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38分节
第369章 孽情(2)
王亢:“……”
他很想否认辩解,但侄儿的人品和智谋都阻止他做无谓的挣扎。他也无法相信乖巧聪慧的女儿会做出这丧心病狂的事,但王墇受伤流产摆在眼前,铁证如山,眼看老父和嫡母震怒,他进退两难、惶惑不已。
方氏看着鲜花般的女儿一夜枯萎,心痛难忍,抓着她手用力攥紧,催促道:“墇儿,不是你做的,对不对?快告诉你二哥哥这当中有隐情。快!”
王墇笑了,素白一张脸,平静、清冷,轻声道:“母亲,二哥哥天纵奇才,说的就跟亲眼看见一样,女儿想赖也赖不掉。二哥哥从小就是天子骄子,大伯父也是,大伯母也是。上天如此青睐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门荣耀,原该知足,可惜他们太贪婪,以至于遭天谴……”
听了这番话,王亢心沉入谷底。
方氏骇然看向公婆。
王谏夫妻气极,反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盯着床上那羸弱的孙女,满眼的不可置信。
梁朝云正替王墇扎针止血,右手拇指食指捏着一根银针正要落下,闻言手一顿,盯着王墇,眼神冰冷、口气不善道:“你敢污蔑爹爹和干爹?”
不等回答便手起针落。
银针扎入王墇胸口。
王墇发出一声惨叫。
方氏霍然站起,就想阻止,然老太太一个眼刀丢过来,她便用手死死捂住嘴,不敢吭声。随即又想起什么,又放下手,指着王墇骂道:“你个糊涂的不孝女!你患了失心疯了吗?别人污蔑你大伯父大伯母,你怎能睁眼说瞎话!”
王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忍着痛,憎恨地看着父母、祖父母和哥哥姐姐,冷冷道:“我虽不如二哥哥天资聪颖,也非愚钝之辈。你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只好哄哄家里那些无知的弟妹,休想哄我!”
方氏崩溃地喊道:“谁哄你了?!你大伯父和大伯母为国捐躯,你舅舅忠义公战死沙场,方家被抄,你眼瞎看不见吗?我怎么生了你这糊涂孽女!”
王墇漠然道:“谋反者,诛九族!这都是你们自找的!皇上对王家和方家算仁义了。”
方氏:“……”
这女儿是她生的吗?
她有些无措、慌张。
王壑问:“你说谁谋反?”
声音异常冷静、平静。
王墇道:“你的父母!”
王壑再问:“废帝告诉你的?”
听见“废帝”二字,王墇眼神越发冷了,道:“别以为我养在深闺好欺骗。大伯父大伯母若无反心,为何皇上要纳我进宫,大伯母却千方百计阻止?因为她要夺取秦家的江山,自然不肯将王家女儿送进宫。”
屋里静下来,落针可闻。
方氏最先爆发,扑到床边给了王墇一巴掌,哭骂道:“那是为了保护你呀孽障!你若进宫,白白沦为昏君压制你大伯父和大伯母的牺牲品……”
王墇被母亲打了一巴掌,更悲愤难受不已,不顾一切道:“保护我?利用我吧!把我当做棋子,利用我的终身来联姻,笼络朱雀王府,图谋造反……”
王壑:“……”
他再被王墇颠覆了认知。
当日,听说王墇被掳去醉红楼,王壑便命人仔细打听这个堂妹的情况,得知嘉兴帝曾有意要纳王墇进宫,被梁心铭巧妙地推拒了,后与朱雀王府定了亲。
王墇竟觉得自己被当成棋子。
她究竟会不会下棋?
王壑心冷了。原本除了大姐梁朝云和弟弟王均,族中兄弟姊妹中,他只同大哥王圭走得近些,至于其他人,不过因为姓“王”才得他维护,感情却淡漠。王墇对他父母大不敬,将兄妹间这一缕血脉牵系斩断了。
王壑赞道:“妹妹真好聪明啊。”
他的称赞诚挚无比。
王墇道:“二哥哥不用讥讽我,二哥哥更聪明。我也算帮了二哥哥一把。你让李菡瑶住在德馨院,不就是想扣下她吗?眼下世子死了,这罪名和理由都足够了。”
她笃定王壑不会放过这机会,既能除掉李菡瑶,又能遮掩家丑,否则真相暴露,王家名声扫地!
王壑笑道:“我没讥讽妹妹。我真觉得妹妹聪明。古往今来再没有你这么聪明的了。”
又看向王谏,道:“咱们王家真是,出了这么一位了不得的女子。这是要青史留名呢!”
王谏:“……”
王亢:“……”
真无颜面对祖宗!
梁朝云忽道:“我道妹妹真是被人欺骗了呢,原来不是,而是恋上了昏君。你为他抛弃家族,亲人也不要了,廉耻也不要了,自尊也不要了,眼也瞎了,耳也聋了,是非也不分了——你没见过男人吗?”
王壑瞬间对大姐钦佩得五体投地。女人的心思对他来说是个充满神秘的未知领域,他正在摸索、探索阶段,但这并不妨碍他领会梁朝云这话的杀伤力,比他之前所有话加起来都厉害多了。他同情地看向王墇。
果然,王墇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颤声道:“是梁心铭贪婪无耻,背信弃义,利用王氏一族不算,还引发内战,导致生灵涂炭!我虽柔弱,也断不会眼看她造孽,自当大义灭亲,免得我王氏遗臭万年!”
众人:……
静默一会,王谏冷冷道:“处死她!”
王亢一震,眼睛便红了。
他不敢说话,起身跪下。
方氏也跪下了,颤声道:“请父亲息怒。这孽障有辱门楣,处死事小,恐影响壑儿的名声,不如关起来。”
王壑冷冷道:“不必了。我宁可面对十万大军,也不愿留这么一个‘亲人’在家中。二婶一片慈母心肠,她却是冷心冷血,没准哪天利用二叔二婶把王家灭了。她今晚要杀的人是我!谨言是代我受过!”
方氏哀求道:“世子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王壑打断她:“世子已经没了!我怕动摇军心,才封锁了消息。如今玄武王族的人认定是李菡瑶杀了世子,要李菡瑶抵命。二婶竟要我保全真凶?”
方氏和王亢被这消息轰去魂魄,呆若木鸡。
王谏听王壑说世子没了,不禁诧异地看向孙子,随即想到什么,闭上了嘴,堆起一脸寒霜。
梁朝云也没坑声。
老太太往日最疼爱王墇的,此刻却想起往事,深恶痛绝地看着她,道:“我王家没有这么不自爱的女儿。为了一个男人背叛父母亲人,青楼女子也比你强!”
第370章 孽情(3)
王墇虽然早做了选择,然面对亲人厌弃的目光,从长辈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女跌落到家族的罪人,也有些不堪承受。她倔强地轻笑道:“不过是没如你们所愿,为你们利用罢了。没关系,还有王墨、王增她们,横竖王家多的是女儿可用。就怕你们没那个命了……”
求情的方氏:“……”
忽然就心灰意冷。
罢了,死了清净!
老太太对梁朝云道:“赐她一杯酒。”以梁朝云的医术,救人轻而易举,杀人更轻而易举。
王壑却道:“不必了。”
闻言,众人都奇怪地看着他——难不成他起了恻隐之心,又想留王墇一命?
王壑淡声道:“这么处死她,她更该说咱们心狠手辣了。我王家可不能手足相残。别给她治了就行,任其自生自灭吧。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梁朝云听了,忙拔针。
王亢夫妻颤抖——这是要王墇流尽了血,才煎熬死去?不得不说,比赐一杯毒酒狠辣多了。
可是,他们却不敢求情。
须臾,众人离去,两个婆子进来看守。也只在外间守着。老太太交代,不许同王墇说话,不许给她任何东西,只防止她别逃走了,其他任其自便。
屋里安静下来。
王墇感到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然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便想起王壑说的“世子已经没了”,便又平静下来,仿佛完成使命般,静静地笑了。
死有何惧?
她早做好准备了,不是吗!能为皇上而死,为大靖献身,并因此救下王家其他人,她无怨亦无悔!她只恨时间无多,不能亲眼看见王壑败亡,看见皇上平定这场内乱。
还有她的孩子……
那是皇家血脉!
就这么没了。
她终于流下了眼泪。
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向床边靠近,还夹着细微“叮咚”声,这般优雅从容,是王墨。
王墇微微侧首,果见王墨站在床前,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恨意。
“妹妹哭什么?”
