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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五百万不见了
书呆子太弱了,她不得不强,才能护住他。说到底,书呆子不过就画了几幅画而已,哪里就罪大恶极了?
她听了父亲骂林知秋的话,觉得十分不入耳——林知秋秀才出身,怎就成了癞蛤蟆了?
范大勇才是癞蛤蟆!
她忍不住再一次顶撞父亲:“父亲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天鹅,女儿不过是商贾之女。所谓联姻,那是想图谋刘家的钱财当军费。女儿决不答应!”
刘老爷气得倒仰,指着林知秋厉声道:“他不是图谋刘家钱财,他能给你画那些画?”
刘诗雨无语:父亲简直老眼昏花!就书呆子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还懂得图谋钱财?他连月银都能忘了领,作画连饭都忘了吃,是个吸风饮露之人。
他父女争吵,林知秋看不下去了,想着都是自己画画惹出来的风波,遂慨然承当道:“这都是在下糊涂,私自替刘姑娘画像,请刘老爷别骂姑娘……”
刘老爷和刘诗雨同时喝:
“闭嘴!”
“要你管!”
林知秋:“……”
他知道自己不擅长处理人事,但要他躲在刘诗雨的背后当懦夫,他真的做不到。
他瞅着刘诗雨出神——此刻的刘诗雨凛然不屈,他心中又有一幅画稿浑然天成……
回去便画下来!
这念头一起,他吓得一哆嗦,不禁暗骂自己:真是贼心不死,还画呢,眼看命都没了!
刘嘉平趁父亲和妹妹僵持,忙插入进去,先责怪妹妹不该顶撞父亲,逼着妹妹对父亲赔罪,又对刘老爷道:“父亲息怒,儿子这就让人把他关起来。”
他叫明叔进来将林知秋抬走,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好让大夫诊治,再晚书呆子真要废了。
刘老爷也不愿把事情闹大,见儿子面子头上顺从了自己的意思,也就顺势下了台阶。
刘嘉平忙携刘诗雨告退。
范大勇却不肯息事宁人,随刘老爷回正院的途中,向刘老爷施压。他道:“这事是本将军自作多情。原以为是替刘姑娘出头,谁知刘姑娘有自己的主张。刘老爷收了本将军的聘礼,难道不该给本将军一个说法?”
刘老爷忙道:“将军多虑了。收了聘礼就是亲家。小女虽糊涂,断不敢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范大勇道:“可是刘姑娘刚才当面说不愿嫁本将军。令郎好像也不大赞成联姻,说好的军费不肯交。本将军原想着,既结了亲,就是亲戚,银子早一天迟一天,都不是大事,若只管催逼着交钱,岂不伤了亲戚的情分?眼下看来,他竟是在敷衍本将军,拖延时间……”
他眼神微眯,寒光闪烁。
刘老爷吓一跳,忙道:“没有拖延。还差几十万,犬子正在筹,等凑齐了就交于将军。”
范大勇反问道:“这话你信?”
刘老爷顿时面色不好了。
出了林知秋这件事,他心里也很不安,生怕联姻之事起什么波折,给刘家带来灭顶之灾。
他不由恼恨一双儿女不省心,不明白他为刘家的一番苦心和筹谋。为免出事,他当即做出决定,对范大勇道:“我即刻让犬子将已筹集的银子交于将军。”
范大勇听见他答应先给钱,对他放心了,当即道:“本将军觉得刘姑娘对那酸儒并无情义,只不过因为心善才出面维护,是那酸儒心怀叵测。”
刘老爷忙道:“将军慧眼如炬。”
范大勇道:“但刘姑娘年轻,不识人心险恶,容易被人利用,未免生事,本将军想三日后成亲。既娶了姑娘,范刘便是一家人,刘府的安危和刘姑娘的未来,便都在本将军身上了,本将军定会护刘家周全。”
刘老爷听了心动。他也担心迟则生变,可是三天后成亲也太急了。像刘家这样的织锦世家,娶媳嫁女都是大事,草率不得,更何况他女儿嫁的是将军,婚礼更不能办的简便了。他踌躇问:“是否太仓促了?”
范大勇道:“不仓促。刘家家大业大,备一份嫁妆轻而易举;至于观礼的客人,本将军成亲,从巡抚到县令都会亲至,这排场总能让刘老爷满意。”
刘老爷喜道:“满意,满意!”
人活的不就是一张脸嘛。
两人三言两语定下大事,然后便来找刘嘉平要银票,把这翁婿的关系彻底系牢了,才安心。
刘嘉平把银票都交给李菡瑶了,如何还能拿得出五百万来?只得咬死说,尚未凑齐。
这借口刘老爷听过一次了。
他不由生了疑心,不耐烦道:“说了先把已经筹集来的交出来,无需等凑齐。”
刘嘉平:“……”
他急中生不出急智!
范大勇脸一沉。
刘老爷心一沉,厉声喝道:“孽子,银子呢?”
刘嘉平沉默不语。
刘老爷叫了大掌柜来问,得知刘嘉平早已从各地抽调了流水银两百万两,加上年关清算归拢来的银子,总共五百万两,都开了银票,不由震惊。
他逼问儿子:“银票呢?”
刘嘉平再找不到借口,只得装作年少鲁莽,昂然道:“儿子不答应联姻。父亲,这亲事不能结!”
刘老爷道:“这也由不得你!”
刘嘉平道:“银票在儿子手上!”
刘老爷:“……”
他气得想笑,然一看范大勇的眼神,就笑不出来了。他再顾不得了,命人捉住刘嘉平搜身。搜身无果,又搜他的卧房、书房等起居之所。
那银票不翼而飞了!
范大勇心中升起被愚弄的愤怒,对刘老爷道:“若刘少爷只是反对联姻,本将军还可理解;我只怕他勾结李菡瑶,把银票送给反贼了。下午他跟刘姑娘去了何处?”
他本是敲打并逼迫刘老爷,谁知竟一语中的。
刘老爷便逼问刘嘉平,刚才去了何处。
刘嘉平说,他跟妹妹、林知秋在一起参详修改织锦的意匠图。这是他机警,因为他们三人出去难保不被人看见,回头对出来,他也有底气。
刘老爷便去查问。
一问问出他们去了林家。
范大勇起了疑心,问道:“为何不在工坊商议,要去林家商议?怕是会见什么人吧?刘少爷不愿说,那酸儒未必能抗住不说,不说就大刑伺候。刘老爷若不舍得打儿子,不妨去审问那姓林的。”
第449章 李菡瑶,你在哪里
他这是一箭双雕:既能逼问刘家兄妹去向,看到底有没有与李菡瑶勾结,又能借机除掉林知秋这个眼中钉。
五百万不见了,刘老爷也慌张,自然要追查。
刘嘉平急了,怕书呆子再受折磨,就没命了;还怕书呆子扛不住折磨,道出真相,忙叫道:“银票就在儿子这,父亲不必去为难林公子。”
刘老爷伸手道:“拿出来!”
刘嘉平:“……”
他交不出来。
刘老爷道:“既如此,别怪我狠心!”
他吩咐下去,将刘嘉平和刘诗雨都关在各自院内,不准踏出院门一步,什么时候交出银票,什么时候放出来。
范大勇道:“他二人都是刘家的少东家,令郎更是刘家未来的家主,下人们谁敢得罪他们?这关押岂不成了一句空话?不如本将军借几个禁军给刘老爷看守。”
刘老爷道:“如此更好。”
刘嘉平心一沉,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唯有指望李菡瑶来救他们了。嘴上他却不肯认输,冷笑道:“范将军干了这些事,还想结亲吗?结仇还差不多。”
范大勇也是心一沉,道:“若刘少爷执意要与范某为敌,范某也无法,只要你承当得起那后果。”
结亲不成,绝不善了!
他不会放过刘家!
刘老爷心惊胆战道:“将军息怒。犬子年少狂妄,不知好歹,小民定会管教他。这亲是小民定的,小民绝不敢愚弄将军,刘家誓与将军共进退!”
