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44分节

第428章 赏美

    王壑见李菡瑶一副逼宫的架势,偏偏面上却乖巧无比,便不肯退缩,以免堕了气势。

    因想:“掌眼就掌眼!凡事都有个开头。大过年的,我也忙累了,正该歇歇。这屋里有地热,有好茶,有精致的点心,品茗赏美,乃名士风流,逍遥赛神仙,若是逃之夭夭,倒叫这丫头看轻了我,必要嘲笑。”

    想罢,便道:“既如此,愿为姑娘效劳。”他本想说“为姑娘效劳是王壑的荣幸”,因怕把话说满了,回头小丫鬟趁势黏上来,他倒不好下脸,所以改了。

    李菡瑶欣喜道:“劳烦公子。”

    王壑道:“无妨。在下既承诺陪姑娘,自当舍命陪君子。无论姑娘想做什么,王壑都奉陪到底!”

    李菡瑶道:“婢子荣幸之至!”

    满眼的喜悦,溢了出来。

    王壑见她如此开心,莫名也感到愉悦。心想,这丫头再得李姑娘看重,也是个下人,平日里要伺候人,怕是没享受过被人尊重、抬举的滋味。棋盘上能与我平分秋色的人难得,女子就更少了,我便看在那盘棋的份上,也该当她是挚友相陪,更何况她还牵系着李姑娘。

    王墨和张菡均愕然以对。

    真答应了?!

    这还是二哥哥吗?

    从小到大,无论是家里的姊妹,还是世交亲友家的千金,无论人家主动求,还是偶然遇上,他都不曾对某个女孩子如此迁就过。——郑若男就是例子!怎么对李菡瑶的丫鬟如此看重和迁就?是为了李菡瑶吗?

    王墨觉得奇怪的很。

    张菡却有些不安了。

    李菡瑶已经起身,兴致勃勃地对张菡和王墨道:“王妃也送了许多衣裳呢。有几件雍容华贵,正与二位姑娘气质相宜,婢子怕是撑不起来。”

    王墨犹豫地看了王壑一眼,推辞道:“我们试什么。这原是我们送给江家人和姑娘的,只怕怠慢了。我们自己家里有衣裳,就不凑热闹了。”

    李菡瑶忙道:“我知二位姑娘不缺衣裳,不过是试着好玩罢了,趁着王少爷闲暇,请他瞧瞧。”

    王墨还在犹豫。

    王壑看出她在顾忌自己,便插嘴道:“妹妹就别推了,横竖也是陪观棋姑娘,不妨也试试。我虽不擅长此道,鉴赏的眼光还是有的。让我替你们掌掌眼,看你们都适合、喜爱什么衣裳和首饰,叫人替你们置办了做年礼。我在外边七年,也攒了些银子,这次回家,原想在江南替你们置办礼物的,谁知后来一件事接一件事,就没顾得上。”

    他既已决心做个大度的接待使,再进一步做个宽容、体贴的好兄长,也只是顺带的事。

    王墨和张菡闻言大喜。

    王墨开心道:“谢二哥哥!”

    王壑道:“还没送呢,就谢。”他很庆幸刚才没阻拦,不然妹妹该失望了。他只不过稍微说了几句客套话,妹妹就如此高兴;看来,今后要对家人多些关怀才是。

    王均笑道:“先谢过,回头才好狮子大开口!”

    王壑白了弟弟一眼,道:“你这口再张也有限!”

    王均看着哥哥傻笑。

    张菡则激动得脸都红了,感激地看了李菡瑶一眼。

    李菡瑶笑道:“做公子的弟妹真好!真羡慕!”

    二女都不反驳,一致默认。

    这便是李菡瑶的聪明之处:她早看出张菡对王壑的爱慕,却毫不介意,不是不醋,也不是大度,只因为她很清楚,为这事与张菡争风吃醋,毫无意义。

    这事的决定权在王壑!