“你、你怎能下得去手?”
“本来是有些难,可是想到二哥哥炮轰皇宫,死了那么多人,姐姐便不再犹豫了。若能救天下苍生,便下地狱又如何?只可惜阴差阳错,竟杀了妹妹的心上人。”
“你真不可理喻!”
“呵呵,我倒觉得妹妹可怜呢。生长在这豪门内宅,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把他们奉若神明,怎知他们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大忠若奸说的就是他们。”
“你、你真疯魔了!”
“是你们执迷不悟。”
“真没想到,一向恬静的姐姐为了个昏庸无道的男人竟变成这样。世事千奇百怪,妹妹算长见识了。”
……
王墨觉得昔日的姐妹陌生之极,原想来质问、发泄一番,也没了兴致,跟个疯子辩有何用呢?
难怪祖父祖母那么生气。
王墨走了。
屋里重又安静下来。
就在王墇睁大眼睛等死的时候,外面声音却大起来,好像什么人在争执、吵闹,更传来打斗的声音,她忙侧耳静听,却听见王壑说话,将骚乱压制下去。
王墇有些遗憾。
这个堂兄,心机手段都十分厉害,比张谨言危险百倍,若不然皇上也不会令她出手弑兄,除了怕张谨言武功高强,她不容易得手外,还因为除掉王壑,没了王壑辅佐,张谨言未必有能力掌控朝局。
李菡瑶也是一样。
可惜,这完美的一箭双雕却被张谨言破坏了,眼下就看玄武家族和王壑了,千万别放过李菡瑶。按说王壑不会放过这么好的除掉李菡瑶的机会;再说,张谨言中毒也要找个替死鬼,王家是不会公开真相的。
如此,皇上也能轻松些。
王墇本就失血过多,又耽误了救治,此时又劳心劳神思虑缠绵,在这寒冬腊月的夜晚,犹如雪上加霜,只感觉生机不断流逝,被窝里越来越冷。
就在她神志迷糊之际,忽然外面一声爆炸,惊得她一哆嗦,又重新清醒过来。
“出了什么事?”
她诧异地想。
外面传来喊杀并喝骂声:
“哪来的火炮?”
“不是火炮,是油,他们用油罐捣鼓出来的!”
“娘的!他们这是要跟咱们同归于尽!”
“胡齊亞,你即刻投降,否则老子杀了李菡瑶!”
“无耻奸贼,快放了我家姑娘,否则老子把这德馨院夷为平地,把张王两家老小杀光!”
“杀妖女——”
“快救火!”
“保护太妃!”
“快送老太爷和老太太走……”
乱糟糟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王墇瞬间明白了。
她转脸看向窗户,就见外面火光冲天,不禁又是兴奋又是遗憾。兴奋王壑果然对李菡瑶下手了;李菡瑶也没让人失望,发狠起来竟这般厉害。遗憾的是,这么好的机会,若非她受伤小产,便可逃出去。
想到逃跑,她看向外间。
那两个婆子早不见人影了。
这么大火,不跑等死吗?
王墇却只能等死!
“姑娘!姑娘!”
觉得自己在劫难逃的王墇忽然听见丫鬟海棠的呼唤,转脸一看,海棠一脸惊慌地奔进来,二话不说扶起她,用大毛斗篷裹紧她,背上就往外跑。
“外面怎么了?”
“打起来了。姑娘别问了,咱们赶紧逃!趁着这会子乱成一团,没人管咱们,再不跑就死定了!”
海棠是王墇的心腹,平日来往传信都是靠她,王墇获罪,海棠一样逃不掉,所以很害怕。
王墇明白了形势,求生的本能令她打起精神,指点道:“往这边,从后门出去。二哥哥怎没抓你?”
海棠一边跑一边道:“怎没抓,问了我半个时辰。能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一句没说。”她供认不讳,但只承认替王墇送信,却不知王墇跟谁联络。
这也是王墇事先交代她的。
王墇听后暗道好险。
两人跑到后院廊下,只见外面一片混乱,玄武军和藤甲军正激战,尤其是藤甲军,手持水枪飚射毒水,凡被毒水射中便腾起一阵白烟,中者无不惨叫倒地、哀嚎打滚。
丫鬟婆子四处尖叫奔逃。
海棠吓得拔不动腿了。
王墇急拍她肩膀,催道:“快走!别管他们!”
海棠才继续顺着游廊跑。
王墇挣扎着指点她,来到被炸毁的东厢后面,恰好有一处围墙被炸塌了,忙从那断壁残垣处翻过去,一路跌倒不知几次,才逃离了那一处修罗场。
她们没有往前面大门跑,而是跑向花园北面,左躲右闪,一路跑,海棠一路学猫叫。
很快到花园北角某库房,一王府护卫早等在那,见面先问:“怎么回事?”
“张世子死了。”
“此事当真?”
“当真。原本我是要杀王壑的,却被张谨言代受了。李菡瑶被玄武王族怀疑扣押,愤而反抗……”
第371章 现身
那护卫道“我知道了。姑娘这是”
王墇道“我们暴露了。必须离开。”
护卫犹豫了下才道“眼下恐怕不行。”
王墇疑惑道“为何”
眼下混乱,正好离开呀。
护卫便将王壑调兵增援的事说了,“眼下外面防守不但未松,反而更加强了。”
王墇心一沉,想出了这么大事,王壑竟然还能如此镇定,果然厉害,怪道皇上第一个要除的人就是他,只可惜功亏一篑,竟让张谨言代受了。
若非张谨言横插进来,她偷袭的是王壑,王壑武功平平,又未防备她,定然没机会伤她。
王壑若死,虽还有王谏和老太太,王谏也有能力和阅历,但他们年纪大了,未必能禁得住先失儿子再失孙子的打击,没准就扛不过去;纵然扛住了,震怒之下,他们也定会认为凶手是李菡瑶,双方矛盾一激化,混战起来,谁还有心思追查真相呢这一箭双雕才完美。
可惜了
王墇裹紧了毛斗篷,依然冷得哆嗦,随着体热不断流逝,生机也不断流逝。她迅速权衡了下眼前情势和自身状况,强忍着疼痛对护卫道“你且去传信。莫要让错失了机会。我在这等着,找机会出去。”
护卫道“是。”
转身迅速没入黑夜。
他们当然不敢完全相信王墇的话,自与其他眼线印证核实。张谨言遇害、王壑调兵增援王府、德馨院爆炸起火、藤甲军和玄武军混战,这一系列事件都摆在眼前,王墇的话被证实后,便掀起一波狂潮。虽是夜晚,虽在宵禁,消息还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递到各个角落。
西城某胡人酒肆,一黑影翻墙落入后院,进入上房,对美艳的胡姬掌柜回禀王府事故。
灯下,胡姬蓝眸荡漾。
“好我就说嘛,梁心铭的儿子再厉害,也不能这么容易就改朝换代。两个都是她教出来的,没道理嘉兴帝弱成这样。我原本都不敢指望了,谁知他又翻身了”
“王壑是借了我们光。”
“你这话有理。若非我们,嘉兴帝也不会众叛亲离、痛失民心,被王壑一脚踹下龙椅。我正后悔做过了头呢,怕这内乱不能持久,现在可好了。”
“咱们要插手”
“不错。此时需帮废帝。咱们扶弱抑强,谁弱就帮谁。大靖京城越乱越好,我安国才能破开玄武关,长驱直入,一统天下传令各处,全部出击。”
“是”
黑夜下,几波人在长街飞奔,躲避着巡查的玄武军,分别向朱雀王府、白虎王府、王府等地冲去。
东城某宅院内室,一文士接到消息,激动道“是皇上的旨意快发信号给崔将军。”
崔将军,即崔华,镇守和防卫京郊军火研制中心,也是李菡瑶假传圣旨的对象。
亲信去后,文士对着黄蒙蒙的灯火喃喃道“王壑,你炮轰了乾元殿,现轮到皇上轰你家了。但愿霍非识相点,别让将军炮轰了西大营。”
东城夜空绽放一朵烟花。
南城夜空也绽放了一朵。
龙、虎禁军驻地,两名已投降玄武王族的将领突然反水,当众斩杀彭冲等同僚,然后向众人宣称李菡瑶毒杀了张谨言,玄武军和李家军反目,王壑扣押李菡瑶,李菡瑶手下火烧王府,双方同归于尽
