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45分节

第438章 名声尽毁

    李菡瑶早有准备,正要借此演习练兵,她令牛贩子胡清风带人打前站,安排食宿并探听消息。

    在无驻军的府县,遇见官差来查问,她就拿银子开路,并加以武力威慑,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驻军的州府,她则把驻军当敌军来对待,声东击西、诱敌深入……各种计策层出不穷;加上一个赵朝宗,是在山野行军历练的行家,两人配合无间,把官兵折腾得如惊弓之鸟,纷纷说反贼来了,却不敢正面迎敌,只闭门坚守,四处求救。

    李菡瑶毫无成就感。

    这些地方禁军太烂了!

    胜之不武!

    一路无话,直到过了荆州。

    李家乃是商贾,虽然有钱,然手里无兵,仓里无粮。李卓航父女想要图谋天下,粮食可以囤积,兵将可以招揽,但这都不是短期内能完成的事。

    李家父女却并不担心。

    李家有现成的商业网。

    李菡瑶一行人过了荆州,甚至还在荆州境内,李家的商业网便启动了,将江南各地凡是重大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李菡瑶面前,供她分析、决策。

    这日,他们行到徽州某个小镇,李家在此开了一家客栈,用于联络东西南北往来消息。胡清风先行一步赶到,亮出李菡瑶的月牙令,掌柜的忙全力接待。

    李菡瑶到后,一切就绪。

    胡清风向她回禀消息。

    简繁的毒计便进一步凸显出来,整个江南都传得沸沸扬扬,李菡瑶被传成了寡廉鲜耻的女魔头,不择手段,利用美色成就霸业,火凰滢祸乱简府等等。

    李菡瑶整理消息时,并未避开火凰滢和郑若男,一方面是给予她们应有的信任,另一方面是希望她们尽快融入李家,参与到李家大事当中来。

    火凰滢两眼冒火,道:“定是简繁那老东西搞的鬼!”

    李菡瑶点头道:“也许还有废帝残余势力,纵然不是他们起头,他们也会推波助澜。”

    火凰滢愁道:“这可怎么办?”

    李菡瑶道:“怕什么!”

    火凰滢急道:“怎么不怕?”

    她出身风尘,利用美色是她的本色,她可以不在意,但李菡瑶被这一传,名声算是毁了。还有郑若男,身为郡王之女,身份何等贵重,也要被连累了。

    郑若男也担忧地看着李菡瑶。她并不擅长人事处理,只擅长造火器,只好安静听着。

    李菡瑶冷静道:“名声坏了,可以正回来,只要我们掌控了江南。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另一件事。”

    火凰滢忙问:“什么事?”

    李菡瑶道:“他们散布流言的目的,非是毁掉我名声这么简单,而是为了毁掉李家。”

    火凰滢急道:“他们会派谁来对付李家?姑娘可有应敌之策?我能为姑娘做些什么?”

    李菡瑶见她一口气问这许多,不由笑了。

    火凰滢也笑了,不好意思道:“婢子没经历过这等大事的,难免慌张,让姑娘见笑了。”

    李菡瑶笑容一收,凛然道:“他们会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人:湖州巡抚温士杰、湖州布政使段存睿、靖海大将军颜贶,甚至王壑、张谨言——”她一面说,一面将相关的密信递给火凰滢看——“借他们之手灭杀李家!”

    火凰滢惊诧道:“王壑?”

    李菡瑶点头道:“对。等玄武王平定安国侵犯,顺利登基,进而就要收服江南,统一天下。我们与他们终将一战。幕后之人就是利用这点。瞧这封密信,说的是王壑已派忠勇大将军之子赵朝宗率兵来江南。”

    火凰滢呆呆道:“这么快!”

    他们今天才到徽州呢。

    郑若男问:“幕后之人什么用心?”

    李菡瑶道:“说赵朝宗是来对付李家和李菡瑶的。——这原也没说错,且不去理会他。但你们想想,江南各方势力包括百姓,得知这消息会做何选择?”

    火凰滢沉重道:“李家危矣!”

    江南各方势力绝不会选择投靠商贾出身的李家,只会投靠势力强大、有王氏一族支持的玄武王。为此,他们会捉拿李家父女献给玄武王,作投名状。在这节骨眼上,原本依附李家的势力,也极有可能会背叛李家。

    所以,李家危险了。

    郑若男也看向李菡瑶。

    刚来江南就遭遇如此严峻的形势,似乎前景很不妙,她有些不知所措。现实如此残酷,她也没有想象的坚强能干,前路茫茫,她将何去何从?

    总不能打道回府吧?

    她便指望李菡瑶了。

    李菡瑶见两人一脸愁苦,不由笑起来。

    火凰滢精神一振,问:“姑娘有办法?”

    李菡瑶小脸一肃,昂然道:“他们借势,我也会借势。原本我李家无兵无权,只在暗中掌控江南;这次我要借势崛起,将李家转暗为明,成为江南霸主!”

    火凰滢和郑若男目光一亮。

    火凰滢激动问:“如何借?”

    李菡瑶道:“姐姐且看着。姐姐初入李家,许多事都不知情,一两句话解释不清;再者,我还需再了解些情况,再与爹爹、鄢芸通个消息,方能相机行事。”说着,目光从她二人身上扫过,意味深长道:“二位姐姐也趁机看看我李菡瑶的手段,可是能托付之人。”

    火凰滢和郑若男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信姑娘。”李菡瑶这一番话,让她们心定了许多。

    火凰滢笑问:“可要婢子帮忙?”

    李菡瑶点头道:“要!”

    火凰滢道:“请姑娘吩咐!”

    说罢起身,肃手静听。

    李菡瑶道:“明日,我会寻机离去。胡伯伯我也带走。赵子归就交给姐姐了。剩下这一干人,都由姐姐节制;沿途突发任何事故,都由姐姐作主处置。”

    火凰滢:“……”

    感觉心慌慌的,怎办?

    李菡瑶拿出一枚白玉雕刻的月牙,递给火凰滢。

    火凰滢忙恭敬接了,问:“姑娘,这是什么?”

    李菡瑶道:“这是我李家的月令。江南各州县,凡是我李家产业,见此令如见家主和少主。姐姐可凭此令,调动相关人力物力,协助自己行事。”

    火凰滢听后欣喜又惶恐,忙问:“婢子要如何识别李家人?或者是他们主动联系婢子?”

    李菡瑶道:“姐姐找他们。”

    火凰滢问:“他们都是谁?”

    李菡瑶盯着火凰滢,缓缓道:“我李家产业和暗桩遍布江南三州,何止上千!这些地方、这些人,全在我跟爹爹的脑子里。没有名单!我们管理他们,就像皇帝管理天下百官。今日,我先传一部分给你。你有多大能耐,我便能让你发挥多大能耐!若你有朝一日能轻松管理他们,我便赋予你宰辅之职,重用你如左膀右臂!”

    火凰滢浑身一震。

第439章 联姻

    你有多大能耐,我便能让你发挥多大能耐!

    这话不但火凰滢听了震颤,郑若男同样动容。她并不眼热火凰滢。她有她的能力。李菡瑶没提她,正是量才为用,倘若李菡瑶让她来管这些事,那才糊涂呢。

    火凰滢好一会才平定心情。

    眼下,不仅是李菡瑶向她们展现能力,给她们希望的时候,也是李菡瑶考验她们的时候。

    她绝不能退缩!

    她敛衽施礼,郑重道:“婢子领命!”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火凰滢忙上前开门。

    文质彬彬的胡清风站在门口,先对李菡瑶道:“姑娘,吃饭了。”说罢侧身挥手,掌柜娘子和一个丫头提着食盒走进来,打开食盒,一样一样往桌上端。

    摆好后,二人退下。

    火凰滢问:“今儿吃什么?”

    胡清风笑道:“姑娘来瞧瞧。”

    火凰滢便朝桌上瞧去,只见一盘春韭煎蛋,一盘红烧沙塘鳢,一盘冬笋青蒜炒腊肉,一碗鲜虾仁蒸蛋,一砂锅碧绿嫩菜苔煮白玉豆腐,一砂锅藕炖排骨,全是当地时鲜家常菜,红黄白绿,观之令人胃口大开。

    火凰滢赞道:“好香!”

    李菡瑶道:“还有藕?”

