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26分节

第249章 山河将倾

    王谏见小孙子哭得这样,心如刀绞,想要安慰他:你爹你娘会平安回来的,他们曾不止一次险死还生,哪那么容易就死呢?可是竟说不出口。

    这次,他们怕真回不来了!

    王均带回来的野史,让他窥见了阴谋的味道,儿子和儿媳,真是为国捐躯吗?还是被人害死的?局势未明,他只能以静制动,且看看形势再做安排。

    王谏搂着王均,泪如雨下。

    忠义公府被龙禁卫围住,却并未查抄,被誉亲王出面阻止了,誉亲王急匆匆进宫面君。

    三天前,忠义公府的二老太爷方无莫收到侄儿方磐飞鹰传讯的密信,看罢,立即叫来侄孙——忠义公世子方逸安,说他年纪大了,思念故土江南和祖籍的老宅,要回湖州。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让侄重孙方勉陪他一道回去,路上也能伺候照应他,他也能教导方勉。

    方世子自然满口答应。

    老人家远行,本要仔细准备一番,然方无莫坚持轻车简从,由西向东,一路秋游到江南。

    方世子无奈,只得从他。

    当天下午,老小便上路了。

    三天后,忠义公府突然被龙禁卫围困,方世子才轰然醒悟:怪不得二老太爷突然带方勉离家,原来竟是这样!方家要大难临头了么?世子遥望西北,更担心父亲。

    龙禁卫虽然暂时没有查抄忠义公府,却清点了人数,禁止方家上下外出、会客等行为。

    很快便发现,少了两个人。

    龙禁卫大将军不敢隐瞒,急忙将此事上报给嘉兴帝,嘉兴帝正跟誉亲王僵持,誉亲王和谢耀辉都竭力谏言:不要降罪忠义公,等查明真相再做处置。

    嘉兴帝听说方家二老太爷带着忠义公嫡长孙跑了,顿时大怒,质问誉亲王和谢耀辉:“还敢替他说情?方磐若不心虚,为何纵容其二叔带着他孙子逃跑?三天前的事,难道是巧合?分明是他给家里通风报信!”

    谢耀辉和誉亲王面面相觑。

    难道方磐真的心中有鬼?

    不论如何,他们再也不能阻止嘉兴帝了:方家被抄,方世子下了天牢,方家满门被拘押。

    因此一节,嘉兴帝更认定方磐和梁心铭事先勾结,为免打草惊蛇,他只装作不知情,打着替王亨和梁心铭讨公道的名义,将忠义公府抄了;暗地里,他却命龙隐卫监视王家,不准任何人走脱。可是奇怪的很,王家却无一人逃走,连最受王亨和梁心铭疼爱的王均也没离开。

    嘉兴帝并未放松警惕。

    他深知梁心铭的手段!

    再看方家,抄出的金银珠宝一箱箱往外抬,何止五六百万。吕畅指出,方家是锦商豪门,几代富贵,绝不止这“点”财物,只怕早就转移了。嘉兴帝又下令,查封方家在京城、京郊、西北所有商铺和工坊;并飞鸽传书江南,令湖州景泰府地方官员查抄方家在江南的所有产业。

    誉亲王和谢耀辉苦苦阻谏。

    嘉兴帝不听,令官府行文各地,缉拿方家二老太爷方无莫和忠义公嫡长孙方勉。

    谢耀辉无奈,只能等。

    等忠义公回京再说。

    他更有一层期盼:期盼王亨和梁心铭未死——当年梁心铭就曾几次死里逃生——便能柳暗花明了。

    嘉兴帝也在等西北和北疆的消息,一面传谕天下“王相、梁大人殉国”,好引王壑回京。

    大雪纷飞时,终于等到了!

    忠义公方磐将潘子豪挡在玄武关外,拒不交出兵权,并派人从几路往京城传递消息,将樊纲通敌出卖王亨、不按计划发救兵策应梁心铭、终害死两位大人的内情告白天下,要朝廷替他、替两位大人雪冤屈。

    此事在京城掀起又一轮大波。

    嘉兴帝怒不可遏之际,北疆又传来消息,再受打击:玄武王张伯远扣押兵部尚书陈修文,声称西北兵事他俱已知悉,他舅兄王亨夫妇是被樊纲害死。樊纲究竟是受谁指使?望朝廷派人查明此事,给王家一个交代。

    嘉兴帝又恨又怕:张伯远就罢了,本就心机深沉,不好糊弄;忠义公方磐为何也如此强硬?若非梁心铭事先安排的,他们怎敢联手对抗朝廷!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嘉兴帝终对王家下手了:

    龙隐卫秘密控制了王府!

    王家人再不能自由行动,更不要说离开京城,但下人依然可以进出采买,与往常没有两样。

    做出这副表象,是为了吸引王壑回家,其实王家下人每次出门,身后都有龙隐卫暗中跟踪、监视;龙隐卫还在王府内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王壑落网。

    还有玄武王府,也被控制。

    谢耀辉终于明白,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竟隐藏着嘉兴帝除功臣的手段和阴谋,震惊万分。

    大冷天的,他匍匐在御书房地砖上苦谏:“皇上忌惮王家权势过重,原是为君者该有的谨慎。然王相和梁大人素来无大过,且以身殉国,死前更是灭了安国十万雄兵,这等大功,皇上不奖赏就罢了,若对王家赶尽杀绝,不啻于自毁根基,会令天下人寒心的!更不要说,还牵连忠义公和玄武王。为大靖基业着想,微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赐予两位大人死后哀荣,赦免忠义公方家!”

    说罢,“砰砰”叩首。

    嘉兴帝气急败坏道:“谢耀辉,你也要逼朕吗?”

    谢耀辉道:“微臣不敢。”

    嘉兴帝道:“爱卿既向着朕,怎不替朕着想?王亨和梁心铭并未死。这是他们设下的诡计!!”

    谢耀辉抬头道:“皇上,微臣愿接手此案,查明真相。”

    嘉兴帝怒道:“还查什么!不是朕小瞧你,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可是梁心铭的对手?”

    谢耀辉:“……”

    他还真不如梁心铭。

    嘉兴帝见他神色犹豫,趁机道:“忠义公拒不回京、方家二老太爷携忠义公嫡长孙逃走、玄武王扣押陈尚书,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们的反心?”

    谢耀辉:“……”

    这难道不是被皇上逼的?

    可是他不敢说。

    真说了,只会火上浇油。

    再者,他也真糊涂了,看不透忠义公的行为,看不透玄武王的行为,更想不透梁心铭的行为。

    先帝呀,你不该早走!

    谢耀辉想起先帝在位时,君臣和谐,国力昌盛;眼下,先帝时期的老臣死的死、去的去,活着的也人心涣散,不禁悲从中来,双目紧闭,滚下两行热泪。

第250章 太后要杀微臣

    谢耀辉落寞地离开御书房。

    誉亲王又一次匆匆进宫。

    他是皇族人,年长辈分高不说,又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在嘉兴帝面前颇有脸面。

    先帝临终前指定五位辅政大臣,自有一番平衡朝堂势力的深意在其中。故而,誉亲王对于嘉兴帝压制梁心铭的行为并未当一回事,认为朝堂势力就该互相牵制,倘若新帝对梁心铭言听计从,那才真该警惕了。

    然眼下,他再顾不得制衡了。

    他直闯入御书房,太监都来不及通报,面对御案后的嘉兴帝,肃然质问:“皇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嘉兴帝见他神色非比寻常,也肃然道:“朕很清楚!”

    誉亲王道:“皇上真清楚?”

    嘉兴帝:“……”

    这还当他是皇帝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傀儡!

    誉亲王道:“先帝在位时,白虎王族叛乱,将朱雀王族和玄武王族都卷入其中,先帝举轻若重,战战兢兢,生恐一个处置不当,会陷大靖于万劫不复!

    “王亨和梁心铭、忠义公、玄武王……哪个都是国之柱石,倒下一个,大靖朝堂也要晃动几下,皇上竟然将他们连根拔除!皇上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嘉兴帝再忍不住,霍然起身,猛一拍紫檀书案,咆哮道:“誉亲王如此向着他们,梁心铭承诺了你什么?朕忘了,誉亲王子孙繁茂。这是想代替朕吗?”

    誉亲王张口结舌。

    嘉兴帝喝道:“来人!”

    一太监闪身进屋。

    嘉兴帝道:“传旨,废黜誉亲王爵位,降为庶民,誉亲王一系子孙除女子外,全部圈禁!”

    誉亲王不料他突然发作,竟夺了自己的爵位,气得手脚乱颤。他乃皇室贵胄,素无野心,却最维护皇家利益,因而得两代先帝看重,做了几十年的逍遥王爷,也攒了一身的威严,如今六十多岁了,谁料晚节不保!