    她只要拿定王壑就行。

    至于张菡,李姑娘决定引为知己,因为她们都喜欢同一个男子,可见眼光和品味相同。

    这想法也算是奇葩了。不过,再奇葩的事到了李姑娘手上,她都能应付自如。

    果然,她又一次达成目的。

    当下,几位姑娘去东屋准备。

    接下来,王壑兄弟便欣赏了一轮又一轮的精美服饰秀。其实,衣服还是市面上那些款式,以他们见多识广的眼光,都是认得的;纵有几款特别的新式样,他兄弟也一眼能看出其中演化的脉络,只因穿衣服的几位姑娘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绝色女子,不用衣抬人,普通的衣裳到了她们身上也呈现出特别的风姿,仿佛拥有生命力。

    王壑打起精神,认真点评。

    几女见他上心,各个兴奋。

    李菡瑶每换一套衣裳出来,都要盯着他的眼睛问“好不好看?”像个討赏的孩子。

    王壑便认真地、放肆地“欣赏”美人,从各个角度,然后给出评价,并未满口滥美之词,却很恰如其分:

    “唔,姑娘果然适合穿红色,显得活泼灵动。”

    “这娇艳的粉色也不错。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芳华年少,无论桃红柳绿,总能相宜。”

    “这天青色棉裙将你穿文静了,掐腰修身的款式拔高了身形,显得亭亭玉立,高雅纯净……”

    “这毛呢大氅太华丽,不适合姑娘……呃,仔细看,也挺适合,竟改变了姑娘的气质……”

    王壑眼睛越来越亮,觉得这小丫头真是衣服架子:明明有些华贵或者庄重的衣裳看着不适合她,然一到了她身上,她的气质迥然一变,变得无比贴合。

    真是穿什么像什么!

    不知道的人若听见王壑一味地赞美,定会认为他在敷衍李菡瑶,却不知他心情微妙。

    李菡瑶心情飞扬,感到身子轻盈无比,似要羽化成仙。好心情映到脸上,霞飞满面。

    王墨和张菡先还自持身份,后来受李菡瑶影响,也活泼起来,也转着圈子问王壑:

    “二哥哥,看这刺绣如何?”

    “表哥,这支凤钗怎样?”

    “二哥哥,我喜欢这镯子。”

    ……

    王壑一一回应,十分尽心。

    前日,梁朝云送来一批衣服给江家人救急;今日,王壑又带了许多衣裳来,也是梁朝云命人置办的。她不好限定客人穿什么式样的衣裳,出于尊重,将各种服饰都置办了一些,爱哪件、穿什么,就是客人自己的事了。

    其中有几套襦裙,领口开得有些大胆,颇具前唐之味,张菡便有些不好意思,担心王壑不喜。

    王壑道:“这衣裳前唐十分盛行;至本朝,虽不像前唐风靡一时,却并未遭人摒弃。菡妹妹身上这款,是经郭织女改进后的,比前唐的襦裙要内敛的多了,并无不合时宜之处。再说了,菡妹妹乃大家闺秀,出入的都是正经场合,又不是以色侍人的风尘女子,谁敢亵渎!”

    说完,忽想起火凰滢,正是风尘女子。

第429章 壑哥哥又来了?

    他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若道歉,则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反更令火凰滢难堪。

    心念电转间,他已有了主意。

    他径直转向火凰滢,道:“便是风尘女子也有不同。像火姑娘名满江南,才名卓著,虽身在风尘,身上却无半点风尘气。为兄初次见她便觉不俗,若非别人说,做梦也想不到她身份,只当是谁家的千金。果然现在一鸣惊人。”

    火凰滢明知他弥补刚才失言,也不由感念他的涵养和体贴,忙屈膝道:“多谢公子谬赞。”

    王壑笑道:“火相当得起!”

    “火相”二字,意味深长。

    熟知内情的众人都笑了。

    火凰滢也微笑,瞟了李菡瑶一眼,在心中立志——不,是坚定决心,因为这志向她已经立过了:“总有一日,我会成为真正的火相!嗯,再帮姑娘娶到王纳。如今这世道,有才学有涵养,又肯尊重女子的男人可不多见,况且他的相貌气度都举世无双,堪为姑娘佳婿。”

    “阅男无数”的火姑娘评价男子相貌的标准跟一般闺阁女儿不大一样,在她眼里,王壑比王均长得好多了,王均太秀气,不如哥哥有男儿阳刚气。

    李菡瑶丢给她一个会心的微笑,再看向王壑,目光更加深情,显然对王壑的涵养极满意。

    王壑尚不知自己因表现出色而被人惦记,且势在必得,由眼前的唐服想到唐朝盛行的胡服,因对李菡瑶道:“你家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做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本身又是做纺织这个行当,自幼跟着李老爷走南闯北,就没想过对女人的衣裳创新?”

