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35分节

第339章 天下第一丫鬟

    太后和姜宇说出了众人的心声,无数人响应附和,就见大殿上下,掀起讨伐李菡瑶的狂潮。

    反倒是最先出头的白虎王冷静下来。他忽然对李菡瑶感兴趣了,想要多了解对方一些,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他的女儿他清楚,谁敢说郑若男没脑子,他会让那人后悔长了一张嘴。他以为,郑若男能被李菡瑶所迷,定有理由,做父亲的慈父心肠,愿意为女儿隐忍。

    王壑忍不住了,要出击了。

    然观棋不给他机会。

    观棋面对一群穿着紫袍红袍男人的攻击,不但没有胆怯退缩,反而激情澎湃,兴奋到顶点。

    她是丫鬟,那又如何?

    呸,别欺负她没读过书!

    她是被李家精心培养过的,凡是姑娘学的,她也都跟着学了。她虽不像姑娘一样过目不忘、触类旁通,但姑娘本就智近乎妖,岂是一般人能比的?她比姑娘差点,比一般人还是强许多,否则她扮姑娘早被人发现了。

    今天,她就是蔺相如!

    今天,她要涨姑娘的威风!

    她双手捏住斗篷两襟,“刷”往后一甩,俏伶伶地冷笑道:“若是嘉兴帝能心怀天下,我等自然无权置喙,然他昏庸无道,倒行逆施,莫怪天下反之!在其位,谋其政。老大人若真是为国为民,就该去阻谏昏君,就像王相、梁大人、崔相、谢相一样,而非指责小女子!”

    姜宇:“你……”

    这是说他为官不合格?

    他怎没阻谏皇上?

    难道非得人人都像崔渊一样,血溅金殿才算忠心?难道非得像王亨梁心铭死在疆场才算忠心?可是,比起他们来,他的确底气不足,连谢耀辉都辞官了呢。

    观棋横眉紧蹙,陡然提高声音,愤怒道:“我怎么了?你们说嘉兴帝昏庸不昏庸,轮不到我来置喙,错!别人或者无权置喙,我李家有!”

    姜宇问:“此言何意?”

    观棋声音再提高一层,尖利刺耳,直冲殿顶,“潘梅林勾结靖海水军副将军陈飞,为图谋李家和江家财产,对两家残忍迫害,这笔血债,不找昏君找谁?”

    谢耀辉忙道:“贪官污吏,古来有之……”

    “不!”观棋不等他说完,就粗暴打断他的话,恶狠狠盯着他道,“不是这样!是昏君给他们下的指令。他们要图谋的,远不止两家的财产,而是江家造船技术——以机器驱动船舶航行的新技术!这技术一旦用在车辆、火炮等方面,将令大靖军队所向披靡……”

    群臣:……

    王壑:“……”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技术,都震惊万分。

    观棋的尖锐还在持续:“……为此,他们一把火烧了江家!几百人哪……我亲眼看着大火肆虐,仿佛看见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他们在大火中挣扎、求救,我却无能为力——”她泪水滚滚而下,怒吼道——“你们说,小女子有权置喙昏君吗?”

    群臣:……

    谨言回忆起今夏在临湖州遇见她的情形,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带着几个人昼夜兼程赶去外祖家,却看见那等惨烈景象,该多痛苦?报仇无门,反被陈飞和潘子玉所掳,又是何等不公!幸好他救了她。

    他好想将她拥在怀里。

    太后颤声问:“你凭什么说这是皇上下的旨意?”

    谢耀辉也认真问:“李姑娘,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一切是皇上下令,而非潘梅林和陈飞私自行为?”

    尹恒急忙附和:“不错。潘梅林招供说是皇上下令的吗?这案子是简相审问,他并未提其他。”

    谢耀辉道:“而且,皇上乃一国之君,若想要那技术,根本无需费事,只需下一道明旨给江家,江家焉敢不献上来?皇上再下旨褒奖江家,或者封江家一个爵位就行了,何须干这杀人放火的勾当?”

    观棋道:“因为他就是个偷鸡摸狗之辈!”

    谢耀辉:“……”

    若在之前,谁敢这么辱骂嘉兴帝,那是要灭九族的;可是眼下么,嘉兴帝已经成了阶下囚!

    也有人肯为他出头。

    尹恒喝道:“大胆!”

    观棋道:“大人当我骂他是为泄愤?不!他就是个偷鸡摸狗之辈,放着正道不走,偏要行鼠窃狗盗手段。”

    王壑问:“听姑娘这话有内情。”

    观棋道:“因为他要对付你父母。”

    王壑眼神一凝……

    观棋见姜宇、尹恒又要呵斥,不耐烦道:“昏君忌惮王相和梁大人,想建一支强军对付他们,怎会公开下旨呢?隐瞒还来不及呢。再说,我父亲与原徽州巡抚鄢计乃至交好友,鄢大人是梁大人的门生。你们可明白了?”

    群臣:……

    太明白了!

    嘉兴帝不但要得到江家的造船技术,还要灭了江家和李家,免得他们为梁心铭所用。否则昏君得到的新技术便不是秘密了,如何对付王亨和梁心铭?

    王壑神情极其冷峻。

    谢耀辉一声长叹。

    太后颤声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观棋笑道:“会有证据给你们看的!”她一脸的泪,再这么神秘一笑,令众人可怜又可怕。

    王壑心想:看来,李姑娘找到了线索。是什么呢?

    太后问:“证据在哪?”

    观棋道:“太后急什么,有看的日子。太后其实说的也没错:皇帝昏庸,太后该教导,群臣该谏言。大臣们为此死的死、贬的贬,然太后是如何教导儿子的?”

    太后又惊又怒——

    这是指责她没教好儿子?

    这跟王壑一个口气!

    王壑也指责她不配做国母!

    她不干政也错了?

    太后怒火攻心,悲愤道:“‘昏君’是梁心铭他们一手教出来的!你们为什么都指责哀家?!”

    “哗啦!”

    御案上东西尽被扫落。

    观棋寸步不让,犀利道:“为什么?因为梁大人他们是臣,皇帝是君。虽然他们承受先帝遗命,辅佐皇帝,但受君臣纲常制约,即便皇帝昏庸,他们也无权废帝。太后却不同!”

    太后喊道:“哀家也无权废帝!”

    观棋道:“但太后可联合皇家族老、联合大臣废帝!眼下,太后不正在这么做?早若下狠心,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姑娘给她分析透透的。

    哼,吵架她怕谁来?

第340章 世子的春天

    太后颤声道:“你……”

    两人唇枪舌剑,根本没给其他人插嘴的余地。

    誉亲王怒发冲冠站起。

    谢耀辉隔着桌子探身过来,一把攥住他手腕。誉亲王把眼一瞪。谢耀辉冲他微微摇头。

    誉亲王深吸一口气,坐了回去。

    尹恒等人都不能忍了。

    一个民女敢当着百官指责太后,这简直反了天了!

    尹恒也不辨了,他觉得自己未必能辩得过观棋,干脆痛骂道:“妖女藐视朝廷,死有余辜!”

    “对,杀了她!”

    “不杀不足以正朝纲!”

    观棋小下巴一抬,白狐银针衬得小脸线条流畅、精致,睫毛还是湿的,喝问:“谁敢杀我?”

    一官员道:“你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观棋一笑,转身,目光在王壑脸上停留一瞬,问:“王少爷还记得那《铁瓜》吧?”

    她要替姑娘收债了。

    王壑道:“在下不敢忘。”

    观棋道:“那就好。”

    王壑:“……”

    他很想说“在下助姑娘顺利脱身,姑娘要怎么感谢?”

    他已经明白李菡瑶火中取栗的手段。李菡瑶虽助他擒住了嘉兴帝,却也借了他的力。

    若非他炸开皇城南门,李家藤甲军便无法进入皇城;若非他和赵朝宗及时赶去太庙,绊住了龙禁卫,拿了玉玺的李菡瑶会被龙禁卫追杀,想脱身就难了;若非张谨言借道,李菡瑶便不能顺利出宫……总之,他们是互惠互利的。然现在,他倒成了欠人情的了。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当着太后和满朝文武,他们须得联手,这些账等回头再细算。

    观棋又转向了张谨言。

    姑娘叮嘱她顺心而为。

    眼下,她要顺心而为了。

    在这大殿内,唯有张谨言最能保护她,连王壑都差一层,王壑不是武将,想保护她须得吩咐殿内值守的玄武军。

    张谨言若不肯保护她也没关系,她会公开信使身份,这些人必不会再针对她一个丫鬟。——对付不了李菡瑶,杀人家丫鬟泄愤,太丢人!