又掣出一道密旨宣读,道叛党覆灭就在眼前,皇上有旨,凡听从号令者,可赦免之前投靠叛党之罪;若还执迷不悟,一律以叛党论处,诛灭九族。
众军不知外面情况,都惊疑不定,只好随大流,又投靠废帝,兵分两路一支队伍冲向王府捉拿叛党余孽;一支人马则冲向皇宫,助废帝夺回皇权。
因张谨言出事,王壑调兵增援王府,皇城的守军减少了,且少了张谨言这个统帅,顿时破绽百出。
皇城西门、南门都被冲击。
龙禁卫左副将军尉迟琛在皇城西门内突袭接应,龙禁卫右副将军庞华在皇城南门突袭接应。
玄武军不敌,城门失守。
上万龙禁卫冲进皇宫。
喊杀声和哭丧声混合。
短短半个时辰,玄武军败退,皇城沦陷,尉迟琛率众将乾阳殿团团围住,将白虎王等人迅速拿下,控制了文武百官。白虎王虽属武将,却并不会武功,他只会制造军火器械,因此面对龙禁卫,毫无反抗之力。
文武百官再一次经历皇城兵变,尽管有了前次的经验,依然胆战心惊,不知将要面临何种命运。
这两天,他们受惊太多了
“皇上驾到”
正忐忑不安,废帝现身了。
废帝头戴龙冠,身穿黑底绣金龙龙袍,俊面青白,嘴唇微紫,紧闭着嘴唇,神情肃穆,一步一步迈进大殿,走向上方龙座,太后的灵柩便停在龙座月台上。
这是皇者归来。
霸气凌天
登上月台,他凝视着棺椁。
“母后,儿臣来了”
大殿内寂然无声。
良久,废帝轻声道“开棺”
四名龙禁卫合力移开棺盖。
废帝上前,看着棺内太后遗容,悲痛中生出一丝诧异太后唇边含笑,仿佛睡着了一样。
怎会如此
不是该怒容满面、死不瞑目吗
他伸手进棺,冰凉的手指抚上太后脸颊,轻声道“母后废了儿臣临死还要废了儿臣,是不信儿臣吗可儿臣回来了儿臣剿灭了叛党,夺回了皇位”最后一句话陡然提声,满含的愤怒和悲痛都转为决然天命站在他这边,所有背叛他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皇后在旁屏息凝神,憋了半天,听到“儿臣回来了”,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失声痛哭道“皇上”
姜宇在下高呼“吾皇万岁”
群臣附和“吾皇万岁”
这一刻,很多人激动不已。
连誉亲王都沉默了。他虽痛恨废帝,但如果废帝剿灭了叛党,收服了秦氏江山,他除了认命又能怎样杀子、杀孙之仇,跟祖宗的基业相比,排在后
只有端郡王满眼不甘。他才不管什么祖宗基业。他只要嘉兴帝滚下龙椅,这万里江山谁有本事谁坐去,然他万万没想到,废了的皇帝居然还能翻身
废帝手扶着金棺,慢慢转过身,只见下方匍匐着白漫漫一地人,他如同站在云端的神祇,俯视着蝼蚁般的众生。这些人,将承受他毁天灭地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他盯着最前方那个人。
“谢耀辉。”
“老臣在。”
“听说你投靠了玄武王”
“老臣并未投靠谁。”
“那为何听王壑差遣”
“老臣是替太后尽心。”
“母后的丧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来人,将谢耀辉、誉亲王统统拉出去”
废帝一口气数出十几人。
龙禁卫如狼似虎地冲上前。
第372章 王壑的算计
谢耀辉被龙禁卫架起来,看着上方不可一世的少年帝王,很想丢下读书人的文雅,用最粗俗的话质问他:替你老娘治丧也错了?难不成任她暴尸在外?
不过他终究忍住了。
他为人行事本就通达,虽然才五十多,却已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对于废帝,他已没了期待,也就不会怒其不争,只剩下坦然了。
他对架着自己的龙禁卫道:“请容老夫拜别皇上。”
龙禁卫忙看向废帝。
废帝点头道:“放开他。”
谢耀辉重新跪下,端端正正行了叩拜大礼,匍匐在地,道:“老臣,拜别皇上。皇上保重!”
废帝沉默,斜睨着他。
谢耀辉起身,从容而去。
誉亲王:“……”
死了也好。儿子孙子都死了,剩他一人活着,也没趣;况且这仇也没法报。
废帝又指着满眼不甘盯着自己的端郡王,冷酷道:“端郡王大逆不道,凌迟处死!”
昨晚他虽不在乾阳殿,但乾阳殿发生的事他已全部知晓,此刻,在尸堆上冻结的寒气全化为炽烈的怒火,如岩浆般喷发,冲着端郡王去了。
端郡王尽管愤怒不甘,却没有吭声,这时候开口是自取其辱;若真让他骂,他只想骂王壑和张谨言:明明是稳操胜券的局势,为何给这昏君翻转了呢?
端郡王被拖出去了。
接着,废帝又下令:
将所有被王壑威逼、顺水推舟叛变的官员一律罢官,查明跟王家、张家有勾结的,诛灭九族。
殿内顿时混乱起来,伴随着一片喊冤求饶声,文武百官被拖下去一半,比昨天王壑叫捆的还多。王壑捆的都是废帝心腹,废帝却牵连广泛。
今夜,他要大开杀戒!
“好大的威风!”
淡淡的、懒懒的声音传来。
“谁?”
废帝嘴上喝问,心却急跳起来,因为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虽然对话不多,却刻入骨髓。
这是王壑的声音。
不但废帝听出来了,殿内剩下的官员也听出来了,殿内气息一滞——这位竟在皇宫?
这局势有些微妙。
暴风雨,即将来临!
众人伏低身子,屏住呼吸,努力降低存在感。那些跪在大殿角落的官员暗自庆幸,可以远离风暴中心;而跪在前方正中央的官员一个个叫苦不迭:往日排在这位置是荣耀,眼下却要承受暴风骤雨最猛烈袭击。
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王壑内穿素淡青衣,外罩白色孝服,一步一步,信步闲庭地走进乾阳殿。
在殿堂中央,他停下脚步。
其风姿卓然,光芒映射。
“你终于现身了。”他道。
“来人,将这逆贼拿下!”废帝恐惧之下,急忙高喝。
下面没有人呼应。
王壑讥讽地轻笑。
废帝心底那一抹恐惧凝固了,愤怒地看向两旁龙禁卫,只见他们站得笔直如一杆长枪,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废帝震惊,厉声喝叫“尉迟琛!”
尉迟琛踏前一步,道:“在!”
废帝道:“拿下逆贼!”
尉迟琛道:“是!”
他便把手一挥,顿时一群龙禁卫“呼啦啦”冲向上方宝座,直扑向废帝左右的龙隐卫。刚才这些龙隐卫见无人执行废帝旨意,吃惊的很,想要下去拿王壑,又不敢离开废帝身边,正迟疑不决,便遭受突然袭击。
皇后等宫妃都尖叫起来。
又一群龙禁卫从殿外冲进来,驱赶殿内的文武百官。众人求之不得,连滚带爬向外逃,可惜跪得久了,那腿脚都麻木了,加上恐惧,行走都不利索。即便这样,他们动作也不慢,在龙禁卫“帮助”下,迅速撤离。
转眼之间,殿内便空了。
皇后等女眷都被拖了出去。
王壑扫视一圈,满意地点头。除非万不得已,他不愿牵连无辜。废帝视生命如蝼蚁,他不行。
废帝青白的脸色骤然涨红,胸中翻滚着无边的恨意,怒视王壑无果,转而盯着尉迟琛。
“大胆尉迟琛!”
“在下不是尉迟琛。”
尉迟琛一本正经地澄清。
废帝目瞪口呆。
尉迟琛官职虽不低,却并不在御前护卫,废帝也不过见过几次,现如今是寒冬腊月的夜晚,龙禁卫都全副铠甲,头上戴着头盔,光线又暗,竟被糊弄了。
忽听一声闷哼。
废帝扭头一看,龙十三和龙七都倒在血泊中,出其不意下手的是之前抬棺盖的两名龙禁卫,眼看身边只剩下四五个龙隐卫还在苦苦支撑,他恐惧之极。
终逃不过覆灭的命运吗?
