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34分节

第329章 白虎王

    一婆子站得离马车很近,听了郑若男的话,忽然扑过去抓李菡瑶的手,想要擒贼先擒王。

    风雨雷电一齐出手制住她。

    “快救姑娘!”

    其他婆子尖叫。

    白虎王府的护卫杀过来。

    凌寒立即挡住他们。

    李菡瑶指着两个婆子命令道:“把她们绑起来,带走!还有这四个丫鬟,也带走伺候郑姑娘。其他人喂药!”

    风儿脆声道:“是。”

    遂将乳母护卫都喂了药。

    郑若男答应追随李菡瑶,令李菡瑶精神倍增,当下命令车队在前方官道转折,向南拐去。进入一个叫做云池的小镇,镇子的头一家便是客栈,门楣上挂一粗糙匾额,几个字长手长脚:京城客栈,众人看后发笑。

    雷儿笑道:“这东家真敢起。”

    李菡瑶探头一瞧,也笑道:“人家没错啊,挨着京城边上就叫京城客栈,没错!”

    众人更笑不停。

    客栈的门帘掀开,一戴风帽、裹着皮袄的男人哈着腰跑出来,陪着笑脸问“客官要住店?”

    他目光向车队一扫——

    哎哟,这么多马车!

    这可是大客商!

    皮袄男人激动了。

    李菡瑶吩咐胡清风,将马车赶入客栈寄存,只要了两间房,各人整顿换装后,骑上马呼啸而去。

    皮袄男人心痛客源流失,又自我安慰:好歹还要了两间房,还有客人呢。

    郑若男的乳母和护卫被留在房间内,三个时辰后醒来,发现姑娘真被李菡瑶掳走了。

    李菡瑶等人继续往南行,约莫行了两里地,便有留在城外的兄弟接应,然后兵分两路。

    胡清风带着藤甲军向西,前往铜岭山,大靖火器研制中心就在铜岭山中,也是他们的目标。

    李菡瑶则再次改装,带着两女上了早备好的马车——马普通、马车也极普通,赶车的兄弟是个农家少年,后面只有风雨雷电几人跟着,看上去,就像小有田产的乡下富户的女眷刚从前方普华寺上香回来。

    如此费心改装,也是无奈。

    因为京城跟江南无法比。

    在江南,李家在湖州、临湖州、徽州三地各府县都置办了产业,或是商铺,或是宅院,或是田庄,甚至一处小小的杂货铺等,经营年深日久,构成了一张绵绵密密的大网,无论做什么都十分迅捷安全,且隐蔽。

    而在京城就不行了,李家在这边毫无根基,虽然李菡瑶这次来也费了些手段,令人在内城和外城,以及京城周边郊外都新购置了宅子和庄子,但她不敢轻易动用,因为一旦露了行藏,官府顺藤摸瓜追查起来太容易了。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来路驶去。

    忽然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赶车的少年忙将马车向右边靠。

    车内,火凰滢和郑若男都紧张极了,李菡瑶却很镇定,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一点点,透过玻璃向车后瞄去。

    只见一队全副铠甲的骑兵疾驰而来,约莫有两百人,打头的将领白面如玉,年不过三十岁,虽是武将,气质却十分文雅俊逸。他身后竖着一杆大旗,上面以金线绣了个“郑”字,并有白虎的纹绣。这是……

    李菡瑶第一反应便是侧首看郑若男,果然,换了一身丫鬟装束的郑姑娘也看清了外面的旗帜,神情呆滞,唯有嘴唇哆嗦,喃喃道:“爹爹!……”

    李菡瑶忙又将目光转向外面,惊叹道:“原来白虎王长这个样。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郑若男被她吸引了,戒备地问:“哪个样?”

    李菡瑶盯着疾奔而来的白虎王评判道:“不像是武将,倒像是文臣,儒雅、俊逸,跟我爹爹一样丰神如玉。嗯,比我爹爹还年轻,瞧着还没三十岁呢。”

    郑若男立即高兴了,“我爹爹三十多了呢!”

    她浑不知自己被转移了心神。刚才一刹那感觉惊慌、害怕、内疚,不知该不该下车跟父亲回去,被李菡瑶这么一打岔,白虎王郑基已经疾驰而来。

    看着那熟悉的面容,郑若男自豪又激动:父亲是她心中的天神,也是她最濡慕的亲人。

    母亲说,“初见他如神祇”。

    这是一段辛酸的隐秘。

    当年她母亲明面上是誉亲王府的郡主,其实身世很不堪:先是被当做先帝同父异母的妹妹养在誉亲王膝下,后来白虎王林啸天谋反事败,暴露了她母亲不是皇家血脉,而是反贼林啸天的女儿。母亲被打入尘埃。先帝设下一个陷阱,来诱捕林啸天的次子,陷阱中的诱饵就是母亲。就在母亲绝望的时候,父亲出现了,犹如天降神祇,救了母亲,也娶了母亲。两个仇家的后代结成了夫妻。

    郑若男对那些隐秘的过往并不感兴趣,她只知道父母很恩爱,不是相敬如宾,而是真正的男女之爱。母亲十分爱父亲,爱到见不得他膝下无子,帮他纳妾。父亲却不愿意,实在推拒不得,只收了个姿色平常的丫头。

    白虎王郑基疾驰而来,擦着马车一晃而过,又疾驰而去,转瞬间,连背影也被身后的亲卫挡住。

    郑若男醒过神来,拍着窗户叫“爹爹!爹爹!”

    火凰滢急忙捉住她手。

    郑若男眼泪下来了,嚷道:“我要下去!”

    火凰滢:“……”

    出尔反尔的姑娘!

    她才不容许郑若男反悔呢,柔声道:“来不及了。”

    郑若男哭丧着脸道:“爹爹回家不见我,要急死了。”她真的后悔了,悔不该害父母担忧。此刻她看李菡瑶和火凰滢的目光,就像看拐卖人口的拐子。

    李菡瑶干巴巴哄道:“白虎王定会支持你出来。”

    郑若男问:“你怎知道?你都不认识我爹爹。”

    李菡瑶道:“我爹爹就支持我。他希望我像梁心铭一样出息。我问你,白虎王对梁大人印象如何?”

    郑若男道:“父亲很钦佩梁大人。当年,郑家就是在梁大人帮助下才得以立功,赢得白虎封号——”郑若男回忆起从前,渐渐平静下来,甚至腮边溢出浅笑——“从小爹爹就教导我,要我像梁大人一样自强。”

    李菡瑶双目放光,拍手道:“跟我爹爹一样!我很小时候就听父亲说起梁大人的名字。父亲说‘我女儿真聪明,就像梁心铭。’还叫我跟梁大人学。”

    郑若男忙问:“真的?”

    李菡瑶道:“当然是真的!”

    郑若男心里踏实了些。

    两人相视而笑。

    从无交集的白虎王郑基和李卓航,在这一刻神秘地碰撞了,其影响既深且远。

    火凰滢沉默地听着,因为她自小就没了父亲,无甚可说的,甚至往事有些不堪回首。

第330章 偶然的肌肤之亲

    静默了一会,郑若男又不放心地求证:“爹爹真不会怪我,真能支持我?”

    李菡瑶正色道:“王爷不会怪姑娘,但会怪我。他不相信我,怕姑娘所托非人。若我猜的不错,接下来,他定会施展各种手段追杀我,其一是为了解救姑娘,其二是为了试探我的能力。若我能力足够,王爷才能放心。”

    郑若男放心了,又同情地看着李菡瑶,道:“那姑娘……可要小心了。我父王很厉害的。”

    那神情,颇为幸灾乐祸。

    李菡瑶自信道:“我会让王爷看到我的能力和手段。”

    郑若男嘀咕道:“你都跑了,我父王也看不到了。”

    李菡瑶神秘一笑,道:“我一会再进京城。就这么走了,之前不都白忙了?而且,让王爷清楚我的动向,也即掌握了姑娘的动向。这样,王爷心里也踏实些。姑娘愿意辅佐我,我怎能害姑娘亲人不安呢?必要想办法让他们宽心、安心、放心。”

    郑若男心中涌出一股热流,随即吃惊问:“你要回去?”

    李菡瑶点头道:“是!”

    这下,连火凰滢也糊涂了。

    费了这么多心思,还借了白虎王府的令牌,好容易才出城,为何转头就要进去呢?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李菡瑶也不解释。

    她的布局,岂是简单的?