范大勇眼中戾气一闪,道:“本将军知道刘老爷诚意。刘少爷想必是见那李菡瑶没吃过亏,便以为她无敌了。这好办,本将军这就将李家灭给刘少爷看。”
刘老爷忙奉承道:“将军英明。”
他虽不知刘嘉平是否将银票送给了李菡瑶,却还是巴不得范大勇灭了李家。如此一来,儿子和女儿便知道范大勇厉害了,会同意他的联姻决定。
刘嘉平笑道:“如此甚好。将军别总催银子。这会让在下以为,将军斗不过李姑娘,所以跟刘家联姻,让刘家助纣为虐,帮你灭李家;若你能先灭了李家,再来跟刘家联姻,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在下便没话说。”
范大勇冷笑道:“这有差吗?”
刘嘉平道:“怎么没有?刘家和李家乃世交,若助你对付李家,同行如何看我们?你灭了李家再来联姻,便不关我们刘家事了。我们也问心无愧。”
范大勇轻蔑道:“伪君子!”
刘嘉平道:“虚伪是有点。但人活在世上,总得顾个脸面;若是脸都不要了,活着有何趣?”
范大勇:“……”
这是骂他不要脸?
他面无表情地瞅了刘嘉平一眼,转身离去。
刘老爷也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急忙跟上。
刘嘉平看见父亲眼中一闪而逝的担忧,以及堆在眉心的烦躁,还有沉重的背影,暗叹:父亲,真老了。
刘家工坊一间空置的库房内,林知秋双手被吊在房梁上,身体荡悠悠挂在空中,两个禁军手持藤鞭站在他面前,轮番鞭抽他。每抽一下,他不仅要承受鞭疼,更要承受因身体晃动带来的胸口骨折疼痛。
虽然疼得龇牙咧嘴、惨叫连连,但他眼中却露出骄傲和自豪,因为他终于能展现自己高贵的品格了。
想让他屈服,做梦!
他绝不出卖刘姑娘!
他回想之前刘诗雨跟范大勇、刘老爷的对峙,为她的风采所折服。嗯,他又有了一幅刘姑娘的画像腹稿,等回家就画下来。唉,什么时候能回家?
好饿!
可见,书呆子也是要吃东西的,刘诗雨说他不食人间烟火、吸风饮露,证据不足。
刘老爷反复审问林知秋,问他之前带少爷和姑娘去林家,到底是会什么人去了。
每一次他都回答“修意匠图稿。”这并非他有多机智,或者他跟刘嘉平心有灵犀,完全是他日常干的就是意匠这个工作,所以顺口便扯了出来。
真正机智的是刘嘉平。
他算准了书呆子的个性。
刘老爷听了十几次这个回答,渐渐动摇了:莫非他们真的是为了修图,没有别的?
林知秋数次昏迷,又数次被水泼醒,疼痛加上寒冷,渐渐发起高烧,脑子也迷糊了。他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说,千万不能说!死也不能说!
范大勇建议刘老爷在工坊审问林知秋,是为了震慑织工们。库房传来的阵阵惨叫,的确令织工们畏惧,却也成功地激发了他们对官兵的憎恶。
林知秋在工坊向来人缘好,尤其是女人缘好——纺织工坊就是女人多——大家都因此同仇敌忾,等听说两位少东家也被关起来了,更加群情激愤。
天黑时,范大勇来了。
刚才他与齐县令联手,封锁霞照城水路进出口,他则带着一千禁军赶去杏花巷,查封了李家别苑和太平工坊,捉拿李家人。结果,别说李家人,便是李家心腹下人和管事,如李菡瑶的六个大丫鬟,如墨管家等,一个都没拿到,倒是工坊的工人和管事一个都不少。
他没有滥杀织工,只命人严加拷问那些管事。这并非他心善,对于李菡瑶的人,他是不会手软的,他肯饶恕织工,是因为这工坊和工人已被他看成自己的,他留着他们,是要作为结盟条件转给刘家,并赚取军费。
安排已毕,他才回到刘家。见刘老爷这里也是一无所获,不由心中发狠,命人将林知秋的老母拘了来,当着面威逼林知秋:“你若不说实话,你母就要受罪了。”
说罢,令人给林母上拶指。
林知秋大惊,哭喊道:“娘——”他面临孝义的选择,是做孝子,还是重义气?
书呆子茫然了。
林母神情决绝。她感激刘诗雨收留儿子,不仅让他母子有了衣食来源,还顾全了儿子的自尊和颜面,报恩都来不及呢,怎肯出卖刘家兄妹?再说,她知道儿子爱慕刘诗雨,若想让刘诗雨对他母子另眼相看,便断不能做那背信弃义的软骨头。因此两点,她绝不会屈服了。
可是,她怕儿子屈服。
她便厉声质问道:“先头我儿就带了刘少爷和刘姑娘家来,并没其他人,为何要抓我们母子?我们犯了何罪?乱世人命如草芥,这都没有王法了!”又向林知秋道:“你乃读书人,绝不可丢了气节,屈打成招。”
林知秋含泪道:“孩儿遵母命。”
他从小就孝顺,最听母亲话。
母亲不让他说,他就不说。
知子莫若母,林母最了解儿子,只一句话就跟儿子达成了默契。其后,任凭禁军如何用刑,林知秋除了哭喊“母亲”,就没有别的话了,哭得凄惨无比。
刘家工坊一片群情激愤。
眼见自己工坊成了人间地狱,刘老爷烦躁极了:为何会演变成这样?他不过是想联姻而已!
范大勇也焦躁。这边撬不开口,他就换另一边。他令人去告诉刘家兄妹,说林知秋和其母正受酷刑,若他们还有一点担当,要么交出银票,要么交代真相。
早有人去回禀刘诗雨,说林知秋受酷刑,眼下又加了一个林母。刘诗雨受不住了,这对母子都是被她连累的。她眼前晃动着林知秋单薄的身躯。该怎么办?
李菡瑶,你在哪里?
第450章 婚前风云
二月春寒,寒意浸骨。
刘嘉平也对窗问夜:
李菡瑶,你在哪里?
刘家兄妹不想怀疑李菡瑶,却忍不住猜想:李菡瑶会骗他们吗?会借此机会将刘家一网打尽吗?
乱世之初,人心惶惶。
他们没有安全感。
李菡瑶在哪里呢?
她正在城中某小院内,看手下传来的密报,刘家的所有动静都报到了她面前。听琴、观棋、鉴书、品茗、赏画、纹绣、胡清风、凌寒等人都守护在她周围。
观棋问:“姑娘,要救林公子吗?”
胡清风急道:“绝不可妄动!”
李菡瑶沉吟不语。
又有人来回,林母被捉。
观棋急道:“姑娘,怎么办?”她生怕林家母子被害,那势必会影响李菡瑶的名声。
李菡瑶抬眼,环视众人,问道:“你们是否觉得若不救林公子,显得太狠心?”
众少年男女都不作声。
因为那的确太无情。
唯有胡清风道:“不是我们不救,必须以大局为重。”牛贩子看惯了世情冷暖,心硬得多。
李菡瑶点头道:“救是一定要救的,但不可莽撞行事,不能影响全局,因为那会导致更多的人丧命,到时又怎办?往后会有很多类似的局面要我们抉择,你们记住一条准绳:要以大局为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众人都道:“明白了。”
声音很是沉重。
他们觉得太残酷了。
李菡瑶却丝毫不受影响,因为她心志坚定,面对这种情形向来都是全力以赴,从不作昧良心的选择。她肃然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但也绝不可轻言放弃。譬如我现在就想:若是我的父母被抓,我能放弃他们吗?”
众人顿时被吊起了胃口。
他们想知道,姑娘要怎么办?
李菡瑶仿佛陷入回忆,自言自语道:“这种情形,我在京城就遇见了。当我在军火研制基地遇见外祖家人时,我一心想要带他们走,可是我心中很清楚:带着这些老弱病残,是不可能逃出防守森严的军火研制基地的,说不定没救出他们,还要将我自己和跟随我的人葬送在那。但我又无法放弃他们!我便想啊想,最后终于被我想出了法子,救了外祖一家。”随着她述说,她稚气未脱的小脸上露出纯粹的笑容,毫不掩饰得意之情,以及保全了亲人的喜悦。
胡清风等人也都笑了。
那一仗,堪称绝妙!