    胡清风笑道:“他们正起藕种,我瞧见了,买了一根。”

    李菡瑶道:“这沙塘鳢也新鲜。”

    他们也带了不少好食材,半路遇见大城镇还会增加补给,但都比不上这些时鲜菜蔬养眼、养胃。

    胡清风见姑娘满意,十分高兴,道:“我见附近有池塘,特地借了渔网,叫凌寒他们弄的。”

    李菡瑶道:“多谢胡伯伯。”

    火凰滢也奉承道:“胡先生大才,这一路上咱们没受一点儿罪,吃的好住的好。”一千多人的行军安置,胡清风安排得轻松有余,显然是老手。

    胡清风谦虚道:“我这算什么。姑娘们才是有大本领的人。我只负责让姑娘们无后顾之忧。”

    火凰滢道:“胡先生忒谦了。”

    李菡瑶招呼大家坐下吃饭,又问“泽熙呢?”

    胡清风道:“在下面玩呢。我叫了他的。”

    一时泽熙来了,几人坐下吃饭,不住口地赞:

    “这藕又粉又香。”

    “汤也不错。”

    “鱼好吃,肉多还没刺。”

    “韭菜真香。”

    “菜苔真嫩。”

    “腊肉下饭。”

    ……

    胡清风听着这些赞誉,十分满足。

    这些姑娘,个个能干,没准里面就有他的儿媳妇,他可不得好好照顾?他比较中意郑若男和李菡瑶,对出身风尘的火凰滢则持保留态度——青楼女子,说出去到底不好听。不过他很精明,面上不露半点嫌弃。

    ************

    次日上路时,不见了李菡瑶和胡清风。

    赵朝宗吃惊地问:“观棋那丫头去哪了?”

    火凰滢笑吟吟道:“观棋妹妹先行一步,回去向李老爷报信,令我等陪同赵兄弟缓行。”

    “什么!”

    赵朝宗翻身下马。

    他冲到火凰滢面前,挡住她,不让她上车,气急败坏地问:“这丫头怎不打招呼就跑了?什么意思?你们想干什么?”其实他最不能容忍的是,李菡瑶俏没声地离开,他手下上千的人,居然一点不知道。

    火凰滢瞅着他,嗔道:“都到家门口了,你还要人领着?都多大人了,这点事都不能担。别闹了!姐姐陪着你也是一样的。你想干什么,说罢,姐姐来安排。”

    噗!

    赵朝宗气得差点吐血。

    这是把他当小儿来哄呢?

    他冷笑道:“你别避重就轻!”

    火凰滢问:“什么是重?”

    赵朝宗哑口无言。

    江玉行忙上来劝解。

    郑若男道:“赵兄弟,我还在呢。”

    泽熙撇撇小嘴道:“你大惊小怪嚷什么?我也没跑,江家舅老爷也没跑,火姐姐郑姑娘都在,就是观棋姐姐有事先走了,你就不依不饶地闹。你几岁了?”这一路上他没少跟赵朝宗斗嘴,说话气死人不偿命。

    赵朝宗怒道:“她不告而别!”

    没准有什么阴谋!

    泽熙道:“哟哟,委屈了!姐姐也没跟我打招呼呀。别闹了。观棋姐姐走了,空一个位子,你上来吧。”一副“你走运了”的小模样。

    赵朝宗:“……”

    他扫一眼笑吟吟的火凰滢,还有淡定的郑若男、讨打的泽熙、劝和的江玉行,忽然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到人家地盘了。

    人家怎么做,由不得他。

    纳哥哥派他来江南,是看中他机灵,可与李菡瑶周旋。他的机灵呢?如今远离京城,既没有纳哥哥给他支招,也没有世子哥哥帮他出头。虽然有个靖海大将军颜贶,但是还没见到人,也不知脾性如何,一切都要靠他自己。眼下这情形,发脾气、动武,都不明智……

    他迅速衡量利弊,想:不论对方有何阴谋,只要跟郑姑娘、江玉行同车,便万无一失。

    火凰滢见他气焰灭了,试探道:“赵兄弟,走吧?”

    赵朝宗俯身钻入车内。

    火凰滢愣了下,轻笑一声也上了车,只要这小爷不闹腾,坐车也好,骑马也罢,都由他。

    ************

    再说李菡瑶和胡清风等人,离开大队后,立即敛藏行迹,撑着乌篷船走水路,穿梭在江南水乡密集的水网间,由徽州到达湖州,并一路收集情报。

    到湖州,局势已经明了。

    简繁挑起的江南各方势力,都朝李家下手了,李家岌岌可危。这些人或许不属同一阵营,但目标都一致,那就是要将李家、李菡瑶彻底覆灭。

    李家以经商起家,除了明面上的产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形产业,拥有庞大商业王国和密集的商业网点,很难通过抄家等手段将其一网打尽。比如上次,身为钦差的简繁主持拍卖李家,竟被李卓航玩了一手偷梁换柱,将所有的产业转移到了“郝凡”名下,丝毫未伤筋动骨。

    针对这点,这次简繁调整了策略:

    他要以商对商!

    刘家、欧阳家被卷入。

    李菡瑶得知:刘老爷要跟石村镇地方禁军的范将军联姻,将女儿刘诗雨许配给范将军;欧阳家则将欧阳薇薇许配给湖州布政使段存睿的儿子段烈,官、商、军,三方联手,对李家围剿,务必要斩草除根!

第440章 抗婚

    二月的江南,春风绵了,春水绿了,柳条怀苞,燕子斜飞,处处都透着勃勃的生机。

    李菡瑶赶到湖州景泰府霞照县,悄悄回到杏花巷李家别苑,跟先一步到达的观棋会合。

    观月楼,主仆见面。

    “鄢姑娘现在何处?”

    “鄢姑娘去景泰府了。大掌柜传信来说,范大勇率兵一万,联络景泰知府和县令要对太平工坊下手。”

    “爹爹呢?”

    “老爷在徽州府城。”

    “还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有。欧阳姑娘不满家中替她定的亲事,几次逃婚,去年底还被婢子救过一次。如今被软禁在家。她不甘心,得知我回来,派人来求救,希望姑娘帮助她。”

    “派的谁来?”

    “欧阳姑娘的丫鬟。”

    李菡瑶沉吟道:“这是人家家事,若是平常,我们不该插手,然眼下欧阳家勾结官府,这桩姻缘背后,是针对我李家的阴谋,我们便不能袖手旁观了。”

    ……

    元宵节刚过,刘老爷便赶到霞照;紧接着,在外地的刘嘉平和刘诗雨也被招来别苑。

    刘老爷宣布亲事决定。

    儿子和女儿一齐反对。

    刘嘉平道:“姓范的粗莽汉子,如何能与妹妹匹配?况且他前妻已死,眼下是续弦,妹妹怎能给人做继室?也太委屈妹妹了。他无非是想利用我刘家……”

    刘诗雨打断哥哥的话,激动道:“他就是利用刘家!爹爹,你便不顾女儿死活,也要考虑刘氏一族的兴衰。想对付李家,李姑娘是那么好对付的吗?潘织造、陈飞前车之鉴,爹爹都忘了?连皇帝都死了,李姑娘的手段可见一斑。爹爹这是要将我刘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刘老爷见一双儿女反应激烈,且对自己言辞不敬,不由气怒,拍桌道:“住口!不孝的东西!怎么跟长辈说话?”

    刘嘉平忙道:“妹妹一时情急,爹爹莫与她计较。”一面推刘诗雨,示意她向父亲赔罪。

    刘诗雨擅长经管商务和人事,在待人处事上极为圆通,刚才因一时愤激,才谴责父亲,现被哥哥打圆场,意识到这样跟父亲顶撞,不但于事无补,反会激怒父亲,令事态恶化,有心弥补挽救,忙跪下赔罪。

    “女儿不孝。爹爹莫要生气。”

    刘老爷气才消了些。

    他很宠爱这个女儿,就是因为女儿识大体、知进退,比儿子还合他心意,故而看重。

    刘嘉平忙又给父亲添茶,道:“爹爹莫要上火。我们年轻,见识有限,爹爹坚持结这门亲,想必有考量,不如说给我和妹妹听听。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商量?”

    他想着先让父亲把理由说出来,他和妹妹再逐一反驳,比这么乱糟糟地争论要简洁。

    刘老爷也正要教导儿子女儿,遂扶起刘诗雨,语重心长道:“我是为了刘家,也是为了雨儿!”

    刘诗雨心道:“才不信!”

    不过是为了家族而已。

    刘嘉平赔笑道:“父亲操心,我们都看在眼里。父亲请讲,儿子和妹妹都听着呢。”

    刘老爷道:“这要搁在以往,我也不答应这门亲。我刘家虽是商贾,也有些实力,也有些背景,我刘景仁也不屑卖女求荣!然现在不同了:皇帝没了,天下大乱。乱世之中,任你豪门贵族,也比不上兵权在手!”