    皇上简直是昏头了!

    哪怕不肯纳谏,也要有个缓和的过程不是?无端端怀疑他,亲王爵位说废就废,不是昏头了是什么?

    不,是被妖魔附体了!

    龙禁卫奉命来拖誉亲王。

    誉亲王怒极,口不择言,“昏君!你一意孤行,大靖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你的手里了!”

    这话不亚于火上浇油。

    嘉兴帝更铁了心办他。

    嘉兴帝倒也不是跟誉亲王怄气,而是实实在在感到恐慌:五个辅政大臣,王亨和梁心铭生死不明,陈修文被玄武王扣押在北疆,剩下谢耀辉和誉亲王居然都不向着他,而是替对手说话,怎不叫他慌张?

    玄武王反心昭然若揭!

    忠义公也公然对抗朝廷!

    他们怎都看不见呢?

    ……

    嘉兴帝感到四面楚歌。

    他急招吕畅商议对策。

    身为皇帝,他却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急需拉拢一批帝王新党,以对抗先帝留下的老臣势力。

    吕畅匆匆赶来。

    嘉兴帝问:“你为何才来?”

    声音有些不满、不耐烦。

    吕畅神态从容地躬身拜道:“微臣见过皇上。”然后抬头,双目如星,关切地看着嘉兴帝,一身绿色的官服衬着他白皙的面容和俊雅的身形,春意盎然。

    嘉兴帝焦躁的心平静下来。

    吕畅问:“皇上何事烦忧?”

    嘉兴帝便将誉亲王一事说了。

    吕畅道:“皇上是该谨慎,将誉亲王一支圈禁了也好。不过臣以为,誉亲王的话不无道理。”

    嘉兴帝眉头一拧,“爱卿这是何意?”

    吕畅道:“玄武王族均绵延了几百年,王家更是仕宦大族,若要连根铲除,确实容易动摇国本。”

    嘉兴帝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他们大逆不道,若不按律处置,朕如何统御天下?”

    吕畅道:“放过当然不能,但未必没有更好的办法,既不伤筋动骨,又拔除了心腹大患。”

    嘉兴帝忙问:“什么办法?”

    吕畅侃侃而谈:“世家大族内部各支脉之间,也像朝堂一样互相倾轧。之前皇上两道旨意,逼得忠义公和玄武王暴露反心。他们公然对抗朝廷,乃是他们为臣不忠,非皇上为君不仁。朝廷自然要处置,但不必灭九族。譬如玄武王族,可除掉张伯远这一支嫡支,提拔旁支继承爵位。岂不显得皇上隆恩浩荡?而且省了多少力气,不必费心谋划,只让张家内斗,便轻而易举地消弭一场内乱。”

    嘉兴帝目光大亮,“妙啊!”

    吕畅微笑道:“王家亦如是。”

    嘉兴帝雀跃道:“忠义公府呢?”

    吕畅神情微冷,道:“忠义公府的爵位才传了两代,总共也就三房。二房老太爷方无莫未成亲,等于绝嗣了。此人不争名利,绝情绝性,却一直镇着忠义公府。所以,忠义公府几房人丁甚是和睦,无隙可寻!”

    嘉兴帝冷声道:“那就除了!”

    吕畅点头道:“除了方家还有一益:方家富可敌国,大小方氏全抄了,可填充国库,可抵大靖半年税收!”

    嘉兴帝振奋道:“好!”

    吕畅又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双手呈上去,口内道:“这是微臣拟定的名单和履历,皇上可酌情重用。”

    嘉兴帝忙接过去看起来。

    总共有四五十人,第一个名字便是简繁。其他人涉及朝廷六部和大靖各州府。地方上,以京畿重地、江南富庶之地、南北东西交通重城和紧要关隘的官员为主,他们所处的位置,若画出图来,必定像蛛网一般。

    吕畅轻声道:“自古以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愿意用谁、习惯用谁,都由皇上的心意。先帝登基不过几年,王亨和梁心铭在江南杀了多少官员?像宋之献、高淳、孟远翔……梁心铭进京后,更是摇天撼岳,左端阳、林啸天都被满门抄斩;她还在金殿上一连弹劾五本,最低三品。跟当年的风浪比,眼下这些事算什么!”

    嘉兴帝将折子浏览一遍,“啪”一声合上,抬头,双目蓄满斗志,振奋道:“朕何惧之有!”

    他要建立自己的一朝臣!

    吕畅看着他微笑点头。

    嘉兴帝问:“爱卿笑什么?”

    吕畅道:“皇上天威煌煌!”

    嘉兴帝感到从未有过的自信,拿着奏折,招呼吕畅到炕上坐,君臣相对饮茶,气氛闲适。

    嘉兴帝问道:“爱卿为何将简繁放在头一位?”

    吕畅刚要说话,太监忽报:太后驾到。吕畅一怔,跟着心一沉,道:“皇上,太后恐要杀微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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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愉快朋友们!

第251章 太后怒杀吕畅

    嘉兴帝满脸疑惑和不信。

    吕畅已起身,站到炕边。

    下午,赵君君去王府找王均,被龙禁卫挡住,慌得哭着跑回来求朱雀王妃:“母亲,你救救均哥哥,救救王家!咱们家跟王家不是世交吗?王相和梁大人对父亲也有恩,如今王家有难,朱雀王府怎能袖手旁观!”

    朱雀王妃乃苏家女儿,其父苏熙澈做过右相。

    苏莫琳严肃对女儿道:“以后,这种话切不可在外乱说。”

    赵君君瘪嘴看着她想:“难道母亲也势利?平日里和梁大人好都是假的,见人有难了,就躲了?”

    忽听苏莫琳吩咐道:“更衣、备车,我要进宫!”

    伺候的嬷嬷道:“是,王妃。”

    赵君君心里一喜。

    她错怪母亲了。

    苏莫琳又转向她,吩咐道:“你回房去,不准再乱跑。”

    赵君君忙乖巧地答应了。

    陈太后久居深宫,外命妇之中,能谈得来的要数梁心铭和苏莫琳。梁心铭便不说了,以女子之身屹立朝堂,又是帝师,常进宫的;苏莫琳却因性格爽直与太后投契。近日,太后因梁心铭夫妇遭难,心情抑郁,加上秋冬节气转换,不幸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嘉兴帝吩咐宫人好生伺候,不许在太后面前乱嚼舌,以免扰了太后养病。

    因此,相比外面的喧嚣和人心浮动,慈宁宫一片静谧安宁,宫人们进出来往都悄无声息。

    也亏得是苏莫琳,掌事宫嬷见了她递的牌子,忙去回禀了太后,太后忙宣;换个人未必能进去。

    苏莫琳到了慈宁宫,见太后披着紫貂褂子歪在炕上,忙上前拜见;等太后叫起,在对面坐了。

    陈太后微笑问:“朱雀王妃近日可好?”

    苏莫琳摇头道:“不太好。”

    饶是陈太后清楚她的脾气秉性,闻言也不禁一愣。

    宫嬷在旁急得直打眼色。

    苏莫琳置若罔闻,从袖内掏出一本书,正是市井间流传的梁心铭的风流野史,呈给太后,并道:“虽说内宅女子不得妄议朝政,然此事不仅有辱梁大人清誉,更损及先帝的圣名,臣妾既听说了,便不能不来回禀太后。

    “市井百姓懵懂无知,人云亦云,但我等相熟人家,谁不知王壑酷似王相?说是先帝血脉,简直荒谬之极!编纂此书并散布谣言的人,用心险恶……”她将外面的事一桩桩细数给太后听,包括王家被控、忠义公府被抄。

    太后神情凛然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说话。

    太后看向嬷嬷。

    嬷嬷忙走到门口,隔着一道门帘问:“何事喧哗?”

    外面宫女回:“白虎公夫人求见。”

    太后忙道:“快请。”

    白虎公夫人原是誉亲王的养女,自幼在誉亲王府长大,誉亲王满门被圈禁,她得知消息便来找太后。

    太后听说,不顾病体爬了起来。

    ……

    御书房,嘉兴帝和吕畅一起恭迎太后。

    太后举目一望,只有吕畅陪在皇帝身边,嘉兴帝风神俊秀,吕畅优雅从容,看去明君贤臣、相得益彰。

    太后不由一阵恍惚,想起先帝,也曾在这里召见王亨、梁心铭等年轻臣子,甚至有一晚同梁心铭下了通宵的棋,惹得后宫妃子都嫉妒了。

    眼下这情境何其相似。

    却已物是人非。

    吕畅,这是个奸佞之臣!

    太后陡然放脸,喝道:“来人,将吕畅拖出去打死!”

    她从慈宁宫来时,就叫了慈宁宫护卫的,此时两名龙禁卫应声而入,左右夹住吕畅就走。

    嘉兴帝急道:“住手!”