姑娘的智慧,令他们敬服。
李菡瑶道:“所以,眼下我也绝不会不管林家母子。还有你们任何一个人,若遇到危险,我都会尽力救你们,若实在不能,请你们相信,那非我所愿。”
众人都道:“我们相信姑娘。”那声音充满着热忱和期待,与刚才的沉重截然不同。
观棋忙转身对大伙儿道:“快,我们都帮姑娘想,如何救林公子。人多力量大嘛。”
众少男少女都点头。
就在这时,李菡瑶一拍桌子,叫道:“有了!”
胡清风忙问:“有办法了?”
李菡瑶笑道:“计上心来!”
众人大喜,纷纷问:
“姑娘有主意了?”
“什么办法?”
“怎么救?”
“好姑娘,快告诉我们!”
“姑娘你太厉害了!”
“姑娘我好崇拜你!”
李菡瑶便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话。
……
刘家,刘诗雨叫人传话给范大勇:如此无能,对付不了李菡瑶,却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逞凶,她瞧不起他,休想她嫁给他!这联姻,别想了!
又命人传话给刘老爷:将她绑上花轿可以,还能逼她跟范大勇过日子吗?只要她想,有的是手段破坏这联姻。若要她心甘情愿,趁早放了林知秋。
刘嘉平也威胁老子:莫要父子反目!
刘老爷气得在心中暗骂“孽子!孽女!”面上却一派平静地对明叔道:“随他们闹去吧。等她将来做了诰命夫人,便知道为父母的一番苦心。唉,就算落埋怨,被他们恨,该操的心还是要操,除非死了。”
明叔道:“老爷慈父心肠,将来少爷和姑娘会明白。”
刘老爷默默无语。
没有人理解他呀!
恰好范大勇接到属下回禀,说太平工坊的管事招供了,说李菡瑶五天前就回来了,只在别苑待了半天便离开了。其行色匆匆,只来得及到工坊交代管事们几句话,便带着一干人走了,听话音似乎是回景泰府了。
太平商号总号就在景泰府。
李家也住在景泰府城。
范大勇得意地笑了。
他知道李菡瑶为什么急着去景泰府,因为李家出事了。这事正是他搞出来的。李菡瑶去了,正好!
他便命人停止对林家母子折磨,免得激怒刘家兄妹,但仍然关着他们;又秘密嘱咐属下常来一番话。
常来忙问:“将军不去拿李菡瑶?”
范大勇道:“宋副将军能应付得了。”
常来忙道:“听说李菡瑶狡猾的很,属下担心宋副将军不是她对手。宋副将军比将军还是差了些。”
范大勇被奉承得很愉悦,自信道:“本将军早有安排,就怕李家父女不肯去。他们躲在别处,本将军想要拿他们,还得分散了兵力,分头行动,麻烦的很;若他们去了,正中本将军算计,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其实,他心中很怀疑李菡瑶并没离开,还藏在霞照某处,可是他并不说破,仿佛未将李菡瑶放在眼里,其实心中做了万全的打算,要请君入瓮。
常来满脸狂热崇拜神情,叹道:“将军就是那说书的嘴里统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将军三日后成亲,好比状元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众军纷纷恭贺、奉承。
范大勇微笑,觉得这常来非常会说话,机灵过人,重要的是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很合自己心意,决定这次战后,便将他提拔到身边做亲信。
交代已毕,范大勇去找刘老爷。
他其实也很想亲自去景泰府,只怕时间来不及。三日后他成亲,江南各级官员都要来,正是他杀李菡瑶、与刘家联姻、扬名立威的时候;况且,这霞照城也是李家父女的一处重要老巢,他必须在此统领全局。
等平定湖州,他再攻徽州。
徽州,有李卓航的老窝!
等灭了李卓航,李家就全部覆灭了,到时,他会名震江南,成为一方霸主,称将为王。
他畅想着成功的那一刻,等见到刘老爷,便命刘老爷全力准备婚礼,若人手不足,他手下禁军尽可调用。
三日后,他的属下会押着李菡瑶等一干乱党俘虏归来,庆贺大捷,并恭贺他成亲。到时候,刘嘉平必须交出五百万,若还不交,他便会对刘家动手。
刘老爷忙道:“已经在准备了。”
范大勇道:“很好。”
他还命人给湖州、临湖州两地的官员都发请帖,不论远近,都发了。路远的三日内根本赶不来,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人家的贺礼,迟一步送来也行。
借着婚礼敛财,也是他计划之一。
日月同辉
日月同辉
第451章 丈母娘看女婿
夜晚,水乡城镇安眠了。
唯有刘家别苑灯火通明。
从刘老爷开始,到大管家,再到各级管事,再到下面仆妇丫头,一个个彻夜不眠,奔走忙碌:写请帖,写礼单;拟嫁妆单子、拟菜单、拟果品单子;开库房搬运一切宴席需要动用的家用器具和摆设……
三日后成亲,是仓促了些,但这对于有钱人来说,银钱可以弥补仓促带来的所有问题。
比如酒宴,菜单拟好后——甚至不等拟定,刘老爷就命大管家夤夜敲开醉仙楼的门,将醉仙楼掌柜的从被窝里拖出来,跟他商议定了菜单,剩下的事便交给醉仙楼去忙,刘家便将这一摊子撒手放开了。
再比如嫁妆,一样通知了城里的木器行、漆器行、瓷器行、珍宝斋,将他们从被窝里拖出来,连夜整理并挑选各自铺子内最珍贵、最时兴的木质家具、漆器、竹器、瓷器、珠宝首饰的样品或者图册,供刘家人选购。
至于衣服,刘家乃织锦世家,要什么样的布料没有?但眼下是断断来不及赶制衣服的,只能找城里的伊人坊、锦绣坊合作。伊人坊的大东家——方家被抄了,伊人坊落入他人手中,内部经营失了往常的秩序。不过没关系,有范将军在,不论伊人坊背后的东家是谁,都不敢不听召唤,乖乖地来替刘家帮忙,且是动用一切人力。
还有各干鲜果品铺子、糖食糕点铺子、酒水铺子、茶叶铺子……一切宴席所需之物,都联系了霞照城内最好的铺子供应,刘家只要验收就行。
霞照虽是个县,却是大靖首屈一指的上等大县,地处湖州水陆交通要冲,乃大靖纺织中心,不仅江南织造总局坐落在这里,每年七月初一织锦大会,吸引了天下无数纺织商汇聚于此,受纺织业带动,江南瓷器、漆器、木器、竹器等行业,纷纷涌入此地,造就了一个繁华、富饶美丽的江南水乡重镇。范将军和刘家办婚礼,想要什么,那是应有尽有,且丝毫不落下乘,比在京城办的还好。
真有钱啊!
范大勇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来来往往,将琳琅满目的物品整车整担地往刘家搬运,感慨万千。
这里的银子堆山填海!
这里的税收取之不尽!
他一定要控制霞照!
刘家上下如潮汹涌,刘家兄妹除非是聋子,否则怎会听不见;听见了必然要问。
这时候,也没必要瞒了。
下人告诉了刘诗雨。
刘诗雨震惊了!
三日后就成亲?
强权压制突然降临,尽管已经与李菡瑶达成盟约,她也忍不住心突突地跳,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小船,在风浪中飘摇,随时有倾覆并葬身大海的可能。
“林公子呢?”
“还关着。”
“还在用刑?”
“没有。”
“他伤势如何?”
“这我不清楚。姑娘别急,等我去叫明叔来,姑娘问他,若有事也能交代他去办。”
“快去。”
很快,明叔来了。
刘诗雨问起林家母子。
明叔忙道:“姑娘莫急,已经请了大夫诊治……”
刘诗雨打断他话,道:“他伤势如何?”
明叔神情一黯,低声道:“林老夫人被夹断了两根手指,林公子……也伤了手……”
刘诗雨颤声问:“他手废了?”