    刘嘉平兄妹:“……”

    这话有理,但并不充分。

    他们没有插话,静等下文。

    刘老爷继续道:“京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那王壑和张谨言要不是靠着玄武王,能成功?”

    刘嘉平忙道:“玄武王在北疆呢。听说安国进犯,还向京城求救。梁大人这才为国捐躯。”

    刘老爷道:“这个为父知道,但玄武王拥有兵权,才是王壑造反成功的最大依仗!”

    刘嘉平:“……”

    刘诗雨瞅了哥哥一眼。

    他们决定不跟爹争执。

    刘老爷道:“这范大勇若是个无能的,我也不提他。比如前任花将军,只知一味地吃酒赌钱,被李菡瑶俏没声地劫了军火,又丢了性命。这范大勇是个有本领的人,在朱雀王手底下待过两年,转到地方上来,因为没有背景,才一直不得志,做了多少年指挥使。花将军死后,群龙无首,他趁机就上来了。这就叫‘乱世出英豪’!他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又有运气,掐的时机也好,又年轻,才二十来岁,就做到三品的官职,前途不可限量……”

    花将军是李家宣告造反后,拿来祭旗的第一个倒霉鬼,还是个醉死的水鬼。当时李菡瑶已经进京,鄢芸设计,观棋指挥,将花将军吃酒的花船弄翻了,船上船夫歌女都获救,只有花将军与一干手下淹死了。

    然后,范大勇领兵对抗李家。

    李菡瑶造反的消息传到京城,花将军的死讯也随同奏章一块报了上去,因怕石村镇驻军无人统领,简繁顺势就推荐了范大勇,升他为地方禁军主将。

    范大勇升官后,自然要有所作为,首先不能放过的便是劫持军火、杀死前任将军的李菡瑶,只要他平定了李家叛乱,在江南的威望便能再上台阶。

    他当然要抓住这机会。

    所以,他联络了刘家。

    刘诗雨听父亲喋喋不休地数落范大勇的好处,又不耐了,忍不住道:“他有多少本事女儿不管,但想要利用我刘家万万不行。父亲,刘家和李家也算世交,父亲真要助纣为虐?就不怕自食恶果?”

    刘老爷瞪眼道:“明明是李家大逆不道造反,你竟说为父助纣为虐!”气得把手连拍桌面。

    刘诗雨问:“李家为何造反?”

    刘老爷道:“我怎么知道!”

    他也想不通呢。

    李卓航真疯了。

    刘诗雨道:“还不是官逼民反!”

    刘老爷道:“胡说!皇上选她进宫为妃也错了?”

    刘诗雨:“……”

    她看着父亲想,若是皇上宣她进宫,父亲怕是求之不得吧?所以父亲是无法理解李卓航的。其实,刘诗雨自己也不反感进宫为妃。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的确是件荣耀的事,但这并不妨碍她敬佩李菡瑶。

    李菡瑶敢于抗争命运,值得敬佩。

    眼下,她也要抗争命运!

    她不指望像李菡瑶那样跟皇帝抗争,还抗不过一个将军吗?

第441章 一叶而知秋

    刘老爷又警告他兄妹道:“李菡瑶名声都烂了,你们别再跟她搅和在一起,连累我刘家。”

    刘嘉平心慕李菡瑶,容不得旁人说她坏话,不满道:“父亲,这分明是李姑娘的对手制造流言,中伤李姑娘。他们斗不过李姑娘,便采用这种下流手段。”

    刘老爷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说多了,假的也成真的了。这也是她自找的!造反是闹着玩的吗?既然搅和进男人堆里,便怨不得别人手段下流。”

    刘诗雨凛然道:“自李妹妹出道以来,受的中伤还少吗?但这一路走来,倒下的是对手!”

    刘嘉平赞道:“不错!我先还以为范大勇能抗衡李家,谁知他面对的并不是李姑娘,李姑娘早进京去了;现在李姑娘回来了,他能不能保住命还两说,更别提保护我刘家,不连累我刘家就万幸了。”

    刘老爷拿手指点着一双儿女,叹气道:“你们哪……还是太年轻,看不清状况!那李菡瑶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也就能在商场算计我们这些商人。”

    刘诗雨道:“父亲这话……”

    刘老爷不等她说完便摇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我这话不公,说她赢了潘梅林,赢了陈飞,赢了简繁,赢了皇帝……但你想过没有,她每一次成功,凭的都不是她自己的力量,而是借力,借男人的力。赢潘梅林和陈飞,她借的是钦差简繁之力;赢简繁,她借的是皇帝之力;赢皇帝,她借的是王壑和张谨言之力。如果她见好就收,投靠玄武王,兴许李家还能兴盛;可她要争霸天下,跟天下男人争,现在人人都想杀她,还能借谁的力?”

    刘诗雨肃然道:“能审时度势,借力达成目标,不比鲁莽逞一时之勇高明?正说明她胸有韬略。以一介商贾之力对抗官府和朝廷,并走到今天,李菡瑶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昔日她能借力,如今同样能。只要胸有韬略,任何力量皆可为她所用。况且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各自为阵,她借起来更容易了。范大勇能不能斗得过她暂且不论,我刘家绝不能趟这浑水;要女儿嫁给他,女儿断不肯答应!”

    刘老爷见女儿论述条理清晰,难以反驳,为尊长的颜面受损,恼羞成怒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刘诗雨急道:“父亲!”

    一脚跨出,要上前理论。

    刘嘉平急忙拉住妹妹,急急道:“此事还需慢慢商议。父亲和妹妹都别心急。”一面暗暗捏了捏刘诗雨的胳膊,示意她别当面顶撞父亲,缓缓再说。

    刘诗雨这才止住脚步。

    刘老爷也暗暗平复心情。

    曾经无数次,他希望女儿像李菡瑶一样能干和强势,然女儿行事稳重、不温不火,比起李菡瑶的魄力总差了一筹。今天女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势来,他又觉得不习惯了。他想,女儿最明事理,好好跟她说,她总能明白我做父亲为她的一片苦心,若强逼她,怕寒了她的心。

    于是他放缓了语气道:“你既如此推崇李菡瑶,说李菡瑶会借势,你怎不学学人家,借借范将军的势呢?”

    刘诗雨道:“借势要因人而异,要有势可借才行,跟范大勇联姻不是借势,是借霉!”

    刘老爷气道:“照你说的,跟着李菡瑶就前途光明了?”

    刘诗雨道:“女儿并无此意。”

    刘老爷道:“那你什么意思?”

    刘诗雨道:“我们不趟这浑水。”

    刘老爷道:“你说的容易!江南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农桑重地,最富庶繁华,乃兵家必争之所。我刘家在纺织这一行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你并非不知世故的闺阁女子,你是刘家的女少东,难道不明白:每一个纺织世家都跟官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想独善其身,人家允许吗?”

    刘诗雨一滞,随即道:“那也不能联姻!”

    刘老爷道:“你是看不上范大勇,还是反对联姻?”

    刘诗雨道:“都一样!”

    若是于家族有益,她愿意牺牲。

    父女终不欢而散。

    兄妹俩从堂上下来,走出主院,刘诗雨对刘嘉平道:“哥哥,此事不妥。妹妹的终身事小,刘家的未来事大。哥哥不可任由父亲一意孤行,草率行事。”

    刘嘉平严肃道:“哥哥明白。待我设法劝解父亲。”

    刘诗雨这才放心。

    此后,她和刘嘉平日思夜想,要想一个妥善的法子,令父亲改变主意,又不得罪范大勇。

    因为心里烦闷,傍晚,刘诗雨来到织锦作坊内,各处转了一圈后,信步走到画室,隔窗看见林知秋正俯身作画。

    刘诗雨转到门口。

    画室外间,几个女子正忙着,一青衣少女看见刘诗雨,急忙迎出来,施礼道:“姑娘来了。”

    刘诗雨一看,认得是良玉。

    当日,刘诗雨将林知秋弄到作坊后,从织工里选了几名心灵手巧、聪慧的女孩子,跟着他学作画。这良玉便是其中之一。刘诗雨对良玉印象深刻,一是因为她很得林知秋赞赏,说她有绘画天赋,二是因为一些非议。

    林知秋一旦醉心书画,便疏于打理俗务,连吃饭穿衣这类事都胡乱应付,更别说其他了。

    刘诗雨便随手指了良玉照顾林知秋生活,并负责林知秋作画所需一切开支领取和书画管理。

    开始挺好,渐渐流言四起,以至于吵了出来,众人都说良玉借着林知秋的名义滥开支出、中饱私囊,闹到了刘诗雨面前。刘诗雨便询问林知秋。林知秋便说,那些东西确实是他所用,良玉不曾谋私。

    刘诗雨便呵斥众人,并嘱咐道:凡是林秀才所需之物,可随意领取,费就费些,不必算计,更不能去聒噪他,令他心烦,影响他作画,才平息了此事。

    看见良玉,她又记起旧事。

    她瞅了良玉一眼,问:“公子呢?”