    龙禁卫不敢抗旨,停住脚,不过却没有松开吕畅,只看着太后,等太后和皇帝示下。

    嘉兴帝压住怒气,认真问:“母后,后宫不得干政,母后怎能下令诛杀当朝臣子?况且,吕爱卿未犯国法,便是朕也不能无缘无故下旨杀他。”

    太后反问:“皇上不明白?”

    嘉兴帝道:“儿子不明白。”

    太后凤目射出犀利的光芒,厉声道:“那皇上为何要抄了忠义公府?为何要控制王家和玄武王府?为何要夺了誉亲王爵位?皇上总嫌梁心铭处处掣肘,现在梁心铭没了,皇上都干了些什么?杀忠良、废贤臣,惹得天怒人怨!这该死的奸贼谗言惑主,要颠覆我大靖!”

    嘉兴帝也爆发了,提高声音道:“梁心铭死了吗?她根本就没有死!这都是她的阴谋!”

    他气咻咻的眼睛都红了——

    母后已经杀了他两名臣子。

    算上这次,已是第三次了。

    之前是梁心铭借母后之手行事;没想到梁心铭死了,母后又要杀吕畅,就像被梁心铭附体了。

    梁心铭的影响力可见一斑,别说现在尚不知她是否真的死了,就算她真的死了,他也要将其后代、党羽连根拔除,否则,他会一直活在梁心铭的阴影中!

    太后也红了眼睛——

    这真是她的儿子吗?

    她并非无知女子,欣赏梁心铭,却也防备她。古来功高震主的臣子不知多少,虽有冤死的,也不乏野心勃勃之辈晚年犯上谋逆。所以,她听闻前朝势力倾轧、梁心铭处境艰难,却坚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始终不曾出面。只有两次,嘉兴帝提拔的宠臣谗言惑主,背地里却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她查明实情后,雷霆处置了。

    也正因为这点,梁心铭以身殉国,她才愧疚难安,以至于病倒,因为她清楚:梁心铭是被迫走这一步的。

    不管梁心铭是真死还是假死,都给了君臣双方一个台阶下,皇帝此时应该表彰功臣,而非兴杀戮。

    可是,她儿子在做什么?

    做母亲的当然不会觉得儿子天生就昏庸无能,有错也是被奸佞小人蛊惑的,因此太后看吕畅的目光犹如实质利刃,要将他凌迟碎剐,以儆效尤!

    “拉出去!”她颤声呵斥。

    “谁敢!”嘉兴帝怒喝。

    母子两个对上了。

    一屋子太监、宫女和龙禁卫都屏息凝神,战战兢兢,生恐一个不好,被殃及池鱼。

    吕畅见此情形,总不能让皇帝和太后为他失和,便朝嘉兴帝跪下叩首,“微臣拜别皇上。皇上保重!”

    摆出了慷慨赴死的姿态。

    太后冷眼看着他,哼了一声,心道:“算你识趣,否则休怪本宫心狠,屠你满门。”

第252章 落无尘拒亲

    嘉兴帝忍无可忍了——他再也不要做傀儡皇帝!

    他喝道:“来人,太后凤体违和,送太后回慈宁宫歇息!宣太医,令其在慈宁宫伺候,若太后有半点差池,朕拿整个太医院是问!还有你们——”他抬手指向慈宁宫的宫女和龙禁卫——“再敢纵容太后劳心劳神,朕诛你们九族!”

    陈太后气得凤目圆睁,当年她为了梁心铭,连乾元殿也闯过,先帝也不曾这样对她!

    “皇上……好威风啊!”

    只说得这一句,便晕了过去。

    嘉兴帝惊叫“母后!”

    御书房一阵混乱。

    等事定后,嘉兴帝拷问慈宁宫的宫人,才知道朱雀王妃和白虎公夫人来探望了太后,这才明白缘故,因而下令:今后除了太医,严禁外人接触太后。

    今日之事触动了他心底隐忧,急于笼络一批心腹,见太后病情稳定,便回到御书房理政。

    这方面,他要感谢梁心铭。

    在梁心铭的指点下,朝堂及地方上的大小官员,其家世背景和入仕后的履历,以及脾气秉性等,他都如数家珍,所缺的是当面考较。

    现在他要亲自考较,择优擢升。

    所谓“择优”,首先要符合他的标准。

    他连夜发旨,召见一批臣子。

    霍非、贾原等脱颖而出!

    霍非,二十六岁,镇远将军,统领京郊西大营,熟知兵法韬略,武将中的后起之秀。

    贾原,靖康十八年状元,今年三十二岁,其妻为玄武王族二房的女儿。玄武王族二房跟长房不睦。

    ……

    吕畅死里逃生,抹了把汗的同时,也心有感触:若他不能助嘉兴帝稳住朝堂,一个“奸臣误国”的罪名怕是跑不掉了,因此打起十二分精神辅佐。

    嘉兴帝一面调兵遣将,一面密切关注王府,静等王壑归来,只有除了王壑,他才能心安。

    嘉兴帝与王壑七年未见,为何如此忌惮他呢?这感觉源于梁心铭,更源于王亨。说来也真奇怪,从前嘉兴帝并不觉得他们如何能耐,如今却常回忆起他们的种种手段。这忌惮延伸到他们儿子身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外游历七年的王壑,令嘉兴帝十分警惕。

    湖州,景泰府,霞照县。

    杏花巷李家别苑,书房内静悄悄的,落无尘坐在桌后正写着什么,右手边搁着一把算盘,修长的手指偶尔拨拉几下算珠,噼啪声清脆,颇有韵律。

    他在替李菡瑶经管商务。

    李菡瑶七八岁上就学着打理太平商号,付出了无数心血,一旦撒手,落无尘想也想得到,她必定放心不下;况且,李卓航骨肉分离,伤心还来不及,还要兼顾李、江两家的事业,分身乏术,落无尘便留下来同父亲一起协助他,待李家事定、买卖稳定了,再离开。

    幸亏他留下了,没多少天便传来李菡瑶被泥石流冲入江的消息,李家再次遭遇劫难。

    落无尘撕心裂肺了一阵,在恍惚中平静下来。

    他想起李菡瑶的秉性和脾气,心里升起奇异的幻觉:幻想李菡瑶金蝉脱壳,借死遁逃!

    这幻想让他恢复了生气。

    他更不能离开霞照了。

    他要替李妹妹守住家业!

    在这关键时候,李家群狼环伺、人心浮动,他替李妹妹守住太平商号,也是历练他自己。

    若不通世务,将来如何做官?

    李卓航临走时,将霞照的太平作坊托付给落霞,令他总揽人事,并让墨竹在跟前听使唤。景泰府的太平总商号,依然由李卓尔和白小霞夫妻管理。徽州的太平分号交给墨文了。李卓航留下一个章程,令他们临机应变,彼此遥相呼应,若有大事不能决,可传信给他。

    落无尘便暗中帮助父亲。

    李菡瑶失踪,太平工坊大乱。落无尘便令墨竹放出风声,做出李家要清算铺面、转手作坊的模样,以降价为名,将积压的陈年布匹一股脑儿都抛了出去。

    百姓和小商贩均哄抢。

    李家反倒赚了一笔。

    大买卖上,他令管事催逼工人全力织锦,说要赶在李家败落之前,将接的订单都完成了,大家早些分红,把银子揣进兜里,哪怕以后散伙呢,也不怕了。

    被分红激励着,作坊不但没有人心涣散,工人们反倒卯足了劲头干活,要赶在李菡瑶失踪一事水落石出之前,再最后利用一把“娘娘”的名头。

    对那些怠慢李家、拖延货款的商家,落无尘令管事放话给对方:等李姑娘回来,就不是讨债那么简单了!

    工坊内部也加强了人手巡查,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损害所有工人的利益。此举得到全部工人附和,因为他们都有股份,这工坊是大家的……

    因此,霞照太平工坊不但未现乱象,反比从前更加整肃、严密,上下一心,同心协力。

    经这几件事后,墨竹赞道:“落少爷读圣贤书的人,没想到也会经商理财,比姑娘不差。”

    落无尘闻言沉默不语。

    墨竹见他萧索、飘忽的身形似乎一阵清风就能刮走,暗自后悔,不该提起姑娘,忙用些琐事杂事岔开,好让他陷于这些纷杂的事务中,没空想李菡瑶。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听这声音,落无尘便知道是父亲落霞来了,忙搁下笔,抬头看向书房门口,果然落霞身影出现。

    落无尘起身叫“父亲。”

    落霞点头道:“坐下说。”

    落无尘没坐,对外叫“墨竹,上茶。”一面过去扶父亲坐下,墨竹泡了茶来,他接过去,捧给父亲。

    落霞接过茶,慢慢吃着。

    吃完一杯茶,才抬头看着儿子。

    “巡抚大人派人来提亲了。”他神色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却惊得落无尘神色一僵。

    “父亲答应了?”落无尘急问。

    “尚未回复。”落霞道。

    “父亲就该一口回绝。为何拖延?”落无尘问。

    “为父要先问问你的意思。”落霞道。

    “这门亲不能结!”落无尘斩截道。

    落霞静静地看着儿子不语,良久,才轻声问:“你是否见过温姑娘和温巡抚?”

