阵前勾结,助梁心铭死遁,废黜忠义公,就是断梁心铭臂膀。

    嘉兴帝又道:“传旨樊纲,接替方磐镇守玄武关,令他全力查找王相和梁大人遗骸,运送回京。”

    这是要樊纲追查梁心铭夫妻到底是死是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皇帝寝食难安。

    吕畅又拟了圣旨。

    嘉兴帝接着又道:“传旨王府:王相和梁大人为国捐躯,令王家发讣闻、治办丧事,传信王壑回京奔丧!”

    吕畅会意,这是要拿王壑了!

    他想,此事须得详细筹划,因对嘉兴帝道:“皇上,要动王家,须得先废了玄武王。”

    嘉兴帝心一沉——

    玄武王,张伯远!

    张伯远可不比忠义公方磐秉性忠厚,其心机深沉,现如今又手握重兵,雄踞北疆。

    王家是张伯远的妻族,张家兄弟二人皆娶了王家女,若知道皇帝灭了王家,哪怕下旨安抚、不牵连张家,张伯远恐怕也无法心安,只怕就要反了。

    嘉兴帝双目射出寒光,坚定道:“那就废了!传旨北疆,令玄武王张伯远即刻赶赴西北玄武关,接替罪臣方磐。等他交出兵权,命钦差在半途格杀!”

    关键时,他脑子好使起来。

    吕畅赞道:“此计甚妙。”

    又道:“还有忠勇大将军赵子仪,现镇守西疆。他和王亨是至交,梁心铭原是他的上官,若知道皇上杀了王相夫妻,恐怕不能善了。若只赵子仪,原也不足虑,但他是朱雀王族的人,此事若将朱雀王族牵扯进来,就……”

    就大不妙了。

    试想,文臣王亨、梁心铭都没了,武将玄武王、朱雀王、忠义公都除了,这大靖还剩下什么?剩下一个白虎公,手上没多少兵权,势单力薄,只会造火炮。——不,白虎公郑基也是被梁心铭解救才恢复爵位的!

    嘉兴帝心突突地跳。

    他感到四面楚歌!

    广惠方丈在旁,听他二人三言两语便掀起血雨腥风,倒抽一口冷气,便是他再四大皆空,再不想染红尘俗事,涉及天下苍生,此时也无法镇定了。

    他喃喃道:“老衲明白了!”

    嘉兴帝“嗖”地转头盯着他,问:“你明白什么?”

    广惠方丈双手合十道:“皇上,老衲卜得梁大人身系大靖国运,以为不容有失;今日才明白错了。”

    嘉兴帝问:“错在哪?”

    广惠方丈道:“梁大人之死事小,皇上为此动杀戮、牵连无辜事大。皇上,两位大人既已为国捐躯,即便不论功,也不该降罪。皇上此举必会导致天下大乱,正印了天象之兆,恐皇位不保。望皇上三思!”

    吕畅冷冷道:“方丈说反了吧!”

    嘉兴帝道:“老秃驴,休要蛊惑朕!”

    广惠方丈苦口婆心道:“阿弥陀佛!梁大人当年女扮男装,犯下欺君大罪,先皇饶了她,方才解了国难;若是杀了她,只怕白虎王已经登上皇位了。现梁大人已为国捐躯,皇上厚葬她也就是了;如若揪住此事不放,大开杀戒,无异于自掘坟墓,正印了帝星倾颓之兆啊!!”

    嘉兴帝听得“自掘坟墓”四个字,大怒,再想到他助梁心铭勾引先帝、秽乱皇家寺庙,戾气冲天道:“秃驴敢诅咒朕!来人,将他拖出午门斩首!”

    两个龙禁卫冲进来推广惠,广惠不动,他们遂一人夹起广惠一条胳膊,倒拖着出了御书房。

    广惠方丈眼看着门帘在面前落下,隔绝了他与嘉兴帝的接触,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绝望。

    窥得天机又如何?

    他并不能做什么!

    他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一道道圣旨发出去而置之不理,便对着那门帘高呼“皇上就不为天下苍生,也要想想自己的皇位!帝星将落啊皇上!”

    人看不见了,声音还传进来:

    帝星将落!

    帝星将落!