他以为的绝地反击,不过是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是王壑的诱敌之计,意在引蛇出洞。
龙一猛然转脸,目光凛然,直射下方的王壑,不待旁人反应过来,他长剑横扫,逼开围攻他的龙禁卫,纵身一跃,竟飞下宝座月台,直扑向王壑。
擒贼先擒王!
拿下王壑,便可扭转乾坤。
他迅速接近王壑。
视野内,王壑如岩上青松,孤傲独立,面对他的袭杀,无半分惊慌,甚至摸着戒指微笑。
龙一觉得古怪,然这时断无退缩之理,唯有一往无前,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长剑顶端,刺向王壑。
一道身影从殿外飞进来,要拦住龙一,那身形速度跟龙一不相上下,正是老仆。
龙一心头明了,暗想: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有依仗。他猛然提速,誓要将王壑刺杀。
他要跟老仆比速度。
忽然一点寒星袭来。
寒星太细微,到眼前才发现,龙一根本收不住疾奔的身形,也无法避让,只能任由那点寒星射入胸口,尖锐的刺痛破开了他蓄积的力道,令他疾奔的身形缓了一缓。
那是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看方向和王壑之前的动作,应该从他手上戒指内射出的。
好奸诈的小子!
龙一目光更加森寒,临死也要拉上王壑垫背。
然,王壑却动了。
向右跨了一步。
避开了龙一的剑。
老仆正赶上来,与龙一悍然相撞,龙一几无还手之力地倒地,长剑“叮”一声落地。
这情形落在众人眼中,都以为是老仆杀了龙一,救了王壑,都对老仆敬畏胆寒。
王壑目光转向上方月台,留意月台上的战况和废帝的动向,对龙一的死毫不在意。他虽未像谨言那样刻苦习武,也通晓三招两式,加上擅长机关术数,谁敢把他当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要付出代价。
两个龙禁卫将龙一的尸体拖了下去,王壑周围恢复了清净,只多了一个老仆,站在身后。
月台上,双拳难敌四手,龙隐卫接二连三倒下,最后只剩下废帝一人,还有太后的灵柩。
废帝竟有些茫然——
这就要陨落了吗?
却见王壑轻轻一挥手。
月台上的龙禁卫全部退下,连“尉迟琛”也悄然退后,同时,乾阳殿那厚重的大门也关上了。
王壑上前一步,直视废帝。
废帝也犀利地盯着王壑。
王壑轻声道:“我初次见殿下,曾期待像家父母辅佐先帝一样辅佐你。谁知我们竟走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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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陨落
废帝:“……”
他浑身一怔,百感交集。
因为,他也曾这样期待。
期待与王壑君臣相宜!
但他没有表露心思,而是冷冷道:“何必惺惺作态。你从未将朕当做储君来尊重!你蔑视朕!”
王壑认真道:“‘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天子的威严不可侵犯,但这威严是民众赋予他的,一旦他肆无忌惮,恣意践踏民众,其威严必然土崩瓦解。”
废帝怒道:“是你们在践踏朕!”
他眼前浮现王亨、梁心铭跟父皇谈笑风生的情形,那时他还小,心里羡慕之极,希望将来自己也有这样的良臣、忠臣,可以替他分担国事,可以陪他彻夜下棋,可以陪他微服私访,可以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而,他们都背叛了他!
他们都说他是昏君,可是他也想做明君。是他做错了吗?不不,他没有错。
他是帝王!
不容违逆!
然他的师尊梁心铭一再违逆他,根本不像对待他的父皇一样尊重臣服他,怎不叫他龙颜震怒?
他要王壑给他做伴读,梁心铭推拒了;他想纳王墇进宫,梁心铭又推拒了;他想要培育自己的心腹臣子,都被梁心铭一一清除了,他成了傀儡皇帝。
他控诉道:“是你们背叛了朕!”
面对他的顽固不化,王壑傲然道:“大逆不道的事爷已经做下了,凭你怎么说,然你休想侮辱家父母、崔相、谢相和忠义公他们!他们都是先帝的股肱之臣,对大靖忠心耿耿。你昏庸无道,太后临终时亲自废了你。”
废帝道:“是你逼的母后!”
王壑冷冷道:“你若得民心,我便再强逼也没用,只会换来他们拼死反扑。”
废帝:“……”
这句话击中了他要害。
他丢了民心吗?
殿内灯火通明,他神思恍惚,忘了身处何方,隐隐绰绰的,仿佛看见父皇高居宝座,与群臣商议如何保障纺织业工人的生存,使他们安居乐业。
而他却派潘梅林去江南,任江南织造局主官,只为了清除王亨和梁心铭在江南的势力。这期间,潘梅林利用职权大肆敛财,打压异己,做下无数危害官场的勾当。好像,梁心铭与他的对抗就是从那时开始激化的……
他有些不寒而栗。
“你自己了结吧。”
一道声音将他拉回眼前。
他看向王壑。
王壑也静静地看着上方黑金龙袍的身影,站在月台上,如同站在云端。这一刻,他还保持着帝王的尊严,但王壑是不会放过他的,必取他性命。
然这里是乾阳殿!
王壑仿佛看见先帝坐在龙椅上,太后的灵柩也停在月台上,这给他带来些许压力。
仿佛他们都在看着他。
他们眼中有哀求,求他放过他们的儿子。
王壑心如磐石,不肯退让。
他唯一肯让的,就是让废帝自己了结,而非随便被一个龙禁卫乱刀砍死,他也不愿亲手弑君。
废帝明白了眼前情势。
他已到穷途末路!
他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和痛骂,只是他还有个心结,若不解开,他死不瞑目。
他问王壑:“你究竟是不是先帝的儿子?”他相信,梁心铭一定会告诉儿子真相。
王壑自进殿以来,一直从容淡定,此刻淡然神情崩裂,代之而起的是满目森寒,“放你娘的屁!你再敢胡说,小爷把太庙和帝陵都给炸了。你信不信?”
废帝:“……”
他信了。
他错了。
他感到一阵轻松,冷笑道:“你如此大逆不道,朕还以为你自持皇家血脉呢。”
原来还是乱臣贼子!
王壑:“……”
皇家血脉又如何,似这般蠢死的皇家血脉,还比不上一个白痴活得自由自在。
废帝已经转身走向宝座,一步一步,仿若刚登基般,隆重庄严,到宝座前,霍然转身。
王壑并不想十分逼迫一个死人,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无论有什么恩怨,死后一了百了,然他想起王墇,再看看废帝这至死都不悔改、一副至尊的态度,轻蔑道:“你知道你这江山是怎么丢的吗?因为你蠢!”
废帝目光冰冷。
王壑道:“你不承认?旁人毁谤先帝和家母也就罢了,或是他们愚昧,或是他们别有用心,但你乃天子,竟被吕畅三言两语挑唆上当,何其愚蠢!我长相酷似家父,你眼又不瞎,怎地看不见?哦,你心瞎了。竟未能察觉吕畅与潘妃的私情。他是左端阳的侄重孙!”
废帝袖内双手微微颤抖,换上往日,他早雷霆震怒了;可现在他不愿表露,那只会让王壑更志得意满,因而冷静道:“你说吕畅挑唆?你才颠倒黑白!”
王壑嘲弄道:“不敢相信?”
主要是回天无力了。
相信了又如何呢?
王壑也懒得再刺激他了,抬手向后招了下。
一龙禁卫双手捧着天子剑,走上月台,呈给废帝。
废帝拿起天子剑,对王壑道:“这是你对朕最尽心、最尊重的一次。”说完拔剑往脖子上一横。
“当啷”一声。
天子剑落地。
废帝往后跌坐在龙椅内,坐得端端正正的,不顾项下鲜血喷涌,冲着王壑傲然而笑。
王壑十分的无语。
这有什么可笑的呢?
他静默半晌,才命人打开乾阳殿大门,让谢耀辉和白虎王等人进来,宣告废帝自裁了。
大门打开,站在殿外广场上被龙禁卫围困的文武百官齐齐抬头,就听一声高喝:“废帝自戕谢罪——”
广场上顿时一片死寂。
众人透过乾阳殿大门看进去,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站在大殿中央,身形修长挺拔。
一股寒意在众人心头扩散。
“皇上——”
皇后忽然凄厉惨嚎。
众嫔妃跟着嚎哭。
这下,她们真没指望了。
没有人理会她们。
“尉迟琛”出来,对谢耀辉等人躬身施礼,道:“王少爷请谢相、白虎王和各位大人进去。”
……
乾阳殿内,谢耀辉看着倒在龙椅上的废帝,波澜不惊,因为这结局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没有跪下,刚才他已经向废帝拜别了,废帝这次绝地反击,将另一种结局演示给他看了,效果很不好,他差点丧命。
不但谢耀辉,刚才被废帝下令拉出去的官员们也都无伤心之色,一个个都暗暗松了口气。——这结果很好,虽然还是乱,好歹不用担心性命了。
王壑是不会杀他们的!