    东门郊外新桥庄,离京城约二三里路,在庄子路口,可远远望见京城巍峨的城墙。庄内共有二十多家佃户。这是胡清风前些日子买下的。李菡瑶听城外兄弟回禀,说观棋一行已经到了,她此刻就是赶往新桥庄。

    乡下不比城里雪化得快,清理也有限,一眼望去,山川田野连成一片银色世界。

    进庄后,来到正北方靠山边一所大宅院,进了院子,果然看见观棋和鉴书等人来了。

    当下主仆寒暄,不必细说。

    李菡瑶替观棋等引见了火凰滢和郑若男后,便让她们自己说话,她则拆看李卓航的信。看着一列列熟悉的字迹,耳边却响起父亲那磁性的中音,仿佛他就在自己面前,宠溺地抚摸她的头发。她忍不住想要依偎在他的怀里,告诉他自己干的那些事,好得到他一个赞许的目光、一句夸赞的话。

    看着看着,她兴奋起来:

    “你们竟然掌控了湖州!”

    “这都是老爷的手段。还有鄢姑娘,可厉害了。有她帮老爷,婢子才得抽空来接应姑娘。”

    “鄢姑娘是谁?”

    “原徽州巡抚鄢大人的二女儿,鄢芸,江南第三才女。”

    观棋叽叽喳喳地说起鄢芸辅佐李卓航控制湖州官场的经过,听得火凰滢和郑若男心情激荡。

    李菡瑶将信读了两三遍,才依依不舍地折叠还原,装入信封,连信封丢进面前的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才抬头,对一脸吃惊的郑若男道:“江南四大才女,如今我已聚其三。剩下魏姑娘,我也有心请来。”

    郑若男:“……”

    她一颗心又火热起来,对前途也充满了期待,之前因为巧遇白虎王而引起的惶恐不复存在。

    火凰滢忙问:“魏姑娘能来?”

    李菡瑶道:“以前不能,现在则有几分希望。”

    火凰滢问:“姑娘说说看。”

    李菡瑶道:“大靖皇族若亡,后族陈家也会跟着败落。王纳和张世子亲手覆灭了大靖,玄武王更是将兵部尚书陈修文扣押在北疆,魏家跟陈家有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投效玄武王的。我便可以趁势招揽。”

    郑若男直言不讳地指出:“灭大靖也有你一份。”

    李菡瑶微笑道:“这不一样,我可没动陈家,而且这京城、这朝堂、这军队,都由王纳和张世子接手了,我什么也没拿。哦,就几张纸,还有个印。”

    火凰滢笑得花枝乱颤。

    郑若男道:“狡辩!”

    李菡瑶一笑,朝外看看天色,便对观棋道:“你跟我来。”说罢起身向左手房间走去。

    观棋跟了进去。

    李菡瑶很快又出来了,吩咐鉴书:“笔墨伺候。”

    鉴书忙摆上笔墨纸砚。

    李菡瑶拎来一个大包袱,从中取出一卷空白圣旨,其柄轴乃是黑犀牛角的;又一卷黑牛角轴的;又从怀里取出玉玺;又取出凌寒从吕畅家盗来的一份文字,乃是吕畅的亲笔,都摆在堂屋中间的花梨木方桌上,问鉴书和火凰滢二人:“你们谁能模仿吕畅的字,代我拟两份假圣旨?”

    火凰滢眼睛一亮:“我试试。”

    鉴书也跃跃欲试。

    郑若男怀疑地问:“这也行?”

    李菡瑶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试试怎知道。”

    郑若男道:“这也是能试的?若被当场发现,可就丢了性命了。怎么挽回?”

    火凰滢正看吕畅的字,闻言扭头笑道:“郑姑娘,姑娘这是谦虚呢。若没把握,怎敢试?”

    郑若男这才不说话了,且看她们如何操作。

    火凰滢和鉴书分别模仿了吕畅的字,经过李菡瑶鉴定,还是火凰滢临摹的更像一些。

    火凰滢笑道:“鉴书姑娘少临摹。我最近可是常临摹宰相大人的字,故而有些心得。”

    众人恍然大悟。

    李菡瑶道:“好。就由火姐姐来执笔。先用稿子录出来,多写几遍,确认无误再誊抄。”

    于是她口述,火凰滢誊录。

    共两份圣旨,一份是颁给二品官的,圣旨柄轴为黑犀牛角;一份是颁给四品官的,圣旨柄轴为黑牛角。

    正忙着,忽然房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李菡瑶笑道:“姑娘来了。”

    什么姑娘?

    火凰滢和郑若男扭头去瞧,一瞧之下,目瞪口呆。

    郑若男不可思议道:“这……这是……李姑娘?”

    火凰滢握着一支狼毫,盯着房门口的“李菡瑶”,双目泛出奇异光芒,若有所悟。

    观棋轻盈地走过来,不复之前形象,活脱脱又一个李菡瑶,不单容貌、步伐,连气质都像。

    郑若男看着假李菡瑶心想:知道李姑娘这么多秘密,这下算是走不成了,不然定被灭口。

    她便这么说了出来。

    李菡瑶听后绷不住笑了。

    火凰滢问:“姑娘用个替身,要她去做什么?”

    李菡瑶道:“去京城,会王纳!”

    她将自己的隐私告诉二女,是信赖和看重,表示她已经将二女当做心腹了。火凰滢就不说了,郑若男可是郡王之女,必须待之以诚,才能换来她们倾力辅佐。所以,一些重要的行动必须事先告诉她们。

    郑若男脱口道:“这太危险了。”她还记得李菡瑶之前是怎样催促她,跟逃命似得逃出京城。

    李菡瑶道:“我怎会让她去送死?先前我之所以匆匆出城,是有另外的任务,就是要传这两道圣旨,若留在京城和他们周旋,必定耽搁了时机。”

    火凰滢瞅了观棋一眼,转向李菡瑶,认真道:“姑娘此举不妥。若是去见别人,用替身无妨,然王纳乃是姑娘心上人,让替身去面对他,后果难料。

    “男女之情最是微妙不过,替身如何能应对?

    “再者,我说句丑话在先:观棋姑娘也是有情的,王纳又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少年才俊,他只当面对的是姑娘,这中间若有半点差池,姑娘后悔莫及!”

    观棋听见“心上人”三字,面色一变,再听了后面的话,更加惶恐,嗫嚅道:“姑娘,我……”

    她想起了张谨言。

    想起了偶然的肌肤之亲。

    这事,还没告诉姑娘呢。

第331章 动心了

    李菡瑶敏锐察觉观棋异样。

    眼看观棋身子摇摇欲坠,似乎想对自己跪下,把脸一放,喝道:“不许跪!站直了!”

    观棋急忙挺胸抬头。

    李菡瑶这才道:“说!怎么回事?”

    观棋没有说,而是瞄了火凰滢和郑若男一眼,似有难言之隐不好当着这两人说,神情踌躇。

    火凰滢心一动,倒要看李菡瑶如何处置。

    李菡瑶对鉴书道:“你出去守着,莫让任何人靠近。”

    鉴书道:“是。姑娘。”

    于是转身出去了。

    李菡瑶这才对观棋道:“有什么直说。火姑娘和郑姑娘正好也听听,帮着参详参详。”

    火凰滢微微一笑,很欣慰。

    瞧刚才李菡瑶与观棋鉴书见面,亲热异常,毫不摆小姐架子,还以为她脸嫩心软呢,谁知碰见大事,却直叫鉴书回避,可见很有原则,果断犀利。

    而她不避自己和郑姑娘,更是高妙,既区分了主仆,也凸显了对自己和郑姑娘的看重。虽然她们主仆自小便在一块长大,情分深,但她和郑姑娘是被当做谋士和人才请来的,若连个丫鬟都不如,如何能忠心?

    所幸李菡瑶不负所望。

    火凰滢心中很是满意。

    郑若男虽不如火凰滢机敏,却也察觉此时的李菡瑶气势暴涨。这与她印象中的李姑娘迥然不同。这一天下来,哪怕李菡瑶挟制嘉兴帝时,也不曾疾言厉色过,一直都是少女心性,说话行事丝毫不带煞气,顶多神色间泄露几许狡黠的算计,看去也十分的可爱、讨喜。

    眼下才有女枭雄的样子。

    只是年纪太小了点,瞧那小脸,便是此刻紧绷着,也遮不去稚嫩的痕迹,不够威风。

    郑若男满心遗憾地想。

    可这对观棋来说足够了。

    观棋很少见姑娘摆脸子,而姑娘一旦摆脸子,上下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她便将当日张谨言从陈飞手上救自己,夜晚逃走时,两人不慎有了肌肤之亲,以及她怕影响姑娘声誉,故而隐瞒未报的事统统都交代了出来。

    李菡瑶喃喃道:“怪不得……”

    她想起之前城门口张谨言那热切的目光,还有在江南时,观棋面对王壑和张谨言截然不同的态度。

    这丫头对世子动心了!