    落无尘默默点头。

    这事说来真令他感慨,也不知算幸运呢还是不幸:当日,他被潘子玉抓去,威逼他诬陷李家,他急中生智,以一篇模棱两可的供词,利用断句不同、其意不同的诡辩手段,在公堂上硬扭转了局面。此事被湖州巡抚温士杰知道了,加上他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头,看好他前程,有意将三女儿许配给他。温士杰回家同夫人一说,谁料温三姑娘竟认识他。他乡试中了解元,三姑娘偶然遇见,对他一见倾心,只不敢告诉父母。现经温大人一提,便志在必得了。

    可是,落无尘不愿意!

    李菡瑶生死不明,他伤痛难耐,哪有心情说亲?因每天忙着处置事务,将伤痛压在心底而已。

    温士杰听说他和镇江知府宁浩的儿子宁致远交好,便托宁浩居中说媒,落无尘婉拒了。

    温士杰不肯丢这个脸面,觉得自己堂堂巡抚、温家官宦人家,看上落无尘,那是他的荣幸,落无尘竟不知好歹,因此找上了落霞,誓要做成这门亲。

第253章 李菡瑶:冲冠一怒为蓝颜(1)

    落霞道:“这就对了。来人道,李姑娘至今下落不明,无论是抗旨,还是真的香消玉殒,李家都败落定了。若你坚持拒亲,只会令李家覆灭更快。”

    落无尘听得一怔,随即脸上浮现浅浅红晕——气得!温家打听出李菡瑶是他的心结,这是要逼婚了?

    真真是岂有此理!

    他淡淡道:“那更不能应了。这种人,官位虽显,品性低劣,若为了一时的平安而屈服于他,谁知将来会不会被他家连累,沾上更大的灾祸?”

    还有一件就是:他很清楚李菡瑶的秉性,那是最不愿受制于人、最恨被人胁迫的——想想之前,潘家是如何逼迫李家的,李菡瑶又是如何反击的,便清楚了。今日,若他应了温家亲事,李菡瑶知道了,不但不会感激他,反会责怪他无能;要保李家平安,他只能另辟蹊径。

    落霞赞同地点点头。

    他和儿子一样傲气。

    温巡抚看上他儿子,他脸上很有光,然落无尘眼下无心亲事,温巡抚就算不肯放弃,也该说得委婉些,居然用李家来威逼,这种人他如何能瞧得上!

    他问:“那你要如何应对?总不能连累李家。你李叔父已经心力憔悴,不能再出事了。”

    落无尘道:“儿子明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此事应付不了,其他事也难应对。一步退,步步退。李妹妹接连遭遇大事,都没有退缩,儿子何惧!”

    落霞道:“你想如何应对?”

    落无尘道:“将作坊脱手,左手出,右手进,转明为暗,换个东家继续经营。这对李家更有利。”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对策。

    李菡瑶若未死,将来隐名埋姓生活,李家的产业势必要明转暗,才方便她经管;李菡瑶若真死了,李氏族人定会掀起纷争,为免烦恼,转移了才消停。

    落霞道:“这是个法子。为父即刻给你李叔写信,将此事告知于他。只是我们得罪了温巡抚,温家在京城也有些势力,倘若他阻你入仕,你要怎办?”

    落无尘从容道:“李妹妹失踪一事尚未查明,他暂且不敢动手。至于将来,李伯父已将儿子举荐给鄢大人,将来投到王相和梁大人门下,不成问题。”

    落霞见他有筹谋,放心了。

    然仅仅过了两天,李卓航便从徽州传来消息,说王相被安国扣押,朝堂局势骤变,鄢计已经被迫害致死,让他们急速预备,他要将太平工坊转手。

    落家父子震惊万分。

    落无尘沉重道:“儿子暂时不用入仕了。”

    落霞茫然点头。

    准确来说,是不能入仕了。

    时势造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和际遇,眼下对落无尘来说,显然不是科举入仕的好时机。

    即便考上了,只要有人在嘉兴帝面前透两句话,说他与李菡瑶如何如何,天子心里便会扎根刺。当然,若是个襟怀磊落的君主,这算不得什么;但就目前嘉兴帝的所作所为来看,可不是什么襟怀磊落的君主。

    简繁对鄢计下手,是个风向。

    官场上都是人精,嗅觉灵敏。

    很快,温巡抚朝落无尘父子施压了:他借配合钦差大人追查李菡瑶下落为名,责令景泰知府查封李家,说有人揭发李菡瑶死遁抗旨,要搜拿李菡瑶。

    李家一旦查封,买卖将瘫痪。

    江如蓝的船厂也要受到影响。

    落无尘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连李菡瑶也比不上——李菡瑶有势力和实力,可调动一定的人力物力与对手相抗——他要如何破解这困局?

    少年胸有成竹、毫无怯意。

    李妹妹正在看着他呢!

    他绝不会让李妹妹失望!

    李菡瑶确实在留意落无尘。

    湖州某个小镇的河埠头,停靠了许多的乌篷船、小渔舟,都是来卖谷粮的,因为这粮商出的价,比别家高了两文钱,引得方圆百姓把仓底都倒出来了。

    排在后面的船主人大声询问前方船上的人,问价钱如何、斤两克扣等会影响他们收益的一切琐碎要点,并在心里合计自家能卖多少钱,可能令手头宽裕些。

    等计算完,个个都笑了。

    秋阳暖暖地照着,河岸上大杨树和垂柳静静地立着,一波波的船来船往、人上人下,搬运粮食,得了钱再拖儿带女地去镇上买东西,呼爹叫娘、人喊狗叫,喧嚣声随着水波荡漾,营造出一副盛世太平景象。

    粮行廊檐下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穿天青色锦袍,白面如玉,左右各立着一个俏婢,台阶下还有四个小子束手待命,正看着院里众人秤粮食。

    看了一会,少年信步走出来。

    走到河堤上,看埠头大小船。

    两俏婢紧跟在他身后,到外面,脸上神色活泼了些,瞧着河里热闹景象低声笑语:

    “没想到这么多人。”

    “还是少爷会做买卖。”

    少年听了只微笑,不说话。

    一个精瘦的汉子在埠头来回查看,防止乱了秩序,一抬眼看见河堤上的少年,那品貌、那气度,他是不懂诗文,否则定会念“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忙过来赔笑叫“好公子。”

    两俏婢听了掩口轻笑。

    好公子姓郝名凡,郝公子。

    郝凡却做出与他清雅温润的形象不大相符的豪放动作——一撩袍角,抬腿踩在大杨树的身体上,望着埠头问:“杨四,你估摸着这还能收几天的?”

    杨四是此地的地头蛇。

    郝凡来收粮,先收伏了他。

    杨四笑道:“怕是还有两三天。”

    郝凡沉吟道:“两三天……”

    他等不及呢,有事儿。

    杨四却误会了,以为他吃不消了,毕竟这粮价太高,收的越多,本钱压的越多。

    他走近公子,低声道:“公子,不是我说,价钱不用抬这么高,比城里高一文钱就成了。公子硬抬高了三文,白吃亏!要不公子降降,我去说?”

    郝凡瞅着杨四不语。

    杨四被他莫测的眼神瞅得心里发毛,正要再表白、讨好几句,就听他道:“爷是要做长远买卖的。”

    杨四急忙点头,“小的知道。”

    郝凡道:“做长远买卖,就不能心太黑。我从小就听爹教导: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买卖才能做得长远,才能建立口碑和招牌;心黑手狠,那是做一杆子买卖,下次谁还找你?砸招牌的事不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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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李菡瑶:冲冠一怒为蓝颜(2)

    杨四连连点头道:“是是。”

    心里却很不以为然,也不知“好”公子是怎么在商场上立足的,瞧这性子,迟早要败家。

    郝凡看出他不服,道:“杨四,这粮食是个粗笨的东西,差价有限。爷收粮食,是要顺江出海,走水路运去北方,从北方换药材,赚这个药材的利钱。”

    杨四见他把买卖老底透露给自己,倍感受重视,恍然大悟道:“哦!怪道公子不计较粮价。”

    郝凡道:“百姓们不容易,克扣他们斤两、毫厘,肥自己腰包,那是涸泽而渔。就是把池塘弄干了,大鱼小鱼都捉干净,连鱼子鱼孙都不留,明年吃什么?”