    ……

    嘉兴帝气得浑身筛糠似的抖。

    吕畅拟好了圣旨,捧着去给嘉兴帝加盖玉玺。他站在御案边,看着老和尚须发皆张、双眼睁大地冲嘉兴帝高呼,俊颜如冬雪一般白、素、冷。

    等声音远了、没了,吕畅才转脸对嘉兴帝道:“皇上,微臣以为,广惠方丈没说假话。”

    嘉兴帝凛然问:“此话怎讲?”

    吕畅沉重道:“他卜得梁心铭身系大靖国运,又卜得帝星将落,微臣都相信。但——”

    嘉兴帝眼神紧张而危险。

    吕畅顿了下才接道:“但他乃佛门中人,怎懂得朝廷权利倾轧!自然也不会明白,梁心铭就是那罪魁祸首。”

    嘉兴帝冷冷道:“梁心铭刚入仕时是立了功,年纪大了却恋栈权位,对朕处处掣肘,玩弄心机;这次‘为国捐躯’更是包藏祸心,其心可诛!这天下由谁来掌管,还轮不到她来决定!朕是不会让她得逞的!”

    吕畅将圣旨放在案上,郑重道:“皇上息怒。这圣旨如何下,尚需要仔细筹谋,不可轻率。”

    嘉兴帝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

    王家乃世宦大家、书香门第,在士林中声望很高,王家世交亲友众多,王亨和梁心铭更是弟子门生无数,将王家连根拔起,非同小可;更不要说废黜忠义公、杀玄武王这两桩大事,无论哪一桩说出去都震惊朝野,都必须在朝堂上、经内阁和六部议定,才能颁发圣旨。

    可是,他们怎敢公开!

    若公开,势必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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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瘦瘦的存稿君!

第247章 京城第一美少年

    要想瞒住消息并不容易,圣旨下了,总要人去传旨并执行,对此,吕畅已有准备。

    吕畅道:“方磐最注重名声,况且皇上以替王亨和梁心铭伸冤的名义查办他,他必不能抗拒,只能回京,到御前分辨,并给王家一个交代。倒是接替他的人须仔细斟酌,玄武关扼守大靖西北门户,大意不得。”

    嘉兴帝沉吟,在心中甄选武将。

    吕畅道:“微臣倒有个人选。”

    嘉兴帝忙问:“谁?”

    吕畅道:“潘子豪。”

    潘子豪是潘贵妃娘娘的亲弟弟,上一届的武状元,年方十八,使一杆方天画戟,勇猛异常,现如今在虎禁卫领一份差事。他进虎禁卫不过是熬资历,只等机会来了,好平步青云。然受潘梅林犯事影响,近期蛰伏了。

    嘉兴帝觉得,十八岁也太年轻了;再说,潘家在江南刚犯了那些事,眼下擢升潘子豪,怕不服众。

    因而踌躇问:“他能行吗?”

    吕畅从容道:“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用非常人!潘子豪少年气盛,敢拼敢闯,这事交给他方能成,若是换一个年长有资历的,必瞻前顾后。

    “至于潘家犯了事——皇上,当年潘梅林去江南可是受皇上委派,替皇上在江南谋划的。”

    嘉兴帝听了这话,不由沉默。

    当年徽州青华府灾民暴乱后,鄢计被梁心铭调去青华府任知府,鄢计又逐渐培植了如潘岳等一批地方官员,江南局面很快稳定下来。嘉兴帝刚登基,很想显示手段,便也钦点了好些个官员去江南。不过他提议的人选,梁心铭总不大赞成,开始还委婉谏言,后来也不阻拦了,等那人上任后,从公从严考评。最后,这些人被贬的贬、黜的黜,竟没能留下一个,从侧面印证了他用人不当。

    嘉兴帝心中很是不乐,觉得江南成了王家的天下。潘妃进宫后,他很宠潘妃,又查知潘梅林颇有才干,这才派潘梅林去江南,任江南织造局的主官,牵制并削减王亨、梁心铭的实力,同时做天子在江南的耳目。

    潘梅林还是有些能力和手段的,梁心铭也有意修补君臣关系,对潘梅林的行为不予置评,任由他在江南坐大,谁知到头来,他还是没落到好下场。

    吕畅见嘉兴帝神情松动,又道:“皇上再想:王亨入仕时才多大?梁心铭年纪更小,就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才办了左端阳,和白虎王悍然对抗。”

    抬出那二人,触动了嘉兴帝的心思,当即下了决心,道:“准奏!宣潘子豪进宫。”

    太监忙出宫去传人。

    御书房,君臣继续密议。

    嘉兴帝问:“玄武王那里派谁去?”