书呆子若是手废了,如何写字、作画,他还有何生趣?她不敢想象他今后的生活,只觉得一颗心揪作一团,疼得她无法呼吸,连对亲事的恐惧都忘了。
明叔忙道:“没有——是反手,他反手手指伤了,不过大夫说能好,只要好好治,就能好。”
刘诗雨心重重落下,才惊觉满脸泪,她也顾不得了,猛一吸鼻子道:“那就好好治。要什么,只管……去买。花多少银子你先垫上,回头我还给你。”
明叔忙道:“姑娘放心。”
其实刘老爷也嘱咐他照顾林知秋,怕林知秋有个好歹,惹得女儿玉石俱焚,反坏事。
明叔去后,刘诗雨安静了。
她不吵不闹,静静等待出嫁,或者说,是等李菡瑶现身。她不敢闹了,怕再闹,会害得林家母子丧命。
李妹妹,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另一边,刘嘉平也默默想:李妹妹,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林知秋身体不再受折磨,心里受折磨了。虽然他被关着,但范大勇娶刘诗雨的消息在刘家工坊传得沸沸扬扬,他每日两顿饭,便能听到无数消息了。
送饭人丝毫不瞒他。
林知秋听后如被雷击,握着筷子呆了半晌,才想起来问送饭人:“刘姑娘真愿意?”
送饭人先朝门口张望了一番,才转头往他面前凑了凑,小声道:“要真愿意,老爷能把她关起来?被关了两天了呢。少东家也被关起来了。可见姑娘不愿意,是被逼的。”
林知秋麻木的心顿时有了知觉,由痛转怒,由悲转愤,但想到外面看守的禁军,他竟没像往常遇见此类事不管不顾地痛斥作恶者,而是默默吃起了饭。不过,他在心里查找记忆书库。兵法韬略他也是学了的,可惜未能学以致用;眼下他想帮刘诗雨逃脱这桩联姻,便临时抱佛脚起来。
两日后,二月初五。
刘家一切事已经预备得差不多了,若说差,就差执事的人,不过等刘太太从祖宅赶来,也齐了。
刘太太带了许多下人来。
刘太太是刘嘉平和刘诗雨的亲娘,对刘诗雨极为宠爱,但在与范大勇联姻这件事上,她却跟刘老爷想法一致,因此她来霞照后,百般劝慰女儿,也不消细说。
范大勇得知这事,十分满意。
他与这未来的岳母一见如故,正应了民间一句俗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刘太太也私下劝了他一番忠言,说:“若论带兵打仗,我是不如女婿,但若论人心,我比女婿见识的人情世故多些,看得也深些。我们商家,最讲究和气生财。这道理用在带兵和治理百姓上,也是相通的。雨儿维护那林秀才,那不是私情。我的女儿我最清楚,她是绝看不上林秀才那书呆子的,她就是为了不伤和气,否则坊子里别的雇工见了,会寒心的。女婿厌弃林秀才,过后找个由头把他远远的打发走就是了,实在不该当众教训他,白白落了人口实,说女婿残暴不仁。女婿正在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的时候,这口碑对你很是不利。女婿说我这话可对不对?”
第452章 脱离樊笼
范大勇出身寒门,父母早丧,从来他都没听过这等语重心长、掏心掏肺的深刻教导,因此十分震动,感激拜谢道:“母亲教诲,小婿记住了。往后再不鲁莽。”竟连“岳母”也不叫了,直呼“母亲”,十分尊重。
刘太太也十分的欢喜,忙扶起他,越看越喜欢,宽慰他道:“雨儿那里,等成了亲就好了。夫妻间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疙瘩。你是男人,多担待她些。”
范大勇忙道:“请母亲放心。”
这天开始,他便早晚请安,对刘老爷夫妇一如对亲生父母;刘老爷夫妇又仔细指点他,现如今江南官场,哪些人可以拉拢、利用,尽心谋划将来。
眼看联姻成功,范大勇踌躇满志。
当晚,他站在刘家客院的庭院当中,望着夜空北面,一面感受着初春萌动的生机,一面想:宋平该发动了。李菡瑶俯首就擒了吗?还是杀了?她是江南第一才女,也是美人,杀了倒可惜。不过红颜祸水,留着终是祸害,还是杀了好,也省得玄武王世子跟王壑惦记……
他的思绪飘忽,飘到京城。
想到某人传来的消息……
景泰府,李家宅院。
副将军宋平带着一万官兵,围困李家宅院已经三天了。三天来,除了地上的流水和天上的飞鸟,任何人、物都不准进出这座清幽充满古韵的宅院。
宋平四十多岁,在地方驻军混了多年,每日只知吃酒赌钱。原打算后半辈子就这样混过去,李菡瑶劫军火打破了他的安逸。几个月来,徽湖地方驻军人事大变,经过一番震荡,他投靠了比他小十几岁的范大勇。这是对强者的臣服,也是他自己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
这次,范大勇对他委以重任。
他格外小心谨慎,全力以赴。
以往,这些地方禁军没少欺凌百姓,但经范大勇整治后,有所收敛。现在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可以掠夺,宋平感到浑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前程、富贵都在眼前这座宅院内:剿灭李菡瑶及其同伙,就能获得军功;抄了李家宅院,就能获得无数金银和珍宝。
他手下的禁军更急迫。
一属下道:“宋将军,这都三天了,能动手了吧?”
另一属下道:“不错,李家就算有存粮,几千人的嚼用,三天下来也耗费得差不多了。”
宋平想到范大勇的传信叮嘱,按捺住心头的急切,故作稳重道:“不急。再等等。将军传信来说,李菡瑶可能来了景泰府。这丫头年纪不大,最狡猾、狠毒。你们想想她干的那些事?你们千万别大意了。”
无论他们嘴上多狂妄、多瞧不起女人,心里对李菡瑶却是十二分的重视。他们很清楚,李菡瑶若没点本领,能干下那些惊天动地的事?小觑她的人都败了。
眼前的李家大宅毫无异样,可谁知道内里有什么埋伏?李菡瑶诡计多端,若贸然进攻,败的还不知是谁呢。
宋平在等合适的机会。
他要万无一失!
傍晚时分,他令人发信号。
平静了几天的李家宅院,忽然起了波澜。兴起这波澜的旋涡,在李宅的西北角——李氏宗祠分祠。
李卓然被幽禁在祠堂西厢。
又到了给他送晚饭的时候,他媳妇甄氏和儿子李天华提着篮子来到祠堂。却发现,李卓然已经跨出了幽禁了他八年的铁栅栏,且梳妆整齐,严正以待。他身旁站着两个男子,看衣服腰带,像是太平工坊的工人。
“父亲!”李天华惊叫。
“你怎么出来的?”甄氏惊问。
李卓然瞅着妻儿笑道:“自然是你们放我出来的。”
甄氏心一沉,道:“你胡说!”
李卓然忽然变脸,对着她痛骂道:“贱人!你不盼着我出来,盼着我死在里头对不对?这些年,你跟着李卓航快活久了吧?贱人!贱人……”
他一想起当年李婆子对他隐瞒了慕容星送子的事,却告诉了甄氏,就恨不得将母亲的坟墓扒开,质问她是不是老糊涂了。他不能扒开母亲的坟墓,就算扒开了,李婆子也无法回答他,但他可以拿甄氏出气。
于是,他出来第一件事不是找李卓航、李菡瑶报仇,而是对妻子甄氏拳打脚踢以泄恨。
这些年,没他的磋磨,李天华又听话,又有李卓航、李菡瑶庇护,甄氏过得十分省心,八年过去,她不但没变老,看上去竟比以前更年轻、丰润了。
李卓然看了就来气,妒火中烧,认定妻子跟李卓航暗通款曲,给他戴了一顶碧绿的绿帽,下脚十分狠辣,专门往甄氏的要害处踢,全然不顾一点夫妻情分。
李天华拼死护住母亲。
却被那两个工人拉住。
李卓然想着儿子是亲生的,不能让儿子寒了心,何况眼下还要借儿子的力,才没打死甄氏。
他命那两个工人将甄氏推进铁栅栏内,锁上,阴沉沉地笑道:“往后,你就待在这里面吧。”心中却想:等爷忙完了,再休了你!爷继承了这偌大的家私,想娶什么女人没有?强似被你这无情无义的贱女人占着名分。
李天华扑过去大喊:“放了我娘!爹,你到底要干什么?”