    良玉朝里间努嘴,轻声道:“在里面作画呢。”

    刘诗雨走进画室。

    林知秋恍若未闻,依然俯身作画。

    刘诗雨也不出声打搅他,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先看画,后看作画的人。

    林知秋是有才气的,还有些呆气。

    刘诗雨曾经痴迷过落无尘,忍不住就拿他跟落无尘对比:两人都像谪仙,不过落无尘是仙人下凡,凡人欺骗不了他;而林知秋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凡人,不通人情世故,很容易被小人蒙蔽,他却不自知。若嫁落无尘,落无尘有手段保护她;若嫁林知秋……

第442章 美人百态

    “刘姑娘来了!”林知秋惊喜道。

    “嗯,来看看。”刘诗雨淡淡道。

    林知秋擅书画,对事物的观察力极为敏锐,除非他不感兴趣,若是他感兴趣的人或者事物,他能敏锐地捕捉到其细微的变化,对刘诗雨便是这样。

    他爱慕刘诗雨!

    刘诗雨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已经刻在他心底,只要他想,便能活画出来。

    他也真画出来了——

    整整一百幅!

    喜的、怒的、愁的、笑的、静的、动的、严肃的、娇憨的、精明的、宽容的……

    美人百态!

    此刻,他一眼看出刘诗雨有心事,且有很沉重的心事,压得那纤眉都快承受不住了。

    “姑娘有心事?”书呆子关切地问。

    “是有件事要跟公子说。”刘诗雨满心的烦躁不能对他说,说了他也帮不上忙,便欲借其他事解忧。

    “姑娘请说。”书呆子忙道。

    刘诗雨便命夕儿叫管事明叔来,又叫了良玉等人进来,将林知秋半年来的支出总账公布,又细算林知秋一天最大的开支。她是内行人,这一算便清楚无比:哪怕林知秋每天作画都不顺,费了许多纸张和颜料等物,开支也绝没有良玉报的那么多。总算下来,差额足有二百两。

    林知秋呆若木鸡。

    他看向良玉,脸涨得通红,大声问:“怎么回事?”

    刘诗雨扶额——还能怎么回事?人家中饱私囊了呀。这书呆子,还能再呆一些吗!

    良玉扑通跪下,哭了。

    当着刘诗雨,她不敢再弄鬼,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原来她爱慕林知秋,因见少东家看重林知秋,便想替他捞点傍身的银两,将来科举用得着。

    刘诗雨听后愕然。

    林知秋羞愤欲绝,指着良玉道:“你你你……又不是在下……的……的什么人,谁要你操心?况且你中饱私囊,害我失节,我死也不会用你的银子!”

    说罢赌气转身不看良玉。

    良玉苦求他原谅。

    林知秋道:“你该求刘姑娘谅解。”

    这正是刘诗雨谋划的结局。

    她明白林知秋最重品性,若知道良玉借他的名义中饱私囊,令他蒙羞,断然不会维护,所以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揭开此事。

    良玉赔了银子,被发落回织锦工坊。

    林知秋愧疚地不敢看刘诗雨,心想,我真没用,这点事也做不好,害得她为我操心。

    他原是鼓足了勇气,要在今天把那一百幅美人图送给刘诗雨,博美人一笑的,结果因为这事,把鼓起的勇气全泄了,不敢提一个字。

    刘诗雨惩罚了良玉,心情并未因此好过多少,见林知秋满面愧疚,更气闷,转身就走。

    林知秋想挽留,又不知如何挽留,呆呆地看着她背影想:“她生气了,对我失望了……”

    刘诗雨原以为,联姻这样大事,总要两家来往几回,才商议得定,谁知三天后,范大勇来霞照,父亲竟与他交换了信物,就把这亲事定了。

    刘诗雨得知时,已成定局。

    她怒不可遏,赶去找父亲。

    半路上,碰见刘嘉平,正失魂落魄地走来。

    她哽咽道:“哥哥,我成了个什么了?就算买卖织锦,也没这么草率的。我连个货物都不如!”

    刘嘉平看着妹妹,心塞难受,“父亲并没跟我商量。刚才我也劝了,他不听。还有范将军……”他说不下去了,一切已成定局,再难转圜。

    这话更令刘诗雨难受。

    父亲竟独断专行!

    还有那范大勇,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让父亲惟命是从?她怒冲冲拔脚就走,要去会会对方。

    书房里,刘老爷正跟一年轻将领说话。

    “犬子自小跟他妹妹亲厚,一向维护他妹妹,故而言语冒撞了些,望将军见谅。”

    “无妨。刘公子怕不仅仅维护妹妹,还对本将军不信任,觉得本将军不是李菡瑶的对手,唯恐连累了刘家。待本将军将李家覆灭,他便信服了。”

    “将军可有把握?”

    “万无一失!本将军已联络景泰府知府、景泰县令,三天内,必将李家反贼格杀勿论……”

    “全……全杀了?”

    “放心,只杀抵抗的李家人,不会牵连无辜。岳丈大人只管准备接手太平工坊就是了。”

    “好,好……”

    刘诗雨盛怒而来,却在听到这一番对话后,惊得手脚冰凉,所有的怒气都卡在嗓子眼。

    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拉着她胳膊往旁带。她转脸一看,是哥哥刘嘉平。刘嘉平示意她别出声,带着她迅速离开书房。

    两人来到刘诗雨的院子。

    刘嘉平早放开了妹妹,刘诗雨紧张地将房门关上,再转身面对刘嘉平,急问:“怎么办,哥哥?”

    刘嘉平沉默不语。

    他有些明白父亲的选择了,因为面对手握兵权的范大勇和他背后的势力,刘家根本无力对抗。

    他该何去何从?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李菡瑶覆灭,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家覆灭,又无力挽救这一切。

    他颓然,觉得自己很无能。

    刘诗雨见一向有主意的哥哥也没话了,焦躁的很。她想起范大勇的话“三天内将李家反贼覆灭”,眼前浮现一大片血腥的红,令她头晕目眩。

    “姑娘,叶公子请姑娘过去,有事商议。”

    门外传来夕儿的通禀声。

    “他又有什么事?”

    刘诗雨的声音满满都是不耐——这个书呆子,一点事也不能担,混不知愁;跟着又悲哀地想:其实呆一点也不错,至少不会像自己,一身的烦忧。

    “我去看看。”她木然道。

    说罢转身拉开房门。

    去听听书呆子说什么,聊以解忧;若忍不住呢,就对书呆子倾诉自己的痛苦、纾解纾解。那呆子虽没主意,却是个君子,绝不会出卖她的。

    刘嘉平看着妹妹的背影,没有阻止。林知秋爱慕妹妹,他这个当哥哥的一目了然。当然,在他眼里,那书呆子是半点都配不上妹妹的,不过眼下妹妹被亲事所困,心情正恶劣,去听听他奉承,好过独自焦躁。

    他也能静一静,想主意。

    刘诗雨来到作坊画室。

    林知秋并没惹出新的麻烦要她来解决,而是代人传信,这个人就是李菡瑶,约刘家兄妹秘密会面。

    他小声道:“在下怕走漏消息,才借口找姑娘有事,着人请姑娘前来,亲口告诉。”

第443章 他很懂女人

    刘诗雨见他一副替李菡瑶遮掩的模样,大为惊讶,问道:“你竟愿意替她传信?”

    林知秋反问:“为何不愿?”

    刘诗雨道:“你不鄙视她?”

    林知秋更糊涂,“为何鄙视她?”

    刘诗雨见他呆头呆脑,半天反应不过来,哭笑不得,索性敞开了问:“外面流言纷纷,都说她行事不择手段,更以美色迷惑男人,你不讨厌她?”

    林知秋这才明白,神情一正,道:“这分明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诋毁、中伤李姑娘,在下岂会相信。”

    刘诗雨心情异样,问:“公子相信李姑娘的能力?”

    林知秋点头道:“当然。”

    刘诗雨追问:“你不厌恶她?”