    李菡瑶迅速得出结论。

    火凰滢二人更是一脸呆滞。

    郑若男就不说了,她自己的心思有时都弄不明白呢,更别提帮李菡瑶了,只有听的份;经验丰富的火凰滢也不知如何说才好,且看李菡瑶如何打算吧。

    李菡瑶问观棋:“知道错了?”

    观棋含泪道:“婢子不该瞒姑娘的。”

    李菡瑶道:“若是你自己的事,你大可不必告诉我,然你顶着我的身份结下的情缘,怎能隐瞒?这事涉及男女之情还是小事,关乎大局才严重!”

    观棋咬唇,不敢吭声。

    李菡瑶默默沉思一会,忽然道:“你这就进城去见他们。我会安排人跟你。记住,你现在是李菡瑶!”

    观棋急忙点头,放松了些。

    火凰滢问:“她这样去,合适吗?”

    李菡瑶坚定道:“正合适!”

    观棋忐忑地问:“婢子该如何对王少爷?”

    她没敢提张谨言。

    李菡瑶道:“就按你的本色。你对张世子有情,便顺心而为;你对王纳无情,也顺心而为。但要切记,你是李菡瑶,莫要轻易堕了我的名头。”

    她眼中闪烁着莫名光芒。

    观棋:“……”

    她不敢相信自己理解的。

    李菡瑶看出她怯意,更严厉道:“这有何难?你虽是我的丫鬟,然自小便养在我身边,与我一同被精心培养,无人轻视践踏你,连爹爹和娘亲也不曾。

    “在这乱世,身份地位再高,也可能瞬间跌落尘埃;身份地位低下,也能转眼直冲青云。昏君和火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若自立自强,便没人当你是丫鬟;你若不能自强,便永远脱不去丫鬟的束缚!”

    观棋心神剧震,“是!”

    连“婢子”都省去了。

    接下来,李菡瑶仔细交代了观棋具体任务,又将她在京这些日子的经历简要说了一遍,最后叮嘱道:“我不管你对世子怎样,但不许利用我换取世子的感情。”

    观棋傻眼,这要如何区分?

    火凰滢也蹙眉道:“她是顶着你的身份去的。”正因为这样,她才不赞同观棋去见王壑。

    李菡瑶道:“不,只要有心,便能区分。比如,你在世子面前展现的任何手段,都是你自己的,世子喜也罢,厌也罢,都是对你最真的感情;但太庙那幅字却是我写的,你不能当成你写的来炫耀。你可懂?”

    观棋眨眨眼,好像懂了。

    李菡瑶又仔细吩咐观棋:进入京城,她会成为众人目标,她只需紧跟张世子,用话挤兑住王壑,便可平安。又吩咐火凰滢道:待会她和观棋分头行动,火凰滢坐镇新桥庄,根据各方消息,派人掩护、接应。

    火凰滢忙道:“姑娘要去西大营传旨,还要去京郊火器研制中心,这不行,姑娘不可以身犯险!”

    李菡瑶身上担负着众人的希望,万一出事,她们这些人便成了一盘散沙。

    李菡瑶道:“并非我不知轻重,只因我从小便钻研机械制造以及机关术数,小有成就。此去火器研制中心盗图纸,非内行人不行,不然拿错了怎办?”

    火凰滢道:“郑姑娘不行吗?”

    话出口,连自己也没底气。

    李菡瑶道:“郑姑娘不行。”

    火器研制中心可是归白虎王统辖,她可不放心郑若男去。这无关信任,而是该有的谨慎。

    还有一件事在她心头盘旋很久了:当日,江家满门被灭,只剩下江如蓝和大舅母,难道真是陈飞和潘家觊觎江家的船厂和技术?还是另有隐秘?

    江家用机器代替人工驱动船航行,这一技术革新非同小可,若用在车辆上,再无需马拉车;也可用在火炮上,使火炮成为能移动的大杀器。

    李菡瑶怀疑,陈飞很可能拿了江家的技术图纸,交潘梅林送进京邀功了,不然就潘家所犯的事,仅凭一个潘贵妃,嘉兴帝能容忍?早抄他家了!

    李菡瑶熟悉造船术,江如澄在出海前,也将机器驱动船行的技术告诉了她,可是她却没见过图纸,此次进京,她就是奔着这事来的,定要查清。

    所以,她非亲自去不行。

    火凰滢见她拿定主意,知不可更改,便不再劝,遂誊写圣旨,众人紧赶慢赶,分头出发。

第332章 玉麒麟霍非

    西大营驻扎了十五万禁军。

    陈真乃兵部尚书陈修文之子,年三十,是镇远大将军霍非的副将,正四品。平日里,大家看在陈尚书和太后皇后的面子,尊称他一声“陈将军”。

    乾元殿被轰,那惊天炸雷传至城外,军中对火炮声格外敏感,因为他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炮声从城中传来,分明出了大事,禁军们议论纷纷。

    陈真被炮声震得心惊肉跳。不怪他惶恐,实在是陈氏一族命运和皇家休戚与共,皇帝有任何闪失,陈氏一族也休想有好下场,他自比别人更关注。

    他匆匆去找大将军霍非。

    结果被挡在了将军府外。

    霍非不见他。

    陈真急了,问:“出了这么大的事,将军怎不急?”

    亲卫不悦道:“出了什么事?你清楚?”

    陈真哑然,他还真不清楚。

    可是将军为何不见他?

    后面又来了许多低级将官。

    亲卫只得通禀进去,霍非依然没露面,只传令出来:众将官不许妄动,真有事,自有调兵旨意。

    理是这么个理,然大家急需主将安抚,主将不肯安抚,他们就跟没吃着奶似得不舒服。

    陈真尤其不安。他父亲陈修文被玄武王张伯远扣押在北疆,陈家没有父亲坐镇,便如失了主心骨一般。他又驻扎在城外,想见皇上和太后一面都难。

    霍非不见,他只好回去。

    他在军中有单独的居处。

    很快,将军府外平静了。

    守卫的禁军进去回复霍非。

    书房内,霍非精神萎靡地靠在罗汉床上,罗汉床的深度接近长度,缩短了视觉效果,看上去不像床榻,更像是一张宽大、精致的座椅,椅背三扇屏风式浮雕,雕着吞云瑞兽,加上两边的围栏扶手,像五扇围合的矮屏风,可见罗汉床的主人是个讲究精致、且有品位的人。

    霍非给人的印象确实如此。

    他年方二十六,其相貌俊朗、英气勃勃,十九岁中的武状元,先帝曾金口称赞他“大靖玉麒麟”。

    玉麒麟昨晚中了下属暗算。

    在罗汉床的右手边坐着一位指挥使,约莫二十一二岁,姓云名鹤,跟玄武王族张家有些关系。

    霍非听说陈真等人都走了,瞅了云鹤一眼,道:“你这样能拖到什么时候?除非杀了本将军。”

    云鹤很佩服将军,被暗算了也不发脾气,十分的有风度和涵养,换个人早痛骂出来了。

    云鹤笑道:“一天够了。”跟着又表白道:“末将怎敢唐突将军呢,更不要说下杀手了。”

    霍非道:“你已经唐突了。”

    云鹤干笑道:“情非得已。”

    霍非嗤笑:“造反也是情非得已?”

    云鹤神色一正,道:“将军的忠心属下明白,但将军再忠心,还能比得过忠义公?瞧瞧忠义公的下场,将军难道还不警惕?昏君不过是利用将军罢了。”

    霍非沉默一会,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云鹤在心里将王壑叮嘱他的话又捋了一遍,才道:“将军英勇无敌,应该去疆场杀敌,不该陷入朝廷权利纷争。就像冠军侯霍去病——将军跟他同姓呢。”

    霍非道:“你有何资格劝本将军这个话?玄武王不正在挑起内乱?怎不用心杀外敌?”

    云鹤瞪眼道:“将军站着说话不腰疼。疆场杀敌不要后方军备粮草支援?忠义公是怎么死的,将军不清楚?若将军在前方杀敌,有人在后方断将军的粮草军备,还扣押挟持了将军的家眷,将军腹背受敌,能容忍?”

    霍非:“……”

    他闭上了眼睛。

    云鹤松了口气。

    成了!