甄氏见李卓然被关了这些年,毫无悔改之心,全然不念夫妻情分,也不念自己这些年为他送茶送饭送衣送鞋的辛苦,更不念自己抚养儿子的艰难,只记着当年没做成老太爷私生子的羞辱,并将这羞辱全发泄在自己身上,不仅失望,且绝望,对他最后一点情分消失殆尽。
她冷漠道:“都是你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天华,你父亲疯了,你别学他糊涂。别忘了你大伯伯和姐姐对你的教导,不是他们,你哪有今天!”
李卓然作死不要紧,不能让儿子被他连累了。
李卓然刚发泄了怒火,心中畅快了些,听了这话,那火气又腾地窜了出来,扑到铁栅栏前,抓着那铁条对里面骂道:“贱人!等老子继承了家主之位,第一个弄死你!”他决定了,不能休甄氏,休了她对儿子名声不利。就弄死她!就让她病死、暴死,不得善终!
他眼中的恶毒惊住了甄氏。
这是怎样的仇恨?
李天华也吓坏了,又悲伤又愤怒,问:“爹,爹!我娘怎么对不起你了?你不能对我娘这样!”
李卓然拉住他,郑重道:“儿子,你别护着她了。她不知廉耻,把咱父子都骗了。”
第453章 里应外合
李天华问:“娘她怎骗你了?”
李卓然道:“你爹我就是老太爷的儿子,这是慕容居士当年亲口承认的。你还记得,当年她要带你走?”
李天华一怔,这确有其事。
李卓然见他默认了,更振奋,继续道:“我当年被你大伯伯诬陷,慕容居士势单力孤,救不了我,所以提出带你走,也被你大伯伯拒绝了。慕容居士无法,只得伤心离开。等她一走,你大伯伯就跟你母亲勾结,编造了一套谎言,说你大伯伯是慕容居士的儿子,还推到你死去的奶奶身上,说你奶奶告诉你娘的。你能信这些话吗?”
李天华道:“可是……”
李卓然打断他话,道:“若真有其事,慕容居士当年为何不说真相?我若不是她亲生的,你跟她有什么相干,她要带你走?她在的时候你大伯伯不说,等她走了,才拉着你母亲跑来跟我说什么真相,横竖也没人戳穿他们了。”
李天华道:“大伯伯为何要编造这谎言,说自己是私生子?而且慕容居士现就住在黄山。”
在他心中,私生子是不能见光的身份,李卓航当年得知真相,不可置信,那痛苦的神情他记忆犹新。
李卓然叹道:“你小孩子家哪懂这些肮脏事!”
李天华:“……”
究竟谁才做了肮脏事?
十四岁的少年迷茫了。
李卓然痛心疾首道:“慕容居士那是被你大伯伯幽禁在黄山,就像幽禁你爹我一样,却糊弄世人说:他们母子相认了。他做这么多,都是因为你!”
李天华愕然道:“因为我?”
李卓然愤怒道:“对!因为你!他虽然是嫡出,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我是他的弟弟,你是我的儿子,按律法来说,李家这份家业,该当由你来继承。他不想把家业传给你,所以才编造了这么一个谎言,哄骗你!”
“我不信!”
李天华看着父亲,惊惶后退。
他不肯相信自己一向尊敬的大伯伯竟是这等伪善奸佞,更不肯相信对自己爱护有加的李菡瑶会欺骗他,更不要说甄氏这个亲娘,绝不会骗亲儿子,倒是这个被他叫了十四年的爹,自私贪婪,反复无常,这节骨眼上翻腾出旧事,到底意欲何为?他心里也不是没一点动摇,比如慕容星当年为何将错就错认下爹?为何提出带他离开李家?她真被大伯伯软禁在黄山吗?
少年思绪混乱极了。
甄氏抓着铁栅栏紧张地对儿子道:“你别信他!千万别信他!他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李卓然骂道:“无耻的贱人!还想骗儿子!”
看着他一家人吵闹,一工人忽然不耐道:“李老爷,别吵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没用的。少爷不信,等去了黄山,让慕容居士亲口告诉他不就完了。眼下咱们还有大事要做,不能让李家完了。”
李卓然急忙道:“对对对!大事要紧。”
那两人又对李天华道:“小少爷,是慕容居士派我们来的。李卓航父女造反,引起天下人公愤,李家大祸临头了!慕容居士怕你们被连累,费了好大的手段才递了消息给慕容家,慕容家这才派我们来救人。”
李天华道:“我不信。”
李卓然也道:“你不信,咱们去黄山问慕容居士。现在必须跟爹走。爹不能看着李家覆灭不管。你是嫡支也好,旁支也好,总之你姓李,必须帮爹!”
李天华急道:“爹要干什么?”
李卓然不答,死命扯着他往外拖。
两工人在后推搡帮忙。
李天华挣扎着,扭头叫:“娘,娘!”
甄氏眼看儿子被拖出去,大喊“天华!天华!李卓然,你个丧心病狂的东西,你要害死儿子啊……”
一工人发狠道:“少爷,你敢叫,我即刻杀了甄氏这贱人!她与李卓航勾结,诬陷婆婆,慕容居士有令,不得留她。你若配合我们,我便留她一命。”
李天华惊恐道:“你敢!”
那人见他色厉内荏,不敢再叫,轻笑一声,对同伴低语一句,便留在祠堂看守甄氏。
李卓然父子与另一人离开了。
出来后,那人从袖中抽出一支细小的烟花,点燃了,一点蓝色的星火窜入夜空,极为亮眼。
李天华惊问:“你做什么?”
那人不答,催李卓然快走。
李卓然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陶醉不已: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叫人神清气爽;又扫一眼周围,在昏暗的灯光下,花树房屋都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楚,他依然感到志得意满,因为从今以后,这宅子就属于他了。
路过莲花塘,李桌然看向北边,那边是菡萏院,是李菡瑶住的院子,想起那小丫头一句话害得自己被关了八年,恨恨道:“以后爷不住主院,就住菡萏院!”
那人笑道:“这还不容易。”
李卓然肚子里也有些墨水,觉得菡萏院这名字跟自己不相匹配,心想:“菡萏院不好听,回头改作卓然居。卓然居……嗯,很好,卓然比卓尔强。”
他想到即将面对李卓尔夫妻,他冷笑想:“李卓尔,卓尔不群!哼,今日就让你‘不群’!”
前方灯火忽现,来了一队巡逻的人,看见他们几个,立即拦住盘查:“什么人?”
那工人回道:“是少爷。”
巡逻的头儿认得李天华,却不认得李卓然,更不认得那工人,遂问李天华:“少爷,他们是谁?”
不等李天华回答,从对方后面冒出两人,指着李卓然惊叫道:“这不是二老爷吗?二老爷你可算出来了!李家出大事了:我们这些人都要被李菡瑶害死了!”
说罢又转向巡逻的头儿,解释李卓然的身份——是老太爷和慕容星的儿子,慕容星亲口承认的,老管家作证的,李家许多族人都在场,李卓航夫妇也喝了认亲茶的,只是等慕容星走后,李卓航又翻脸不认人,勾结甄氏反口……把刚才李卓然对儿子说的一番话又对众人宣扬。
他说的要流畅、完整多了。
这正是看到信号赶来接应李卓然等人的内应,是个能言善辩的汉子,也姓李。为李卓然正名后,不等众人反应,立即话锋一转,向大家道:“李卓航父女心狠手辣,连亲弟弟都能下狠手,怎会管我们死活?”
第454章 跑了
李卓然肃然静听,摆出蒙冤多年、沉冤得雪的沧桑,以及对李家的关切,问:“现在情况怎样了?”
那李氏族人道:“官兵已经围了三天了,大伙儿菜都没的吃了。大姑娘影子也不见,老爷也不见人影,就靠李卓尔两口子死撑着,其实还是指望我们,要我们拿命填。我们就会织锦织布,谁会打仗啊!”
李卓然吃惊道:“胡闹!走,带我去工坊。”
“好,我们跟二老爷去。”
“有二老爷出面主事,我们就心安了。”
巡逻的头儿急得阻拦,嚷道:“你们不要乱来。三老爷和三太太都有安排……”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原本井然有序的防守线被打乱。一行人绕过上房,直接赶往太平工坊,不到一刻钟,便在工坊掀起一股讨伐李家父女的浪潮。
“官兵要抓李菡瑶和她的同伙,只要我们把李卓尔他们交出去,我们就没事了!”
“对,交出去!”