第374章 一网打尽
王壑对谢耀辉躬身道“还要劳烦谢相和各位大人。”
谢耀辉道“这是我等职责分内的事。只是,太后葬入帝陵,废帝该如何处置”
王壑沉声道“在帝陵旁寻一处葬了。让他给先帝请罪,也好日日聆听先帝教导。”
自己的儿子自己教吧
谢耀辉看着王壑,感觉眼前的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
倘若在几天前,王壑当他面要杀废帝,他定会拼死阻拦,请他出面主理朝政更无可能。他虽维护王家,却不会支持王壑造反。可是现在,废帝死在他面前,他竟能淡定地和王壑商议废帝后事,可不跟做梦一样
然而,这不是梦。
其他官员对王壑也认同了许多,不像昨晚那般抗拒。废帝死了,他们还要活下去,不论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还是为了家族存续,王壑都值得交结。
有人关切地问“听说张世子”
王壑简洁回应“世子无事。”
众人恍然,纷纷赞他“算无遗策。”
当然,也有人痛骂王壑“大逆不道、必遭天谴”,比如姜宇,不过这次可没人容忍他了,龙禁卫第一时间将他拖了下去,也不打他也不骂他,送他回家了。
稳定了乾阳殿局面,王壑便出了乾阳殿,带着假尉迟琛等人肃清皇宫,清剿废帝余孽。
因王墇刺杀王壑、嫁祸李菡瑶,想要一箭双雕,虽然杀错了人,但效果却是一样的。
王壑被观棋误解,却也被她触动灵机,千钧一发之际,强势出手稳定局面,追查张谨言被刺真相;查明真相后,将计就计,宣称张谨言毒发身亡。
然后,他又定下这“引蛇出洞”的计策,与观棋联手,故意让胡齊亞纵火烧了德馨院东厢,令玄武军和藤甲军混战厮杀,使得海棠趁机“救”出王墇,将消息传递出去,这才引得废帝倾巢而动,被一网打尽。
这一系列动作,很多人被蒙在鼓里,譬如龙、虎禁卫。当他们得知废帝已死,这一切都是王壑用计时,都很吃惊愤怒,只当彭冲那些人都白死了。
竟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正低声议论,王壑出来了。
龙禁卫们都看着他。
忽然,一队龙禁卫赶来,为首的将领冲王壑抱拳道“公子,皇城南门局势稳定。”
王壑道“辛苦彭指挥。”
彭指挥
那些认识彭冲的将士们本来就觉得这声音很熟悉,这下都怔住了,有人试探叫“彭指挥”
彭冲回头笑着招呼“老陈”
老陈惊喜道“你没死”
彭冲笑骂“你才死了呢。”
老陈道“我看见那剑刺中了你。”说着目光怀疑地盯着彭冲的肚子,仿佛想看他的伤疤。
彭冲道“那是假的那剑上有机括,一戳就缩进去了。不过也不大好,那机括好像不大灵,田风那狗日的手劲又大,戳得老子肚子疼,差点内伤。”
众人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人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彭冲笑道“还能怎么回事当然是王公子妙计安天下,一举拿下昏君和余孽。”他意气风发,预感前程似锦,拍马屁也顺手拈来,说的十分顺溜。
老陈忙问“那些人都没死”
彭冲瞪眼道“当然没死。王少爷怎会滥杀无辜”
又有人问“那混战中刀剑可没长眼,如何作假”
彭冲道“这个王少爷也有安排冲杀最积极的都是我们自己人,事先都打了招呼,看着杀的凶,最多受伤,性命是无碍的。玄武军那边也装作不敌,故意退让。你们还以为张世子死了,没人指挥的缘故呢。”
众人恍然大悟,都叫神奇。
不论怎么说,心里舒坦不少。
彭冲替众人解了心中疑惑,免得他们仇恨王壑,又转过身对王壑笑道“公子怎不多给几把假剑给我一把,我也能假装忠于昏君,省得被杀死了。”
王壑静默一瞬,道“就两把。”
彭冲愕然瞪大眼睛,怪不得他们这些人统统都要被“杀死”呢,原来只有两把假剑。
王壑暗暗松了口气。
事实上,情势可没这么乐观,他也捏了一把汗呢。他派了上万的玄武军伪装成龙虎禁卫,否则可不敢冒这个险。为此,将库房里的龙禁卫军服全搬空了,还不够,还从死去的和投诚的龙禁卫身上扒下来不少。
废帝只当张谨言死了,玄武军兵败如山倒,哪想得到玄武军都被抽调出来伪装成龙禁卫了呢。
“皇城西门稳定。”
“皇城北门稳定。”
“皇城东门稳定。”
接下来,各处陆续来报。
王壑见皇城控制住了,惦记张谨言的伤势,忙交代一番,赶到皇城南门,在这里坐镇指挥。
各路消息便源源不断传来。
“公子,朱雀王府平安。”
“白虎王府平安。”
“京都府衙平安。”
“公子,抓到两名活口。”
“带上来。”
王壑看着那高鼻深目的胡人,眼神微眯这一招引蛇出洞,引出不少毒蛇呢。也对,大靖内乱骤起,若说没有安国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他可不信。
谨言身亡的消息放出,他便作了两手安排
一处是皇城内。
一处是皇城外。
皇城内由他亲自跟进指挥;皇城外则交给了张谨玉,暗中监视,发现异动,一击必杀。
王壑问“可都剿灭了”
来人道“没有。朱雀王府还好,将侵入的敌人都杀了,只逃走两个。京都府衙那边,有四五个逃了。还有一个女人,被认出来是胡姬酒肆的掌柜。”
王壑静默一瞬,立即写下两道手令一道给赵朝宗,另一道给“李菡瑶”,向她借胡齊亞。
调这二人,用意有三
其一,他们都精明非常。
其二,他们身手一流,手下的将士也都有好身手。
其三,局势未定时,龙禁卫、虎禁卫和京都府衙捕快差役,甚至玄武军内部都可能藏有奸细,然赵朝宗和胡齊亞的手下绝对干净,绝不可能混进奸细。
王壑派他二人去追杀安国奸细,务必要将奸细连根拔起,借这机会对京城来个大清洗。
第375章 悄悄地看看你
赵朝宗接令后,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特训的猎犬,分给胡齊亞队伍两只,他自己留了三只。原本废帝失踪,他准备用这猎犬来追踪废帝下落的,王壑吩咐他别着急,说要放长线钓大鱼,眼下才派上了用场。
赵朝宗直扑胡姬酒肆,先让猎犬闻了胡姬的衣物气味,然后展开追踪;胡齊亞则利用现场捡到的兵器展开追踪。
虎禁卫配合他们,百人一组,全城戒严。如此一来,就有个把奸细想浑水摸鱼,也难得逞。
胡姬被追得上天无门。
“王壑,老娘饶不了你!”
风情万种的胡姬女掌柜被逼得低声咒骂,恨不能把王壑抓来,以她的方法百般蹂躏。
就在这时,赵朝宗杀了进来。
胡姬气急败坏,这处宅子十分隐蔽,她轻易不动用的,不知这些人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少年五指紧扣着胡姬美丽的脖颈,盯着她的蓝眼睛笑眯眯道:“还老娘!明明就是个小娘们。啧啧,还是个异国娘。你想找我哥算账?好哇!”
胡姬觉得这少年邪气的很,被他目光一扫,好像被扒光了衣裳一样,没来由地身子一颤。
赵朝宗道:“把她捆了。给我哥送去。哥这些日子跟废帝周旋,实在辛苦,该松快松快了。”
胡姬:“……”
松快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些慌张起来。
王壑这次引蛇出洞,本来针对的是废帝,却意外将扎根在京城的安国奸细清剿一空。
也有漏网之鱼。
天明时,漏网之鱼放出了猎鹰,很快将这噩耗传递出去。
京城以西,奉州地界,猎鹰落入一庄院内。
庄子的主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眼神锐利,身材高大劲健,拆信看后大怒:“当年你母亲欺压我母亲,眼下你又欺压我女人,爷要扒了你的皮!”