    她微微扬起小脸,对张谨言道:“世子,他们要杀我呢。世子会让他们杀我吗?”

    张谨言脸一沉,“谁敢!”

    他一颗心分为两半:一半浸透柔情蜜意,一半充溢凌厉杀气,若非当着人,都要把观棋护在怀里了。——今天谁敢对观棋不利,他绝不手软。

    数九寒天,加上今日皇城兵变,废帝和另立新君也是临时起意的,没做什么预备,乾阳殿本来就大,文武百官汇聚也没能让冷冰冰的殿堂暖和起来。

    世子却觉得春意融融。

    因为他的春天来了!

    与之相反,王壑心冷了。

    他眼又不瞎,这时已发现表弟和“李姑娘”异常,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

    李菡瑶留给他的信就在他怀里,不用掏出来展开,那些字迹纷纷跳出来浮在虚空中:

    投我以铁瓜……

    “李菡瑶”在报复他吗?!

    好像不是刻意报复。

    他清清楚楚看见“李姑娘”注视表弟的眼神,羞涩并带着情义,看他的眼神毫无情义。

    她是真的倾心谨言!

    因为他们有过肌肤之亲?

    这个理由,王壑不能接受,就像嘉兴帝凭借皇权恣意迫害他的父母一样,他不服!

    然眼下不是计较感情的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伤害李菡瑶,也不让别人伤害她。况且,在争霸天下这个问题上,王壑觉得自己跟李菡瑶的目标一致,那就是先解决皇族,收服这些旧臣,使他们对皇族死心。

    他神色漠然,轻描淡写道:“诸位似乎忘了,在下刚炸了乾元殿,火还没灭呢。要正朝纲,也该杀了在下,对一个小姑娘逞威风,算什么本事?”

    声音不高,所有人都听见了。

    于是,喧闹声骤然停止。

    容颜阳光俊朗的少年,心里的寒冷漫延到脸上,使得他脸色如积年未化的雪,不像张世子般杀气凛然,却令文武百官脊背发寒,齐齐打了寒颤。

    这位才是真的狠!

    众人毫不怀疑,若他们敢像骂李菡瑶一样骂王壑,王壑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他们屠杀殆尽。横竖王家乃书香门第、世宦大族,在士林中极有名望,王家故交亲朋弟子门生遍天下,杀一批,不愁没人补。

    于是,他们明智地闭上嘴。

    平日里,不论大家嘴上如何宣扬大义,其实心里还是崇尚强者为尊,若王壑真有手段辅佐玄武王登基,自有人追随和拥戴,每个王朝的建立都是如此。当然,这当中也有嘉兴帝倒行逆施,触犯了士族利益的缘故。

    一样都是造反,王壑出身名门,且是个男儿,在场的官员们很容易接受这事实,但李菡瑶便不行。李菡瑶造反简直是在羞辱他们,是在羞辱天下男人!无论李菡瑶有多大能力,也休想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

    众人猜测:王壑和李菡瑶联手了,李菡瑶不是张谨言的女人,就是王壑的女人。看眼前的情形,李菡瑶应该是世子的心上人,好像王壑也很在意……

    这并不表示他们会就此放过李菡瑶,有权的在心底合计,出宫就派人追杀李菡瑶;有文采有笔力的,也思量着用文章谴责——口诛笔伐远胜于刀剑。

    只有谢耀辉静静打量观棋。

    刚才,他没有附和姜宇。

    之前观棋几次提起谢相,言语间颇多赞誉,令谢耀辉感慨万千——他明白观棋推崇他的目的,大概是想得到他的认可。因为对于女子,他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男人更宽容。并非他善良或者好色,而是因为他不欺心。就因为他不敢欺心,当年才认可、推崇梁心铭。

    这是他为官立世的原则。

    他不会违背这原则。

    哪怕面对的是李菡瑶。

    他一生信守的原则,为他建立了良好的官声和民望,他绝不会轻易毁掉。就好比街上那些老字号的招牌,花了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树立的口碑,怎能贪图一时之利,而轻易砸了招牌呢?不但他谢耀辉,王亨、梁心铭、崔渊、忠义公也都是矢志不移的人。

    简繁就不同,他会审时度势。

    当然,这并非说谢耀辉不会审时度势,只是简繁的审时度势趋向于仕途和权利;谢耀辉审时度势,则是为了大局,于大局有利的,他会选择容忍。

    他不但自己没有妄动,还阻止了脾气火爆的誉亲王火上浇油,低声劝誉亲王暂且隐忍。

第341章 豪掷百万

    誉亲王身为皇族年纪最长的三朝元老,富贵之极,清廉之类的美德在他身上找不到,但他最维护秦氏天下,也尊重那些正直有能力的人。比如王亨和梁心铭,比如谢耀辉和崔渊。谢耀辉叫他别妄动,他听从了。

    见大家都被王壑镇住,谢耀辉开口了,不是向王壑,而是对观棋道:“在其位谋其政,姑娘这话说的好。没能辅佐好皇上,本官无颜面对先帝,无颜面对天下。但姑娘既有这胆量出头,可有救国良策?”

    若没有,便可笑了。

    若有,可拿来一用。

    真金不怕火炼,甭管是白猫还是黑猫,能抓老鼠的都是好猫;只要能救国,管他是男是女!

    当年先帝就是这么选择的。

    观棋傲然道:“当然有!小女子今次来,就是有一项利国利民的大事,要告诉各位。”

    谢耀辉忙道:“姑娘请讲。”顿了下又道:“姑娘先请坐。张世子和王贤侄也请坐下说话。”又躬身向上请旨道:“太后,不妨请他们坐下,说说无妨。”

    说时两眼深深注视太后。

    太后心中一动:是啊,说说有何妨?横竖眼下情势已经糟糕透了,再不能比这更糟了,除了忍辱负重,还能怎样!勾践能卧薪尝胆,哀家怎不能忍辱负重?若能挽救大靖,哀家便是万死也不敢辞,挨顿骂算什么!

    誉亲王也领会了——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谢耀辉果然不负先帝重托,看似向李菡瑶妥协,其实是想将她收归朝廷所用。还有王壑和张谨言,能收服更好;不能收服,眼下也别硬碰,只能徐徐图之。

    他们不是满口大义吗?

    那就用这点约束他们。

    太后吐了口气,道:“李姑娘既深明大义,哀家深感欣慰。刚才疾言厉色,也是忧国忧民所致。就请姑娘坐下,共商大事。王壑,张谨言,你们也坐下。”

    观棋:“……”

    虽然逼得当朝太后和宰相屈服,心情很舒畅,但同时也有些失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没说错什么吧?

    虽然这些都是姑娘交代的,但她还是很警惕,借着询问的意思,矜持地看向谨言。

    谨言又看向王壑。

    王壑瞅了谢耀辉一眼,又转向太后,两眼如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太后却心一惊,就听他道:“谢太后。”说罢走向自己座位,又喊“加座!”

    两名玄武军立即搬来两张椅子,就摆在王壑下手。早排好的座位,现在硬插进去两座,引得那一排官员纷纷挪动椅子,拖曳摩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壑指着中间椅子道:“李姑娘请。”

    观棋道:“谢王少爷。”

    顺了下斗篷,欣然坐下。

    王壑又指着观棋上手、他原来的位置,对谨言道:“世子请坐。”因为世子身份高些。

    张谨言挨着观棋坐下了。

    王壑也在观棋下手坐了。

    两人将观棋夹在中间。

    观棋对此很满意,她一身两顾:既代姑娘留心王壑,自己又免不了关注张谨言,坐中间正好。

    谢耀辉以宰相之尊,恰好坐在观棋对面;谢耀辉的上手是誉亲王,其他官员都按官职高低排列。

    大多官员不能淡定了,其实自打今天早上那一炮之后,他们就没淡定过,眼下更严重而已。

    他们不是身着紫袍就是绯袍,官阶最低也是四品。四品的官员,年纪三十、四十,都算得上“年轻有为”,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不是他们的晚辈就是弟子门生,在他们面前只有点头哈腰听教导的份;十几岁的少女,若非他们的晚辈,接近他们多是投怀送抱。年纪再往上些,一、二品官员年纪虽长,得到的尊重更甚,官威更严、权利更大。在他们这里,年纪不是问题,权利才是关键。

    可是眼下,他们被比入尘埃。

    瞧瞧那三个少年男女,除了张谨言已经请封了世子,王纳因未参加科举,连童生都不是;至于“李姑娘”就更不堪了,一介白丁,还是个女子,还是个商女,眼下却跟他们同列朝堂,简直乱了朝纲!