    林知秋又糊涂道:“在下为何要厌恶她?”

    刘诗雨对这呆子绝望了,再把话彻底说明白,道:“自古以来,都是男子为尊,没有男人愿意屈居在女人之下,更不愿承认女人比他们强……”

    林知秋总算听明白了,因笑道:“刘姑娘,在下可不是那等肤浅之徒。无论男女,都各有专长。譬如刘姑娘,跟李姑娘一样能干,都极擅长经管人事——”说到这他羞赧垂眸——“在下却只会读书作画,在这方面愚钝的很,若是将一家工坊让在下来管,必定一团糟。”

    刘诗雨怔怔的,以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不认得他一样,喃喃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迂腐的书呆子,同那些自诩清高的读书人一样……”

    林知秋吃惊道:“迂腐?姑娘,在下哪里迂腐了?”

    刘诗雨:“……”

    你哪里都迂腐!

    林知秋痛心疾首,自己在刘姑娘心里竟是这副形象!自己这么有灵性、灵慧的人,竟被当做迂腐之徒!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奔向右边靠墙的柜子,用钥匙打开最下面一层,划拉出一抱卷轴,又奔回来,一股脑堆在桌上,一面不忿道:“姑娘既欣赏在下的画,也不想想,迂腐之徒能画出这么灵性的画吗?”说完又奔向柜子,继续划拉出一抱卷轴,又抱着跑回来堆在桌上。

    刘诗雨见他如此介意“迂腐”的评价,有些尴尬,但又不同意他的理论,分辨道:“天下有才又迂腐的读书人多着呢,我并非贬低公子。”

    林知秋道:“姑娘想错了。天地万物,各有灵性,必得有非同一般的胸襟和眼光才能领会。这其中,人为万灵之首,人心更是变化万千,而女子的灵慧更非言语和笔墨能描绘得尽,其妙处岂是迂腐和心胸狭隘之徒所能领略?姑娘不信,先看看这些画,然后再说。”

    这些画是他呕心沥血替刘家绘制的佳作,就为了向刘诗雨证明,他没有白拿刘家的月银。

    这其中就有刘诗雨的画像,足足一百幅,正凑成“百美图”。他原放在家里,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送给刘诗雨,却一直没有勇气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前天听说刘诗雨来了霞照,他鼓起勇气将画像都带来画室,准备孤注一掷,送给刘诗雨。谁知昨天发生了良玉的事,把这一腔勇气全打消了。刚才听刘诗雨说他“迂腐”,他吃惊又幽怨,借着一股子不忿,一鼓作气将画拿了出来,想要扭转刘诗雨对他的印象,也表明心迹。

    刘诗雨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忙碌,心想,真是个呆子,画好就不迂腐了?倒要瞧瞧画的什么。

    她便拿起一卷轴。

    林知秋忙道:“看这幅。”

    他忙递过一卷轴。

    刘诗雨心想“有什么不同吗”,遂丢下手中那幅,接过他递来的,解开了红色的丝带,徐徐展开。

    林知秋屏住了呼吸,眼不眨地看着她。

    刘诗雨一看之下,愣住了。

    她转脸瞅着林知秋。

    林知秋在她明亮的眼眸下,刚才的勇气全泄了,红脸不敢与她对视,嗫嚅不能言。

    刘诗雨又展开一幅,压在之前那幅上。

    看罢,又展开一幅。

    看罢,又展开一幅……

    看得越多,她越震惊。

    一连展开十来幅,她禁不住心颤了:这些画画的都是她,但每一幅的情态都不同,每一幅都活画出她一种心境和情态,准确而细腻。

    这得多熟悉她呀!

    “总共多少幅?”她轻声问。

    “一百幅。”林知秋小声回。

    “一百幅!!!”

    刘诗雨激动不已,接连又展开四五幅图,看不够似得,贪婪地看着自己在另一个人眼中、心中的模样。她从未想过,自己也具备从容、豪迈、果断、睿智等等她羡慕李菡瑶的特质,更有娇憨、天真、伤感等等小女儿态,她以为她历练的很世故,没有这些小女儿态呢。

    看了这些画,她才明白人性之复杂,非三言两语能刻画,正如她自己情感之丰富,一百幅画都画不完,她完全相信,这呆子还能再画一百幅,且不重样!

    刘诗雨有些明白林知秋的话了:他真的不迂腐,否则无法理解并读懂她的心思,便不能捕捉到她真情流露时一刹那的眼神和情态。

    他很懂女人!

    不,是很懂她!

    比她自己还懂她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林知秋,心情复杂。

    林知秋满眼欣喜,因为刘诗雨的神情足以说明这些画给她的震撼——他打动她了。

    书呆子看到了春天!

    千丝万缕的情,如千万条杨柳枝,在二月的春风中飘来荡去,绿绿的,柔柔的……

    刘诗雨和刘嘉平跟着林知秋来到隔壁林家,进入书房,就见书桌前坐着一位少年公子,正悠闲地翻书,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他们,忙笑着站了起来。

    刘家兄妹一看,正是李菡瑶。

    双方有半年未见,刘诗雨觉得李菡瑶长高了些,且更从容自信,丝毫没有被流言困扰的模样,也没有家族即将倾覆的危机感和凝重感,笑吟吟的。

    刘嘉平有些激动,抢上前招呼道:“李姑娘!”忽然想起正在刘家的范大勇,又心生愧疚。

    李菡瑶一眼看穿他心理,笑道:“看来,刘家真要跟人联手对付我李家了。恭喜刘姐姐。”

    刘诗雨冷静道:“这事尚未定。”

    刘嘉平慌忙道:“刘家是不得已。”

    李菡瑶拉着刘诗雨的手,一面对刘嘉平道:“小妹自然知道刘家苦衷。小妹并不怪你们。”

    刘嘉平忙问:“此话当真?”

    李菡瑶道:“自然是真。小妹今日约二位来,正要说这事。”她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大家坐下,刘家兄妹如临大敌。——李菡瑶,绝不是约他们来叙旧的,只怕是警告的。

    刘嘉平郑重道:“李姑娘请说。”

    林知秋本来欢欢喜喜当这个居中传信的人,结果李菡瑶一句“恭喜刘姐姐”让他如被雷击,看着刘诗雨半天回不过神来,“恭喜刘姑娘什么?”

    李菡瑶有些意外他的反应,看了刘诗雨一眼才道:“这个还是等刘姐姐自己告诉公子。”

    林知秋满脸惶惑。

    刘诗雨因为看了百美图而对他产生的些许改观又崩溃了,心想:呆劲又来了!

    “公子能否先回避?”

    她冷静地、坚决地说道。

    林知秋默默退了出去。

    刘诗雨这才看向李菡瑶,示意她可以说了。

    李菡瑶笑着眨眨眼,道:“他喜欢姐姐。”

    刘诗雨:“……”

    谁要你说这个!

    刘嘉平则注视着李菡瑶,心想:这有什么稀奇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倾慕你呢。

    李菡瑶调笑了一句,话锋一转,道:“刘家不得已,小妹不会怪刘家。小妹也不会坐以待毙。二位该知道我的手段,不会奢望将来小妹会对刘家手下留情吧?”

    刘嘉平:“……”

    刘诗雨:“……”

    果然是警告!

第444章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

    “其实,这就是一场豪赌,将一生的志向和家族的兴衰都押上的豪赌。赌的是你们的眼光。刘兄和刘姐姐非庸碌之辈,当会做出正确选择。”李菡瑶并未跟刘家兄妹多说,丢下这一番话就起身,准备告辞。

    “姑娘请且等等!”

    刘嘉平急叫出声。

    李菡瑶心中一动,想“这趟没白来。”她停下脚步,注视着刘嘉平,也不问,等他自己说。

    这是以静制动。

    刘嘉平心“砰砰”乱跳,连带身子也跟着颤抖,他竭力平复,并组织混乱的思绪,想着如何措辞。

    这是一场豪赌!

    总结的多么简洁,而且犀利。

    他要押哪一方呢?

    心中已经决定了,但他依然紧张!

    他不由看向妹妹。

    刘诗雨也急速思忖。

    刘嘉平急急对李菡瑶道:“请容在下跟妹妹商议片刻。”

    李菡瑶微笑道:“请便。”

    于是她又回身坐下了,心里却想“成了。”刘家兄妹肯当着她的面商议后续,要么是拖延时间,要么是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想跟她联手,她断定是后者。

    刘家兄妹便坐到了一起,低声商议。

    他们拟出几个要点:

    第一,刘家并不缺钱,跟范大勇联姻,纵然斗倒了李菡瑶,也不过变得更有钱,却埋下一个隐患,即刘家从此受制于范大勇及其身后人。第二,范大勇能否斗得过李菡瑶还难说。第三,若斗不过李菡瑶,李家将成江南霸主……

    说到这,刘嘉平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不是害怕,是激动!