    吕畅道:“非陈尚书亲去不可。”

    嘉兴帝道:“他能吗?”

    说这话时,口气有些凄凉——他是皇帝,如今可用之人屈指可数,连他母族的人也难指望。

    吕畅道:“他若阻谏皇上,皇上便问他:大靖灭亡,陈家何去何从?这朝堂上,别人反对还罢了,陈家跟皇上可是捆在一起的,容不得他退缩!”

    嘉兴帝道:“朕恐他一介文臣,对付不了张伯远。”

    吕畅道:“就是要文臣去,张伯远才不会警觉。”

    嘉兴帝点头道:“有理。”

    商议定,再命太监去传人。

    很快,兵部尚书陈修文和潘子豪被宣进宫。

    再说广惠,被午门斩首。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和尚而已,又不是王公贵族,死了便死了;然堂堂天子,下旨处死皇家寺院的方丈,也足以引起朝廷重臣的关注了。

    首先便是谢耀辉。

    崔渊死后,谢耀辉被擢升为右相,正值多事之秋,他每日都夙兴夜寐,如履薄冰。

    广惠被杀,他立即警觉,不等他询问内情,便被宣进宫;他前脚进宫,这边龙禁卫便围住了忠义公府。

    王亨、梁心铭以身殉国!

    此事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接着,才是忠义公府被抄。

    谢耀辉听闻王亨和梁心铭殉国,悲恸之余,嗅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竭力阻谏嘉兴帝降罪忠义公府。

    吕畅道:“王相和梁大人何等身份,竟双双赴难,便是皇上不降罪,也总要给王家一个交代。难道就算了?忠义公身为西北统帅,见死不救,难逃其责!”

    嘉兴帝也喝道:“正是!”

    他们隐去了樊纲一节。

    谢耀辉深知忠义公府与王家乃是世交,方磐和王亨夫妇也是至交,不肯相信方磐会见死不救,因道:“若是王相和梁大人在世,也会先查明真相才降罪,绝不会草率定罪。微臣愿请缨去西北,调查此事。”

    他原就是刑部尚书,且极擅刑名侦查。这方面,朝中除了王亨和梁心铭,就数他能了。

    吕畅道:“忠义公坐镇西北玄武关,几十万将士皆受他节制,谢相去了怕也难查清楚。还是押回京审问的好。”

    嘉兴帝也执意不听。

    朝臣们都争执不休。

    吕畅就怕嘉兴帝顶不住压力退缩,要逼他决断,早传信给心腹,令其在市井间散播梁心铭与先帝私会慈安寺、王亨不能生育、王壑兄弟乃先帝血脉等隐私。

    他早就编纂私印了梁心铭和先帝的风流野史,等梁心铭一离京,这些书便流入市井,先是在小范围内秘密传抄,眼下被人蓄意引导,便轰然传播开来。

    国子监绿树参天、古雅清幽。

    傍晚,集贤门内走出一群学生,打头的少年是王壑的弟弟——王均,今年十四岁。明日休沐,他心情极好,大说大笑的,邀同窗明日去松山赏菊。

    同窗谢箴撇嘴道:“谁都像你,月考得了夫子夸赞,当然轻松,我们还要温书呢。”

    王均笑道:“谁信你!”

    忽然旁边插入一个揶揄的声音:“温书?温的是梁大人的风流外传吧?谢子规你不如让王平看看。”

    王均,表字平。

    谢箴,表字子规。

    王均笑容一收,“你说什么?”

    谢箴也变脸,“住口!”

    说话的学生是潘子豪的表弟,吏部侍郎辛桥的儿子辛子舒。因他早年被王壑整治过,平日就看王均不顺眼,只是碍于王均家世显赫,不敢欺负而已。

    王均跟大哥王壑不同:王壑是表面温和无害,骨子里主意正的很,连王亨和梁心铭面对这个儿子也觉得头疼;王均看似调皮,又爱在长辈跟前撒娇,其实很听话,加上王壑外出游历,长辈们的舐犊之情无处寄托,都压在王均身上了,他更成了长辈的心头肉、开心果。