    再看他们年纪:王壑和张谨言看去年不满二十,王壑丰神如玉、气度俨然,观之令人肃然起敬;张谨言如璞玉浑金,矫健如豹;李菡瑶年纪更小,二八年华,含苞待放。三人蓬勃如朝阳,在文武百官中间,就像一群竹林里拔高的青笋,高出整片竹林不止一节,如鹤立鸡群!

    众官员忍不住嫉妒——

    嫉妒他们拥有年轻的生命!

    嫉妒他们好相貌、好风采!

    嫉妒他们可以年少张扬!

    ……

    谢耀辉等他三人都坐了,再和颜悦色地问观棋:“请问姑娘,有何救国良策?”

    观棋要给姑娘争脸,正容端坐,脊背挺得笔直,肃然道:“眼下大靖内忧外患。内忧引来外患,外患加剧内忧。眼下须得众志成城,抵御外敌,然若想边疆将士安心杀敌,第一件要紧事便是稳定后方。今日之后,后方算是稳定了……”

    她的意思是,把嘉兴帝拉下龙椅,没了昏君从中掣肘,这后方便算稳定了,其他人不足虑。

    百官听了却纷纷翻白眼——哪里稳定了?分明更乱了才对。瞧瞧,连个皇帝都没有!

    王壑轰了乾元殿又如何?

    玄武王就能上位了?

    若这样想,还真是无知!

    朱雀王答应了吗?

    白虎王答应了吗?

    镇南侯答应了吗?

    朝廷百官答应了吗?

    各地方大员答应了吗?

    ……

    众人掩饰不住轻蔑之色,认定李菡瑶也就一笔字写得还能见人,其实没什么见识。也对,才十几岁的年纪,读了几本经史和诗词,能有什么见识?

    观棋神情自如,继续道:“……边疆战事有朱雀王、玄武王统领,军火支援有白虎王安排,李家愿出一百五十万担粮草和一百五十万套军衣,支援北疆将士!”

    说完,环视殿堂上下。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谢耀辉疾声问:“此话当真?”

    观棋傲然道:“一言九鼎!!!”

    太后震惊,谢耀辉震惊,百官震惊……连王壑也吃惊,为李菡瑶大手笔走这步棋而吃惊。

第342章 鱼与熊掌可兼得

    更多的官员见不得观棋如此露脸,揪心地难受,在心里鄙视她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能越过他们这些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科举入仕的朝廷官员吗

    什么时候商贾如此嚣张了

    还是个没根基的商贾

    不像忠义公方家,虽是锦商出身,但方家祖上本是仕宦书香人家,封爵之前,方家有钱有权有人脉,不过不想入仕而已,因为会给做买卖带来许多限制。

    李家有什么

    李家就是铜臭商贾

    怨念太大,忍得很辛苦。

    “李家的条件是什么”

    寂静中,这一声十分突兀。

    大家一看,原来是左相尹恒。

    尹恒不相信李菡瑶为国为民的心,若真是为国为民,也不会造反了,支援军粮,定有目的。

    观棋板脸道“没有条件这是李家无偿捐助的。”

    她心里也鄙夷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么骂会显得她没教养,得不着痕迹。

    于是她想了想,又正色道“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大仁之心,非是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体现在极细微处。李家行善久矣,但凡江南有水旱蝗灾等事,李家都会赈灾,捐钱捐物;无灾时也会修路搭桥”

    尹恒哂笑道“李家倒会收买人心,只怕进账比出的多。”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尤其是他们这些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官员,都娴熟的很。然无利不早起,付出是要回报的千里做官只为财嘛;商贾不赚钱,怎肯白白付出这话哄哄刚入学的蒙童还差不多。

    观棋无所谓道“大人不信无妨。横竖又不捐给你”

    尹恒“”

    气死本官也

    王壑抱拳道“在下替边关将士谢过李姑娘。”

    谢耀辉也道“李姑娘高义。”

    观棋笑眯眯道“都是为了社稷百姓。”

    她此行任务之一,就是宣扬李家、宣扬李菡瑶。正面要宣扬,反面也可宣扬,务必要树立赫赫威名。

    正面宣扬指的大义方面,比如捐助军粮这事;反面宣扬则是提高李菡瑶的凶名。比如太庙留书,比如顺走玉玺,比如拐走郑姑娘一概供认不讳。就是要展现李菡瑶的各种手段,让听者印象深刻,最好永生难忘。

    王壑明白了李菡瑶的用意。

    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李菡瑶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在短期内名声鹊起,让世人记住她,为将来争霸铺路。

    他也喜欢这样的李菡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襟怀,一般人是不会理解的。

    他也没理由拒绝粮草。

    谢耀辉和太后也想明白了,可是他们更无法拒绝。

    谢耀辉身居要职,对大靖储粮很清楚各地官仓根本经不起查。就因吏治败坏,王亨梁心铭惩治严厉,所以嘉兴帝认为他们独断专权,才会厌弃他们。

    李家捐助如雪中送炭,若拒绝,会被人指责置国家大义和边疆将士于不顾,只顾争权夺利。

    谢耀辉忧心忡忡他真能收服李菡瑶吗会不会被李菡瑶借了力这女子很不简单,一点机会都能被她抓住,将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势。

    谢耀辉压下心头不安,问“请问李姑娘,军粮何时送达在何地交接需要朝廷如何配合”

    观棋道“这个无可奉告。”

    谢耀辉不解道“为何”

    尹恒环视众官员,冷笑道“如何”露出一脸印证的先见之明,表明他看透了李菡瑶的伎俩。

    众人纷纷冷笑、鄙夷。

    观棋也冷笑道“说了等人去劫粮草吗即便没人劫,也定会有人从中破坏。军粮如何送达,李家自会通过张世子告知玄武王。送就是送,没送就是没送,何须作假李菡瑶不愚蠢,王少爷和张世子更不愚蠢”

    尹恒“”

    所以他愚蠢

    张谨言瞅着观棋微笑道“我信李姑娘。”

    观棋侧首,向他耳边靠近些,小声道“这个是真的。”仿佛透露私密消息给他。

    谨言福至心灵地问“什么事是假的”

    观棋狡黠道“你猜呢”

    谨言想了一下,老老实实道“我猜不出来。”

    观棋便看着他笑。

    她喜欢谨言这性子,不像王壑王壑可精明多了,在他面前说话行事须得千万小心,一个不慎,被他看出姑娘的布局,说不定“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候,连姑娘带李家的家业都要被这小子弄回家。

    这万万不行

    姑娘可是立誓了的万里江山要争,王壑也要娶,二者相辅相成,鱼与熊掌可兼得。

    想到这,观棋对王壑一笑。

    王壑瞬间警惕,因为看到她眼中算计的光芒,跟刚才对张谨言的笑完全不一样。

    谢耀辉咳嗽一声,打断他三人的眉眼官司,叫道“李姑娘。老夫还有一句话。”

    观棋忙道“老大人请讲。”

    姑娘说,对谢耀辉必须尊重。

    谢耀辉道“粮草乃军机大事,姑娘不肯告知也在情理之中,然姑娘既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诺捐献一百五十万担粮食和一百万套军服,此事非同小可,须得立一字据,落在纸上,方显姑娘诚意。姑娘以为如何”

    观棋断然拒绝“这不行。”

    别说不能立字据,就算能立,她也不能写呀,一写字不就露陷了吗她的字如何比得上姑娘

    王壑轻笑道“谢伯父,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李姑娘行的是捐助,并非还债。若怕她反悔,大可等她捐定了再感激她,眼下诸位不用提前感激。”

    谢耀辉“”

    这小子说话真损

    张谨言忍不住笑了。

    观棋也笑了,冲王壑点点头,赞他这话回的妙。

    王壑与她目光一触即分,垂眸。

    谢耀辉默了一会,又道“李姑娘口风如此紧,我们要如何判定姑娘兑现承诺这粮食明年捐可,后年捐亦可,五年后捐亦可,没个期限,岂不成了空话”

    他竭力套观棋的话。

    观棋道“明年春季”

    谢耀辉松口气,道“如此甚好。”

    他已经信了八分了,今天是腊月二十四,哪怕李家已经准备好了粮食,送去北疆也要几个月。

第343章 是不是你?