    他也清楚,能说服霍非并非自己口才好,而是霍非本就对嘉兴帝对付忠义公和玄武王的行为不满。倒不是说霍非就站在了玄武王一边,他只是替边疆将士感到不平。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边疆将士是无辜的。嘉兴帝只顾皇权,却伤了士气、乱了军心。霍非虽不满,却不愿参与玄武王造反。云鹤控制了他,他乐得撒手,两不相帮。

    云鹤就是要他两不相帮。

    再说陈真,闷闷地在营房待了一上午,午后,忽然有禁军来回禀,说大营门口有人找他。

    他心一动,忙赶出来。

    一个挽着包袱的清秀少年和一个穿斗篷的美貌丫鬟站在西大营门前,并未藏头遮脸,大大方方地将脸面暴露在寒风中,被寒风吹得腮颊通红。

    这让守门禁军少了些戒备。

    陈真见不认识,很是疑惑,上前问:“二位找在下?”

    美貌丫鬟,即火凰滢忙上前,欠身福了福,轻声道:“见过陈将军。我家主子让婢子给将军捎个信。”

    陈真问:“你家主子是谁?”

    火凰滢道:“将军看信便知。”

    说罢,从怀里掏出信来。

    陈真接过去,展开来一看,顿时心中一惊。信是简繁简相写的。陈真曾在父亲的书房见过简繁书写的公文,所以认得简繁的字迹,且信末盖有右相官印。简繁在信中道,有要事相告,却不便落在纸上,请带丫鬟去隐蔽地方询问即可。

    禁军不得随意离开军营,然陈真职位较高,且身份特殊——是皇后、太后的亲戚,后族人,差不多的小事,上下都愿意给他行方便,自比一般人灵活。

    当下,他给大营守将打了个招呼,叮嘱若是霍将军急召,叫人去某地找他,然后带着火凰滢二人离开。

    在祁镇一间酒馆后院厢房内,陈真看着李菡瑶——明面身份是內侍庄厦——说皇城兵变经过。

    李菡瑶采用春秋笔法将皇城兵变说了一遍,重点强调:目前嘉兴帝被困在太庙,而龙、虎禁卫大多叛变,所以皇上处境堪忧。皇上在乾元殿被轰塌时,被椽子砸伤了手,而且大梁轰落,砸在御案上,兵符不知落在哪里。龙禁卫冲进去救皇上,并抢了玉玺,却来不及找兵符。

    没有兵符,无法调动西大营兵马救驾。

    不得已,皇上才拟了两道密旨,一道给陈真,一道给崔华。现在,皇上也只能相信陈家人了。虎禁卫大将军贾原都叛变投靠了玄武王,谁知镇远将军霍非叛变没有?

    一股悲凉在陈真心间回荡,他眼睛都红了,愤怒地想:“霍非肯定叛变了!我说他怎会如此反常。”

    李菡瑶拿出圣旨。

    陈真急忙跪下接旨。

    圣旨为黑牛角柄轴,是给四品官员的;内容是吕翰林拟的,字迹光大圆润,陈真也是见过吕畅笔迹的,确认不假;圣旨上盖着鲜红的玉玺,也不假。

    圣旨内容:要陈真带一队心腹,保护传旨內侍去京郊火器研制中心,向崔华将军传旨。

    竟不是要他带兵救驾?

    陈真疑惑地问了出来。

第333章 分身两处

    李菡瑶肃然道:“将军可是糊涂了。皇上不敢相信霍非,而将军却受霍非管辖,即便皇上传旨给将军,将军要如何在霍非眼皮底下率军进城救驾?”

    陈真恍然大悟道:“所以,皇上真正的用意是调崔华将军救驾。但为何要给本官这道旨意,你们直接去火器研制中心给崔将军传旨不更快捷?”

    李菡瑶心中叹气,觉得他脑子实在愚钝,竟然不能领会自己精心设计的这个计策——实际就是个圈套——无奈解释道:“将军,若咱家公然去传旨,半路可能会被人拦截,还要防止火器研制中心的守军被叛军收买,哪怕只收买几个守门的禁军,也足以挡住传旨钦差了。若是将军以公务为名,带咱家去找崔将军,便隐蔽多了。这可是吕大人嘱咐的,叫千万要小心,务必将圣旨送达。”

    陈真总算明白了。

    他又问:“你一个人来的?”

    李菡瑶道:“还有龙禁卫。”

    她道,她在一队龙禁卫拼死保护下,杀出皇城。龙禁卫死伤惨重,只剩十来个人。为掩人耳目,大家脱去盔甲化作百姓,隐在暗中保护她。她打听得简相在京都府衙坐镇,找到简相,在简相的掩护下,将圣旨顺利带出城。简相又派了这位火姑娘持他亲笔信函来求见陈真。眼下那些龙禁卫正藏在山中,等陈真带人去会合。

    陈真霍然起身,“末将遵旨!”

    为救圣驾,他义不容辞!

    李菡瑶松了一口气,总算妥了。若请不动这尊“将军”,她便是插上翅膀,也休想进入火器研制中心。

    陈真回去召集心腹时,李菡瑶就在祁镇等候。

    火凰滢则告辞了,说要回城去向简大人复命,其实是返回新桥庄。临别前,郑重叮嘱李菡瑶“小心”。

    李菡瑶示意她放心。

    一刻钟后,陈真又出来了,另有他的一百心腹亲军也三三两两地赶来,集齐了,向铜铃山进发。

    半个时辰后,李菡瑶站在山坡上,看着藏在前方山林中的坚固城墙,激动万分。

    ********

    再说观棋,和风雨雷电化作百姓来到东华门外,因她是空着手的,很容易便通过盘查,进了城。

    她刚离开东华门,白虎王郑基策马冲过来,身后还跟了一队虎禁卫,街上行人吓得急忙闪避。

    到近前,白虎王一带马缰,那匹油光水滑的白马疾奔的势头骤然停止,如钉在地上。

    王爷寒着脸质问城门守将。

    那守将急忙躬身解释。

    正在这时,城外来了白虎王府的护卫和郑若男的乳母,他们醒来不见姑娘,急忙回来报信。

    白虎王听说事情经过,扬起马鞭抽了领头的护卫一鞭子,骂一声“废物!”然后命令他带虎禁卫出城,挨个村庄搜查,自己调转马头回府召集亲军。

    两乳母也跟着回去了。到王府,才将郑若男的信交给王爷王妃,又细细说了姑娘的意思。

    白虎王并未因此而放心,反认定女儿被李菡瑶诱骗、挟持,因为女儿一心钻研火器制造,不大出门,不识人心险恶;她又崇拜梁心铭,听李菡瑶一番吹嘘,便以为遇见又一个女中英豪了,居然要跟人家打江山!也不想想,那李菡瑶才十五岁的女娃娃,能打下江山?他今年三十八了,已经封王,也没敢想去争霸天下呢。

    郑基气得心口好疼!

    他强迫自己冷静,告诉自己:那李菡瑶既然想利用郑若男,暂时应该不会伤害她。

    他故作轻松地安慰王妃。

    王妃却比他看得开,说:“这也算遂了她素日志向。就随她自由翱翔吧,莫要禁锢她。”

    郑基打叠了一肚子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看着王妃,深深担忧——王妃和女儿都这么单纯,他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应付各路鬼魅魍魉。

    郑基安抚住王妃,暗中却令一队王府护卫出城配合虎禁卫搜查,他则匆匆进宫去了。

    李菡瑶出城的这段时间,城内局势大变:镇远将军霍非被控制,兵符遗失,西大营十五万人马成了死棋。而玄武王却联合忠义公旧部共五万人,从凌云关、飞虎关长驱直入,午后赶到京城,现驻扎在西华门外。

    张谨言得到消息,立即调了两万玄武军入城,彻底控制了京城和皇宫,闻讯投降的龙虎禁卫无数。

    太后和誉亲王绝望不已。

    王壑却未趁势威逼太后。

    他希望以最小的代价顺利完成王朝更迭,那便不能一味用武力镇压,毕竟将来治理天下还要靠文官,而谢耀辉等文臣并不死心,想废了嘉兴帝另立明主。

    王壑决定徐徐图之。

    正在这时,他接到祖父王谏的信。王谏听说太后想要另立新君,忙给王壑写了这封信,告诉他一桩隐秘。王壑看信后,精神大振,瞬间有了对策。

    他让张谨言将文官送进宫,齐聚在乾阳殿,由太后主持废帝和另立新君大事。

    观棋入城后,直奔悦来客栈。

    雷儿则去见张谨言的亲卫。

    张谨言的亲卫听说李姑娘找到了,要拜见自家世子,不由大喜,急忙去皇城南门回禀世子。

    张谨言听后,想到表哥的叮嘱,唯恐泄露了消息,引得各方追杀李菡瑶,他不放心,忙放下手头公务,交代众将一番,亲自去接“李姑娘”。

    众将官急忙答应,笑嘻嘻道:“世子只管去接……接李姑娘。”好险说出“媳妇”二字。

    那时,百官正纷纷入宫。

    那情形就跟大朝会似得。

    各种问题也纷至沓来。

    先是白虎王郑基,一进乾阳殿,便说女儿被李菡瑶掳走,并质问太后:为何在年关将近时,将他女儿扣在宫中,以至于郑若男遭受池鱼之殃?