“我们不能这么做!”
“怎么不能?她造反,凭什么让我们跟着倒霉?”
“她要是有担当的,就该自己出头去跟官兵斗,拿我们这些人填命,心思歹毒!”
“姑娘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
“那是以前,眼下都这节骨眼上了,她为何还不露面?她不是劫了火炮吗,手底下不是有兵有将吗,怎不派出来跟官兵打,倒让我们在这扛着!”
“说不定她早跑了!”
……
李宅外,宋平听见高墙内传来的喧嚷、怒吼声,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亢奋道:“到时候了!”
他抬手命令:“传令下去!”
亲信更兴奋,大声道:“是!”
宋平正要下令进攻,忽然一指挥使带着一个汉子匆匆赶来,回禀道:“禀将军,李菡瑶跑了!”
宋平吃了一惊,忙问:“怎就跑了?”
他还没开战呢?
还有,李菡瑶真来了?
那汉子道:“李菡瑶早叫人把贵重东西都收拾了,装了上百的大箱子,都抬到船上。十几条船,五六百人!这几天她都在忙这事,用的都是她的心腹。我们的人全被瞒过了。刚才李卓然在工坊闹起来,她派了李卓尔夫妻去平息工人闹事,她自己却带着手下坐船跑了。我们去迟了一步,船开走了。小的赶紧来报信。”
宋平眼冒凶光——想跑?到嘴的肉还能让她飞了!他沉声问:“你可看清楚了,真是李菡瑶?”
那人道:“看清楚了,一群女人,全是十几岁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长得跟天仙一样,站在船头上。还有一群男人,全是十几岁的小子,个个身强体壮。打头的那个穿金戴银的小人认得,就是胡齊亞。”
宋平再问:“真有上百的箱子?”
那人道:“是,我们抓到一个下人,问出了这些事。”
宋平顿时心急如焚。
这可不能让她跑了。
他们动用这么大的阵仗,剿灭李菡瑶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冲着李家的巨额财富来的,如今李菡瑶把金银财宝都带走了,他们岂不白忙活一场?
他重新下令:九千人跟他去追李菡瑶,留一千人在原地继续围困李家,不许妄动。
他这是不放心手下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几代经营,那钱财得有多少?李菡瑶就算将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剩下的也必定不少,须得他亲自监督着查抄才行。他若不在场,万一那些禁军藏私怎办?所以,他命人继续围困。横竖这宅子也跑不了,就先让李卓然他们内讧,闹得两败俱伤最好,等他回来再细细地查抄。
于是,禁军们燃起火把追踪。
宋平领头,策马疾驰。
方向,东城码头。
黑夜里,就见一条火龙顺着长街游动,惊得城里百姓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出来看。
“将军,前面到码头了。”
“看你往哪跑!”
宋平盯着前方黑夜,轻笑起来。他围困李家,可不单单围困陆路,水路也一样布置了伏兵。他联合景江水军船,控制了出城的船闸,李菡瑶插翅难逃!
然而,等到码头,李菡瑶的船居然出城了,他站在码头上,甚至还能看见下游江面上几只船灯火通明,船头人影幢幢,“气死我也!来人!”
水军指挥使谭顺被惊动了,忙赶来,听了缘由,再一查问,发现码头上值守的军士都不见了。
被捉了?
被杀了?
都不得而知。
宋平只好继续追。
这次,他请谭顺派两艘楼船,水陆并进,分头追赶,除非李菡瑶逃去大海,否则他誓要将她拿下。不,下海也不行,靖海大将军在出海口守着呢。
宋平一边沿着江埂疾驰,一边望着斑驳的灯火在黑夜的水面上闪烁,咬牙切齿地想。
然而,他又一次失算了,就见远处水面那片灯火并未一直东去,竟在前方转弯,折往南边泰江去了。景泰府之所以有此名,就因为景江和泰江在此地交汇。
宋平心里纳闷:李菡瑶难道想逃回霞照?果然如此,那是自投罗网——范大勇正张着网子等着呢。
他有种掌控全局、智珠在握的从容,再次传令下去,令全军追踪的同时,防止伏击。他算谨慎的了,这时候也未得意忘形,只因他猜不透对方的用意。
结果,他再次判断错了。
水上那片灯火居然消失无踪了。
消失当然不可能,是进山了。
泰江依着天青山。天青山多竹,号称方圆八百里竹海,若是晴日站在山巅西南远眺,目之所及,皆是莽莽绿竹,绵延无际;若是雨天,或者清晨傍晚,站在山巅俯瞰,只见绿涛上翻滚着白雾,美不胜收。
天青山内许多河流,但撑个乌篷船还行,大船是万万不能行驶的。李家的船都不小,并未进入哪一条河流,而是靠西岸进了一处叫“天鬼洞”的山洞。
追兵赶到时,天鬼洞前水域一片宁静,水军楼船上的灯火映照着黑黝黝的洞口,深不可测。
宋平疑惑了:李菡瑶躲洞里去了?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过一世?除非这洞另有出口。
他忙叫驻守景泰府的水军来问。
第455章 江南第三才女
当地的水军都道,这天鬼洞没有出口,是个实心的洞,或有人划了船进去游玩,只能从原路出来,这在当地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过眼下却有变化。
“这座山被李家买下了。”一水军道。
“什么时候的事?”宋平忙问。
“前些日子,小人在江上巡逻,看见有一群人在天鬼洞山上不知干什么,就划了船过去询问。原来这山已经被李家买下了,他们雇佣了许多附近村子的工匠和庄汉进洞干活,听说是要打通这山。”那水军道。
“可打通了?”宋平急问。
“这个小的不知,”那水军惶恐道,“不过将军别急,这座山看着平常,地下都是硬石头,半丈以下就挖不动了,就连石匠凿都难,除非用火药炸开。”
“李家为何不炸?”宋平问。
“小的不知。”那水军道。
“这是多长时候的事?”宋平追问。
“大约十来天了。”那水军道。
宋平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一面跟水军指挥使谭顺商议,挑十几个胆大心细的水军,划两只小船进洞察看动静,一面派人去附近村庄查问,将所有替李家干活的工匠和庄汉全部带来,详细询问事情始末缘由。
当下众人分头行动。
然而,进洞的水军一去不回,不但没有人影,连个声响都没发出,仿佛被天鬼吞噬了。
谭顺等了一阵,不见回来,不死心,又派了几条船进去,并吩咐领头的水军道:“你们在前,一有动静便高声示警,后面的船火速赶上去接应。”
众人纷纷应是。
于是七八条船挨次划入洞中。
结果,又是一去不回。
谭顺想要再派人,却发现手下都缩头退后,满脸畏惧之色。他心中了然:这些水军常年不打仗,在水上的功夫比渔民还不如,指望他们是不行的。
亲信又小声提醒他道:“大人,这黑灯瞎火的,贼人躲在洞里边出其不意地偷袭,再派多人进去也是白白送死。咱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不当回事。”
谭顺点头道:“不错。”
他便去告诉宋平,只说怀疑洞里有埋伏,还是等村民来了,打听了消息再派人进去不迟。
宋平听了回禀,脸色难看。
他也无法,只能等。
好在时候不长,禁军便押着许多工匠和庄稼汉子陆陆续续赶回来了。宋平分别盘问他们。
“这洞有多深?”
“大约两三里深。”
“可有出口?”
“没有出口。”
“李家雇佣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挖通道。”
“通向哪里?”
“通向山那边。”
“山那边是哪里?”
“还是山里呀。那边的山没那么陡了,山洼子好宽敞的,里面也住了人,听说有一条山路向通向西边。这要是打通了,山里山外就连起来了,东西南北都能通……”
一老汉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比划,胡子一翘一翘的。
宋平问:“那你们挖通了吗?”
老汉忙摆手道:“哪这样容易!这地下全是石头,好硬的石头!一凿子一凿子凿出来,艰难的很。”
宋平问:“为何不用炸药?”