    李菡瑶知他不会无的放矢,忙道:“当然有创新。公子指的是哪方面的创新?”

    王壑道:“我在江南时,曾见过农家女子在水边浣衣,上身窄袖掐腰,长及腰部以下,下身是裤子,领口、袖口和裤脚或绣花,或滚边,式样简洁大方,衬得身形婀娜,最重要的是干脆利落,行事方便。你们刚穿的这些衣裳固然美丽,却不大方便。你家姑娘既推崇女子抛头露面、像男子一样做事,就没想到改进女人穿的衣裳?”

    李菡瑶笑道:“怎么没想到?姑娘早嫌裙子太麻烦,好看是好看,忒不方便。公子说的那种衣裤,是郭织女最先设计的。面世以来,只小门小户的女子穿的多,大户人家还是讲究,连仆妇也不大穿,或者只在内宅穿,很少穿了这样衣裤登大雅之堂,更不要说当礼服。

    “我家姑娘也曾叫人改进,自己也穿出来过,但跟风和传扬的人不多。姑娘说,这跟当下的社会习俗有关。衣裳这东西,世人一天都离不开,其式样必须符合民众眼光,才能为民众所接受;其构造必须实用,利于民众穿着和行事,不可太标新立异,以免让人觉得怪异……”

    王壑连连点头道:“李姑娘考虑周到。这就好比火炮,必须利于攻敌,便于运送,还要考虑造价;衣裳若不实用,若不符合礼教习俗,便不会被人接受。”

    他没想到离经叛道的李菡瑶,在纺织服饰方面的观念竟如此亲民、尊重实际,不由动容。

    李菡瑶得他认同,十分喜悦。

    张菡则崇拜地看着王壑想,表哥风光霁月、目光深远,看个衣服也能想到家国天下、社稷民生;换上其他男人,眼里只有美色,哪里能想这许多大道理。

    李菡瑶又进去换了一身大红骑装,里面黑色紧身衣裤,外面红裙子,脚上是精致、柔软的长筒羊皮靴。

    王壑忙赞道:“这个好!英姿飒爽!”

    王均正嗑着瓜子,也忙吐出瓜子皮,评价道:“观棋姑娘这身,融合了女子的柔美和矫健。”

    李菡瑶追问:“好看吗?”

    两兄弟一齐点头,“好看!”

    张菡当即决定:回去多做几套这样的,往后经常骑马,再不能像以前困在内宅绣花了。

    一时间,堂上笑声不断。

    白虎王父女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王壑兄弟姿态悠闲地靠在椅内,手边茶几上搁着香茶、点心,堂上姹紫嫣红的美人旋转,向他们展示……

    郑基看得嫉妒又生气:

    这小子,太会享受!

    要享受,怎不待在京城?跑到他的地盘上来,一边监视他一边享受,成心气他不是?

    他便讥讽道:“贤侄好雅兴!”

    王壑一见他,忙起身,上前见礼道:“晚辈见过王爷。王爷和郑妹妹这是从哪来?”

    他乖觉的很,一眼便发现白虎王神情不善,便明白自己太逍遥,惹这只虎王不快了。

    要如何挽救呢?

    拍马屁未必管用,且当着几位姑娘的面阿谀逢迎,太丢人;又不能装糊涂,那只会刺激得王爷更恼。

    他略一思忖,有了!

    他便将目标对准郑若男。

    这天寒地冻的,郑基带着女儿出去这半天,显然不是游山玩水,定是去工坊巡查,顺便教女儿技术。

    他把王爷心思摸了个准。

    然这是泄露机密!

    他也不直说,而是采取“围魏救赵”的法子,暗暗提醒白虎王:你带女儿干什么去了?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白虎王做了亏心事,被王壑一问,心中“咯噔”一下,心虚起来。

    他也顾不得嫉妒了,也不想为难王壑了,看着王墨和张菡几人问:“这是你弟妹?”

    王壑忙道:“正是。”

    王墨等人忙上前拜见,又与郑若男互相见礼。

    郑若男含笑招呼王壑:“壑哥哥又来了。”其眼神很亮,心情很好,语气也很欢喜。

    听她的语气,王壑几乎以为她爱自己,然细一琢磨,这话不对,什么叫“又”来了?