    王壑从五岁生日后,便再没同父母撒过娇,而王均动辄就扑进母亲怀里打滚。他一直住在父母院内,晚上经常和父母一块读书下棋,困了就挤在父母一床睡,夜里还搂着母亲的脖子呢,前两年才分了院子独住;在祖父母跟前更是不得了,心肝肉一样,祖父母为了他常跟父母吃醋。

    他长相好、学问好、性格纯良阳光,合家大小都喜欢他,同窗朋友也喜欢他,京城同龄闺秀更是痴迷他,视他为京城第一美少年、梦寐以求的佳婿。

    梁心铭尤其维护小儿子,因为太纯良了,担心他被人欺负;王壑一肚子主意,她就不怎么担心。

    王均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难免遭人嫉恨,辛子舒就是其一。他刚得了人秘密授意,要拿王均做文章。

第248章 哥哥,你在哪儿

    王均脾气再好,父母受辱也不能忍,冲上去一把揪住辛子舒的衣领,叫道:“你敢辱我娘?”

    谢箴也喝“辛子舒你好胆!”

    他本是无意间瞅见有同学看梁心铭的外传野史。这类书民间多的很,他原本并不以为意,随手拿过来翻了翻,竟发现书中描写梁心铭和先帝苟且,大惊,刚才正犹豫着如何告诉王均呢,辛子舒先嚷了出来。

    辛子舒一边挣扎着掰王均的手,一边道:“关我什么事?别人的书,我凑巧看见了。好心告诉你,反跟我动手。你王家有权势,也不能欺我!”说着反击。他身量比王均高大,纠缠中占据了上风,王均被拿住。

    谢箴等见王均要吃亏,都一拥而上帮忙;辛家也有故交亲友的子弟在国子监读书,也上前帮忙。

    少年们在国学门口混战起来。

    混乱中,一本野史传记落地。

    封面上,一女子妖艳魅惑!

    潘子豪在皇宫接了圣旨,因明日就要出京,晚上要去舅舅家辞行,便先来国子监接表弟。

    隔老远,他看见国子监门口众少年打成一团,连小厮常随都上场了,又听见表弟的喝骂声,跟表弟对打的正是名扬京城的美少年王均,像发了疯一样。

    潘子豪二话不说,跳下马背,霸道地分开人群,上前一把揪住王均后衣领拖开,手上使力、脚底一拐,便将王均摔倒在地,抬脚就踩在他胸口上。

    王均何曾受过这欺辱?

    他双手抱住潘子豪的足踝,想要挪开,无奈潘子豪是武将,那腿脚就如同山岳一般难以撼动分毫。

    谢箴等学子都震惊不已,不知潘子豪今天为何这么大胆子,做官的欺负一个未成年的学生,也太不顾身份了;这学生还是王相和梁大人的儿子,即便他们眼下都不在京里,可是王均的祖父、叔祖父都告老在家呢,个个都是从一品、二品的高位上退下的,岂是好惹的?

    只有辛子舒暗暗舒爽。

    王均又羞又气,又见潘子豪眼里闪过猫戏老鼠般的嘲弄之色,血气上涌,“潘子豪,你敢欺我?!”

    谢箴愣了一瞬间,也冲上前推潘子豪,一面严厉道:“住手!潘大人,你身为虎禁卫将领,竟欺辱一个小孩子,也不怕失了身份?就不怕皇上责罚?”

    一推之下,潘子豪动也不动。

    潘子豪低着头,打量王均完美的玉颜,很想脚下用力,将他踩扁、碾死,然而他却没有。

    他抬头,目光炯炯地环视四周,眼看学子们就要爆发,忽道:“仗势欺人是不对的——”学子们一静,听他怎么巧言狡辩——“想当年,王平的哥哥王壑就曾仗势欺人,让在下吃足了苦头。若换个日子,在下定不放过王平;可是今天,在下不会。——因为,王相和梁大人在西北灭了安国十万雄兵,两位大人也以身殉国,在下怎会欺负他们的儿子?”说着,他收回了脚。

    王均却没往起爬。

    谢箴等也没上前扶。

    众学子都被潘子豪的话惊呆了——王相、梁大人以身殉国了?那王均……

    大家都看向地下——

    王均傻傻地仰躺着。

    他还没回过神来!

    潘子豪如愿以偿地打击了王均,面上一点不显,附身伸手,扶起王均,低声安慰道:“节哀!”又冲辛子舒一瞪眼,严厉道:“还不来给王平赔礼!”