    他冲太后微微颔首,然后再收回目光,对准对面三个少年男女,道:“有李姑娘支援,加上朝廷倾力支持,玄武王和朱雀王联手,定能平定北疆战事。”

    观棋立即保证道:“李家定会倾力支持!”

    张谨言也正容道:“玄武家族义不容辞!”

    王壑:“……”

    实在懒得应付!

    百官则齐声道:“太后圣明!”

    这是照例的场面话,皇上不在,只好送给太后了,只是张谨言和观棋的表现有些格格不入。

    谢耀辉忽然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环顾左右群臣,沉声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今天我等聚集在乾阳殿,便是共商废帝、另立明主大事。臣请太后懿旨——”

    他深深鞠躬下去。

    太后没有说话,看向王壑——她还不敢相信,王壑会任由她另立新君。会不会推出张谨言?

    王壑垂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张谨言也稳如磐石地坐着。

    观棋却打量上首的皇亲,心想:会立谁呢?姑娘说,太后多半会立安郡王。这人虽是个病秧子,可他有个儿子曾得先帝夸赞的,今年八九岁了。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

    尹恒等人也都看着王壑三人,防止他们阻拦。然出乎意料的是,那三人仿佛没听见似得,既不关心,也不阻挠,只是静观其变。

    尹恒忍不住了,也起身上前,站在谢耀辉身边,高声道:“臣请太后懿旨!”

    唐机挣扎起来,“请太后懿旨!”

    然后众臣纷纷起身。

    “请太后懿旨!”

    太后这才沉痛道:“皇上失德,以至于民心不稳,内乱骤起,边疆告急。哀家与诸位内阁大臣及誉亲王商议,为避免生灵涂炭,挽救社稷苍生,今废嘉兴帝,另立明主!诸位爱卿,可畅所欲言,推立明主。”

    这么大的事,她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一是因为实情大家都知道,不必废话;二是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不啻于剜心之痛,且丢颜面,怎敢细说?所以,她快刀斩乱麻。

    众人目光“刷”投向前。

    白虎王前边,是安郡王。

    再前面,是端郡王。

    大家都盯着面色蜡黄,一副将不久于人世的安郡王。

    尹恒飞快瞄了王壑和观棋一眼,生怕“迟则生变”,急不可耐道:“微臣推举安郡王!”

    谢耀辉也道:“微臣附议。”

    誉亲王道:“老臣附议。”

    唐机道:“微臣附议。”

    端郡王大声道:“儿臣附议!”惹得众人目光怪异地看着他,他呵呵干笑一声,坦荡的很。

    然后,有大半朝臣都附议。

    剩下一小半朝臣,要么是王家的弟子门生,要么是张家的亲朋故旧;还有些不看好大靖,认为大靖亡国已成定局的投机派,将前程押在了张家;还有些是墙头草,还拿不定主意,想看看形势进展再说

    白虎王……没出声。

    朱雀王……府没来人,朱雀王义女赵晞推说京城混乱,她奉王爷之命守护王府,再说朱雀王不在家,废帝、另立新君这样大事,王府没有敢做主的人。

    这两位摆明了作壁上观。

    太后见此情形,心痛如绞。

    大靖,真的完了!

    谢耀辉早有预感,对这结果并不在乎,至少王壑没发难,已经是万幸了,因此勉力支撑着。

    “请安郡王!”

    众人齐声恭请。

    安郡王在兄长扶持下站起来,颤巍巍道:“儿臣……恐……难当大任……”

    太后见他随时要去了的模样,揪心不已,含泪道:“哀家知道你身子弱,但这时候你不站出来,哀家能指望谁?说不得咱娘俩拼了命,先把这烂摊子收拾了,有诸位爱卿的辅佐,总能出头。也不负先帝在天之灵!”她故意说的可怜,博取百官同情,也挤兑王壑三人。

    安郡王道:“儿臣、便试试。”

    太后松了口气,道:“登基就登基,这可不是试试就完的。迟儿呢?请他来,立为太子。”

    安郡王世子名迟。

    众人推举安郡王,就是冲着这秦迟的面子,今日立新君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把太子立了,哪怕明日安郡王死了呢,也不怕了,扶秦迟登基,太后和誉亲王监国即可。

    安郡王道:“儿臣遵命。”

    他的神情很奇怪,既没有太喜欢,也没有太忧心,完全是一副被众人推着行事的模样。

    谢耀辉觉得有些不安。

    可事到如今,只能走下去。

    他便请张谨言放行,让太后身边的內侍去安郡王府传懿旨,带安郡王世子入宫。

    张谨言慨然应允。

    这里,谢耀辉亲自执笔,准备替太后草拟懿旨,废嘉兴帝、立安郡王为新君、立安郡王世子为太子,商议年号等事。然才开了个头,刚去的內侍便带着安郡王府的总管转回来,扑跪在大殿上哭喊道:“太后,王爷,小世子……”

    太后霍然起身,“世子如何了?”

    王府总管道:“世子薨了!”

    太后失声道:“不可能!”

    內侍道:“世子掉入冰窟,淹死了!”

    誉亲王、尹恒等都震惊。

    安郡王怔怔的,似哭又似笑,对太后道:“太后……儿臣就说……儿臣……不堪大任!”

    太后转向王壑,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怪不得能安之若素。

    观棋身子悄悄绷紧——会是王壑吗?若是的话,那这人就太可怕了,竟对小孩子下手。

    张谨言沉喝:“太后慎言!”

    王壑静静地凝视着太后,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那眼神很奇怪,有一丝丝的怜悯,令太后不寒而栗。她宁愿王壑愤怒地反驳,或者冷酷地承认,也不要看见这样的目光,这让她感到未知的恐惧。

    谢耀辉急道:“太后息怒。”

    他最擅刑名,眼下没有证据,再者他也不愿相信王壑会做出这种事,若是凭空指责,只会使事态恶化。

    可是这事也太巧了!

    会是谁做的呢?

    谢耀辉急速思忖:是继续讨论废帝、立新君呢,还是去安郡王府查案?两件事都迫在眉睫。

    不等他想好,玄武军便再次通传:誉亲王府来人,说有要紧事要见誉亲王和太后。

    太后心乱如麻道:“宣!”

    来人进殿,也是扑在地上,惶恐哭告:誉亲王府世子和三位世孙,几位爷和膝下的哥儿们,全部死于非命!

    誉亲王大叫一声晕倒。

    太后也向后跌在座椅内。

    谢耀辉等人无不骇然——

    这是要灭了皇族?

    下一个会是谁?

    所有人都看向王壑。

    谢耀辉也忍不住瞄过去。

第344章 王壑雷霆出手

    王壑神情冷峻,和张谨言对视一眼,霍然站起。他身子一动,张谨言便紧跟着如猎豹般弹起,顺手还拉了一把观棋,低声道:“李姑娘,我们走!

    观棋忙站起身,有些紧张。殿内气氛压抑,对峙双方一触即发。虽说王壑和谨言已经控制了皇城,但大靖王朝绵延了四五百年,岂能没些底蕴?

    想到这她心中一动:看王壑神情,这两件凶案不是他主使的,凶手最有可能是……

    观棋想到一个可能。

    唐机大喝:“哪里走?!”

    这一声暴喝,将他头上的伤口又挣裂了,鲜血急速晕开,渗透出来,顺着脸往下淌。他却不管不顾,手按着腰间,眼盯着王壑,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观棋看着他蹙眉——

    唐机,龙禁卫大将军。

    嘉兴帝最忠心的臣子。

    观棋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王壑眼角余光瞥见观棋微蹙的眉尖,不自觉跨前一步,挡在她面前,一面示意谨言保护她。

    谨言不用他暗示,已贴在观棋身边。

    众玄武军也全力戒备。

    王壑冷冷道:“都死光了,不走留下来做什么?”

    尹恒哆嗦问:“真是你?”

    王壑道:“你们说呢?”

    他环视众人。

    众人灵魂颤抖——

    这还用说吗?

    谢耀辉忽然道:“老夫不信!”

    王壑冲他一点头,道:“谢伯父果然明察秋毫。”

    尹恒质问道:“怎不是他?”

    “不是他。”

    安郡王气短声虚,吐字却无比清晰。

    尹恒听安郡王这话有文章,似乎知道是谁干的,急忙问:“安王爷知道是谁?”

    安郡王惨笑道:“皇上!”

    观棋点头,她也猜是嘉兴帝。

    皇上?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家刚才还在商议废帝呢,新帝也刚立,这皇上到底指的是谁,还要经过脑子想一想。

    很快大家便明白了:

    原来是嘉兴帝!