    王壑笑道:“嗯,又来了。好半天也没见妹妹。大过年的,妹妹又即将远行,忙的很呢。”

    郑若男点头道:“是很忙。时间有些紧。”

    好多东西她都没来得及学,打算让李菡瑶看看。李菡瑶有过目不忘之能,让她看一遍,记在脑子里岂不省事,省得自己带着图纸上路,倘若被人查出来,父王脸上不好看。

    郑若男瞥了李菡瑶一眼。

    又瞥了王壑一眼。

    然后,垂眸微笑!

第430章 除夕盛会

    她是比不过王壑,但李菡瑶却跟王壑棋逢对手。她愉悦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憧憬着王壑得知丫鬟“观棋”就是李菡瑶时的表情,是惊喜,还是惊吓

    恐怕二者都有。

    惊喜就不消说了,峰回路转,有机会抱得美人归,能不惊喜当然惊喜若狂。

    惊怕须得说说这战场也是情场,风云变幻,诡谲莫测,一个不好,他便一败涂地。哪怕他得知真相时,并未一败涂地,想起来也会后怕。

    郑姑娘笑意更深了。

    王壑狐疑地瞅着她。

    这丫头,弄什么鬼

    他感觉投靠李菡瑶的郑若男变得很难琢磨,风尘里打滚的火姑娘也很难琢磨,观棋更难琢磨这些女孩子,仿佛都被李菡瑶用隐秘的手法改造过。

    郑若男问李菡瑶“你们在做什么”

    李菡瑶道“试衣裳。”

    郑若男微怔,诧异地瞥了王壑兄弟一眼,心想“当着他们兄弟试衣裳,不合适吧”

    李菡瑶忙解释道“壑少爷替我们品鉴。”

    郑若男先是愕然,紧接着看向王壑笑了,笑容比先前更加的古怪莫名。

    郑基是见过王均的,分别多年,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金童来了个男大十八变。看着与自己一般高的美少年熟悉又陌生,他疑惑道“都长这么高了”

    王均规规矩矩地躬身施礼,然后直起身,道“晚辈印象中,王爷还是原来的样子。”

    还跟原来一样年轻。

    郑基不由得眼露笑意,道“你小子嘴还是那么甜。”

    像王均这类相貌好又乖巧的小辈,素来被长辈偏爱,无需刻意,便很容易得长辈欢心。郑基便觉得他无比顺眼,比他妖孽难缠的哥哥顺眼多了。

    瞧着美少年,王爷忽然想,若是王妃未被誉亲王所害,说不定已经生了儿子,跟王均一般大小,相貌才情不会比王均逊色,也许已立为世子

    想到这,王爷眼神骤冷。

    王均见他刚刚还笑容满面,忽然变脸,不由疑惑。

    小时候他一点不怕白虎王。白虎王跟父亲在书房议事,他跑去找父亲。父亲让他拜见白虎王。他仰着小脑袋好奇地盯着王爷瞧。王爷问他看什么。他说老虎怎没长胡子呢惹得王爷和父亲都笑了。时隔数年,郑基的相貌未变,王均却感觉他的脾气秉性变了,有些喜怒不定。

    郑基见他神情,知他误会了,重新换上笑脸,对他道“既来了,就别闲着。他们在外边贴春联、挂灯笼,你懂文墨,去帮本王盯着些,选些合宜的,别让他们乱贴乱挂。基地规矩严,王府的下人不能都调来,使唤的人手不够,还都是些糙汉子,哪里懂风雅。”

    王均忙道“晚辈领命。”

    王壑道“晚辈也去帮忙。”

    李菡瑶便道“我等也不好吃闲饭,也帮忙布置吧。人多做事快,做完了,早些过年。”

    众女都笑道“不错。”

    于是少男少女们分头忙开了王均指挥人贴春联,赵朝宗安排人挂灯笼,王壑制灯谜,李菡瑶等人则在内宅布置,又去厨房察看了食材,添加了许多江南菜式一时间,小楼内充满欢声笑语,年味洋溢

    赵朝宗表现十分殷勤,尤其当着姑娘们的面。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少男怀春、想吸引美人关注,后来李菡瑶跟王壑都发现这小子很刻意,是想暗示男人天生比女人强。

    “好姐姐,叫他们搬。”

    “观棋妹妹,仔细冻了手,让哥哥上去贴。”