    杨四哈腰道:“小的眼皮浅了。”

    心里依然想:谁管他们死活!

    郝凡继续道:“我找杨大哥帮忙,杨大哥要替我宣扬口碑。把这招牌竖起来,我绝不会亏待杨大哥。若是贪心不足,暗中损公肥私,就别怪我换人了。今儿瞿塘镇的花狗子还托人来找我,要谋个跑腿的差事。”

    杨四的小心思立刻烟消云散,急忙赌咒发誓说:“绝不能坏了公子的事!一定宣扬公子口碑,管叫四里八乡都知道公子是个心善的,讲仁义的,祖上就积德行善……”吧啦吧啦说了一通,把郝家夸成了菩萨。

    郝凡点头道:“且看吧。”

    说罢收脚下来,转身就走。

    这粮商郝凡就是李菡瑶。

    两俏婢分别是鄢芸主仆。

    郝凡这个身份虽是凭空捏造的,但在官府户籍上有名有姓,鱼鳞图册上有房产和田地。那一年北方大旱,流民四处逃窜,李卓航便暗中托人在官府给郝凡落户,作为李菡瑶另外一个身份,并慢慢置办起家业,以备不时之需。

    郝凡甚少在人前露面

    但,他发家有迹可循。

    李菡瑶死遁后,以郝凡身份全力囤积粮食,像这样的收粮点总共有七八处,分散在湖州、徽州各地。

    收了粮食后,或水路,或陆路,运往别处,卖了小部分,大部分都分散储藏在各地的庄院和宅院。

    李菡瑶通过胡清风父子密切关注着李家动静,得知落无尘在李家的作为,她不禁失神。

    落无尘的痴心和痴情令她铭感五内,却无法回应,她惦记着王壑,将来如何了局呢?

    “忘了我吧,无尘哥哥。”

    等她“死”去三五年后,落无尘该会忘记她吧,然后娶妻生子,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她替落无尘规划了美好的前程,然现实总是那么残酷,这天,她接到温士杰对李家下手的消息。

    她诧异地问:“为何?钦差大人还在追查此事呢,温士杰竟敢越过钦差对李家下手?”

    难道是简繁暗中指使的?

    胡清风道:“因为落少爷。”

    遂将温士杰看上落无尘、想与落家结亲的事说了一遍,他此举是要逼落无尘就范。

    李菡瑶脸色就冷下来。

    她正对落无尘的痴情无以为报呢,温士杰敢欺负她落哥哥,她岂能袖手旁观?哼!

    虽然温士杰位高权重,温三姑娘大家闺秀,但两家结亲是结通家之好,得你情我愿才行;逼亲搁在谁身上,谁受得了?落无尘怎能受这屈辱!

    李菡瑶问:“落哥哥怎样应对的?”

    胡清风一下子笑起来。

    李菡瑶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因问道:“胡伯伯笑什么?”

    胡清风道:“景泰府聂知府带着人赶到李家,气势汹汹要封作坊。被墨竹带人拦住,说要告官府聂知府可不就是官府嘛说是姑娘失踪,是有人想霸占李家家产,所以才半途对姑娘下手。眼下谁对李家动手,谁就是幕后真凶。钦差大人正愁抓不到人呢。姑娘想想,这主意可是墨竹能想出来的?定是落少爷的主意。”

    李菡瑶点头道:“应是无尘哥哥的主意。”

    胡清风道:“那狗官还真被镇住了呢。急急退了,去府城找温士杰讨主意去了。”

    李菡瑶却肃然道:“无尘哥哥是斯文读书人,风光霁月的君子,用这等光明磊落的阳谋,只能挡得了他们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我既不能死而复生、重回李家,便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解决此事。”

    胡清风问:“少爷想怎么办,?”

    他认郝凡的身份来称呼。

    李菡瑶垂眸,默想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忽然抬眼,目光炯炯道:“那就釜底抽薪!”

    胡清风忙问:“怎么抽?”

    李菡瑶道:“温士杰仗势逼人,无非仗的是他乃湖州巡抚,若他这官儿没了呢?或者他人没了呢?温家还能仰仗谁来逼亲?怕是连自顾都不暇了。”

    胡清风:“……”

    他艰难地咽了口吐沫。

    姑娘果然非常人!

    李菡瑶撇嘴道:“做什么这副样子?你走街串巷,贩牛贩马,昧良心的事也没少干,现在倒装良民!”

    胡清风瞪大眼睛他怎么就不是良民了?

    李菡瑶没跟他深入探讨这个问题,斩截道:“他若是为民做主的官,我等自做良民;可他们仗势欺人、鱼肉百姓,没有我等伸长脖子让他砍的道理!”

    胡清风忙道:“那是。”

    李菡瑶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被太阳晒黑的一张张粗糙的面孔,正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一副感恩盛世年景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古以来,王朝兴衰都是此理!”

    胡清风忙道:“姑娘英明。”

    李菡瑶霍然起身,“走,把这狗官给小爷绑了来!”

    胡清风还以为她有什么手段能搬倒温士杰呢,谁料竟然下了这样一道土匪式的命令,一时间张口结舌。他想,这么粗暴蛮横,不符合姑娘行事风格呀。

    可是,李菡瑶已经出去了。

    胡清风急忙跟上去,一面走一面心想:姑娘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不,冲冠一怒为蓝颜才对。

    再说霞照县。近日来,大街小巷流言纷纷,都在传:李家姑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陷害了,为的就是谋夺李家家产,就跟当初潘梅林打的一个主意。

    聂知府听报后,心惊胆战。

    他急忙传信温巡抚,讨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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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冲冠一怒为蓝颜(3)

    温士杰也忌惮简繁,不知到底查得怎么样了,因命聂知府暂且按兵不动,静等钦差示下。

    温士杰回府后,对夫人说了这件事,最后道:“是我疏忽了,不该如此心急,该再等等的。李菡瑶失踪,总会查个水落石出;拖久了,即便找不到人,钦差也没工夫一直耗在江南。等钦差走了,本官来善后,那时一切都好办。现在踏错一步,反被落无尘将了一军。”

    温夫人忙问:“钦差不会问罪吧?”

    温士杰摇头道:“不至于。”

    又道:“我倒更欣赏他了。”

    若落无尘是个无能的,在他威压下唯唯诺诺,也不值得他费心机笼络、许以亲女了。落无尘品性高洁,又有智谋,固然令他欣赏,但眼下有另一层麻烦——落无尘定然对他印象不好了,要如何才能挽救呢?

    他便与心腹幕僚商议。

    心腹道:“属下前儿听说一件事:段大人想为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求娶欧阳家的女儿,可是欧阳家看中了落无尘,正跟落家求亲呢。不知后来怎样。”

    温士杰追问:“此事当真?”

    心腹道:“当真。”

    温士杰道:“你找个机会,将本官看中落无尘、想许他为东床娇婿的事透露给段家。”

    心腹楞了下,忙道:“是。”

    段家,指的是湖州布政使段存睿。段家可不是什么官宦之家或者书香门第,其祖上几代都在县衙底层办差,其父熬了几十年,五十岁上居然混上了县丞的位置。段存睿是老来子,自幼便聪慧过人,很会读书,在其父筹谋下,得以参加科举,竟中了两榜进士,从此踏入仕途。

    他自幼混在县衙内外,熟知衙门最底层胥吏的生存手段和猫腻,因此这官做的是如鱼得水,入仕以来节节高升,其父喜道,段家祖坟冒青烟了。

    做官的身份贵重,多瞧不起商贾,嫌他们庸俗、满身铜臭,然做官又断断少不了银钱这阿堵物,不论是为了维持考究和富贵的生活,还是官场应酬和上下打点,都需要银钱,因俸禄有限,贪官由此而生。

    千里为官只为财!

    然,为官敛财虽然便利,却也极有风险,一个不好便会赔上前程和身家性命。

    段存睿精明、务实,不像一般的文人士子清高,行事从不拘泥于门第和身份,目光也长远。

    他想,汉高祖未发迹前就是个泼皮,本朝的太祖皇帝也只是个打铁的,出身焉能决定前程?银子遍地都是,端看怎么去拿,若有正途,何必以身试法?