老汉道:“李家没那么多炸药。”
……
天鬼洞深处,有一处用巨石拼成的石台,石台北边临水,南面则是峭立的石壁,石壁上开了一扇门户,门户后又是一石洞。眼下,从李家逃到此处来的人,正往石洞内搬箱子,一群少年男女站在石台上。
打头的乃江南第三才女:
鄢苓的双胞胎妹妹鄢芸。
鄢芸已经还原了女装,不再做“郝凡”装扮。隆冬已过,她里面只穿白底绣折枝墨梅的紧身小皮袄和白裙,刺绣似水墨画般清淡,纤腰紧束,不盈一握,外面罩着飘逸的天青色软缎面白狐里的斗篷;梳着垂鬟分肖髻,两缕秀发从耳侧垂下,没有领兵的飒爽英姿,倒像偷跑出来游玩的大家闺秀,神态既娇俏又清雅。
她身边围着冰雪霜露、春花秋月冬雪夏荷八个少女,以及梅兰竹菊、松竹柏枫八个少年男女,还有胡齊亞及其手下的藤甲军,正听她说着什么,那声音轻柔飘渺,回荡在夜晚的天鬼洞内,空灵澄净。
“我拟在此处建一兵家要塞,山下水寨,山上城郭,再辅以四角炮楼监视八方,可将整个景泰府都囊括在视野中。既扼守东、南之门户,又能远察西、北动静,一旦有敌袭,近处以炮轰,远处则可发信号通知。”
“那些工匠便是姑娘招来的?”
“正是。此处位于景泰府城南方,李家宅院位于景泰府城北,景泰府衙门位于城西,正好三足鼎立,互为犄角,撑起景泰府。”鄢芸说着,眼露笑意。
她还有话未说完:景泰府在北、霞照在南、湖州府城在西,也呈三足鼎立,正好撑起整个湖州。湖州、徽州、临湖州同样三足鼎立,撑起整个江南。以这江南三州为中心,南逼福州、溟州,西图荆州、蜀州,进而图谋京城,北进青州、云州,东接大海……一幅争霸天下的画卷正从此铺开!
她怎能不激情澎湃?
在灯笼的光芒映照下,她一双秀目闪着粼粼波光,如同石台下的流水,波光潋滟。
胡齊亞问:“这事李姑娘知道吗?”
鄢芸点头道:“知道。”
胡齊亞问:“什么时候造?”
鄢芸道:“已经开始了。”
胡齊亞故意左右张望,一面问:“已经造了?我怎没瞧出来,就看见凿了一条地洞,人钻有些费劲,老鼠子钻就容易了。姑娘打算砍竹子建要塞?”
鄢芸不理他讥讽,平静地解释道:“这山下多石,无法挖掘,须得用炸药开山。”
胡齊亞道:“那就炸呀。”
鄢芸道:“没那么多炸药。”
胡齊亞道:“我们不是劫了许多吗,景泰府这边可分了不少,还不够姑娘用的?”
鄢芸道:“不够。那些火药我已另作他用。”
胡齊亞道:“这就是说,造不成了。这工程只好搁着。等李姑娘弄了火药来再造。”
还得靠李菡瑶!
胡齊亞眼露轻蔑:什么江南第三才女,都是虚名。
鄢芸不理会他,自言自语道:“我今日就效仿诸葛亮草船借箭,跟敌人借火药。”
第456章 女诸葛妙极安天下
胡齊亞一怔,“借火药?”
鄢芸点头道:“借火药。”
胡齊亞忙问:“找谁借?”
鄢芸朝外努嘴道:“宋平。”
胡齊亞追问:“如何借?”
他上下打量鄢芸,心想:“怎么,瞧我们姑娘屡次出奇制胜,眼红了,也想玩儿兵法?那也要你有那个手段才行。可别把我们这些人都陷进去了。”
他被李菡瑶派来协助鄢芸,心里却不大瞧得起鄢芸。并非因为鄢芸年纪小而瞧不起,李菡瑶年纪更小呢,但李菡瑶自小便跟着李卓航在外闯荡,经历丰富;鄢芸有什么?在胡齊亞眼里,鄢芸出身官家,平日养尊处优、呼奴唤婢,便是读再多的书,也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鄢芸要学草船借箭,胡齊亞很担心,怕她没借来火药,反把他们这些人都陷进去了。
鄢芸看出他心思,并不解释,微笑道:“请胡少爷等着瞧便是。来人,搬我的琴来。”
霜儿和露儿忙进洞,一个抱着琴,一个捧了软垫出来,就铺在石台上,鄢芸当即盘腿坐下。
胡齊亞见大敌当前,她竟若无其事地要弹琴,当即上前一步,手覆住琴弦,正色道:“鄢姑娘,你让我们打包装箱跟你逃,我们就跟你逃;你让我们钻洞,我们就跟你钻洞;现在你又说要跟敌人借火药,怎么借,难道不该告诉我一声,也好让胡某心中有数?——”他抬手指向散布在洞内各处警戒,以及正往洞内搬运箱子的藤甲军——“这些人都是我家姑娘亲自挑选、指点,我跟我爹精心训练了数年,才练出来的精兵。是我家姑娘的家底儿。可不是陪你玩儿的。若有一个丧命,都不好跟我家姑娘交代。姑娘还是说清楚再弹琴。”
众藤甲军闻言,都与有荣焉,自豪地挺起胸膛,都注视着鄢芸,要听她如何解释。
鄢芸问:“胡少爷不信我?”
霜儿也不悦道:“胡少爷,我们也是李姑娘调教的。李姑娘让我们跟着鄢姑娘,自有她的道理。胡少爷不信鄢姑娘,也该信李姑娘。若是鄢姑娘没本事,李姑娘怎会把江南一摊子事都交给她,自己去了京城?”
雪儿也道:“不错。李姑娘只说让胡少爷来协助鄢姑娘,可没让胡少爷指挥鄢姑娘。”
露儿道:“对,鄢姑娘才是我们的统帅,凡景泰府的人、事,全部归她节制、统领。”
胡齊亞:“……”
跟女人共事真不容易!
这些小丫头,一个比一个嘴巴厉害,把姑娘的本事没学着,派头学的足足的,但她们不知,姑娘在私下里是最不讲派头的,对大家可随和了。
正腹诽,忽有人来报:
官兵派两只小船进洞来了。
鄢芸看向胡齊亞,道:“胡少爷,非是我故弄玄虚不告诉你,而是无甚可说的。你问我向谁借火药。我说找宋平借。你又问我如何借。我只算定宋平会‘借’,至于他怎么借,这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你?”
胡齊亞愣住,“你也不知道?”
说笑的吧?
这么大事,竟当儿戏!
鄢芸点头道:“我正拭目以待。胡少爷也请耐心些。李妹妹一向对胡少爷赞誉有加,既派你来辅佐我,你只听令行事即可,别只顾盘问,却疏忽了自己的职责。京城皇宫你们都趟过来了,若把名头折在这,岂不可惜?”
胡齊亞沉着脸道:“好,好!”
他随手点了两队二十个兄弟,道:“你们跟我来。”转身下了石台,就当着众人的面,把藤甲、外衣脱去,里面穿着水靠,“跐溜”钻入水中。
谭顺派来的两条小船刚划进洞,船上的水军小心翼翼地举着火把,正四下里照看,忽然毫无预兆的,两条小船一齐翻了过来,就听“噗”一声火把触水熄灭,水军们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连人带船都被拖走了。
水面荡漾了一阵,复归平静。
过了一会,又进来七八条船。
这次,胡齊亞为了不暴露行踪,故意制造神秘,待他们划进洞深处,在拐弯的地方才从水下偷袭,再次将敌人全部擒拿,连船带人拖走了。
然后,外面再没船来了。
再然后,鄢芸弹起了琴。
宋平正问村民话呢。
“你是说,洞里还有许多工匠?”
“是的,大人。”
“那不是快挖通了?”
“估摸着也就在这几天。”
“从这山上能翻过去吗?”
“天鬼峰挡着呀,大人。”
村民抬手指向西边,天鬼洞上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在夜色下黑黢黢的看不清边际,但在这片黑色密林的背后,却有一座凸起的插天高峰,在苍穹下绣出一道暗影线。
宋平不死心地问:“若是从别的路绕进山呢?”