    太后只得替儿子赔罪。

    接着京都知府裴度来回:右相简繁不见了!

    太后等人都愣住——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唐机被炸成重伤,然废帝另立新君这等大事,他身为龙禁卫大将军,怎能不参加?于是硬撑着伤势来了。他脑袋上缠着纱布,鲜血都浸到外面来了,红艳艳的很是可怖,闻言咬牙道:“定是李菡瑶干的!”

    王壑没敢反驳,李菡瑶能带走郑若男,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将简繁掳走,谁让简繁杀了鄢计呢。

    他便命人去京都府衙查问。

    然后是端郡王、安郡王到。

    安郡王是被抬着进来的。

第334章 等定亲就好了

    众人见了一阵心堵——先帝这两个儿子,端郡王太平庸,且生活荒唐,膝下又无子;安郡王是病胎子,都不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儿子不行,只能看孙辈。目前来看,安郡王的小儿子聪慧,曾得先帝夸奖的,若立安郡王,等他哪天伸腿去了,就扶小太子上位。

    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外面又来人了。

    就见张谨言的亲军飞奔进来,高声回禀王壑:李姑娘找到了。世子亲自去接了,让等等。

    王壑大喜——等,当然要等!

    忽然举目一扫,只见大殿内文武百官都神色不忿地看着他,不由一激灵,心想:不好!李姑娘若来了,这些人还不把她撕了生吞了?谨言糊涂!

    不等他说话,谢耀辉已经抢先道:“等,当然要等!玉玺还在李姑娘手上呢。正好也让我等瞻仰瞻仰江南第一才女的风采——到底是何等人物,敢在太庙留书!”

    说真的,他有些佩服李菡瑶了——居然还敢回来,就这胆识,就令他佩服。

    郑基霍然起身,“本王第一个要会会她!”

    众臣都纷纷附和。

    王壑不愿拒绝了。

    拒绝就堕了气势。

    来就来,还怕他们怎地!

    于是众人便耐心等待。

    冬日天短,随着太阳西斜,殿内光线也渐暗,然前方就是乾元殿,那熊熊大火越烧越旺,火苗腾空而起,现成地充当了照明巨烛,看得众人触目惊心。

    殿内沉静下来。

    偶有官员看向王壑,眼神不是畏惧,就是愤恨。敢愤恨的没几个,大多是皇亲,如左相尹恒、誉亲王等;更多的则是畏惧,面对强大实力的畏惧。

    再说张谨言,带着一队三百玄武军,跟着雷儿来到悦来客栈,瞬间把客栈给包围了。

    谨言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客栈。

    客栈掌柜吓坏了,小跑过来问:“军爷,小店犯了何事?”

    世子亲卫摆手道:“不关你的事。不必惊慌。”

    掌柜的不信,小心翼翼地看着气势逼人的张谨言。

    张谨言冲他微微点头,因为心情很好,还笑了一下,便跟着雷儿向后院走去。

    到客房门口,雷儿先通禀进去。

    观棋正等回信,听说张谨言亲自来接,不由一怔;跟着,心就“砰砰”急跳起来。

    这一刻,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自小就常和李菡瑶互换身份,玩惯了的,这会子却紧张得不知自己是谁了。

    “请世子进来。”

    她忙站起来道。

    雷儿返身出去,请张谨言。

    张谨言举步进屋,便看见记忆中的“李姑娘”一副村姑打扮,正脸儿红红的看着他,眼神有些闪烁。谨言感觉心被重重撞了一下。奇怪,撞那么重,却不觉疼,而是像军中牛皮鼓被敲响似得,“咚、咚、咚”响。

    两人同时想起那件事,除了肢体的亲密接触,还搂着腰共乘了一匹马,那情形历历在目。

    谨言指尖滑腻感觉犹在。

    当日,观棋叫他忘了这事。

    已经发生的事,怎能忘呢?

    谨言决意不再受门第和身份束缚,也跟王壑坦白了想娶“李姑娘”的心思,再看见观棋,理所当然地轻松、甜蜜。唉,他本就该对“李姑娘”负责的!

    可是,他不能入赘的啊。

    这事要好好跟“李姑娘”商量。

    观棋脑子里盘旋着李菡瑶交代的“顺心而为”,一面分析自己对张谨言到底是何心意。

    谨言咧嘴笑道:“李姑娘!”

    观棋回笑道:“世子别来无恙?”

    这是客套话了。

    张谨言笑道:“姑娘莫要打趣我了。先前你就混在藤甲军中吧?是我蠢,竟被姑娘骗了。”

    观棋鼻子里哼了一声,嗔道:“你若蠢,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她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和这家伙的言语交锋,一点没讨到好。这家伙才不好骗呢。

    张谨言认为这是夸赞他,只是笑。

    观棋被他笑得耳根发烫,转开目光,示意他坐。

    张谨言就在她对面坐了,依然笑看着她,忘了说别的。

    观棋受不住他目光,忙转移话题,因问他:“听说太后要废帝,另立明主。你们怎么应付?”

    涉及政事,张谨言神色一正。

    他将眼下局势说了一遍。

    观棋也恢复了精明,眼珠骨碌转了几转,问:“这么说,眼下文武百官都在乾阳殿?”

    张谨言道:“正是。”

    观棋问:“世子不去?”

    张谨言道:“我这不是来接姑娘了么。回头就去。”说到这暗想,要不要催她动身?

    观棋道:“好,我同你一起去。”

    张谨言吃惊道:“姑娘也要去?”

    观棋道:“我不能去?”

    张谨言道:“姑娘最好别去——”还没说完,就见观棋不悦地蹙眉,忙加快语速——“姑娘顺走了玉玺,又在太庙留书,还带走了郑姑娘,现在各方人马都在找姑娘。姑娘还是别露面的好,免得碰上皇家隐卫。”

    观棋道:“不是有世子吗?”

    张谨言:“……”

    观棋追问:“你保护不了我?”

    张谨言一挺胸膛,满脸坚毅道:“姑娘莫怕,在下定能护得姑娘周全。”

    观棋道:“这不就成了。”

    张谨言心想,这怎么就成了呢?你拿了玉玺,去皇宫不是自投罗网?他很想劝观棋把玉玺交给他,可是他不知怎么委婉地措辞,便问:“姑娘真要去?”

    观棋坚定道:“真要去!我此次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正好去乾阳殿当着大家宣布。”

    张谨言忙问:“什么事?”

    观棋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道:“怎么,世子不想让我去?咱们只是暂时联手而已,我李家并未投靠世子。世子不会要把我扣下,就此消灭一个隐患吧?”

    只是暂时联手?

    这就和他划清阵营了!

    张谨言差点忘了这丫头之前在皇宫干下的“丰功伟绩”,哪里是肯轻易臣服于人的。

    他急忙告诫自己“慢慢来,等定亲就水到渠成了”。他猜想李姑娘不肯放手,大抵是想在乱世中打下一份基业,改变商女的身份,这样嫁他也有底气;甚至野心膨胀,想着真做了女皇,说不定能把他招赘回去。

    由此可见,世子憨实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玲珑剔透心,把李菡瑶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可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么,只不过目标是王壑,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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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哄女孩子的本领

    世子以为,对这样能力超常的媳妇,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须得以情感化,然后方能抱得美人归。美人嫁他了,美人打下的基业也就成了嫁妆。

    世子便否认道:“姑娘误会了……”

    观棋道:“世子没这想法正好。那就带我进宫!”