    所以,他见段烈被养废了,便要设法替儿子另谋一个衣食无忧的未来:横竖没前程了,不如娶个嫁妆丰厚的商女,段家也能跟着沾光,弄些银子花销。

    虽定下娶商女,也不能随便挑一个,光有钱可不行,还得有能力有手段,能压制养废了的儿子,免得儿子误入歧途,毁掉终身不说,还会连累段家。

    仔细斟酌后,他选中欧阳薇薇。

    这其中考量颇多,按他的眼光,该挑李菡瑶这样拔尖的,但那也要人家能瞧上他的废儿子才行。李卓航把女儿看得跟命一样,焉能嫁给段烈?李菡瑶才高志远,忠义公府的公子、江南第一才子都没能入她眼,更别说段烈了。

    至于刘家的刘诗雨,那也是个受宠的,在刘家很有话语权,刘家家主不会愿意将女儿推入火坑;郭晗玉就更别想了,郭家人都把目光放在方逸生身上。

    只有欧阳家,段存睿通过收集来的消息分析,欧阳老爷行事与自己“志趣相投”,可以结为亲家。

    然欧阳老爷却瞧上了落无尘。

    段存睿可不像温士杰,温士杰居高位久了,颐气指使惯了,竟使手段逼迫落无尘就范;段存睿没有倚仗权势逼迫欧阳家——潘梅林前车之鉴他谨记在心。

    他要让欧阳家心甘情愿许亲!

    正谋划时,听到巡抚府放出的消息,段存睿忙使人去欧阳家,如此这般,将温士杰看中落无尘的事告诉欧阳老爷,暗示他不可跟巡抚大人争女婿。

    欧阳老爷惊出一身冷汗,称谢不止。

    来人这才透露段家求亲的意图。

    段存睿很有心计,并不叫隐瞒小儿子不成器的事实,而是坦诚相告,说段烈是被他和夫人娇纵坏了,故意渲染他对段烈的宠爱,抬高儿子的地位。

    去的人悄悄告诉欧阳老爷,说段大人和夫人眼看段烈成人了,为他亲事日夜忧心,要娶一位有能力有手段的姑娘约束和拘管儿子,原本瞧上李菡瑶杀伐果决,然李姑娘太出色,公开选婿引得江南才俊云集,后来更是被皇上下旨宣进宫,只得打消这念头,转求欧阳姑娘。

    这是有意把欧阳薇薇与李菡瑶相提并论,欧阳老爷听了自然舒坦,很享受女儿的荣光。

    欧阳老爷看上落无尘,是觉得落无尘非池中之物,将来前程远大。他是个商人,深知一本万利的奥妙——在人家未发迹时结亲,投入本钱小,将来欧阳家可收获一个为官做宰的女婿,可不是一本万利?

    谁知温士杰也相中了落无尘。

    欧阳老爷正遗憾,事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段家居然提亲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段家即刻下聘、定亲。

    欧阳薇薇得知后,大惊。她可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身为欧阳家的女少东,常来往于各地经管买卖,怎会没听过段烈的名声,那就是个不成器的浪荡子!

    她苦求父亲拒亲。

    欧阳老爷不允,说已经定了,岂能反悔?他已修书给太太,让太太替她准备嫁妆,年底出嫁。

    欧阳家祖籍在临湖州。

    欧阳薇薇心想,父亲唯利是图,母亲疼我,定会替我做主,于是回家找母亲做主。

    李家别苑,书房内,落霞正听墨竹回禀各处传来的消息,落无尘站在他身侧,也听着。

    墨竹道:“段家和欧阳家定亲了,除此外,湖州府城并无其他消息,温府也没消息。”

    落霞道:“继续盯紧了。”

    墨竹道:“是。”

    见无事,便告退出去。

    落霞转脸,对儿子道:“虽然温士杰暂时退了,然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落无尘躬身道:“儿子明白。”

    落霞问:“你打算怎办?”

    落无尘道:“釜底抽薪。”

    ********

    稍后还有一章。

第256章 李菡瑶:冲冠一怒为蓝颜(4)

    落霞问:“如何抽?”

    落无尘道:“自有人替咱们抽。”

    落霞想不透,窘迫地看着他——这小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然考较起自己老子来了。

    落无尘徐徐道:“之前李家频频出事,卷入多少官员,温士杰身为湖州巡抚,一个失察之过已经冠上了,钦差大人未处置他,也是看温家的面子。”

    落霞点头道:“有理。”

    落无尘继续道:“若他勤勉谨慎,自然平安无事,然他倚仗权势,下令查封李家、威逼儿子,儿子叫人放出风声,说李妹妹失踪乃是被别有用心之人陷害,目的是图谋李家家业,他岂能脱得了干系?便是钦差大人不处置他,那些觊觎他位置的政敌也不会放过这机会。不论李妹妹失踪与他有没有关系,他们都会弹劾他,将他拉下来,自己就能顶上去。父亲瞧着吧,他这官保不住了!”

    落霞恍然大悟,满眼惊喜。

    两天后,温士杰果然出事了。

    先是湖州按察使年申派人去徽州,向钦差简繁告发,说温士杰是陷害李菡瑶的背后主使。

    紧跟着,温士杰被绑架、失踪。

    温家大乱,再顾不得女婿了。

    落无尘听后怔住,李家暂时安全了,可是温士杰的危机也因这一失踪解除了——他自己都被掳了,怎么可能是害李菡瑶的幕后主使呢?接着,落无尘又从宁致远处得到消息,说荆州桐柏山禁军驻地和徽州青华府石村镇禁军驻地,各有一批军火先后被劫,不由心神大震。

    “是你吗,李妹妹?”

    他在心中问李菡瑶。

    劫军火,是为了李家。

    掳温士杰,是为了……他吗?

    这太冒险了!

    温士杰会自食恶果的呀。

    也许是他猜错了,这根本不是李妹妹干的;又或者,是李妹妹做的,因为另有更大的谋划。

    落无尘按捺不住狂跳的心,匆匆回到客居的院落,躲进房间。还不能心静,又坐到琴案后,开始操琴。弹了一会,不成调,只得放弃,起身走出来。

    也不知去哪,见门就穿。

    不知不觉,来到观月楼前。

    此时正当日落,深秋风寒、草木凋零,除了菊花,也就绿竹还有些色彩,因李家遭逢大事,上下人等心情萧索,自然没心情弄菊花装点庭院。

    可是,观月楼却生机盎然。

    院墙外,墙根下散布着野菊,凌霜而开;墙内,翠竹竹梢迎风摆动,轻触观月楼侧面的屋檐。走进院门,绕过假山,只见阶下放着各色盆栽菊花,鲜明怒放,大如碗盏,姿态傲然,落无尘不禁展开笑颜。

    “李妹妹!”他轻唤。

    一个大丫鬟领着两个小丫鬟抬着一盆绿菊从上房走出来,指点吩咐道:“就搁在这。”

    落无尘一看,是纹绣。

    纹绣也叫“落少爷。”

    落无尘脱口问:“姑娘呢?”

    纹绣愕然,半晌才轻声道:“公子忘了,姑娘上京了……”说了这一句,便黯然止住。因为这话也不确实,李菡瑶是上京了,但在途中失踪了,生死不明。纹绣不忍说透,怕落无尘难受。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呢?

    落无尘仰面看向二楼,似乎看见李菡瑶站在窗前习字,恣意挥毫。忽然抬眼看见他,忙笑着叫“无尘哥哥!”他也报以灿烂的笑容,等她下楼。

    纹绣看着那颀长俊雅的身影,心里难受的很,下了台阶,躬身请道:“落公子,这边坐。”又冲小丫鬟道:“给公子泡茶,再把我带回来的点心端来。”

    小丫鬟道:“是,纹绣姐姐。”

    落无尘收回目光,看向纹绣。

    纹绣又道:“公子,这边坐。”

    引着他到葡萄架下的桌旁,从袖中扯出帕子,在椅子上掸了掸,又在桌面上轻轻拂了拂。

    落无尘坐下,上下打量她。

    李卓航留下纹绣,一是照管观月楼,二是盯着工坊。纹绣最擅长织、绣,李菡瑶培养她,就是为了掌管和发展李家的织造技术,工坊离不开她。

    纹绣被他看得困惑不已,问:“公子来此,可是有事?”还是情不自禁地走来,缅怀姑娘呢?

    落无尘道:“你可知李伯父要将作坊转手?”

    纹绣道:“婢子听说了。”

    落无尘问:“你何去何从?”

    纹绣道:“婢子自然留下。”

    落无尘道:“若你真忠心姑娘,就随着作坊一道走。”

    纹绣疑惑道:“这怎么说?”

    落无尘道:“因李妹妹的缘故,李伯父无力再经营太平商号,故而要脱手,然李家现在内忧外患,难免有人趁火打劫,恐怕很难卖上好价钱。”

    纹绣:“……”

    还真是操心!

    落无尘又道:“李家的机器都是顶好的,织工技艺也娴熟、精炼,织造技术则着落在你等身上,你是头一个。若是你愿意随着作坊一道走,那转让价必然能抬高。你在外立足稳了,可反过来帮助李家,也不枉李妹妹悉心教导和培养你一场,她肯定也希望你出息的;若是留下来,不过是做丫鬟,白瞎了李妹妹在你身上花费的精力。”

    纹绣:“……”

    真是操碎了心!