    窥见曙光的激动!

    他低声道:“若我们倾力帮助李姑娘,李姑娘成功后,我刘家将摆脱商贾身份,我与妹妹均能出人头地。所以,兄决定押李家!妹妹觉得如何?”

    刘诗雨道:“我不嫁范大勇!”

    神情很坚决。

    李菡瑶敢抗婚皇帝,她还不能抗婚一个草莽将军?她一人之力不够,便与李菡瑶联手。李菡瑶曾与郭晗玉联手,获得双赢,她同样可以联合李菡瑶。

    刘嘉平用力握住妹妹的手,给予她力量,也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坚定道:“好!哥绝不让你受委屈,若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能保护,枉为大丈夫!”

    刘诗雨只觉嗓子眼热辣辣的,这世上多的是拿亲人的终身换取荣耀的人,哥哥却肯保护她。

    “那咱们去跟李姑娘说。”

    “哥你去说。”

    “咱们一块说。”

    兄妹起身,来到书桌前,面对李菡瑶,刘嘉平道:“李姑娘,我们……”他们刚做出人生重大决定,尚未从激动中平静下来,虽急于向李菡瑶表白心意,却不知如何开口,但他们眼中的神采泄露了他们的心思

    李菡瑶把身子一正,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打量,微笑道:“看来,贤兄妹已经决定了。”

    刘嘉平忽然就镇定下来。

    他用力点头,肃然道:“打仗,需要无数银子。我兄妹愿倾尽家财,辅佐姑娘争霸天下。”

    李菡瑶一怔——刘嘉平如此有魄力,这结果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探究地盯着他们兄妹,眨眼间便想到各种后续问题,问:“令尊那里如何解决?”

    刘嘉平冷静道:“乱世当头,做儿女的该担起事来,怎能让长辈操心。父亲该养老了。”

    欲谋天下,先谋家主。

    他要先造父亲的反!

    李菡瑶又看向刘诗雨。

    刘诗雨也郑重地点头,欣慰哥哥在关键时候能冷静下来,几句话概括了他们的诚意。

    刘嘉平从怀里掏出一锦囊,从中取出一沓银票,扬起,定定地看着李菡瑶,道:“这是五百万两银票,父亲命我抽调来给范大勇的军费,作为联盟的献礼。我今将它捐给姑娘,作为刘家支持姑娘的投名状!”

    李菡瑶吃惊,刘诗雨更震惊。

    刘诗雨讶异道:“哥哥早就做出决定了?”否则不会将这么大额的银票带来赴约。

    刘嘉平淡然点头。

    哼,他好歹是刘家的少东家。商场如战场,他在商场打滚多年,岂能没有自己的眼光和判断?范大勇若以为就这样轻易操控刘家,就大错特错了。

    李菡瑶没有欣喜若狂,没有去接那银票,而是问刘嘉平:“刘兄为何不选别人,比如玄武王?王壑现在正辅佐玄武王,还有许多朝臣和有识之士,都归到张世子麾下。玄武王虽还未称帝,其势已成。我们还查到,这范大勇已跟靖海大将军颜贶联络上了,而颜贶也投靠了玄武王。王壑又派忠勇大将军之子赵朝宗来江南支援颜贶,要助他夺取江南。令尊跟范大勇联姻,正是因为长远打算。”

    刘嘉平问:“那姑娘就不怕?”

    李菡瑶笑吟吟道:“我不怕!”

    刘嘉平笑道:“为兄也不怕。姑娘也说,玄武王麾下聚集了许多有识之士,不提王壑、颜贶这些人,还有大靖许多老臣,堪称人才济济。我刘家在这些家族面前不值一提,我兄妹也比不过王壑他们,倒不如投靠姑娘,姑娘定能重视刘家,重用我兄妹二人。”

    李菡瑶双目炯炯,问:“刘兄相信我?”

    刘嘉平点头道:“姑娘在京城已经证明了自己。姑娘有能力跟王壑、张世子抗衡,只不过世人轻视女子,所以才不肯效命于姑娘,更不愿姑娘坐大。”

    李菡瑶再问:“刘兄愿屈从于女子?”

    刘嘉平冷静道:“我只要兴盛刘家。谁当皇帝,是男是女,对我来说,并无差!”

    李菡瑶道:“好一个‘并无差’!”

    这话太合她的心意了。

    她昂然道:“好!小妹接受这份大礼——”她接过那一沓银票,放在桌上,然后站起身,向刘嘉平和刘诗雨伸出双手,郑重道——“让我们共襄大事,看鹿死谁手!放手施为,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刘诗雨欣喜地握住她的手。

    刘嘉平虽激动,却伸着手犹豫,不敢抓李菡瑶的手。会不会唐突了佳人?

    李菡瑶笑着抓住他的手,两手交叠,将三人的手相互覆盖,三人同心,结盟达成!

    刘嘉平做梦也未想到有一天能跟李菡瑶执手相握,虽无关男女之情,却令他感慨万千。——从此后,他们为着相同的志向并肩作战,这样也很好。

    日月同辉

    日月同辉

第445章 辣手摧“画”

    既结盟,便是一家人。

    下一步行动须得商议。

    李菡瑶示意二人坐下。

    她先挥笔写下一份收据,签收了刘家五百万,又拟了一份盟约,三人都摁了手印、盖了私印。

    刘嘉平跃跃欲试道:“范大勇就在刘家,扬言三天内覆灭李家。不如愚兄弄包药毒死他!”

    李菡瑶噗嗤一声笑了。

    刘嘉平讪讪道:“不行么?”

    李菡瑶道:“此人有些才能,虽与令尊结盟,在未娶刘姐姐之前,对你们定有防备。刘兄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惹怒了他,连累刘家。再者,这次不同于以往,这是我图谋江南的首次战役,我打算正面击败他。叫天下人瞧瞧,李菡瑶到底有没有能力争霸天下!”

    一席话说得刘家兄妹热血上涌,同时庆幸自己选择了李菡瑶,免除了刘家灾祸。

    刘诗雨一向稳重,此时看着李菡瑶展现女人的英姿和魄力,也不禁豪情万丈,急迫地想做些什么。

    因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菡瑶道:“你们暂时不用做什么,等我消息。”遂与他们交换了联络的秘密讯号,便催他们回去,以免范大勇找他们找不着,对他们起了怀疑。

    商议定,三人先告辞。

    临去时,李菡瑶笑对林知秋道:“听闻林公子画艺不凡,可否帮我画幅像?”

    若是以往,林知秋是求之不得。在画者眼中,以什么人入画,画的意境迥然不同。李菡瑶蜚声江南,独立特行,他早想画她了,只是没机会得见一面。眼下李菡瑶当面相求,他却有些心不在焉,两眼盯着刘诗雨,嘴里胡乱应道:“这好说。等哪天闲了就替姑娘画。”

    刘诗雨见李菡瑶求画,没来由地自豪,瞅了林知秋一眼,道:“妹妹放心,我催着他。他画得可好了。”

    李菡瑶笑道:“那就劳烦公子了。”

    说罢飘然离去。

    然后刘家兄妹也告辞。

    林知秋忙叫:“刘姑娘……”他很想问“姑娘喜从何来”,又问不出口,纠结又难受。

    刘诗雨新和李菡瑶结盟,要图谋天下,这是何等大事,她心头被这件事填得满满的,再容不下其他人和事。再者,虽然李菡瑶叫他们别轻举妄动,但那是对范大勇的,刘家内部一些人事——比如刘老爷的家主之位,要他自个让出来是不可能的,只能“逼宫”,这不能不提前谋划,她急于要跟哥哥回家商议这事,因此并未看出书呆子的异样。

    刘嘉平也是一样急迫。

    两人匆匆离开林家。

    林知秋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鼓起勇气叫一声“刘姑娘”,前面那兄妹俩正低声说话,根本没听见。

    林知秋再没勇气叫第二声。

    进入刘家,眼看他们兄妹回家了去了,林知秋脸皮薄,不好再跟,只得怏怏地去工坊了。

    他既拿人家的工钱,不得干活?