    她瞬间李菡瑶附体,想起此行任务,暗暗自责:此番代替姑娘进城是有任务的,怎能被美男迷惑呢?文武百官汇聚乾阳殿,那是多壮观的场面!姑娘不去怎么行?再说那件事当着越多人面说,效果越好。

    张谨言要以情感化观棋,体现在行动上就是哄她顺心。哄女孩子是每一个少年必备的本领,可无师自通。——谨言眼下就是无师自通。

    他先出来,吩咐亲军快马赶去皇宫,向王壑通禀一声,他和李姑娘即刻就来,叫等等他们。

    亲军领命,飞奔而去。

    观棋在风儿和雨儿伺候下,换了一身行装,连风儿雨儿也换了衣裳,主仆三个方才出屋。

    张谨言和亲卫们站在院内等候,约莫两盏茶工夫,就听见开门声,跟着门帘掀开。

    谨言抬眼看去,不由眼前一亮,只见“李姑娘”挽着朝云近香髻,戴着丹凤朝阳衔珠金步摇,一身大红牡丹衣裙、一领大红红狐里斗篷,光耀夺目,唯有颈项的毛领纯白,衬得她小脸晶莹如玉、黑眸似墨晶。

    她身后,风儿青衣,雨儿蓝衣。

    张谨言喜悦道:“姑娘!”

    观棋迎着他款款走来。

    张谨言微笑道:“走吧。”

    转身与她并肩而行。

    玄武军从后看去,觉得张谨言身上栗黑色金线绣玄武世子服与李姑娘的红衣说不出的相配。

    客栈掌柜已经知道来人是玄武王世子了,眼瞅他带了一位美貌少女出来,眼睛都直了,心里盘算:这女子是谁?我怎不知道店里来了这一尊女仙呢?待会儿定要向街坊邻里宣扬宣扬世子来客栈接人的事儿。

    观棋也骑马,和谨言并辔走在大街上,四顾打量,满眼新奇。她可是第一次来京城,自然好奇。

    谨言在旁见了她这神情,暗想:可怜见的,她在京城毫无根基,居然能谋划到如此地步,自然是没空闲逛街玩乐了,还不知怎样夙夜不寐呢。

    他便要尽尽地主之谊。

    前面就是美味斋,还隔着好一段距离,便闻见芝麻等点心食材的香气。民以食为天。对于百姓来说,只要叛军不冲进店铺抢劫,那皇城兵变、废帝、另立新君等等国家大事,便与他们无关。你轰你的,他照样做点心。过年了,订货的人多,不赶工如何能在年前做完订单?

    观棋小狗似得吸吸鼻子。

    张谨言当即叫过一亲卫,“花牛,去美味斋,把各式点心都买些来。”说罢从腰间扯下荷包扔给他。

    花牛接了,高声应道:“是。”

    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

    观棋自然喜欢,羞怯地看了谨言一眼,说“世子破费了”。

    谨言没客套,笑道:“这一去皇宫,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呢。皇宫里又乱,纵然叫人备了吃的,也不敢随便吃。咱们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就不怕了。”

    观棋忙点头,赞他想的周到。

    因要等花牛,谨言控马放慢速度。忽见街边站着一小贩,扛着插得刺猬似的一捆糖葫芦,正看他们呢,忙招手让他过来,要买糖葫芦。他记得,家里的姐姐妹妹都爱吃这东西;他和王壑要甩开王均纠缠,也曾用这东西哄那小子,想必李姑娘应该不会讨厌,可以试一试。

    糖葫芦小贩有些畏惧地看着世子,眼神闪烁,欲行又止,磨磨蹭蹭地挪不了一寸,不敢过来。

    随从喝道:“喂,叫你呢。”一面奇怪地盯了这人几眼,不明白买卖来了他为何不热心。

    糖葫芦这才赔笑着颠颠地跑过来。

    张谨言坐在马上,微微倾身,亲自挑选糖葫芦。

    他对于糖葫芦小贩的畏缩不大在意,百姓么,面对他们这种权贵总是不大自在,更何况今日皇城兵变,他带着这些人马上街,人家不知缘故,当然害怕。

    但他习武之人,直觉十分敏锐,忽察觉那小贩在窥视自己和李姑娘,心头警觉,猛一抬眼,正瞥见对方左手单手举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右手松开,作势向后伸去。谨言目光触及他右手手掌虎口处,心头电光一闪,将刚挑选的糖葫芦当暗器射向小贩面门,同时身子从马上飞跃起来,凌空身子一转,一脚横踢向对方。

    那人灵敏闪避,并举起糖葫芦架抵挡,顿时草靶子被踢散了架,红艳艳的糖葫芦串洒落一地。

    玄武军见状,一拥而上。

    风雨雷电在四角方位护住观棋

    观棋本在旁笑吟吟地看着世子买糖葫芦,这感觉真好,尚未吃到嘴,满心里都是酸甜的滋味。

    谁知变故突起,她傻眼了。

    她也意识到这糖葫芦小贩不寻常,刚才不是害怕世子,而是担心被世子看破了身份。

    这人是谁?

    是来杀姑娘的?还是针对世子的?

    观棋警惕地环视周围。

    忽然看见对面古玩铺子窗口一管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急忙要下马。身子一侧,就觉得一股大力扑过来,她被谨言扑下马。谨言抱着她接连翻滚,就如同上次救她滚下河堤一样,不过眼下在街面上。

    风儿雨儿也急速出手,都不及世子动作迅疾。

    直滚到街边商铺台阶下才停。

    玄武军在后围成一堵墙。

    就听枪声大作。

    观棋被谨言护在胸前,看不见街面上的战况,但见世子坚毅的侧脸和唇上黄黄的细绒毛。

    很快枪声停止。

    糖葫芦小贩被雷儿擒住,古玩铺子里那偷袭的被杀了。

    谨言扶起观棋,还体贴地帮她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前面、斗篷后面,都掸到了;又问她:“可摔疼了?”

    观棋摇头道:“没有。”

    她想说“谢谢”,又没说,而是看着世子由衷赞道:“世子真勇猛,反应真快。”

    谨言就看着女孩子笑。

    这话他很喜欢听,尤其是从心仪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且观棋眼中的敬佩真情实意。

第336章 温柔只对你

    观棋又问:“可射中你了?”

    谨言摇摇头,想了想,又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穿了宝甲的,普通的枪弹都伤不了我。”

    观棋嘴巴张圆,做了个“哦”的口型,看着世子心想,回头想办法给姑娘也弄这么一件。

    风儿和雨儿第一时间过来扶观棋,依然不够世子动作快。风儿伸出去的手捞了个空,更尴尬的是,观棋和谨言压根没瞧见她,自顾自地相对说话。

    玄武军何曾见过世子如此温柔?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花牛买了点心回来了,左右手各拎了五大包,急慌慌赶回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他就去买个点心的工夫,世子就被人刺杀了吗?可见他一会都不能离开。

    这话提醒了谨言,正好雷儿押着那糖葫芦小贩过来了,他便转身,盯着糖葫芦上下打量。

    那汉子哭丧着脸问:“世子是怎么认出在下的?”

    张谨言道:“这重要吗?”

    糖葫芦猛点头,道:“重要,很重要!世子如此英明神武,小人愿投降世子,效忠世子。”

    说罢,顺势就跪在街上。

    谨言道:“你是龙隐卫。本世子可不敢用你。带走!”说罢一挥手,糖葫芦就被带走了。

    谨言则走向倒在地上的糖葫芦架子,弯腰从草靶子上面拔下几根糖葫芦,回身递给观棋。

    观棋接过来问:“能吃吗?”

    她怕有毒呢。

    谨言笑道:“不怕。他要隐藏身份,怎敢在糖葫芦里下毒,倘若买的人出事,那不泄露了身份?”

    观棋一想也是,就添了一下。

    谨言看着她伸出粉红的舌尖,添那红红的冰糖葫芦,感觉添在自己心上一样,心尖痒痒的似被羽毛拂过,一颤、一缩,慌忙撇开目光,不敢再看。

    花牛见世子无事,放心了,递上点心,笑道:“世子,都买来了。”他也是机灵的,把点心给世子,而不是直接交给“李姑娘”,这事得由世子来做。

    谨言接过点心挂在马前。

    接下来前往皇城南门的路上,观棋吃了冰糖葫芦又吃点心,她不停吃,谨言负责递。

    到皇城南门,又碰上王壑派出来的玄武军,说是简相不见了,叫世子安排人查。

    简繁失踪了?

    张谨言听得一愣。

    别是逃跑了吧?

    他不大相信简繁的人品,之前就觉得简繁以宰相之尊坐镇京都府衙安民的行为有些不可思议,只是人家没干出格的事,他没有理由将人控制起来。

    观棋急忙吞下玫瑰味儿的点心,插嘴道:“不用查了。我知道他在哪儿。”

    谨言忙问:“在哪儿?”