    落无尘道:“我会同李伯父建议的。”

    纹绣看着他认真道:“婢子明白了。请公子放心,婢子会帮助李家争取一个好价钱。——这两天,婢子正整理图纸呢,就是要展现李家的实力。”

    落无尘放心了。

    不论李菡瑶死没死,也不论太平工坊的转让是真是假,纹绣跟过去,总是好事。

    接下来,他只能等了。

    江南的水流如蛛网一般,四通八达,离湖州府城几十里远有一村落,叫陈村,属瞿塘镇。

    李菡瑶目前以郝凡的身份出现在瞿塘镇,隔日就往湖州府城去一趟,密切留意湖州动静。

    温士杰失踪后,官府盘查极严,先还在城里、码头等地,后来渐渐扩散到城外、乡下。

    这天胡清风来了,惴惴不安地问:“少爷,总这么扣着他也不是个事。不如杀了干净。”

    李菡瑶道:“胡伯伯,别总把杀人挂嘴上,弄得跟十恶不赦的歹徒似的。咱们可是良民!”

    胡清风:“……”

    你刚掳了一州巡抚!

    算什么良民?

    他赔笑道:“少爷,牛贩子愚钝的很,请少爷指点:少爷拿了他,又不杀,又不放,留着做什么?”

    李菡瑶道:“挟天子以令诸侯!”

    胡清风:“……”

    感觉更加迷糊了。

    李菡瑶道:“李家不过是商贾,虽有些身家,还是蝼蚁小民。我违抗圣旨,诈死脱身,又带着你们做下几件惊天动地的案子,若不能给你们一个交代和结果,怎对得起你们?再往大了说,我为一己之私,致使生灵涂炭,岂不罪过?我今图谋的,已非李家一家之事。”

    胡清风浑身一震,清晰地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传至四肢百骸,待听了最后一句,急问:“姑娘是想?”

    他不觉叫破了李菡瑶身份。

    李菡瑶肃然道:“我要图谋天下!既关乎天下苍生,便不能不谨慎行事,以最小的代价,兵不血刃获得成功,以免百姓受连累。故而我要控制温士杰,进而通过他迅速掌控湖州,乃至整个江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递给胡清风道:“你且看这个。大靖要乱了!”

    胡清风忙接过去展开来看。

    这竟是一道密旨!

    嘉兴帝以王亨和梁心铭以身殉国为由,问罪忠义公府,传旨令简繁和温士杰查抄忠义公府三房,和在江南的所有产业;同时又密令他们寻找王壑和张谨言下落,找到了,就地格杀——竟是要对王家和玄武王族下手了。

    李菡瑶掳温士杰,截获了这密旨。

    胡清风他先不过是感动于李菡瑶替他们打算,后来听李菡瑶大手笔谋划天下,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几十岁的男人,被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激得热血沸腾。

    他看到了辉煌的前程!

    这可不是痴心妄想。

    汉高祖刘邦不过是个泼皮,樊哙乃是屠狗之辈,本朝的太祖皇帝是打铁出身,本朝的玄武王族、朱雀王族、白虎王族统统出身乡野……他牛贩子怎么就不能封王拜相?跟着老爷和姑娘,他父子完全有机会!

    他冲李菡瑶抱拳,压低声音激动道:“我父子定然追随姑娘,生死不弃!”

    李菡瑶忙扶住他,道:“正要胡伯伯相助。”

    胡清风忙道:“请姑娘吩咐。”

    李菡瑶道:“我要进京!江南这里,暂时交给胡伯伯和芸妹妹……”

    胡清风不等她说完,便急忙摆手道:“这个不成!我……我就是一牛贩子,怕是压不住温士杰,回头坏了姑娘大事,岂不完了?”刚才的自信全漏了。

    李菡瑶道:“这个我自有安排。待会再告诉胡伯伯。”

    胡清风心安了些,又问:“姑娘去京城做什么?何不等老爷回来再商议,要招兵买马,要积草屯粮,许多的事儿呢。咱们先霸占江南再说。”

    他肚子里也装了不少经史,知道打天下不是说书,听着容易,实则难于登天。以目前的情势来看,李家能占据江南就很不错了,京城那边还是别想了。

    李菡瑶坚定道:“救人!”

    王家满门危在旦夕,她怎能袖手旁观?王壑得了消息,也肯定是要回京的。她要相机而动,助他一臂之力。再说,她要谋天下,不知朝堂局势,如何能成?

    这一趟,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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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没更,今天补上。情节预告:接下来瑶儿和壑哥儿都要进京了。感谢大家默默支持。作者一直想理顺了,好一气呵成、一泻千里地写下去,可是总也不能如愿,就像难产。揪头发!

第257章 活死人

    李菡瑶一想到王相和梁大人为国捐躯,嘉兴帝还要灭王家满门,就代王壑愤怒和悲恸。

    这愤怒表现并非狂躁失控。

    越愤怒,越冷静!

    越悲恸,越坚决!

    她只是个旁观者,与王家无关的人,尚且被打击成这样,王壑若得知这消息,会怎样?

    她无法想象他的反应。

    下午,李菡瑶和胡清风乘船离开瞿塘镇,到陈村时正好天黑,撑船的汉子拴了船,领他们进村。他们靠岸的地方在村尾,离岸几十步便有一户农家,三间低矮的茅屋,屋前有大杨树,屋侧有块菜地,门口栽着竹竿,上搭着网子,还有狗、猫,典型的水乡渔村人家。

    船夫叫开了门,大家进去。

    一个十几岁的黑小子开的门。

    船夫问:“爷爷还没醒?”

    黑小子道:“还睡着。”

    李菡瑶和胡清风径直向右边房间走去,房间里点着油灯,虽然光芒微弱,但因屋内空旷,视线一览无余,一张木板床上堆着破棉被,被下卧着个人。

    这是船夫的老父亲,卧床有大半年了,是个药罐子。船夫每日打鱼挣钱,全买了药治老父。这事陈村人都是知道的。然陈村人不知道的是:杜老头半月前就死了,现在躺床上的,是湖州的父母官——温士杰!

    胡清风对黑小子道:“把他弄醒。”

    黑小子道:“嗳,大夫。”

    李菡瑶他们是以大夫的身份来的,每次在这停留不超过一个时辰,故而官兵在城里城外抄翻了天,也没发现巡抚大人藏在这个渔村,竟是卧床的老汉。

    一刻钟后,温士杰醒来。

    他反复睁眼闭眼几次,才适应了昏黄的油灯光芒,感觉身上也有力气了,瞥见床前坐着一俊俏少年,身后站着个胡须文士,遂叱喝道:“你是何人?”

    跟着,霍然坐起身。

    李菡瑶道:“大人真健忘。”

    温士杰这才想起,就是这少年指挥一帮匪徒掳了自己。看他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岁,瞧着很普通,除了长相俊俏些外,并无凌厉或者凶悍之气,也不像深沉莫测之辈,遂把脸一沉,道:“大胆狂徒,竟敢掳劫朝廷命官!”

    到底是做过多年官的人,顶着个乡下病入膏肓的老汉模样,这么一放脸,也十分威严。

    李菡瑶道:“大人说错了,是在下救了了你!”

    温士杰道:“一派胡言!”

    李菡瑶记挂着王壑,没空跟他啰嗦,也不故弄玄虚了,也不拐弯抹角了,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递给他,道:“这是徽州按察使年申呈告给钦差大人的,告你图谋李家家业,害死了李姑娘。——大人恐怕要丢官了。”

    温士杰吃了一惊,忙接过去看。看完心直往下沉,不得不承认:因为心急征服落无尘,贸然查封李家,给政敌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搬倒自己的良机。

    只是,这少年真是救他?

    他问:“你意欲何为?”

    李菡瑶道:“与大人合作。”

    温士杰问:“如何合作?”

    李菡瑶道:“在下乃是一商贾,需要官场上的庇护,正好遇见大人这事,这才出手。”

    温士杰道:“既如此,为何不事先告诉本官?掳了本官不说,还将本官关在这里。”

    李菡瑶道:“温大人眼高于顶,若是在下登门拜访,恐怕连大人的面也见不着。”

    温士杰点点头道:“倒是有些勇气和智谋。你有什么条件,才肯放了本官?”

    李菡瑶道:“暂时没有。”

    温士杰皱眉。

    难道就不放他了?

    却听李菡瑶又道:“之前是为了救大人,不得已才掳了大人。今天来,就是放大人回去的。”

    温士杰心想,费了这大精力掳了他来,这么容易就放回去,也忒便宜了。世上哪有这好的事!对方的身份、来历、目的,他一概不知,不问清楚了,心里不踏实。因道:“你是何人?家中做甚买卖?”

    李菡瑶为让他放下戒心,将郝凡的底细悉数告诉了他,又道:“在下家中做布匹生意多年,却从未织过一匹布,因此,在下一直想建一座自己的工坊。”

    温士杰追问道:“你要本官如何照应你?”