    刘诗雨邀哥哥来到自己院中,刚坐下,还没说一句话,夕儿便进来回禀道:“姑娘,少爷,明叔来了。”

    刘诗雨忙道:“让他进来。”

    明叔是工坊的管事,来此定有事。

    明叔慌张进来回道:“姑娘快去,范将军要杀林公子呢。”

    刘诗雨霍然站起,失声道:“什么?!”

    刘嘉平和刘诗雨匆匆赶去工坊。

    林知秋的画室内一片狼藉,各种画稿扔得满地都是,两个全副铠甲的禁军正站在长桌前,粗暴地抖开卷轴,抖开后,双手撕扯画幅,扯烂了便丢进火盆,火盆中不时腾起一阵火光,耀亮了傍晚的画室,烟灰飞舞。

    林知秋倒在桌下,被范大勇踩在靴底,如同被踩住的大乌龟,四肢拼命划拉,却挣扎不起。但他依然不肯放弃,目眦尽裂、徒劳地叫喊:

    “别撕了!住手!”

    “求将军别撕了!”

    范大勇充耳不闻。

    跟林知秋学画的一众女子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阻止。

    刘诗雨看见这混乱场面,怒从心头起,厉声喝道:“住手!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抄我刘家?”

    刘嘉平直接上前拦住禁军。

    两禁军停手,看向范大勇。

    林知秋看见刘诗雨,如见救星,在范大勇的脚下拼命挣扎,向前爬着喊:“姑……娘!”

    刘诗雨走到范大勇面前,扬起脸,盯着这个高大英武的年轻将领,严厉道:“放开他!”

    刘嘉平也过来了,冷冷道:“刘家犯了何罪,将军竟然在刘家工坊内大动干戈?”

    范大勇看见刘诗雨,目光一亮——美丽的女子哪个男人不喜欢呢?刘诗雨实在太合他心意了。但他脚下却丝毫未放松,眼神冷冽,杀气凛然。

    范大勇是一个真正的兵勇,血性男儿,最崇尚武力。在朱雀王麾下服役几年,便轮转到地方,因他没有背景和势力,在军中一直受压制,不得寸进。即便这样,他也凭着一身武力混得不错,虽无大作为,也无人敢欺负他。不过,越是这样,上官越压制他,生恐他上去了。

    李菡瑶造反给了他机会。

    前任将军死后,他升做将军。

    他决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施展抱负。他在军中浪掷了这些年光阴,看惯了各种阴暗的争斗手段,他便要巩固自己的实力和势力,于是学着纵横联合。

    首先便是练兵。地方禁军吃空饷十分厉害,他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招兵买马,要将吃空饷的名额都补完整,使自己这个将军名至实归,威震一方。

    其次便是联姻。招兵买马要银子,靠上面拨银子不现实,更何况眼下朝堂混乱,天下无主,他想找地方要银子也没地方要去,于是他瞄上了锦商。

    一众锦商中,他选中了刘家,不是因为刘家比旁人有钱,而是因为刘诗雨。将来他官越做越大,若娶个无脑的蠢女人可不成,须得稳重大气,能替他镇守内宅、应付官面上的人情往来。刘诗雨温婉美丽,又擅治理人事经济,又不像李菡瑶那般强势,正可辅佐他事业。

    第三便是立威。他要灭了李菡瑶,树立自己的威望。一来这是他晋升的途经;二来他认为这是大义,李菡瑶造反,就该镇压;第三,则是代表天下男人教训那些不安分守己的女人,譬如李菡瑶,譬如梁心铭。

    女人,就该待在内宅。

    女人参政,这是误国!

    他绝不容李菡瑶在江南搅风搅雨,以前他被压制,没有机会,现在他有机会了,绝不会手软。

    眼下,他见刘诗雨浑身散发凛然之威,居然替一个书生出头对抗他,本来只想小惩一番,忽然不想放过这个书生了。他脚下用力一碾,就听“嘎吱”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传来,林知秋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刘诗雨震惊道:“你……”

    这一刻,她真想毒死这人。

第446章 知音

    刘嘉平转身欲叫“来人”,明知眼下跟范大勇硬碰非明智之举,他还是忍无可忍。

    这人太嚣张了!

    因不知李菡瑶到底有什么安排,他不敢贸然行事,只想试试这范大勇的行事作风和对刘家的态度。

    范大勇制止了他,并道:“请刘公子和刘姑娘息怒。”

    刘嘉平冷冷地盯着他,道:“范将军在我工坊内耀武扬威,还打伤了人,让我们如何息怒?”

    范大勇扬起手中的卷轴,道:“本将军是为了刘姑娘才教训他。二位怎么反怪起我来?”

    刘嘉平道:“这话何意?”

    范大勇将卷轴塞给他,道:“贤弟请看。”

    刘嘉平心中狐疑,面上不肯让步,依然对他道:“请将军挪开贵脚——我刘家作坊还从来没出过人命呢,不想坏了这个口碑。”范大勇这次很给他面子,将穿皮靴的脚从林知秋的胸口挪开。刘嘉平急忙吩咐明叔“快请大夫来!”明叔急忙转身出去叫人去请大夫来。

    刘嘉平又让两女扶起林知秋。

    刘嘉平这才展开卷轴,刘诗雨也冷冷地盯了范大勇一眼,走到哥哥身边与他一同观看。

    范大勇瞅着他们,嘴角微扬。

    他并非没有心机之辈,怎会随意惹怒刘诗雨?在动手之前,就捏住了这幅画,作为辩解的依据,使得他动手有理有据,不但不会惹怒刘老爷,还会得到刘老爷的信任,提高他在刘老爷心中的分量,还立了威。

    刘嘉平看了画,微怔。

    刘诗雨一看,也是一愣。

    这幅画上画的也是她,不过不同于其他姿态,这幅画的是她的睡态。画中的她只穿着贴身小袄,侧身伏在熏炉上,娇憨可爱。这副模样,按理不该被外男看见的,林知秋不但看见了,还画了下来。

    刘诗雨蹙眉想了想,便想起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去年冬某日,她来工坊巡查,忙到中午,命人叫林知秋来问一件事。等待时,她因太累了,依着熏炉打瞌睡;又因屋里不仅有熏炉,还有两个火盆,暖融融的,她嫌燥热,便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只穿着贴身小袄趴在熏炉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这副睡态被奉命前来的林知秋看见了。

    书呆子最擅长捕捉一切美好的事物,当时灵感顿发,转身便绘制了这幅美人酣睡图。

    之前刘诗雨没看到这一幅。

    刘诗雨跟哥哥去林家会见李菡瑶,范大勇跟刘老爷定下亲事后,心血来潮,想见刘诗雨。

    他一路询问,来到工坊画室,发现了林知秋尚未收起来的画,竟全是刘诗雨,越看越怒。尤其是这幅刘诗雨穿贴身小袄的画,因画面中只有熏炉矮几,并无其他家具,看去仿佛在闺阁内室小睡,林知秋如何看见的?

    他当即将这画当作揍人把柄。

    他道:“这些画,囊括了姑娘各种场合的各种姿态,若非他暗中偷窥姑娘,如何能画得出?他一个读书人,在刘家工坊做工,不谨守本分,竟然觊觎姑娘美色,不该死?事关姑娘闺誉,本将军岂能不教训他!”

    刘嘉平无言以对。

    刘诗雨也一惊。

    忽然间,她想起林知秋所说,女子的灵慧和妙处,岂是迂腐和心胸狭隘之徒所能领会。

    此刻,她是真正懂这话了。

    林知秋违了礼法吗?

    不,他心思纯净的很,虽然爱她,却毫无亵渎之意。

    这些画不堪吗?

    不,每一幅都是经典!

    可是,她却无可辩驳。

    心中有佛,所见皆佛。

    心中有秽,所见皆秽。

    在范大勇眼里,这些画只表达了一个“色”字,他身为刘诗雨的未婚夫,自觉受到侵犯,以世俗礼法为由惩治林知秋,名正言顺。

    刘诗雨冷静道:“将军误会了。这是我请林公子替我画的。林公子画技超绝,我才请他。”

    范大勇眼神一冷,道:“姑娘既请他画像,画完为何不将画拿回去,却将这许多画像留在他处?这样画留在外男手中,若被人看见,姑娘百口莫辩。”

    这是怀疑她与人私通?