    观棋神秘一笑,道:“等去了皇宫再说。”

    谨言:“……”

    这丫头口紧的很呢。

    谨言便将此事搁下,转身面对守皇城的将领,身上气势顿时一变,先发一道军令:立即实行宵禁,令所有百姓关门闭户,不得随意在街上走动。

    第二道军令:令所有投降的龙禁卫、虎禁卫回营,晚间不得擅自行动。这是怕有人假投降,又或者其中有龙隐卫,白天不敢行动,等晚上浑水摸鱼,到时分不清敌我,一旦在黑夜里混战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道军令:将西华门外三万玄武军调进来,配合城中的玄武军,彻夜巡城,发现行动不明者,格杀勿论!

    这是王壑布局中的一环,原本要等到天黑才执行的,因为刚才的刺杀,谨言察觉情势有变,便提前执行了。

    众人忙分头去传令。

    专注于战事的张谨言,极具沙场男儿魅力,铁血、阳刚、果断、犀利,一转身面对观棋,又是一脸笑容灿烂,跟任何情窦初开的少年没差别,甚至有些傻傻的,“李姑娘,我们走。——再吃点。”顺手递上点心。

    观棋快人快语,毫不吝夸赞:“世子很威风,很有将帅的气势。你都没上过战场,怎这样厉害?”

    谨言憨笑道:“我自小在军中长大。后来回京跟着舅舅——就是王相,学了几年兵法韬略;再然后就跟着表哥去游历,南疆、西疆、西北边疆、北疆,大靖边关我转了个遍,接触最多的就是对敌用兵。”也参与杀敌了,分别在忠勇大将军赵子仪和他父王手下。不过这话不好对别人说,因为他和王壑都是暗中历练的。

    观棋恍然大悟。

    夕阳下,两人说说笑笑地策马进宫。

    众军:……

    这是他们的世子吗?

    花牛瞪了众人一眼——大惊小怪!世子这样子不是很正常吗?面对李姑娘和面对这些糙汉,换上他也会这样变脸。对小姑娘说话当然要温柔。

    进入皇城,观棋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她虽跟着李菡瑶经历了不少大事,也见识过许多地方官,甚至连钦差也见过,然到底只是个丫鬟,跟李菡瑶比,身份有别。其中最大的差别就是:李菡瑶作为李家少东家,处置人事有决断权;而她却是听命行事,只在一定范围内有决断权。长久下来,二人的气势、魄力便有了高下之分。宣布造反以来,李菡瑶雄心更甚,进入皇城都不带慌张的,因为她要做这皇城的主人!

    到乾阳殿附近,两人下马步行,观棋明显感到自己走路不如平常轻松,腿脚有些僵硬。

    她不由急了,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她再比不上姑娘,但姑娘已经把前事都做好了,她不过是来走一趟,就像上台演戏,这都演不好,不如撞死算了。

    她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眼下可是顶着姑娘的身份和样貌,不能堕了姑娘的名头。

    再说怕什么呢?

    姑娘是真厉害。

    她作为姑娘的丫鬟,自然水涨船高。

    远远看见乾元殿大火腾空,她忙借着跟谨言说话舒缓压力,“哟,还没烧完呢。都是你们作的孽。”

    谨言尴尬地傻笑,误以为她这是在对自己抱怨,抱怨那根差点砸中她的楠木柱子——可不就是他和表哥作的孽么。他忙歉意道:“真对不住。你没受伤,真是万幸。”道着歉,说着安慰的话,他情不自禁地去牵她的手。

    一下子握住了!

    观棋浑身一僵,停步,低头看向那握住自己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只是松松地握着,也能感觉到其温暖有力,顿时脸腾地红透了,狠狠白了他一眼。

    上次是误会,这次呢?

    幸好不是姑娘本人来。

第337章 俏丫鬟舌战群臣

    谨言被她瞅了这么一眼,心一慌,赶在她抽手之前,跟灼烫了似得慌忙松开手,同时心里后悔:怎么就动手动脚了?天地良心,他真没龌龊心思!

    观棋紧走几步,超他前面去了。

    谨言急忙追上。

    幸好很快到了乾阳殿门口,里面文武百官已经翘首以盼多时了,一听內侍高声唱报,都如牵线木偶似得“刷”一下转了过来,目光聚集在殿门口。

    王壑更是目光专注地期待。

    观棋朝殿内一扫,只瞥见纵深最高处坐着一位盛装打扮的中年美妇,凤袍凤冠;两旁则是紫袍绯袍的官员,不论美丑胖瘦年纪大小都是满脸威严,顿将羞涩抛到九霄云外,目光一下子清明起来,全力戒备。

    就听一声断喝“大胆李菡瑶,你将本王女儿弄哪去了?”声落人到,白虎王郑基逼上前来。

    然后,各种呵斥纷至沓来:

    “妖女,玉玺呢?”

    “简相现在何处?”

    “你给皇上吃的什么药?解药拿来!”

    “大胆妖女,竟敢在太庙留书!”

    ……

    观棋忽然就不慌张了,且斗志昂扬——姑娘是天下一等一的女子,她自然要做天下一等一的丫鬟;姑娘若做了女皇,她就该做女宰相,那些端茶递水伺候起居的差事,稍伶俐点的女孩子都能做,如何能凸显她?

    女宰相该是什么样儿?

    就该像梁心铭一样!

    梁心铭面对这种情势会如何?

    想当年,梁心铭女子身份刚公开时,也是在金殿被群臣围攻,她一连弹劾五本,那威风!

    观棋瞬间立誓:要做梁心铭!

    乾阳殿内情势骤然紧张,张谨言和王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张谨言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和观棋并肩而立,面对白虎王郑基,抱拳道:“晚辈见过王爷。”

    郑基瞅他,什么意思?

    没等郑基想过来,王壑也离座上前,含笑对郑基道:“王爷莫心急,且慢慢问。李姑娘未必掳了郑姑娘。晚辈听说,郑姑娘当时可是自己跟李姑娘走的。”

    郑基看出来了,这两混账小子护着李菡瑶呢,怕他动手伤了李菡瑶。呸,瞎了眼的东西!

    白虎王妒火中烧!

    他可是看中了王壑做女婿的,并为此煞费苦心,在郑若男四岁的时候就常送她去王家,让她跟王壑一块玩,想培养一段青梅竹马出来。妙的是,郑若男比王壑小四岁,王壑游历一去不归,别人家的女儿都熬不住嫁人了,郑若男却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他回来了。

    谁知,半路杀出个李菡瑶!

    郑基代女儿疯狂嫉妒,一面暗骂王壑瞎眼,一面两眼喷火地盯着观棋,似要撕了她!

    观棋环视一圈众臣,为难道:“你们一齐开口,小女子先回谁的?一个一个来吧。朝堂上不能没个规矩。”

    众人:……

    啊呀,太嚣张了!

    这么说也不对,嚣张,其意应是盛气凌人的、跋扈的,但眼前的少女稚气未脱,笑容甜美,并未恶形恶状,看上去性格脾气都很乖巧的模样。

    众人不由自主沉默,非是被她镇住,而是不愿在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面前失态,那也太没脸了。

    王壑嘴角微扬,喜悦!

    殿堂上安静下来。

    观棋黑眸滴溜溜一转,仿佛说“咦,刚才都一窝蜂抢着问,现在怎又都不说话了?”

    她目光落在白虎王郑基身上。郑基一身白色战袍,前胸、后背、两臂以及下摆分别以金线绣八团猛虎,加上头戴簪缨银翅王帽,身份一目了然。

    好英俊、年轻的王爷!

    观棋暗赞,点名道:“这位是白虎王吧?那就先从王爷开始。——王爷没收到郑姑娘的信?”

    郑基神情一滞——他当然收到女儿信了,可是没法说,不然,难道要告诉满朝文武和太后,他女儿已经投靠李菡瑶,跟着李菡瑶造反打天下了?

    当然,他完全可以不承认,以王爷之尊跟比他小一半还拐弯的小丫头大吵一场,或者挟持这丫头——挟持好像不大可能,张谨言在旁虎视眈眈呢。不论是动手还是动嘴,丢脸事小,万一要是郑若男投靠李菡瑶的真相暴露,比如被人看见自由自在地活在李菡瑶的手底下,那他一世英明不就毁了?所以,还是留条后路吧。

    众人就见白虎王死死闭着嘴唇,瞪着观棋,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当他被捏住了七寸。可是白虎王的七寸,他们与白虎王同朝为官多年尚且捏不住,李菡瑶是如何捏住的?竟敢当众捋虎须!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王壑和张谨言也诧异不已,谨言更是戒备非常,唯恐白虎王突然出手伤害“李姑娘”。

    一照面,观棋便震慑群臣。

    谢耀辉同情地看了白虎王一眼,问观棋——也是转移话题,替白虎王解除窘境,“你掳了简相?”