    这结果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太后和誉亲王也醒来了,继悲痛之后,又承受新一轮打击,尤其是太后,眼前金星乱迸。

    可惜,大家都没留心。

    尹恒还不肯接受,斥道:“胡说!皇上被他们挟持,正关着呢,如何下令杀人?还杀这么多人?”

    安郡王道:“龙隐卫。”

    尹恒:“……”

    他不敢问下去了。

    他发现安郡王有些不正常,儿子死了,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告诉大家:凶手是谁。好像他早料到一样。既然早料到了,为何不事先做防备呢?

    这人莫不是疯了?!

    王壑犀利地盯着安郡王。

    谢耀辉也觉出不对来,问:“王爷是如何知道的?”

    安郡王木然转身,看向端郡王,慢声道:“自从皇兄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死,本王便察觉……不对……”

    谢耀辉失声道:“王爷是说,皇上早就安排了?”

    他想起端郡王生一个儿子死一个,没有一个长大成人,谁能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他感到不寒而栗。

    安郡王费力点头。

    端郡王“呵呵”笑起来,那声音,凄怆、嘲弄,很是瘆人,与以往荒唐形象判若两人。

    观棋激起一层毛疙瘩。

    张谨言似乎察觉她不自在,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大手很温暖,恰好包裹住她冰凉的小手,她贪念那温暖,又专注看众人,就忘了抽出来。

    安郡王还在说:“……本王害怕,暗中去找梁大人,想请她为本王做主。然而……”

    王壑冷冷道:“然而这事被龙隐卫发现了,使得我母亲处境更加艰难,再无立足之地。”

    安郡王忽然激动道:“不!是梁大人说,此事因她而起,皇上忌惮他夫妻,害怕他们废帝……另立新君……才对皇室血脉下毒手。她说,她自会给本王交代。本王先还不明白,后来……她和王相死在疆场,本王才明白……她是想让昏君安心……让昏君罢手。可是昏君……还是……还是辜负了……她的……期望……她本来、能制止的……”——如果早些废帝的话,一切都可以制止。

    众人都听懂了他的话。

    太后更是心惊肉跳——梁心铭若真想废帝的话,该易如反掌吧?可是梁心铭没有。是看先帝和她的面子?还是顾念师生情谊?还是怕别人说他们夫妻想掌控朝堂,所以换一个懦弱的皇帝?也许三者兼有。

    王壑厉声喝道:“住口!”

    谢耀辉不忍道:“安王爷,并非梁大人偏袒皇上,只是身为臣下,无权废帝!”

    说到这,他看向观棋。

    观棋之前就这么说的。

    观棋早忍不住了,扒开张谨言,对安郡王道:“你怎么说话的?怎不知好歹呢!梁大人是臣子,昏君是皇帝,本来就嫌他们权倾朝野,若再废帝,不更坐实了罪名?谁会支持他们?那不正好给昏君借口,说梁大人与你勾结谋反,正好将王家灭九族!小世子一样活不了!”

    她越说越气,原本看安郡王挺可怜,还蛮同情他的,谁知居然说这话,她忍不住就怒了。

    安郡王已无力说话,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王壑已经顾不上替母亲分辨了,他眼下只有一个念头:嘉兴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身陷囹圄,却还能强势反击,若他应对不当,便会满盘皆输。

    也对,这才符合常理!

    昏君毕竟是母亲教导出来的,虽劣根深重,但能力是有的,若太无能,他也会替母亲感到丢脸。可惜,昏君没把这能力用在正道上,倒用来屠戮血亲。

    王壑高喝“赵朝宗!”

    赵朝宗应声“在!”

    他穿着灰色短打衣裤,与那些杂衣军并无不同,就是年纪小些,又生得浓眉大眼。之前众官员心系废帝和另立明君大事,没人关注他,此时忽见他一跃而出,蜂腰猿臂,矫健异常,顿时就留意了;更有人蹙眉细想:赵朝宗,这名儿咋这么耳熟呢?谁家孩子?

    王壑环视一圈,从上方的太后,到下面的百官,目光幽暗,有火焰在其中跳跃。

    众人忽然极度不安。

    就听王壑喝道:“你亲自带人去,把昏君和吕畅押来!务必小心龙隐卫劫人!”

    赵朝宗大声道:“是!”

    一跳丈远,冲出乾阳殿。

    王壑再喝道:“传胡齊亞!”

    观棋不由一愣——

    这可是李家的人。

    玄武军飞奔出去传人。

    王壑又指着龙禁卫大将军唐机喝道:“将他拿下!——”又转向尹恒等皇亲,手指急点——“还有他们,通通拿下!”他一翻脸,如雷霆骤降,风暴狂袭。

    ********

    清明,春光明媚,你们准备去哪里浪呀?

第345章 比皇帝还像皇帝

    玄武军一拥而上。

    张谨言亲自指挥,拖的拖,绑得绑,不顾众官员挣扎、怒骂,转瞬间将人堆了一堆。

    谢耀辉拦也拦不住。

    乾阳殿一片大乱。

    唐机痛骂“乱臣贼子!”

    尹恒怒喝“为何拿本官?”

    王壑冷笑道:“昏君屠杀皇族血亲,乃是为了断绝你们立新君的念头,只能辅佐他。”

    尹恒道:“这与我等何干?”

    王壑道:“他这叫釜底抽薪。未尝是无用功。对有些人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为君者杀死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算什么!何况昏君还是先帝名正言顺传位的皇帝。为免你们与昏君勾结,小爷也只好釜底抽薪!”

    众人:……

    不得不说,这招犀利。

    唐机、尹恒可不就是这么打算的,谁知刚一动念,王壑就对他们下手了,真痛不欲生。

    尹恒不甘心,质问道:“本官是宰相!你无凭无据拘押朝廷官员,跟他有何区别?”

    王壑冷酷道:“昏君若复出,遗祸无穷,若你们敢再辅佐他,两害相权取其轻,小爷不介意化身修罗,灭你全族;若你等安分守己,自然无事。”

    尹恒:“……”

    他还有的选择吗?

    胡齊亞这时进来了。

    王壑吩咐道:“你家姑娘来了。殿内有世子,你无需担心李姑娘安危。你且带手下人守住乾阳殿大门,若无手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胡齊亞看见观棋,双目骤亮,欢喜道:“姑娘!”

    张谨言觉得他看“李姑娘”的目光太灼热,虽然崇拜居多,依然很不舒服,且警惕。

    观棋自不会在这关键时候跟王壑呛着来,且见王壑气势雄浑,不肯让他专美于前,要替自家姑娘争风头,便也肃然道:“去吧,莫要堕了我李家军威风。”

    胡齊亞抱拳道:“是!”

    转身雄赳赳出去了。

    谢耀辉等人:……

    这一个个的,玄武军,李家军,还都训练有素,反倒是王师成了阶下囚,真叫人颓丧。

    唐机更是心灰意冷。

    他可是龙禁卫大将军!

    王壑再转向张谨言,肃然问:“世子来时,可传了宵禁命令?天黑了,牛鬼蛇神也该出来了。”

    张谨言道:“已下令。”

    遂将三道军令都说了。

    王壑点头,十分满意,别看张谨言平日憨憨的,但在军事战备方面,感觉极其敏锐。

    王壑环视一圈,忽对谢耀辉躬身道:“请谢相主持大局。”

    谢耀辉诧异了,问道:“你要老夫主持大局?”他不由瞄了尹恒一眼,这位可是被控制了呢。

    王壑肃然道:“还有白虎王。晚辈以为,撇开立新君一事不提,我等在北疆战事上目的一致。眼下京城绝不能乱!军事有白虎、朱雀、玄武三方协商;朝政方面,须得请谢相主持,才能压得住。一切以大局为重!”说罢,深深鞠躬,态度诚恳,且谦逊。

    就在众人都猜测,谢耀辉会拒绝时,却听他郑重道:“好!老夫就揽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白虎王也道:“本王义不容辞!”

    众人一呆……白虎王和谢耀辉这是公然投靠玄武王了吗?也不思谋另择新君了?

    观棋拍手笑道:“我就说么,没了昏君,京城就稳定了。瞧,大家众志成城,心多齐。”轻松活泼的声音,打破了殿内凝滞压抑的气氛。她还惦记着之前,她说后方稳定了,众人都嘲笑她的眼神,故意旧话重提。

    尹恒等人依然面露嘲讽,不过瞟了王壑一眼后,就丧气地垂头了。心想:那还不是因为这个狂妄的小子正像皇帝一样发布政令。——比皇帝还像皇帝!