他当即命人收拾行装。
次日一早上路,不过却不是赶往京城,而是往西北去了。
再说京城这边。
王府,玄武军和李家的藤甲军混战已经结束,廊下、屋子里到处是伤兵,哎哟叫唤、互相吵骂声不断:
“都说了假打,你小子还下这么狠手!”
“老子胳膊要废了。”
“老子肚子捅了个窟窿。”
“我都朝你使眼色叫你躲了,谁知你笨的跟头猪一样。猪都比你机灵,猪都能躲开。”
“放屁!他在后头挥刀,老子往哪儿躲?”
“你这是借机报复!”
“我要是死了,算立功呢,还是杀人罪?”
……
忽然众人大笑起来。
当时情况紧急,虽然王壑令他们演戏,观棋也令胡齊亞配合,然双方军士彼此之间并不信任。王壑便下了一道死命令:谁真杀死了人,需以命抵命。这才好些。
藤甲军水枪内装的不是毒水,而是热水,热水遇寒气腾起一阵白烟,不知情的看了就像毒水的腐蚀一样。
就这样,还是许多人受伤。
这也无法,虽是演戏,若演太假了容易被人看出来,还如何传递消息、引蛇出洞?
混战结束后,张谨言下令补偿受伤军士,观棋也下令补偿藤甲军,这才安抚了军心。
梁朝云带着茯苓,以及从其他弟子丫鬟们穿来行去,替这些人诊治,一面安慰他们。
检查下来,无一人死亡。
梁朝云松了口气。
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人很正常,然双方本就有误会,不论哪一方死人,都将激化矛盾,对局势不利。只要没死人,其他都好商量,也容易补救。
上房东屋,罗汉床上,张谨言已经醒来,观棋坐在床前正喂他吃药,脸上带着笑,嘴里却轻声埋怨道:“叫你不要出去,偏要出去。真不要命了!”
原来,谨言醒来后,听说王壑将计就计,放出他“毒发身亡”的消息,引蛇出洞,倒也无话。后来,龙禁卫杀进王府,这些人都是玄武军假扮的,不会对王家和张家人下手,但对胡齊亞等人就没好脸了。谨言怕闹出大事,不顾伤势,亲自出面述说真相,才平息了矛盾。
观棋又是感激又是心疼。
谨言微笑道:“是我连累了你。”
观棋摇头,忽想起什么,追问:“你为何一个人悄悄跑回来,一个随从都不带?”
谨言:“……”
观棋见他沉默,疑惑问:“怎么了?”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谨言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我就想看看你。”
观棋:“……”
就为这个?
她真不敢相信。
谨言也觉得这理由荒谬。以前他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儿女情长、婆婆妈妈?若让手下将士知道了,威信必然大跌。
他有些尴尬,吞吞吐吐解释道:“我是怕表哥……怕他对你……我担心妹妹安危。”
原来,王壑让胡齊亞进驻王家保护“李菡瑶”,谨言虽觉稳妥,却觉得有些过了。想想王壑的心机和手段,谨言有些担忧,莫不是在算计李妹妹?
若算计成功,表哥固然不会杀李妹妹,但其他人就难说了,没准为了大局先斩后奏,将李妹妹给杀了。
那时悔之晚矣。
所以,他悄悄摸回来,想看看动静,若李妹妹安好便好;若家人找李妹妹麻烦,他就现身。
观棋眼窝一热,盯着那毫无血色的、微厚的唇,万语千言一齐涌上喉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全都化为两汪泪水。水光动荡中,只见少年对她憨笑。这笑无力的很,原本虎虎生气的人,此时十分萎靡。那两汪泪水越发泉涌,很快蓄满了眼眶,顺着腮颊滚落下来。
谨言见她哭了,慌道:“别哭。我这不好好的吗。”
观棋哽咽道:“哪里好了?”
谨言无能巧言辩驳,滞了下才道:“表姐医术精湛,我明天就能好了。你别担心。”
好了也抹不去那伤害。
观棋想到他之前命悬一线,心有余悸,道:“白遭了一回罪。到阎王殿走了一趟。”
谨言笑道:“也不算白遭罪。幸亏我回来了。”
观棋疑惑地看着他。
谨言解释道:“若是表哥,恐怕就躲不过去。表哥若没了,他们定不会放过李妹妹。李妹妹若有个好歹,胡齊亞必然大杀四方。玄武军必定全力反击。我又不在,那后果……想想都可怕,正中了废帝的算计。”
他简直无法想象,若王壑和李菡瑶死了,他将如何应对,只怕真的会兵败如山倒。所以他十分庆幸自己替王壑挡了这一劫,化解了一场大灾难。
观棋不吭声了。
第376章 棒打鸳鸯
谨言道“明天我送妹妹出城。”
观棋道“不急。”
谨言诧异问“怎不急了”
观棋嗔道“我多住一天不行你怎么赶客人”
谨言被她睃了一眼,心中微荡,小声问“你不怕表哥算计你了”
观棋小下巴一抬,傲然道“我才不怕他呢。实话告诉你说,亏得他没算计我,否则哼”
谨言瞅着她这嚣张的小模样呵呵笑,不但没讨厌,反而喜欢的紧,被她趁机喂了一口药,甜蜜蜜地咽下去了,砸吧两下舌头,一点都不苦。
观棋感受着他的好心情,也笑了。
正在这时,外边进来几个人。
观棋听见脚步声,转脸一看,是王墨和张菡等女,遂起身道“王姑娘,张姑娘。”
王墨眼皮微肿,不过精气神比之前见王墇时好多了,至少比观棋强,且衣装得体;观棋经过这一晚惊心动魄,发丝散乱,衣衫皱褶,形容有些狼狈。
王墨见谨言嘴角含笑,显然恢复不错,目光骤亮,满眼欣喜,问“表哥醒了”
谨言在枕上微微颔首,道“劳妹妹挂心。”
众姊妹都高兴万分,纷纷问候。
王墨目光一扫,落在观棋手上,笑容一顿,感激道“劳烦了李姑娘大半夜,真是失礼。让我们来伺候表哥吧。天也不早了,请李姑娘去梳洗歇息。”
张菡也道“难为李姑娘了。”
说着就要来接药碗。
观棋身子一侧,避开张菡,一面审视地盯着王墨,揣测她是何用心,一面道“我并不累。”
说着重新坐下,继续喂谨言。
张谨言看着一群堂妹表妹,暗自埋怨她们不该在这时候闯进来,打扰了他和“李姑娘”。观棋不想走,正合他意,这时候他岂能退缩。遂正容道“墨妹妹,让李姑娘陪我一会。我还有些事要同李姑娘说。”
一副要谈重大公务的神情。
观棋听了暗暗高兴,不禁瞟了王墨一眼。因王壑要取得观棋信任和支持,已将谨言被害真相告诉了她。她听说是王墇害得谨言,心里鄙夷又愤怒,加上鄢苓所作所为,她便对这些名门贵女半点好感也无了。
王墨没有退缩,笑容不减,目光坦然,轻柔而坚决道“这不合礼数。已经四更天了。”
她说的比较含蓄,但双方都意会她的言外之意都下半夜了,李菡瑶和张谨言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于礼不合。
谨言脱险,观棋也恢复了理智和敏锐。
她现在是李菡瑶
李菡瑶是什么样的
当下观棋活动了下腿脚,侧坐在床边,左手肘撑在床上,两腿斜斜地伸出,裙摆覆地,摆了个优雅而舒适的坐姿,都不屑转脸看王墨等人,一面舀了一勺药喂谨言,一面道“姑娘觉得,李菡瑶会在乎这些吗”
谨言张口喝药,嘴角一弯。
他希望这药永远喝不完
王墨笑吟吟道“李姑娘乃天下一等一的奇女子,比我大伯母也不遑多让。这么说,李姑娘愿留下了”
观棋一震,捏着勺子不动了。
王墨笑意更深,继续道“姑娘若愿意留下,我们即刻把表哥交给姑娘照顾,再不插手。”
观棋“”
这是在逼她就范
意思是若她肯留下,张家和王家便认可了她和谨言的关系;若她不能留下,眼下死皮赖脸待在这算什么
观棋抬头、转脸,眼神锐利地盯着王墨。
王墨依旧是笑吟吟的,坦荡荡地看着观棋。
谨言察觉她们之间暗流汹涌、悍然相碰的诡谲气氛,心里很不悦。他没来由地想起鄢苓,生恐王墨也像鄢苓一样替他主张,坚定道“我要李姑娘陪我”
王墨丝毫不恼,不疾不徐上前,微微俯身,用帕子将他嘴角一点药汁擦去,道“表哥这是饮鸩止渴。”