    “姐姐们身娇肉贵的,哪能干这些,只管吩咐他们,若嫌下人弄不好,让小弟来。”

    李菡瑶笑吟吟的都受了,郑若男不服气,想要理论,被李菡瑶挡住了,不许她跟赵朝宗争。

    赵朝宗神情便有些得意。

    王壑看不下去了,瞅他道“别逞口舌之利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显摆男人力大有何用没瞧观棋姑娘来者不拒,正好把你当下人使唤了”

    赵朝宗闻言一呆跟着就跳起来,嚷“这狡猾的丫头敢使唤小爷,瞧小爷怎么收拾她”

    王壑忙拉住他,并警告道“不许鲁莽这不是你自找的吗谁使唤你了”

    赵朝宗道“哥不许护着她”

    王壑道“哥是维护你。”

    赵朝宗“”

    哥竟然小瞧他

    正吵闹间,忽然周惟安派禁军来禀告王爷,说江老太爷父子已经将机器驱动车试制成功。

    白虎王大喜,“此话当真”

    禁军激动道“千真万确”

    白虎王霍然起身,抬脚就走。

    王壑正在桌前弯腰写字,闻言将笔一扔,取了斗篷展开,向肩后一罩,一边走一边系,一边道“去瞧瞧。”

    很快在院中追上白虎王。

    白虎王龙行虎步,口中道“你小子不是说不插手基地的事吗怎么这下又要插手了”

    王壑自信道“晚辈就去瞧瞧。晚辈在这方面颇有造诣,也能替王爷掌掌眼。”

    白虎王道“你还真不谦虚。”

    李菡瑶一阵风般跟上来。

    然后郑若男、赵朝宗都撵来了。

    白虎王原本想阻止,然看看这些人李菡瑶与江家人关系密切,不必阻止;郑若男是他女儿,不能阻止;赵朝宗等人是王壑带来的,他不能厚此薄彼。盘算一圈,一个也不能赶回去。算了,让他们去吧。

    原来,崔华之前为了救驾,除了调集心腹禁军和各种武器,还调了三辆机器车到前山。后来第三工坊被炸,这三辆机器车便成了幸存的成品。有了这三辆车,江家父子只需改造完善,不必再重新制造,自然快。

    改造成功的机器车已经开出了第二工坊,由周惟安指挥人在禁区大校场试验。

    白虎王一行人进了校场,一眼便看见校场中央停着黑漆锃亮的三辆车,车厢呈四方形,比马车的车厢大,前面却没有配马匹、车辕等物,光秃秃的。

    三队禁军阵列森严,虎视眈眈地守护着校场门口。看见白虎王走来,齐声道“恭迎王爷”

    白虎王抬手,脚下不停。

    周惟安率众迎上来,江老太爷父子都跟在他身边。

第431章 美男计和美人计

    白虎王边走边问:

    “确定完善了?”

    “回王爷,确定完善了。刚才已经驾驶了好几圈了。”

    “再让人驾给本王瞧瞧。”

    “让晚辈来!”

    不等周惟安回应,王壑抢上前。

    白虎王一怔,“你会驾这车?”

    王壑沉声道:“看看就会了。”嘴里说着话,目光似被磁石吸引一般,黏在车身上。

    白虎王:“……”

    这小子太狂了!

    可是他相信。

    李菡瑶身子一侧,轻巧地从王壑与周惟安的中间挤了进去,道:“婢子也要试试!”

    白虎王:“……”

    王壑:“……”

    周惟安:“……”

    所有人……

    巾帼不让须眉啊!

    火凰滢、郑若男、王墨等女都看着各自哥哥(表哥、主子),气氛微妙,对峙的锋芒隐现。

    王壑笑道:“观棋姑娘,在下先试了,你再试如何?且不说在下是主人,便是按顺序,也总有个先来后到的。”他本要说他是男人,该当先上,话道口边又咽了下去,因为若真说出来,只怕这丫头更不让了。

    王墨也劝道:“是呀观棋姑娘,太危险,让哥哥先上吧。”

    张菡忙点头附和。

    李菡瑶刚要说话,就听一人喊:“不必分先后,免得伤了和气,就让观棋姑娘跟哥哥一块上去!”

    众人循声一看,原来是赵朝宗。

    王壑微微皱眉,心想这小子捣什么乱?