    谢耀辉保持缄默。

    他现在感觉很奇妙。

    就算刚才安郡王世子秦迟未出事,推举安郡王为新君成功了,朝政之事也未必就会一帆风顺。凭他在朝堂多年的经验,可以想象得出:哪怕一项小小的政令,只要触及某些人的利益,新君做不来主,太后和誉亲王经验不足,尹恒会防着他权利过重……各方相互掣肘,必会导致众人争得吐沫横飞,想要政令通达,那是做梦!

    眼下没有嘉兴帝,没有新君,王壑恭请他主持大局,还请了白虎王等老臣,并未颐指气使,其态度谦逊、诚恳,抬出国家大义,让他们很有脸面。

    虽是他们主持大局,但麻烦却由王壑承当,谁敢不从,王壑自会出面,或恩威并施,或杀鸡儆猴,或强势镇压,或巧妙利用……横扫一切阻碍。

    多省心哪!

    最最重要的是:王壑下的命令与他不谋而合,他答应得心安理得,别人也不能指责他,因为他是为了大局。

    谢耀辉从未如此舒畅过。那种可以放手施为的感觉,他好久不曾经历了。嗯,自从先帝去后,就再没有这种感觉了。他要好好利用下王壑这小子。

    他瞅了王壑一眼,忽然一惊:他竟把王壑跟先帝相比?再看王壑,龙章凤姿,卓尔不群……

    努力压下紊乱的心境,谢耀辉问王壑:“但不知贤侄想从何处入手?眼下……”

    王壑眼中杀机一闪,道:“就从审昏君开始!晚辈在此守候。张世子还去镇守皇城南门。”

    他担心王家和张家。

    皇家龙隐卫,身份不明,无影无形。敌在暗,我在明,十分危险。正因为这样,之前他虽有防备,但嘉兴帝依然在太后决心废帝后,将消息传递出去,杀了安郡王世子和誉亲王子孙,因为他们是新君最佳人选。

    谢耀辉道:“好!”

    对嘉兴帝,他也是不想容忍了,横竖有王壑出头,今日就让这昏君瞧瞧,天子也不得任意妄为!

    话音刚落,一阵哈哈大笑传来,众人转脸一看,原来是端郡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审昏君!好啊!”

    众人面面相觑——

    这人疯了?!

    端郡王高兴得疯了。

    他环视众人,断断续续道:“没想到……昏君……也有今天。哈哈哈!本王不能夺他皇位,却能推翻他的龙椅。你们瞧,本王做到了。哈哈哈……”

    王壑:“……”

    众人……

    大家都很想问他:“你怎么做到的?”

    谢耀辉试探道:“王爷的意思是……”

    端郡王努力止住笑,眉飞色舞道:“本王的儿子一个接一个死,本王发现是昏君派人做的,心里恨啊。——这事若搁在你们身上,你们也会恨的吧?”

    众人不自觉附和点头。

    端郡王的声音却变得有些伤感了——刚才说儿子一个接一个死,他都没这么伤感——道:“可是本王争不过他的,他有那么多能臣武将辅佐,本王要报仇何其艰难。本王日夜苦思,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本王争不过他,可以叫他做不成这个皇帝。”说到这,他又得意了。

    他环顾众人,神秘道:“本王处置了一个奸细,还留下一个,故意对他道:本王已经把此事告诉梁大人和王相了。梁大人说昏君不配为君,要废帝,扶本王上位。本王加强了守卫,说是梁大人派来的……哈哈哈,昏君得到消息,吓坏了,不择手段也要除掉梁大人和王相,谁谏都不管用!本王呢,就一个美女接一个美女往府里抬……因为本王要生儿子呀,为继承皇位做准备呀……”

    狂笑声回荡在乾阳殿内。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大家看端郡王的目光不再是同情,而是毛骨悚然的恐惧,对皇家斗争的血腥又深一层。

    谢耀辉急忙看向王壑。

    王壑一脸冷漠,并未因为端郡王的坦白而勃然大怒,将仇恨转嫁到端郡王身上。智者能明辨是非,岂会轻易受人挑拨?纵然被挑拨,行事也该有原则。这两兄弟,不仅手足相残,更视江山社稷如儿戏,亡国不冤!

    端郡王还在炫耀:“……本王再也没能生出儿子。本王知道,昏君给本王下药了。本王就知道自己斗不过他。这不要紧,本王叫他做不成皇帝!

    “本王故意焦躁地问那奸细:梁大人会不会放弃本王了?为什么都不来找本王?是不是本王没儿子,她改选安郡王了?安郡王身子不好,可他儿子聪明哪。

    “哈哈哈!还有誉亲王,他可是一直跟王亨梁心铭关系不错,扶他上位也有可能。

    “昏君害怕了,惊慌了,失措了,疯狂了!本王做到了,推翻了他的皇位!哈哈哈……”

    端郡王畅快地大笑着。

    乾阳殿内,只剩他的笑声。

    乌泱泱一屋子人,寂然无声。

    王壑冲谨言点点头。

    谨言对观棋道:“走。”

    王壑心一动,想阻止。

    他希望“李菡瑶”留在自己身边,别跟谨言去。今夜京城处处危机,而乾阳殿却是最安全的所在,只要有嘉兴帝和吕畅在手,龙隐卫必然投鼠忌器。

    观棋正要点头,忽见安郡王挣扎起来,趔趄向王壑走去,同时上面传来惊叫“太后!”

    安郡王一头栽到王壑怀里,王壑双手捞住他,感觉右手心多了一个硬物;又听见上面叫声,忙中瞥了一眼,发现太后已经仰面倒在椅内,忙大喝“传太医!”

第346章 我答应你

    谢耀辉等人一叠声喊“传太医!”

    朝堂上就有太医,玄武军中也配置了大夫,当时就有两人站出来,太医去看太后,军医来看安郡王。

    安郡王身体跟打摆子一样颤抖。

    王壑扶着他在附近椅内坐了,然后打开手中的硬物,是张折叠的纸块,飞快扫了一眼,便攥成团,塞入箭袖袖口内,再低头看向安郡王。

    安郡王一把抓住他手,羸弱之人,力气却出奇地大,枯枝一样的手指扣着他手腕,颤声道:“求你,保护他!”

    王壑点头道:“我答应你。”

    安郡王手一紧,“当真?”

    王壑郑重道:“当真!”

    观棋疑惑问:“谁?”

    王壑没有回答她。

    纸上是个地址。

    应该是安郡王世子秦迟的藏身处。刚才王府总管来回,说秦迟薨了,安郡王毫不意外的表情,王壑便猜想那只是个替身,其实小世子早被送走了。

    王壑有些不满——替身也是命,更何况还是个孩子,既然有所防备,怎能任他丧命?他怀疑安郡王故意示弱,以削弱嘉兴帝的戒心,来保护亲儿子。

    这皇家,还真是残酷!

    安郡王合上了眼睛。

    王壑想问,也没法问了。

    他一言不发起身,疾奔上堂,去看太后。

    谨言和观棋紧随其后。

    观棋低声对谨言道:“世子先别走,等昏君押来了再走。先看看太后。我怕情势有变。”

    谨言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当下叫过一个玄武军,吩咐一番话,那人急忙出去了。

    太后先被安郡王世子和誉亲王子孙丧命的噩耗打击,悲痛之余,心底又升起罪恶的希冀:希望嘉兴帝能绝地反击,夺回皇位。既做不成仁义之君,索性心性狠辣些,说不定还能收拾这乱局。然而,王壑发布一系列命令,生生掐灭了她这希望;然后又听见端郡王坦承自己是如何挑拨离间,令嘉兴帝丢了皇位,终于扛不住昏了过去。

    王壑对太后的感情有些复杂,如果可能,他不愿逼太后。见太后情形不妙,心情微沉。

    “可能救回?”他问太医。

    太医沉重地摇头。

    若是以往,他可不敢对太后的病体直言不讳,然对着王壑就不一样了,告诉实情是最明智的选择。

    王壑伸手拨开太医,在太后的座椅前蹲下,单腿跪地,注视着太后,好一会,凤目睁开。

    “王壑?!”

    “是晚辈。”

    “你……还恨哀家?”