村民道:“那就远了,再快也要两三天工夫。”
宋平沉默了。
难道就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他眼前浮现一个又一个大箱子,里面全是金银珠宝。
正心疼不甘,忽听一阵悠悠荡荡的琴音从洞内传出来,他虽不大懂音律,但这清淡的旋律和着江上的春风,以及春风拂过竹海林梢的涛声,再对照远处静静伫立的巍峨山峰,以及近处的滚滚江流,还有在灯光映照下停泊在江心的楼船,说不出的宁静、深远。
李菡瑶竟如此从容?
宋平无法淡定了。
他问谭顺:“谭指挥可有办法?本将军的意思是现在派人强攻,若等明早,恐怕来不及了。李菡瑶逃到山那边,再把洞一堵,咱们就算进去也追不上。”
谭顺低声道:“强攻不了啊。将军也知道,咱们这些人,过去都懒散惯了的,没打过仗……”
宋平道:“多多派人进去。”
谭顺道:“那洞就这么大,还有弯道,再多的人,一窝蜂都进去了,还是挨着让人收拾。”
宋平焦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让李菡瑶跑了?李菡瑶跑了就算了,那些金银财宝不都没了?兄弟们白白守了三天,什么都没捞着!”
他一急,声音就大了。
他附近的禁军都听见了。
众人静了下,忽然吵吵起来:
“将军,不能让反贼跑了。”
“对,一定要抓住她!”
“你说的轻巧,刚才进去十几条船,没一条出来的。那洞就是阎王殿,有去无回!怎么抓?”
“用火药炸!”
一个声音突兀冒出。
第457章 智借火药
“怎么炸?”有人问。
“派人去天鬼洞的上面,顺着他们挖的通道方向用火药轰炸,把通道炸塌了,看他们还怎么跑!到时候咱们就在天鬼洞口守着,像捉耗子一样,出来一个捉一个。”
“好!”宋平喝一声彩。
人群静了一瞬,都轰然叫好。
“这主意好!”
“瓮中捉鳖!”
“通道炸塌了,闷死他们!”
“都闷死不可能。通道没挖通之前,他们不可能全部都钻进去,肯定躲在天鬼洞里等。通道炸塌,他们没了指望,只能从洞口出来,乖乖投降!”
“咱们不用冒险跟他们死拼了。”
“哈哈哈……”
宋平心怀大悦,忙问刚才是谁想出的主意。
一个禁军被推了出来。火光映照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约莫十七八岁,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说:“是小的。”
宋平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禁军道:“属下叫张狗儿。”
宋平问:“何时入的军?”
张狗儿道:“去年冬。”
宋平便知道,这是范大勇升任将军后,为补吃空饷名额而招收的新军。范大勇对新军的要求比较挑剔,老弱病残一概不收,所以这批新军资质都还算不错。他看着少年赞道:“好!张狗儿,等捉了李菡瑶,重重有赏。”
张狗儿忙跪下,伏地道:“谢将军。”
宋平又道:“这法子好是好,但要快,否则等他们挖通了,顺着通道跑了,咱们炸也来不及了。”
张狗儿道:“正是呢。要快。”
宋平吩咐亲信道:“传令:即刻派人回城,连夜运火药来,轰炸天青山!”又向众属下笑道:“李家缺少火药,本将军有啊,这就借给他们一些。”
谭顺凑趣道:“将军仗义!”
众军都轰然大笑。
天鬼洞内,胡齊亞听见笑声,纳闷地想:官兵笑什么呢?难道想出了法子对付我们?
石台上,鄢芸依然在弹琴。
高山流水,千古绝响!
天鬼洞外,泰江上,禁军飞速乘一艘楼船回城,装载了大量火药,乘着夜色又赶来。
未免洞中叛党起疑,宋平留一千水军在楼船上,对着天鬼洞擂鼓助威,做出进攻态势,并不惜血本,每隔半个时辰便派两只小船进洞骚扰,其实送死。
剩下八九千禁军则全部出动,背、挑、扛,将火药都运到天鬼洞上方的竹林内,又在村民的指点下,伐竹、挖坑、埋药,均埋在李家挖的通道线路上。
当然,避开了天鬼洞。
他们是担心,若把天鬼洞炸塌了,回头找那一百个装金银财宝的箱子就困难了。
黑夜里,火把将一片竹林照得翠莹莹的。
这其中有个难题:哪怕是被李家雇佣过的庄汉,也说不准那通道对应地面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向西,从地下穿过天鬼峰;也不知这通道有多深。
为稳妥起见,宋平吩咐同时开挖十几处坑洞,每一处坑洞至少要挖半丈多深。挖到坚硬的岩石层,仍然不停,让禁军用凿子凿石。凿不动,便用少量炸药轰炸,将岩石层炸得松动了,再挖开。一切行动都只为一个目的:将坑洞挖大,多多的埋炸药,确保炸塌地下通道!
因此,所需炸药就多了。
宋平见了也不禁心疼。
但一想到抓住李菡瑶,并能缴获一百多箱金银财宝,他又觉得这买卖不亏。
因对众人笑道:“怪道说无商不奸。这李家做生意抠门惯了,明明万贯家财,却不舍得一点炸药,活该被咱们捉;要是他大方些,早跑了。”
谭顺笑道:“越有钱就越小气。”
宋平道:“她不舍得花,咱们替她花:先赊了炸药帮她把这山给炸了,再叫她还银子。”自觉这话妙极,说完哈哈大笑。
众人也都心领神会地大笑。
笑声中,一缕琴音突破了山下江面上的鼓声和喊杀声,不依不饶地盘旋而上,直上青冥。
琴音威严庄重。
大战一触即发!
这是《将军令》。
宋平听不懂,只觉心上有些不舒服,隐隐的不安。
众军静了一静,忽然又笑:
“这黄毛丫头真逍遥。”
“死到临头了还不知呢。”
“她懂什么,以往都是男人惯着她,她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要称王称霸了。结果碰见咱们将军,辣手摧花!”
“将军,等抓了她,办庆功宴,就让她在酒席上给咱们弹琴,让咱们都听一听。”
……
宋平被捧得又笑了。
天鬼洞内,胡齊亞听得外面声音不对,又变着法儿拷问抓来的水军。那水军虽不知情,两只眼睛却没瞎,见上万的官兵不顾天黑往山上搬东西,早觉得不对了,恨宋平让他们来送死,便一五一十都招供了。
胡齊亞惊出一身冷汗。
他急忙去找鄢芸。
“人家要活埋我们了,姑娘还有心思弹琴?”
“胡少爷稍安勿躁。”
“稍安个屁呀!别弹了!”
胡齊亞忍不住发作。
鄢芸抬眼看他,双目湛然,手下不停,琴音越发激昂、紧张,“大战即将开始,胡兄请养精蓄锐!”
胡齊亞:“……”
他知趣地闭上了嘴。
此时的鄢芸,身上有股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衬托着胡齊亞焦躁不安,令他警觉。
一曲毕,鄢芸叫“霜儿!”
霜儿道:“婢子在。”
鄢芸道:“箱子都搬进去了吗?”
霜儿笑嘻嘻道:“都搬进去了,把通道都塞满了呢。”
鄢芸点头道:“很好。”
胡齊亞觉得不对,忙问:“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肯定不是金银财宝,不然不会这个时候塞进通道。
鄢芸意味深长道:“火药!”
胡齊亞:“……”
可怜宋平,没命地追这些箱子,谁知箱子里竟然是火药。若他知道了,不知怎样悔恨难受。
凌晨时分,是人最嗜睡难醒的时候,景泰府的百姓于睡梦中忽然听见滚滚的春雷炸响。
某农家床上,媳妇道:“打雷了。”
她男人闭着眼睛咕哝“二月打雷有什么稀奇的”,然后接着睡,丝毫不理会天气变化。
惊蛰响,万物长。
没有人把这雷声跟天青山天鬼峰下的爆炸联系起来,都当是惊蛰春雷,自然而然。
宋平带着禁军退到西南方,双手塞住耳朵,看着天鬼峰下毁天灭地的爆炸,掀起一波波泥石巨浪,火光冲天,将天鬼峰的剪影印在天空,瑰丽奇幻。
爆炸接二连三,久久不息。
宋平觉得不对——
怎么炸这么久?
而且看那爆炸范围,并不止他们挖的那些坑,好像一挂大鞭炮似得,对着天鬼峰一路炸过去,从他这个方向看,正如一条怒龙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