    辛子舒不知表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王均爹娘都死在了西北,对他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跟王均丧失双亲的痛苦相比,他赔礼就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便走过来,躬身一揖。

    王均哪里管他,怔怔地问潘子豪:“你听谁说的?你胡说!”他不相信,他智谋无双的父母会死。

    潘子豪叹道:“朝廷才得到消息:梁大人率五千人救夫,忠义公声称为了大局,拒不派兵救援。梁大人深陷重围,不得已才与敌人同归于尽。皇上为此宣我入宫,命我即刻赶赴西北,押忠义公回京审问”

    王均喃喃道:“我不信!”

    潘子豪同情道:“王兄弟,先回家去吧。带上这个——”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本风流野史,塞入王均怀中——“把这个拿回去给你祖父瞧。恰逢两位大人罹难之际,京城却流传这样的野史传记,志在毁梁大人清誉和官声,绝非巧合,还请老太爷仔细追查背后主使者。”

    他没忘记给王家雪上加霜。

    毁梁心铭官声的会是谁?

    眼下看来,忠义公急于撇清战事责任,嫌疑最大;再追查下去,梁心铭当年在慈安寺密会先帝,正是忠义公的父亲居中安排,这书谁传出来的还用说?

    谢箴等学生轰然炸开来。

    少年学子最热血,当时义愤填膺。

    有人转头寻找忠义公府方家的人,巧的很,方家那位嫡长孙前两天告假了,没来,若在场的话,眼下肯定要被学子们围攻,被他们的唾沫给淹死!

    王均如梦初醒般大喊一声“爹——娘——”撒腿就往街上跑。前方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眼看他就要一头撞上去,潘子豪抢步上前,一把扯住了他,道:“王兄弟当心!”又转头对谢箴等道:“你们送他回去。”

    众人忙都答应,一齐上前。

    马车停下,车窗帘一掀,窗口露出一张少女焦急的脸,对王均叫“均哥哥,快上来!”

    众人齐抬眼看去。

    原来是朱雀王的小女儿赵君君,与王均最是要好,因两人的姐姐是好友,她们从小接触的机会便多,等于一起玩大的。君君十分倾慕王均,今儿得了凶信,怕王均伤心,忙就赶来接他,要送他回府,并安慰他。

    潘子豪看着赵君君,双目炯炯。

    朱雀王的小女儿,他理想的妻子!

    然赵君君倾慕王均,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不对,不但赵君君,京城的名门闺秀就没有不喜欢王均的,各种花会诗会上,那些姑娘一听见王均的名字就竖起耳朵,一看见王均就双目放光。

    “很快你就是我的了!”

    潘子豪看着马车上火焰一般的朱雀徽记,眼神分外坚定。很快,他就能拥有和朱雀王族一般的地位,娶赵君君便水到渠成。至于王均,父母具丧,王家即将大厦倾覆,他能不能活命还难说,更别说娶郡王之女了!

    王均心急慌忙地上了马车。

    马车掉头,疾驰而去。

    一路上,君君陪着王均掉泪。

    到王府门口,就听里面哭声震天。王均再无侥幸,放声大哭,跳下车,连滚带爬冲进府,一路高喊“爹——娘——”他要去问祖父。祖父有见识,定能分析这其中的猫腻。总之,他依然不肯面对父母具丧的残酷现实。

    一个时辰后,王均心死了!

    他嚎天嚎地地大哭。

    一边哭一边喊叫亲人,先喊“父亲、母亲!”后来却喊“哥哥,你在哪儿?!”

    听者无不伤心落泪。

    只是,大家都不清楚他的心思,只以为他是催哥哥回来给父母奔丧,这也是人之常情。

    王均是想大哥回来撑门户。

    他只是单纯,却不蠢,相反他聪明的很,之前潘子豪嘴上说的好听,还让辛子舒给他赔不是,但他却明明白白看清楚了潘子豪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

    他已经预感到大难临头!

    如今的王家,祖父王谏和叔祖父王诚虽都健在,但都老了;叔伯一辈的,除了三叔王充在岷州做官,其余大多建树平平,不能担事;孙辈的都还年轻。

    王壑虽然一直在外游历,王均也有七年未见这个大哥了,但儿时的记忆铭刻在心。他坚信大哥的能力和手段,哪怕尚未入仕,哪怕尚未成家,也一定能撑起王家的门户,绝不会让那些人别有用心的人覆灭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