    “不。晚辈不恨太后。”

    “撒谎。你之前……”

    王壑忙打断她,认真道:“之前小子悲痛父母遭遇,出言无状,望太后恕罪。其实小子心里明白,此事不怨太后。太后身居后宫,极少干政,大丈夫亦难保妻贤子孝,皇上恣意妄为,太后也莫可奈何。”

    太后眼中沁出了泪水。

    观棋看得鼻子发酸,到底才十几岁的少女,年轻心热,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况太后在民间的口碑很不错,只因嘉兴帝昏庸,太后维护儿子,她才恨屋及乌。眼下太后将死,她心有不忍,想让太后走得安心些,忙也跪下请罪道:“民女先前顶撞太后,也请太后恕罪。”

    太后苦笑道:“你们没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就不对!君王也不能恣意妄为。”笑容虽轻微,却令泪水滑出眼眶,顺着腮边滚落。

    她并没有因为两人请罪而高兴,反更觉凄凉——对一个将死之人道歉,是年轻人的宽容,是他们的纯真,是他们的善良,只衬托得自己更凄惨。

    曾经她也很刚正无畏。

    她多想重头再来!

    王壑仿佛看出她的心思,静默一会,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就见太后双目骤然大亮,竟然迸发力气,探手抓住了王壑的右臂,“这……是真的?”

    王壑肯定地点头。

    太后又叫“王壑!”

    王壑道:“小子在。”

    太后只盯着他,不说话。

    太医奇怪,不知王壑对太后说了什么,以至于太后回光返照般,脸上竟溢出生机和红晕。

    “都退下。”太后缓缓道。

    太医忙躬身退下。

    太后看向內侍。

    內侍也退下了。

    观棋和张谨言也要走,却被太后叫住了“你们留下。”

    两人只得也留下。

    太后又命叫谢耀辉、尹恒上来。等谢耀辉来后,太后才问王壑道:“你会保护他,是吗?”

    王壑道:“是。请太后放心。”

    他眼前浮现一幅画面:

    一身官服的母亲,优雅却不失威严,搂着年幼的他,轻声述说她的仕途经历,“……梁心铭虽犯了欺君之罪,也为朝廷立下大功,死也罢,赦也罢,都要堂堂正正。本宫来此,是防止有人将她无声无息抹煞。若是这样,本宫拼着这皇后不做,也要阻拦。”这是母亲公开女子身份那天,陈皇后在乾元殿当着群臣誓死保护母亲说的话。

    陈皇后,就是眼前的陈太后。

    可以说,没有先帝和太后,母亲便不能活命;母亲不能活,父亲未必能活;没有父母,也就没有他,也没有后来这些家仇国恨。他可以因嘉兴帝恣意妄为,而将其拉下皇位,却不能拒绝太后保全孙子的恳求。什么恩情已经还清,不欠先帝的,也不欠天下的,都不是这么算的!

    他不能让太后死不瞑目。

    然而,有些事却难两全。

    太后又道:“王壑,哀家求你……”

    王壑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坚定制止道:“晚辈只答应保他平安,却不会辅佐他登基。”

    太后心一沉,问:“为什么?”既然没这心思,为何要告诉她秦迟还活着,给她希望?

    王壑认真道:“才八岁的孩子,将来变数太多。我父母才智超绝,都没能辅佐好皇帝;小子何德何能,敢扶一个毫无根基的童子上位?即便成功了,谁知会不会又是一个嘉兴帝?小子不想自寻烦恼。再者,大靖气数已尽——若说我们造反代表民意,嘉兴帝屠杀皇族则代表天意。太后须得认清现实。不过小子答应太后,若他真是天命所归,小子不会违背天意,更不会刻意加害他。”

    这也令太后喜不自胜了。

    她急切道:“哀家明白!自古皇朝更迭,非人力可阻。你愿意保护他,哀家和先帝都感激你。”

    ********

    稍后还有。

第347章 你笑什么?

    这并非她口是心非。

    将死之人,她想开了。

    当皇帝,真要有命才行!

    没有那个命,譬如嘉兴帝,顺利登基,登基时国泰民安,然短短七年,却被他弄到这地步,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太后的感激也是真的。王壑没有责任保护先帝的子孙。正如他对太后所说:他父母欠皇家的、欠天下的,都已经还清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太后的高兴也是真的。她认为秦迟有天命。自古以来,忠义之士最看重正统。秦迟乃先帝亲孙,这身份便值得天下忠义之士追随。只要王壑不加害他、并保他平安,玄武王是争不过他的,李菡瑶之流更不值一提。

    谢耀辉轻轻叹口气。

    天命,真不可违!

    秦迟还活着,他并未像太后一样高兴,也只字不提辅佐秦迟一事。对于天命,他有自己的判断。在他看来,随着太后和安郡王离世,秦迟再没机会了;王壑的大度退让,并非秦迟的转机,而是将历史导向另一条岔道。

    谢耀辉看着王壑,轻声道:“王相养了个好儿子。”

    王壑对谢耀辉的心思一无所知,他心里有些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太后说出“小子答应太后,若他真是天命所归,小子不会违背天意”这样的话。

    他正在造反,不是吗?

    怎么弄得跟保皇派一样!

    可是他往深了一想:若秦迟真有能力令天下归心,令谢耀辉等臣子誓死辅佐他,自己也阻挡不住,又何必逆天而为,惹得天怒人怨呢?那不是他的初衷。

    这么一想,他便轻松了。

    太后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更欣慰,目光转向谢耀辉,叫道:“谢爱卿。”

    谢耀辉忙道:“微臣在。”

    太后道:“拟旨,废帝!”

    谢耀辉一愣,很快便道:“是。”

    陈太后在临终前,当着誉亲王、白虎王、端郡王、谢耀辉、姜宇、尹恒、唐机等文武重臣的面,废了嘉兴帝。废帝懿旨不仅盖了太后凤印,还集齐了内阁五位大臣签名,名正言顺。为此,玄武军星夜赶去简府,带来了简繁。

    太后这是安抚王壑,也是给王亨、梁心铭、忠义公等死去的忠臣,以及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不仅如此,她还向王壑致歉;又对观棋致歉,代废帝给李家、给江家带去的灾难下罪己诏;又恢复了忠义公府的爵位,命释放忠义公家眷,发还查抄的财物——这不过是正名而已,因为谨言已救出了忠义公世子。

    做完这些,太后含笑闭目。

    她在深宫中生活了几十年,自比王壑懂得笼络人心,临终前,她为秦迟全力以赴,只为争取王壑和李菡瑶的一丝同情和认可,为促进秦迟登基铺垫。

    王壑怔怔地盯着陈太后,很想问她:你笑什么?死的时候儿子都不在跟前,是我给你送的终,你就不难过?我也没答应你什么,为何高兴成这样?

    太后是不可能回答他的。

    他便问谢耀辉,“晚辈没说什么吧?”

    谢耀辉也疑惑道:“贤侄指的是?”

    王壑冲太后努嘴,“太后为何笑?”

    谢耀辉:“……”

    王壑道:“晚辈并未答应她。”

    他记得自己拒绝了的。

    可是太后笑成这样,他怀疑自己被太后诓入局了。

    谢耀辉轻咳一声,道:“你答应了。”

    王壑一惊,“晚辈答应什么了?”

    谢耀辉道:“你答应保护世子。”

    王壑道:“不错。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再不济,也不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哪怕这个小孩子姓秦,是玄武王登基的绊脚石。

    谢耀辉不知怎么解释。

    若是王壑向太后保证辅佐秦迟登基,太后未必会心安,因为那明显是糊弄将死之人;反而是王壑答应顺应天命,不会因此加害秦迟,太后比较安心。

    谢耀辉看着眼前的少年,也像太后一样欣慰,因为他看到一份赤子之心,不因仇恨而转移。

    他斟酌道:“太后怕是认为,世子乃天命所归。”

    王壑:“……”

    原来是这样!

    他才不信天命呢。他要是信的话,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张谨言造反了。

    他问谢耀辉:“谢相以为呢?”

    谢耀辉垂眸道:“天命之说太玄,与其盯着这个,不如多做些于社稷、于百姓有益的事。”

    王壑道:“晚辈与谢相所见略同。”

    说罢站起身,躬身道:“请谢相主持国丧,命礼部安排一切相关事宜。还有安郡王、安郡王世子丧事。”

    谢耀辉道:“老夫责无旁贷。”

    至于誉亲王府……誉亲王还活着呢,自会操办。唉,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惨事。

    “国丧”二字,惊醒了众臣。

    尹恒失声痛哭,顿时大家就像得到指令似得,齐声悲嚎起来,霎时,乾阳殿哭声震天!

    姜宇、唐机边哭边骂:

    “乱臣贼子,逼死太后,必遭天谴!”

    “国难当头啊!”

    “天下危矣!”