    李菡瑶道:“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温士杰忙问:“什么机会?”

    李菡瑶道:“李姑娘失踪,李家不出两个结局和下场:一是皇上问罪李家,一是被同行挤垮。不论哪种结果,都会导致太平工坊被清算、拍卖。在下希望,大人能助在下接手太平商号,接手太平工坊。”

    温士杰恍然大悟,这确是进入纺织行当的捷径。因道:“本官虽为一州巡抚,却不比江南织造局的主官,手上握有纺织行业生杀大权,恐无法帮你。再者,本官才为了李家被年大人告发,如何敢再徇私?”

    李菡瑶道:“无需大人徇私。等机会来了,大人只要暗中相助即可,绝不让大人难做。”

    温士杰放心了,又试探地问:“你就不怕本官回去后,翻脸不认人,命人拿你?”

    李菡瑶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不怕。大人若不怕丢官,只管派人来拿在下。”

    温士杰心一沉,知道她定是拿住了自己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呢?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李菡瑶。他眼下的扮相是个久卧病床的枯槁老人,在昏黄的油灯下,又这么阴森森地盯着人,跟个鬼也差不远了,看去十分瘆人。

    李菡瑶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抱住胳膊道:“大人别这么看在下,怪吓人的。小子虽然冒犯了大人,却也表示了足够的诚意。眼下,大人有把柄在小子手上,小子也有罪证在大人手上,初次合作,只能用这种方式了。待日后,大人觉得小子可堪重用,便再无需用这种手段。大人以为呢?”

    温士杰道:“就依你。”

    他决定先脱身再说。

    李菡瑶起身道:“在下命人送大人回去。”

    于是,温士杰连夜被送走。

    次日一早,船夫家便传出嚎丧声,道是老父死了,于是村人都赶来,帮忙办起了丧事。

    事定后,李菡瑶赶往霞照。

    三天前,月庄李家也在办丧事,是李卓航为李菡瑶办丧事,等于宣告李菡瑶死亡。

第258章 妹妹

    九月下旬,简繁终于放弃了寻找李菡瑶,宣告李菡瑶并非私逃,而是遇难,李家没有抗旨。

    李卓航先还不肯面对现实,还想等女儿回家,又过了些日子才绝望了,才替女儿办丧事。

    李家大宅设了灵堂,灵堂上的棺木内,安放了李菡瑶的衣冠,合族人都来吊唁、祭拜。

    凄凉的丧乐传到庄外,传进黄山内,王壑和张谨言听见了。二人站在山巅,看着山脚下云遮雾绕的月庄,玉带似的月河,还有月桥……一幅画里烟村!

    王壑似乎瞧见一群孩童从青石巷内冲出来,沿着月湖奔跑、欢笑,打头不是小墨竹吗?一晃神的工夫,墨竹变成了豆蔻少女,轻灵秀美。少女看向云雾深处的黄山,仿佛知道他在山上,目光大胆又羞涩。明知是遐想,也激得他浑身阵阵颤栗,心尖却针扎似的疼痛。

    他从腰间解下洞箫,凑近嘴边,深沉的箫音如孤雁,在奇峰秀岭间盘旋、低鸣……

    忽而他转身,面朝西北京城方向,箫音陡然拔高,直冲云霄,撕裂苍穹,山间的云雾受到冲击般翻滚起来,印在他的眼中,风云聚会,雷电交加!

    张谨言与他并肩立在山巅,听到激昂处,忽然摘下背后的大弓,张弓搭箭,朝西斜的太阳射去。

    “咻——”

    箭如流星,消失在另一重山巅后。

    似被威胁,本就不大晴朗的天空转阴了,太阳被浓云遮住,天幕低垂,群峰肃立。

    就在王壑肝肠寸断时,他收到了祖父王谏的密信,得知父母在西北边关以身殉国,嘉兴帝要对王家和玄武王族下手的噩耗。祖父令他和张谨言万不可回京,更不得露面,等待时机与玄武王会合,再做打算。

    密信是老仆亲自送来的。

    张谨言当即红了眼圈,怒骂“昏君”,王壑却一言不发,静静地盯着山下的月庄。

    谨言看着这样的表哥,难受的很。玄武王族虽然也危险,但他父王手握几十万雄兵,坐镇北疆,他母亲和弟妹也一直跟在父王身边,好歹父母俱在,可是表哥却没了父母。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小坛酒,默默递过去。

    王壑接过酒坛,用力摔向岩石。

    “啪!”

    酒坛四分五裂。

    酒香四溢。

    王壑道:“借酒浇愁,乃懦夫行为。我不饮。谨以此酒敬天地神明,誓、灭、昏、君!”

    张谨言刚要问“哥,咱们怎办?”就听王壑道:“走!”转身跳下岩石,朝山下奔去。

    月庄,李卓航和简繁先后得到消息。

    简繁收到的是皇帝密旨。

    李卓航收到李菡瑶的密信。

    简繁立即启程离开月庄。

    仿佛忘了似的,他没有提困在山中的那一千禁军。王亨和梁心铭死了,崔渊也死了,朝中没几个老臣了,他的机会来了。眼下须先回京,等朝堂局势稳定了,他腾出空来,再以这个罪名来治李卓航的罪。那时,就算慕容星把简家贪墨的罪证交出去,他也有能力压下去。

    李卓航也忘了似的,也没提。

    两人各怀心思,草草告别。

    等简繁一走,李卓航便开祠堂、审李卓远。这一次,他没有手软,李卓远夫妻父子均被行家法。执行家法的是李卓望。三天后,李卓远父子伤重身亡。

    面对这结果,月庄人噤若寒蝉,视李家大宅如同皇宫内院,对李卓航畏惧如虎。

    次日,李卓航便离开月庄,江玉真却留了下来,观棋、李卓望等都留在月庄保护主母。

    黄山华阳镇,王壑的父亲王亨就是在这里长大的。王壑却过华阳镇而不入,来到距离华阳镇几十里的杨村停下,之前老仆和鄢苓就住在这里。

    王壑的母亲梁心铭在杨村置办了几十亩薄田,安排了两户人家,作为王家传递消息的据点。

    见了鄢苓,王壑简单将事故说了一遍,然后道:“姑娘收拾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鄢苓听闻他父母俱丧,震惊万分,比当日得知自己父母去了还要震惊——那可是王相和梁大人,大靖权倾朝野的人物,竟然就这样没了?王家也要覆灭了?

    鄢苓怔怔地看着王壑。

    他也没了父母,同她一样。

    王壑神情平静,并不悲伤。

    鄢苓却知道,这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怒涛汹涌,因为她经历过。她是女儿家,可以恣意地哭泣宣泄;他这样的男儿,只能用坚强包裹着悲恸。

    她双眼迅速充盈泪水。

    老仆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神情犹豫。接下来,他责任重大,要保护小主子和张世子安危,若带着鄢苓同行,实在难以兼顾周全。

    因对王壑道:“公子,此去前途凶险,鄢姑娘娇弱女子,带着恐有不便,不如就留在这里,也免了奔波之苦。以后再派人来接就是。”

    鄢苓眼中掠过一丝惊慌,很快镇定下来,道:“前辈说的是。我跟着你们确有不便,不如留下来。陈叔和婶子都待我很好,公子尽管放心。”

    王壑道:“不!鄢大人将姑娘托付给我,我绝不会丢下姑娘。况且,姑娘在这里并不安全。”

    鄢计是被他父母连累,他受鄢计临终嘱托,要照顾鄢苓,怎能丢下她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若这里安全也罢了,其实并不安全。嘉兴帝既然要灭王家,王家所有产业都不能幸免,华阳镇也不例外。这里距离华阳镇不远,鄢苓又是凭空多出来的人,经不起官府查问,若留下来,不但她,连这两户人家也要被连累,还是同走的好。

    老仆听了,无话可说。

    鄢苓的心悸动得厉害,被泪水模糊双眼,努力想要看清王壑,却只见一片水光晃动。忽听王壑道:“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只缺个妹妹。往后,鄢姑娘就是我妹妹了。不论前途如何艰辛,为兄定会保护妹妹周全、一生平安。”鄢苓悸动的心刹那冰封,身形僵住。

    老仆目光微动,立即躬身道:“见过姑娘!”有了兄妹的名分,行路确实要方便许多。

    张谨言愣了下,也改口道:“那鄢姑娘就是我表妹了。表妹放心,表哥也会护着你的。”

    鄢苓如陷入白茫茫大雾,不辩方向,偏偏神志又清晰无比,身体不受控制地回应道:“鄢苓有幸,得二位兄长相护,爹娘在天有灵,也必定欢喜。”

    王壑嘱咐了陈叔一番话,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