满心坚定的张谨言听了这话,再触及王墨明亮犀利的、带着质询的目光,也怔住了是啊,“李姑娘”纵能陪得了他一时,还能陪得了他一世
他很想耍脾气任性一回。
可是,他现是三军统帅。
这件事不仅干系到他和“李菡瑶”之间的感情,更干系双方立场和未来,他怎敢任性
又怎能任性
观棋忽然起身,把碗往张菡手里一塞,然后对谨言微笑道“请世子好好歇息。我先去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谨言感到心揪紧地疼痛。
观棋毅然转身出去了。
谨言想追随她的背影而不得,因为张菡走过来,挡住他的视线。张菡在观棋坐过的小杌子上坐下,舀了碗里最后一点药汁,送到堂兄嘴边。
谨言木然张嘴。
张菡喂了进去。
谨言木然不知吞咽,那药汁灌进喉咙,呛入气管,惹得他大咳起来。他身子还虚弱,禁不起这惊天动地的咳,身子都佝偻成一团,脸也皱成一团,眼泪都下来了,痛苦地呻吟,“好苦”刚才明明不苦的。
张菡吓得不知所措。她再是千金小姐不会伺候人,也不至于连喂药都喂不好,可是“李姑娘”刚走,她就把世子哥哥折腾成这样,怎不惶恐
众姐妹都慌了。
王墨镇定道“倒水来。”
又让另一妹妹拿蜜饯来。
她自己则轻轻地拍着谨言后背,帮谨言顺气。等谨言咳嗽得缓和些,才轻轻扶起他上身,接过张菡递来的水,伺候谨言漱口,然后又喂了一粒蜜饯。
谨言嘴里含着蜜饯,丝毫不觉甜,满嘴满心都是苦味;看着一群妹妹聚在床前,也没了先前的精神,也没了笑容,觉得世界都灰暗无趣了。
李妹妹并非妹妹。
这几个只是妹妹
没法代替的。
谨言盯着王墨,毫不掩饰自己的怨念为什么要为难李姑娘为什么要棒打鸳鸯
王墨温柔地替他掖被子。
谨言面无表情道“我要歇息了。”
他无情地赶人了。
王墨轻笑道“好。”
遂转身冲大家使眼色。
张菡等无声地退了出去。
谨言看着王墨蹙眉“你为何不走”
王墨不答反问“表哥喜欢李姑娘”
第377章 女人间的战争
谨言“”
这不明知故问吗
事实虽是如此,但承认或否认都不太合适,所以他拒绝回答,把眼一闭道“我睡了。”
王墨“”
她看着紧闭双眸的世子表哥,嘴角溢出一丝浅笑表哥这样子,还真像个赌气的孩子,也说明他是真的喜欢“李菡瑶”,这认知令她心酸不已。
她压下这酸楚,轻声道“我会帮表哥达成心愿。”
张谨言瞬间睁开眼睛。
王墨肯定地冲他点头。
谨言口吃道“你怎么帮”
把心思敞开来跟一个姑娘商量,哪怕这个姑娘是他表妹,他也不自在的很;再者,他很怀疑王墨肯帮他。若真心想帮他,刚才为何要撵“李姑娘”走
他的心思一目了然,王墨微笑问“表哥可是怪我刚才撵了李姑娘”
谨言不语,目光转向一边。
王墨从容道“妹妹之所以那样做,是迫李姑娘认清自己的心,也认清你们之间的鸿沟,逼她做选择。她若真爱表哥,定舍不下表哥,自然留下。”
谨言一阵失望,还以为王墨有什么好办法呢,谁知竟打的这个主意。他觉得王墨太天真了,“李姑娘”舍不下他是肯定的,却不一定会因此留下。
他也舍不下“李姑娘”。
他能跟“李姑娘”走吗
他黯然道“她不会留下的。”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王墨见他颓丧,轻笑道“表哥别急,凡事不可一蹴而就。李姑娘胸怀大志,怎肯轻易妥协妹妹这么做只是第一步,先让她痛,越痛便越能明白自己的心。第二步还要靠表哥自己,一面逐鹿天下,一面征服美人。”
张谨言再次睁开眼睛。
这次,他真是意外了。
“妹妹让我别放弃”
“正是。”
“可是”
“只要表哥坚持,李姑娘会明白表哥对她的一片真情,从而被表哥打动。等表哥雄霸了天下,她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只好嫁给表哥了。”
谨言相信了王墨的话,因为王壑就是这样叮嘱他的,只是这二人在细节处理上有区别。然男女一旦为情所困,最容易患得患失,或盲目自信,或毫无自信。
谨言问“若她不肯呢”
王墨嗔道“表哥怎未战先怯了”
谨言尴尬地傻笑起来。
“我就是担心。”
“表哥要有信心。”
王墨鼓励开导了他一番。
谨言真诚道“多谢墨妹妹。”
王墨笑道“一家人谢什么。表哥遂心如意,妹妹也开心。全家都开心。天下人也都开心”
天下人都开心
谨言听了这话有些愣神。
王墨意味深长道“不用内战了。”
谨言恍然大悟,又笑了。
那笑容很是喜悦。
王墨也抿嘴微笑,看着表哥眼底闪过一抹坚定若李菡瑶真能放下一切嫁给表哥,她也会放下心头执念,祝福他们;若李菡瑶放不下,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刚才她逼“李菡瑶”认清形势,也是逼张谨言,若李菡瑶放不下,希望谨言能及早醒悟。
她在促成他们,也在分离他们。
她用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李菡瑶是奇女子又如何
她是王亨梁心铭的侄女
她是王壑的妹妹
她怎能让李菡瑶专美于前
鄢苓以不正当手段扣押李菡瑶传给王壑的书信,王墇为情所惑迷失自我,行事都卑劣上不得台面,她王墨不会行这些不能见人的下作手段,她要用自己的智慧同李菡瑶争心上人,同时辅佐表哥争霸天下
王墨劝得谨言安心,并没有借机纠缠,嘱咐谨言好生调养歇息,便起身离开了。
谨言满足地合上双眼。
王墨出来后,叮嘱张菡姐妹在外间守护谨言。
张菡忙点头道“是。”
王墨瞥一眼对面屋子,眼露询问。
张菡悄声道“还没睡呢。”
观棋住在那边屋里。
昨晚突发事故,不但谨言挪进德馨院,玄武太妃也占据了一间屋子,还有老太太等人,因东厢被烧了,大伙都挤在西厢,观棋依旧在上房主屋。
王墨先吩咐丫鬟去端夜宵,自己走过去敲门。
观棋正站在桌边写字。
她刚被张王两家姑娘赶出谨言养伤的屋子,心里憋着一股气,回来如何能睡得着
睡不着,就写字。
习字能使人静心。
她吩咐雨儿研墨,又让风儿要了个火盆来,放在书桌旁边,她站在桌旁泼墨挥毫,将一腔抑郁和不明都发泄在笔端,写一张,往火盆里丢一张。
初时,脑海里都是王墨的身影,连谨言都被她忽略了,只是在分析相关事件时才想起他。
观棋对于自己跟谨言的未来很清楚,但被王墨三言两语当众逼走,依然令她心塞,尤其是王墨并未失礼,言语含蓄绵里藏针,提醒她既无法全心对谨言,为何还不肯放手,深更半夜跟人家独处一室呢
好个王墨
也对,王家的女儿岂会简单。王墇虽然行事偏了,但手段却厉害,若非王壑,只怕她昨晚就葬身在这德馨院了;王墨磊落大方,比王墇更胜一筹。
正胡思乱想,就听敲门声。
风儿一怔,问“谁”
王墨轻声问“李姑娘睡了吗”
风儿看向观棋,以目询问该如何回。
观棋本要她回“睡了”的,然听出外面说话的是王墨本人,眼珠一转,亲自应道“还没呢。”
王墨道“厨房准备了宵夜,我给姑娘送来了。姑娘吃点儿再睡可好”
观棋示意风儿开门。
风儿便走去打开房门。
王墨先冲观棋微笑致意,然后才走进去,几个提食盒的丫鬟跟在她身后,到桌边站定,将三品粥和各式小菜摆上,又让丫鬟招呼风儿雨儿下去吃饭。
风儿神情迟疑,昨晚的剑拔弩张历历在目,虽说后来情势转变了,然她们依然不敢离开观棋。
观棋却道“你们也去吃吧。”
风儿还在迟疑,被雨儿拉了一把,又使了个眼色,一起跟着王府丫鬟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王墨和观棋两人,王墨亲自舀了一碗粥,摆好碗筷,请观棋入座。
观棋也未客套,坐下就吃。
第378章 我没生气
“谢谢王姑娘。”
“无需客气。姑娘刚在写字?”