    谢耀辉吓一跳,忙看向王壑,生恐他发怒,一怒之下把姜宇给杀了。姜宇是他的师兄,两人都是苏熙澈的弟子,看在同门的份上,他也不忍姜宇吃亏。

    撇开同门关系不提,谢耀辉觉得,姜宇为人过于刻板,又极看重尊卑上下、礼仪规矩,在很多事情上,他都不能与之苟同;眼下,他就忍不住想阻拦。

    王壑果然发作了。

    他走到姜宇面前,停下。

    姜宇抬头对视,无畏无惧。

    谢耀辉忙道:“贤侄……”

    王壑抬手制止了他。

    谢耀辉无奈闭嘴。

    其他人察觉不对,停止哭声,都看着这对峙的两人。

    王壑看着姜宇,讥讽道:“姜大人果然正直。废帝枉顾边关将士性命时,大人不曾怒;废帝屠戮手足血亲时,大人也不曾怒,眼下倒愤怒起来了。佩服!”

    姜宇气急道:“你……”

    王壑道:“在下生平最瞧不起你这种伪君子,是非不分,只一味愚忠伪善,还自以为正直!”

    姜宇听他骂自己“伪君子”,气急攻心,嘶吼道:“皇上这样,都是被你们逼的!你父母才是伪君子——大奸似忠的伪君子!这一切都是梁心铭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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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后还有更。

第348章 比你母亲强

    姜宇面对太后遗体跪着的。

    王壑却是站着的。

    王壑便弯腰,直问到他脸上:“他杀端郡王儿子,也是我们逼的?你倒会替他找借口。照你这样理论,所有凶犯都可以无罪释放了,因为他们都是被逼的!”

    姜宇道:“天子岂是寻常人可以比拟!”

    王壑凛然道:“今儿就让你瞧瞧:天子是如何被打落尘埃,看他是否真有天命做这天子!”

    姜宇骂道:“逆贼!”

    王壑冷笑道:“太祖皇帝也是逆贼!”

    姜宇:“……”

    太祖皇帝不造反,也打不下大靖这江山了。

    姜宇无法维持言语逻辑,便只好乱骂,说太祖皇帝乃是替天行道、匡扶天下,而嘉兴帝无大错,都是王亨和梁心铭专权,逼得他行差踏错……

    王壑没有被激怒,而是讥讽道:“有本事你先将你师弟谢相说服,再将你师尊苏老大人说服。你的意思是:苏老大人和谢相都糊涂昏庸,唯有你神志清明、忠心不二?呵呵!欺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自欺!”

    这下,姜宇终于撑不住了。

    他都不敢去看谢耀辉。

    谢耀辉所行与他截然不同,他却不能骂谢耀辉不好,或者说谢耀辉是被蒙蔽,那势必会招来谢耀辉的否认和反驳,到时候,难道要跟师弟也翻脸?

    忽然,他仰头向后倒去。

    王壑镇定叫“太医!”

    他可不想再看见死人了。

    骂死姜宇也不值什么。

    谢耀辉:“……”

    他原本还想试图阻止师兄的,后来见他口不择言,也心生怒气,懒得理会了。以前还不觉怎样,经过这次,这个师兄真让他感到偏执、不可理喻。

    太医上前替姜宇诊治。

    王壑却转身下阶去了。

    张谨言和观棋也跟去了。

    王壑问张谨言:“外面怎样了?”刚才玄武军来回话,因太后正在弥留之际,他示意不许打搅,消息便被压下来了。

    张谨言道:“昏君跑了。我们的人当中出了内奸,是龙隐卫。赵兄弟去提人时才发现。”

    王壑:“……”

    他早料到这结果了。

    谨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那龙隐卫劫人的手段,竟和李菡瑶在太庙脱身如出一辙。

    王壑转脸对观棋道:“他这是受姑娘启发。”

    观棋撇嘴道:“谁让你们防范不严密。”

    王壑无言以对。

    张谨言忙道:“这不怪表哥。龙隐卫无处不在。我们王府忠心服侍了多年的家人都是龙隐卫呢。”

    观棋蹙眉道:“那不是从先帝时就有了?”

    张谨言沉默不答。

    这话题不好追究,追究下去令人对皇家心冷,连先帝也要怀疑了,其实他并不知那些人是先帝安插的,还是嘉兴帝收买的,因为人都死了,无从查清。

    王壑沉声问:“吕畅呢?”

    张谨言道:“在外面。”

    王壑道:“带进来!”又狠狠道:“传令我们的人,对皇宫进行彻查,所有太监、宫女,一个都不要放过!再令各宫,都来乾阳殿举哀。爷瞧他往哪里躲!”

    曾经,废帝用他父母的丧事吸引他回家;眼下,他要用太后的丧事吸引废帝,看废帝可还有人性。

    张谨言忙亲去传令。

    观棋想跟他一道走。

    太后薨了,安郡王也没了,誉亲王世子世孙、安郡王世子等都死了,这些消息,她得送出去。再者,她大事已毕,还剩下一件事,就是跟鄢苓当面对质;办完这件事,估计姑娘在军火研制中心也该完事了,她得及早安排,早日出城跟姑娘会合,不能被王壑给扣住了。

    她转向王壑,她还要去见鄢苓,至少还要再待一晚,离开前跟王壑招呼一声较好。

    这时,吕畅被带进来了。

    废帝逃脱,赵朝宗火气大的很,也不管吕畅腿受伤不能行走,命人将他双手反绑着,拖到王壑面前一扔,任其歪倒在冰冷的地上,狼狈不堪。

    “哥,奸贼带来了。”赵朝宗道。

    “辛苦贤弟了。”王壑道。

    赵朝宗正要说话,忽一眼看见观棋,顿时被吸引,上下打量她,心中一动,已然猜出她身份。

    观棋却盯住了吕畅。

    只见吕畅慢慢用手肘撑起身子,优雅、从容,再抬起俊颜,光彩照人,如玉山将倾。

    观棋看得暗暗称奇。

    “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的意思,坏人就不该长这样,这都快赶上落无尘了,应该一脸奸诈、目光阴险才对。

    吕畅听殿内哭声震天,一开始并未惊诧,目光随意一扫,见众臣都面朝上伏跪在地,哀哀哭泣,上方宝座旁跪围着几个紫袍官员,这才微微蹙眉。

    王壑淡淡地看着他,道:“你猜到安郡王一定挺不过去,却没想到太后会薨逝吧?”

    吕畅收回目光,看向王壑,点头道:“没想到。”

    王壑问:“是你安排人杀的安郡王世子?”

    吕畅摇头道:“不是本官。”

    王壑一脸不信。

    吕畅道:“昔年,左端阳为帝师,为辅佐先帝登基,下手谋害了先帝的皇兄诚王。——此事被你母亲查出,将左端阳正法。后来,你母亲亦做帝师,顺利辅佐皇上登基。谁能想得到,皇上会在登基后,亲手屠戮皇族血亲十数人。你母亲应觉羞愧吧?至少,左端阳教导的先帝未残害手足血亲,堪称有德明君。这就比你母亲强。”

    王壑道:“你在激怒我?”

    跟着又道:“你做到了。”

    然后转向赵朝宗——赵朝宗正满面怒容,为吕畅竟敢羞辱梁心铭而发怒——道:“去把潘嫔提来。”

    潘贵妃受潘梅林和陈飞连累,被降为嫔。

    赵朝宗道:“是。”

    转身就出去了。

    吕畅眼中闪过惊愕之色。

    王壑却没再理他,转身迎向谢耀辉——谢耀辉正匆匆走来,叫“贤侄”,不知有何事。

    观棋盯着吕畅想:“姑娘说的不错,这吕畅果然有些手段。王壑怕是气坏了。”

    她在吕畅面前蹲了下来。

    吕畅因为王壑提起潘嫔,有些失神,猛不丁眼前凑近一张俏脸,定睛一看,熟人!

    观棋也像熟人一样招呼他,“大人。”

    吕畅漠然道:“李菡瑶。”

    这名字令他很不舒服。

    观棋笑道:“大人这腿……还没好?”

    这话问得就有些戳心了。被砸伤的腿,才一天哪里就能好呢。再者,之前李菡瑶就是在帮吕畅包扎时,被吕畅发现她的手串少了几颗珍珠,从而识破了她的身份。然识破了也没用,煮熟的鸭子还是飞了,李菡瑶不但暗算了皇帝、金蝉脱壳,还顺走了玉玺,并在太庙留书。

    吕畅想起这些,心好痛。

    但是,他不能示弱。

    他微笑道:“没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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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后还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