    刘诗雨眼神也冷了,讥讽道:“将军行伍之人,不知书法绘画这等雅事,是最有讲究的。一幅上等佳作,不仅要绘出被画者最有灵性的刹那,还要作画者灵光乍现,方能将这刹那变成永恒。若盛装后坐在那摆个姿势便让人画,任凭如何搔首弄姿,也画不出好的来。

    “我便嘱咐林公子,不必拘于一日一时,灵感来了便画,我自会从他的画稿中挑选最具有灵性的。

    “今日,原是林公子派人告诉我,说已经画了近百幅,请我来挑。我便来看画挑选。后来因为有事与哥哥出去了,没将画收起来,谁知将军私自闯入画室,不经允许翻看画稿,反说我们不检点,将画轻易示人。

    “将军看见也罢了,凭什么不问皂白就打人?这些画每一幅都堪称经典佳作,且我衣装正经,并无不当之处,怎的落在将军眼里,说得如此不堪?”

    正好林知秋醒来,听见这番话,不仅深得知音之感,且听出她维护之意,不由眼睛红了,喃喃道:“姑娘……”有这番话,他被踩断肋骨也值了。

    范大勇则心一沉——

    这是讥讽他不懂鉴赏画?

    一定是!

    他从刘诗雨的眼中看出对自己的嘲笑。刘诗雨言语之间也明白无误地讥讽他,说这些画本是佳作,却被他说得如此不堪,岂不是他没眼光?还指责他私闯画室,不经允许便翻看画稿,是窥视他们的秘密。

    他们,自然是刘诗雨和林知秋。

    眼前的刘诗雨一派威严,凛然不可侵犯,其言语犀利,让范大勇很不喜,让他想起了李菡瑶。

    他可不要一个强势妻子。

    妻子可以能干,但要以夫为天。

    他已经惩罚过林知秋了,也告诉了刘家兄妹打人的理由,是为了刘诗雨的闺誉,若刘家兄妹识相,这事便到此为止,结果刘诗雨不但不承情,反嘲弄了他一番。刘诗雨如此维护林知秋,很不寻常。范大勇心中升起浓浓的醋意,怀疑他二人有私情。果真如此,他绝不能容!

    立威,就从刘诗雨开始!

    他放开身上威势,眼中杀机凌厉,冷冷道:“姑娘既不知错,还嫌本将军多事,不如请刘老爷来断这桩公案。”说罢,命人去请刘老爷。

第447章 美女救书生

    刘嘉平知道父亲来必定向着范大勇,想要阻止,又无法阻止,只得示意刘诗雨当心。

    刘诗雨并不在意,转身去察看林知秋的伤势。她不怕父亲对自己怎样,却担心连累林知秋。

    林知秋被抬到画室的椅子上靠着,单手撑着椅子扶手,另一手捂着胸口,疼得冷汗涔涔。

    刘诗雨看得又难受又愤怒——不就画个画嘛,若书呆子有权势,凭着这些画他就能名扬天下,成为受人尊敬的丹青妙手,而不是被踩断肋骨;若她刘家有权势,范大勇即便不满,也不敢在刘家动手打人。

    她暗暗发誓:

    一定要强大起来!

    她跟定李菡瑶了!

    林知秋被刘诗雨眼中的阴霾吓着了,战战兢兢道:“姑娘,都是在下的错,对不起……”

    刘诗雨断然道:“这不是公子的错!是我让公子画的,公子为何要说对不起?”一面警告地盯了他一眼,示意他待会别乱说话,以免事态越发不可收拾。

    林知秋:“……”

    刘诗雨的维护令他喜悦万分,却又担忧不已,但他真能缩着头躲在刘诗雨的背后吗?

    不,他做不到!

    刘老爷匆匆赶来了。

    范大勇并不恶人先告状,示意刘家兄妹述说事情缘由,他就在旁听着,不怕他们弄鬼。

    等他们说完,他又示意刘老爷看那些画像,特别挑出那幅刘诗雨倚着熏炉酣睡的画像,并道:“刘老爷,这姓林的画了刘姑娘近百幅画像,对刘姑娘恐怕比刘老爷这个当父亲的还熟悉,连在闺房内睡觉的模样也叫人画了去,这不是窥视刘姑娘美色是什么?刘姑娘却说,是她请姓林的替她画的,还说这些画是经典佳作,没什么不当之处,是本将军粗鄙看不懂。本将军是不懂,不懂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竟如此不在乎女儿家的名声。本将军担心……”说到这,他止住话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刘老爷。

    刘老爷听出他言下之意,是担心当活王八,顿时羞得老脸涨紫,怒从心头起,双手抓住那幅画,“呲啦”一声扯作两半,又接连再撕成碎片,然后扔到地上,用脚连跺。犹不解恨,口中还骂道:“狗屁的佳作!”

    刘老爷粗暴的行为吓坏了林知秋,也颠覆了他对刘老爷的认知——这还是那个和气的刘老爷吗?

    说起来有些讽刺:书呆子敢肖想刘诗雨,除了情不自禁,还源于刘老爷的“鼓励”。他认为刘老爷胸襟和眼界都不凡,选择儿女亲事是不会拘于门户和财势的,只会看重品貌和才学,而书呆子从不妄自菲薄,清高的很呢,认为自己有能力争取。此刻,他的幻想彻底破灭。

    这是一个金钱的世界!

    刘老爷与那些人并无不同。

    刘老爷转脸看见林知秋直瞪瞪地盯着自己,火气更盛,冲过去揪住他胸口衣襟,将他揪得离开座椅悬着,骂道:“该死的穷酸,竟敢窥视小女!”

    林知秋断骨交错,疼得脸色煞白。

    刘嘉平扯住父亲不住劝解,不但劝不住,拉扯中反令林知秋不断摇晃,疼得更厉害了。

    刘诗雨没动,她知道自己上去解释并不能改变什么,说不定还会让父亲更怒,因此转向范大勇,眼神冻得怕人。

    她在心里问李菡瑶:

    你什么时候来?

    什么时候杀了这人?

    你若不来,我便要动手杀了他,再向你递一份投名状。但若我贸然行事,会不会打乱了你的计划?

    范大勇有些不寒而栗。

    这样的刘诗雨让他感到很危险。原以为温婉的女子,竟是朵带刺的玫瑰!他不禁犹豫了,跟刘家联姻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吗?会不会坏事?

    忽然他想到那巨额的军费。没有军费,他便无法扩军养军,便无法壮大势力。为了军费,他也要摘下这朵带刺的玫瑰!他盯着刘诗雨,兴起强烈的征服欲:若连一个女子都拿不下,如何实现凌云壮志?

    两人对峙,刘诗雨冷冷道:“我的名声如何,轮不到将军操心。将军想娶我,那是休想!”

    范大勇道:“这可由不得姑娘。”

    这时,他听见刘嘉平正劝刘老爷,“父亲,他身受重伤,再闹下去要出人命了。”刘老爷见林知秋脸色实在难看,也害怕起来,松开了林知秋。他狂傲道:“这人是本将军打伤的,死活都与刘老爷无关。”

    刘老爷一听,胆气又壮了。

    他既恨林知秋色胆包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觊觎女儿的美色,又害怕被搅和了与范大勇的联姻。刘诗雨跟范大勇对峙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女儿的眼神好可怕,他做父亲的见了都胆寒。女儿一向很温婉、很听话,这次居然违抗父母之命,难道真跟林知秋有私情?

    想到这,他怒气再起。

    他命人将林知秋关起来。

    刘嘉平急道:“使不得,父亲。”

    刘诗雨也无法再忍,对着父亲质问道:“这都是女儿让他画的。父亲为何要迁怒他人?”

    范大勇给了刘老爷胆气。

    李菡瑶也给了刘诗雨胆气。

    她敢跟父亲直面相抗了。

    横竖哥哥要夺家主之位!

    刘老爷怒喝道“住口!你这不孝女!枉我精心培养教导你这么多年,还让你跟你哥哥一道打理家族买卖,指望你能历练得出息些,谁知白费了心思。你竟糊涂天真至此,不辨善恶,维护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阴险小人。你不为你自己的名声着想,也该想想我刘家的名声!”

    又骂林知秋:“下流东西!枉读了圣贤书,不修身上进,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林知秋羞愤欲绝,只因爱慕并感激刘诗雨的维护之情,才忍下了这屈辱,不曾还口,心中却打定主意,回头就辞工,免得让刘诗雨夹在当中为难。

    刘诗雨见自己插手果然让父亲火气更盛,不由懊恼,忙朝哥哥刘嘉平使眼色,示意他劝和。

    她也不愿激化矛盾,她处理事情一向平和稳重,只是今日情况有些特殊:一来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林知秋受罪,二来她生恐父亲受范大勇挑唆,草菅人命。——眼下乱世为王,范大勇手握兵权,弄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所以,她才强硬对抗。

    这是美女救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