“正是。”
“听说姑娘书法乃一绝,不知可否有眼福观摩?”
“都烧了。”
王墨被噎得一滞,遂低头吃饭。她之前吃过了,为陪客,才盛了小半碗,见观棋吃得香甜,似乎忘了之前对张、王两家的防备,好奇问:“姑娘就不怕我下毒?”
毕竟,王墇才做出毒杀的事。
观棋抬眼看着她,轻笑道:“那后果姑娘承受不起。不信你可以试试。”吃完碗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准备再添,王墨忙起身,接过碗道“我来。”
观棋忧心劳神了大半夜,肚子早饿了,连吃了三碗粥才丢勺子,哪管什么毒不毒!
丫鬟来收拾了碗筷。
王墨没有立即离去,和观棋站在熏炉旁唠起了闲话,算是消食。她道:“姑娘喜欢表哥!”
不是问,而是呈述事实。
若是别的姑娘听了这话,怕是要面红耳赤,即便心中真有此意,嘴上也会否认,然观棋抬眼看了王墨半响,展颜笑了,很干脆地点头道:“是。”
她等着王墨错愕难堪。
王墨怔了下,也笑了,道:“我也喜欢世子表哥。”
观棋错愕了,没想到端庄典雅的王墨会对一个外人袒露心思,名门贵女的含蓄矜持呢?
王墨见观棋这样,笑问:“姑娘很意外?”
观棋点头道:“意外。我以为姑娘会掩饰否认呢。”
王墨略有些尴尬,道:“我是受姑娘影响。说实话,我很佩服李姑娘,也羡慕李姑娘。大伯母虽厉害,却是女扮男装;姑娘却公然以女子身份在行事。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盖过了我十几年的人生经历。”
观棋凝视着她问:“所以,你再不甘心被长辈安排人生,想跟李菡瑶一样争取自己的命运?”
王墨认真地点头。
观棋再问:“你要嫁世子?”
王墨再次点头。
观棋微微蹙眉。
王墨意味深长道:“姑娘在担心?别担心。我不会做恶人破坏你跟表哥之间的情义。如果你能放弃争霸天下,与世子表哥携手成双,我还会帮你们。”
观棋深深地看着王墨。
王墨笑着催问:“如何?”
观棋道:“若我不放弃呢?”
王墨笑吟吟道:“那可就怨不得我了——”她凑近观棋,似诱惑、似恐吓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我会努力促成你跟表哥的好事,但你不肯放弃争霸天下,表哥伤心之余,也必定对你越来越失望。最后,即便不与你反目成仇,也会将你从心中连根拔除。而我,会一直陪着他!”
观棋不由屏住了呼吸。
王墨这是以退为进!
谨言会将她连根拔除吗?
一点都不眷念她,会是什么样子?光想想都让她心里空落落的,万事皆空的感觉。
观棋讨厌极了王墨。
这讨厌并非瞧不上王墨,从而产生不屑、蔑视等等情绪,事实上,王墨的作为给观棋很大压力,但她又不肯钦佩、欣赏王墨,也不能忽视,只能讨厌。
压力也可变为动力。
观棋在王墨的心理攻势下,忽然淡定下来,看着王墨近在咫尺的美丽的容颜,心里评价跟自家姑娘比还是差了许多,面上笑道:“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王墨见她如此淡定,好奇问:“姑娘似乎有决定了?”
观棋道:“你说呢?”
王墨:“……”
她总觉得观棋神情古怪。
两人并非好友,没什么知己话要彻夜畅谈,心照不宣地宣战后,便聊不下去了。
观棋说,她要歇息了。
王墨便被赶了出去。
次日清晨,梁朝云给谨言诊脉后,听说观棋已经起来了,正要去看望她,观棋过来向谨言告辞。
谨言诧异道:“你要走?”
昨晚不是还说要留几日吗?
观棋幽幽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况且你我终究要在战场上面对。昨晚与墨姑娘敞开心扉恳谈,墨姑娘一言惊醒梦中人,终使小妹明白:我与世子是绝无可能的,而她对世子一片痴心,才是世子的良人。”
其语气凄婉、眼神哀伤。
说完,又深深地看了谨言一眼。
这一眼,刻骨铭心!
这一眼,肝肠寸断!
这一眼,难舍难离!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张谨言急撑起上半身,抬手叫“李妹妹!”
门帘荡起又落下,只剩一片裙摆在下方一晃而过,仿佛天边的一缕流光消逝不见。
梁朝云忙撵了出去。
谨言颓然向后倒下。
他虽未痊愈,若起身追赶也不是不行,但追上去做什么呢?劝“李妹妹”回来吗?
“李妹妹”既决然而去,恐怕是不会回来的了。
再不然他跟“李妹妹”走?
他自忖也做不到。
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妹妹”离去,痛苦到麻木,想:“墨妹妹原来骗我。”
一时又自我安慰地想:
李妹妹走了也好。
待在这才危险呢。
昨晚的事绝不能重演。
他如一只受伤的猫,缩在角落里舔着伤口。添了几下,又想起一事,忙唤人进来吩咐:派一队玄武军送“李姑娘”去皇城南门,让王壑送其出城。
安排妥了,才继续难受。
少时,王墨和张菡等女来看谨言,并送来了自己亲手熬制的滋补药膳。进屋后,只见谨言躺在床上不知想什么,便笑吟吟地招呼“表哥今儿可好些?”
谨言慢慢转过眼眸,冷冷盯着她。
王墨诧异地叫“表哥?”
谨言沉声道:“出去!”
这一刻,他眼中再无半点憨厚随和,而是目光犀利的玄武王世子、铮铮铁骨的玄武军将帅。
王墨心一沉——
发生什么事了?
谨言见她不动,再道:“我叫你出去!”说罢转过脸,再不理她,决定今后都不理她了。
王墨尴尬不已,正要询问究竟,被伺候谨言的丫鬟悄悄扯住,示意她别上赶着找不自在了,又使眼色让她跟自己出去。——看样子这丫鬟知道内情。
王墨只得道:“那妹妹不打搅表哥了,表哥好生歇息。”
说罢转身出去了。
张菡等也被赶了出来。
谨言说他不吃饭了。
他吃不下去!
张菡等人无奈,纷纷退出,过来找那丫鬟。大家到另一间屋子,丫鬟轻声将刚才的事述说了一遍。
王墨听后满面呆滞。
她明白被观棋算计了。
观棋这一手也是以退为进!
王墨没有发怒,从昨晚向“李菡瑶”宣战开始,她们就是对手了;既是对手,三十六计随便用,被算计只能说自己技不如人,有本事算计回去呀!
可观棋走了,她有计也使不上,说不得只能吞下这口气,还无法跟表哥辩驳,表哥不会信的。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出去。
恰好梁朝云送观棋回来,两帮人迎面碰上,互相招呼,梁朝云探究地看着王墨。
刚才观棋跟谨言道别时,她就在旁边,都听见了,深为王墨的自作主张而震惊。
这不跟鄢苓一样了么?
不能怪梁心铭质疑王墨,王墇作乱在前,王墨棒打鸳鸯在后,观棋说好要留下来陪谨言几天的,今早却决然离去,说不是因为王墨弄鬼,谁信?
王墨心里“咯噔”一下,待要解释,又无从解释,干笑着问候了一声,便逃也似得离开了。
梁朝云叹了口气。
这两天发生太多事了。
她终究不是王家的女儿,只是梁心铭的养女,若是王壑和王均行为有差,她还能端出长姐的身份教导;对这些王家的姑娘们,她却不好指手画脚了。
西厢,王墨姐妹们吃早饭。
张菡瞅着王墨,小心地劝道:“墨姐姐,别生气……”
王墨微笑道:“我没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