    总算他擅长刑名公务,知道没有证据不得随意诬陷,所以没像其他人严厉质问,而是询问。

    观棋先问道:“这位是?”

    张谨言忙道:“这是谢相谢大人。”

    观棋糊涂道:“他不是辞官了吗?”

    谢耀辉淡定道:“本官已经起复。”

    观棋反应极快,忙道:“大人起复,简相又未罢官,加上一个尹相,哎呀,三个宰相嗳!”

    众人:……

    王壑再次微笑。

    他心情很好,只有一点:他过来后,观棋只扫了他一眼,看似留心,却没什么情义。这让他很不满足。不过他又安慰自己:眼下情势特殊,她要全力应付,无暇顾及我也是有的。且看她如何展才、舌战群臣!

    张谨言就更不用说了,伶牙俐齿的观棋十分可爱,很让他喜欢,他只需护着她就够了。

    谢耀辉眼皮跳了跳,继续淡定道:“此事不劳姑娘费心。姑娘且回答,可是姑娘掳了简相?”

    观棋一笑,道:“我掳他干什么?他好好的在家里呢。”好好的是不可能,反正没死。

    谢耀辉不信道:“你怎知简相在家里?简相之前在京都府衙坐镇安民,忽然失踪。此事若非你所为,你怎会知道这么清楚?”他口气严厉了些,就像在公堂上问案,对嫌犯步步紧逼,不留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可惜观棋不受他的压迫。

    她美眸又溜溜一圈,忽掩口娇笑道:“那是我——”她好险说出“我家姑娘”来,急忙刹住——“李菡瑶安排的人!任务完成了,自然抽身撤退。各位仔细想想:凭简相其人,在皇城兵变时,会坐镇京都府衙安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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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没机会英雄救美

    谢耀辉:“……”

    众人:……

    他们不相信李菡瑶有这手段和心胸,但也不相信简繁。简繁行事,最为明哲保身。皇城兵变,大靖未来风雨飘摇,简繁最当考虑的是何去何从,而不是安民;若真去安民了,也是以安民为借口保全自身。如今观棋说出真相,众人纷纷恍然大悟,一脸“怪不得”。

    京都知府裴度脸色难看无比——“简相”今天可是把他指使得团团转呢,这不是耍他么?

    王壑和谨言相视而笑——就说么,简繁竟能丢下昏君跟叛军联手,只为百姓,原来是假的!

    吏部尚书姜宇为人中正,简繁是他的门生,对他一直尊敬有加,他眼里的简繁和同僚眼里的简繁截然不同,是个极有能力和风骨的人;况且简繁之前督运粮草军备,下狠手惩治了一批贪官污吏,很合他心意——他并不知简繁乃是受朱雀王威胁,才不得不下狠手——眼下听观棋竟有诋毁简繁之意,勃然变色,严厉道:“李姑娘,简相奉旨巡视江南时,曾替李家伸冤,李姑娘竟然诋毁他?”

    观棋依然先问:“这位是?”

    王壑忙道:“这是吏部尚书姜大人。”

    观棋越来越应付自如了,不但未发怒,还冲姜宇敛衽施了一礼,道:“原来是姜大人。小女子只不过问大家:若是简相本人,危急关头是选择安民,还是其他,又没诬陷简相,老大人干嘛要动大气?”

    姜宇斩截道:“他当然会安民!”

    众人:……

    这可未必!

    不过大家虽有这想法,却不愿说出来,免得涨“李姑娘”志气,也有几个人附和姜宇。

    观棋笑眯眯道:“这好办。就由谢相带几个人去简府,请出简大人。再问他:皇城兵变,玄武军正和龙虎禁卫僵持,京城大乱,问他怎么办。为了防止有人向简大人通风报信,泄露了目前局势,请张世子派人跟随。”

    张谨言忙道:“姑娘放心。”

    姜宇还不觉怎样,谢耀辉等人暗道“厉害!”如此一来,简繁不了解外面局势,只当玄武军和龙虎禁卫还在厮杀,定会首要考虑自己前程,怎会想到安民!

    姜宇起身,郑重对谢耀辉道:“有劳谢相。”

    谢耀辉暗自叹气,实在不忍心看他被打脸,正要找借口推辞,上方太后发话了。

    太后从李菡瑶进殿,便一直盯着她。众臣诘问李菡瑶,太后未出声;李菡瑶见她不拜,她也未出声;眼见李菡瑶舌战群臣,王壑和张谨言公然维护,满朝文武连带白虎王都不能压制其气焰,再也忍无可忍。

    太后喝道:“大胆李菡瑶,还不把玉玺交出来!”

    一句话拉回了众臣心神。

    是啊,玉玺才是最要紧的。

    誉亲王等纷纷喝问。

    观棋敛去笑容,略显青嫩的面容一片肃然,质问道:“为何要交出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道者处之。”

    后面两句,语出《六韬》。

    众人静了一静,跟着发出一波更猛烈的反驳浪潮——读圣贤书的男人们都被激怒了。

    “呸,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你有何德何能,敢口出狂言?”

    “你大逆不道,公然在太庙留书,有何资格说这话?”

    观棋质问:“太庙留书怎么了?”

    还怎么了?

    众人见她死不悔改模样,气得一个个须发皆张。

    姜宇道:“你此举大逆不道,死有余辜!”他也是气狠了,才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出这样的狠话。

    王壑神情冷冽。

    张谨言怒目而视。

    观棋根本不给他们机会“英雄救美”,盯着姜宇问:“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这话不对?”

    这话多响亮啊!

    她听时热血沸腾。

    姜宇道:“这话固然不错,然你不配!”

    观棋逼问:“字写得不好?”

    看谁敢说姑娘字不好!

    姜宇一滞——他还真不能睁眼说瞎话。太后之前命人取了那幅字来,给群臣看了,那字写得着实有气势,就这满朝文武,还真没有谁能写出这样的狂草。

    太后凛然道:“字写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你鄙陋的心思!”

    观棋不悦道:“太后说说,小女子心思如何鄙陋了?”

    太后:“……”

    这还用数吗?

    此女看似天真,其实狡诈,这是在众人面前装傻呢?满朝文武谁敢在太庙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观棋可没装傻,陡然提高声音,清脆如珠玉相击,道:“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太祖皇帝不负此言,英武帝也不负此言,先帝更不负此言,然而——”她话锋一转,目光犀利——“嘉兴帝昏庸无道,面对历代先帝,也毫无悔改之心,李菡瑶留书警之,如何心思鄙陋了?”

    太后眼前一黑。

    她闭眼,略定了定心神,便霍然起身,指着李菡瑶厉声道:“皇帝昏庸不昏庸,上有哀家,下有群臣,怎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还当着历代先帝的牌位!”

    姜宇也颤巍巍地起身——他年纪大了,气得血冲脑门,头昏眼花,手脚也有些哆嗦——“皇上的是非对错,岂是你一介商女能置喙的?天子纵有错,也自有大臣谏言。你算什么东西,敢在皇家太庙撒野!”

    有种人,天生是上天的眷顾者。他们只需付出比平常人少少的努力,便能取得平常人仰望的成就;若他们全力以赴,那成就便直上青云!这种人,若是男人也罢了;若是女子,便令天下男子也为之侧目。

    武则天是!

    梁心铭是!

    李菡瑶亦是!

    太后性子刚强,并不善言语机锋,儿子不争气,累得她在群臣面前抬不起头来。尽管这样,情势也不容她在一个小丫头面前退缩半分,只能硬上。

    太后气虚,其他官员并不。

    读圣贤书长大的儒家门徒们,虽把圣贤书奉为治世典籍,但各人对圣贤书的理解不同,加上入仕后浸淫官场多年,早过了热血年纪,不是几句义正言辞的话能打动的。他们自有一套立世存身的规矩,谁若挑战了这规矩,任凭能力通天,也休想得到他们认可。不能被他们认可,再有道理的事,也会被他们批驳得体无完肤。如,梁心铭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就不被他们接受,之所以容忍,一是因为先帝鼎力支持,二来这只是特例,并非什么人都能行的。

    眼下又出现一个梁心铭。

    这个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他们愤怒了,决意要将李菡瑶打入万劫不复,免得再有第三个、第四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