    李菡瑶也疑惑了一瞬,忽然想通这小子的用意:这是怕江家人在车上做手脚,万一出事,伤害了王壑;由她陪着王壑一块试车,可测试江家人反应。除非江家人狠心舍弃“观棋”这枚棋子,稍一犹豫,便会暴露。

    想罢李菡瑶轻笑一声,把头一低,挤开车门口的王壑,先上了车。坐在驾驶座上,面对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构造和零部件,心头洋溢着奇妙的感觉。

    熟悉,是熟悉图纸构造。

    陌生,是首次见实物。

    可是她丝毫不露怯。

    兴奋!

    自豪!

    激动!

    王壑忙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在李菡瑶并排的座位上坐下,对之前驾驶的禁军道:“告诉爷,如何开?”

    李菡瑶也对江玉行道:“舅老爷请指教。”

    于是江玉行也上车了,并叫李菡瑶让开,让他来驾驶并指导,他可不想外甥女有任何闪失。

    李菡瑶没有狂妄,乖乖让开座位,想先看看究竟,再试试身手,毕竟这车她没开过。前排共三个座位,一个驾驶座,两个副座,她便跟王壑并坐在一起了。

    江玉行先介绍驾驶方法。

    车外,众人这才释然,跟着又被新的期望所蛊惑,都兴趣盎然地盯着车,看它如何跑。

    郑若男关注赵朝宗好一会了,从他频频暗示女子不如男的时候,从听李菡瑶说他受王壑派遣、即将随她们一块去江南的时候,就一直留意这小子。

    赵朝宗警觉,转过脸来。

    见是她,忙笑着招呼。

    “郑姑娘。”

    “……”

    郑若男没作声。

    赵朝宗见她眼神不善,知道刚才的举动令她对自己心生怀疑,便想法补救。他可不想得罪白虎王,所以也不能得罪王爷女儿。他还要笼络郑若男,靠郑若男帮忙,将来收服李菡瑶。他们是一伙儿的!

    他便侧首,神秘秘地在郑若男耳边道:“郑姐姐没发现,观棋姑娘想跟我哥一块?”

    郑若男没回应,面无表情地等他自己说下去。

    所以呢?

    赵朝宗小声道:“就让她去吧。有我哥在,不会有事的。”一副撮合、成全的口吻,像媒婆。

    郑若男神情古怪之极。

    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赵朝宗打的什么主意?

    美男计!

    他就是要让李菡瑶一方人觉得他有撮合王壑跟“观棋”的意思,利用这个丫鬟来达到目的。

    撮合不一定就能成功啊。

    所以他不必承担责任。

    想嫁他哥,自己努力吧。

    不努力的话,哪来良缘?想嫁他哥的闺阁女儿不知多少,不努力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他就像赶驴子拉磨的农夫,将一根胡萝卜挂在驴子的前面,吸引着驴子不停地拉着磨子转。

    这事他不打算告诉王壑,告诉了的话,王壑一定不准他胡闹。这没什么,撮合又不犯法。

    郑若男并不蠢,加上她知道丫鬟观棋的真正身份是李菡瑶,李菡瑶又曾坦白告诉她,要娶王壑为婿,她能不关注这两人?那是时刻关注着!所以,赵朝宗虽说的含蓄,她略一想便明白这小子的用心。

    竟利用“美男计”!

    呵呵呵!

    巧的很,她们用“美人计”。

    这下可有趣了。

    郑姑娘笑意更深。

    火凰滢比郑若男更快看穿赵朝宗的伎俩,与郑若男交换了个微妙的目光——乐见其成啊!

    她笑眯眯对赵朝宗道:“赵兄弟这法子好,免得两方起争端。观棋跟王公子要好,一块上去,可以互相帮助,若换别的两个人,没准要吵起来。”

    赵朝宗忙道:“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一齐笑,心照不宣。

    正在这时,就听一阵轰鸣声起,引得大家急忙调转目光去看那车。只见那乌漆油亮的车在寒风中像害了寒热症似得,车身不停地颤动,伴随着轰轰响。

    “呜——”

    乌漆油亮的车窜出去了。

    没防备的人们吓一跳。

    跟着,都睁大了眼睛。

    赵朝宗、王均兴奋地大叫。

    姑娘们要矜持多了,微笑着,目光追随那车跑;禁军们也保持端肃,然眼底的笑意溢了出来。

    车内,王壑和李菡瑶挤成一团,四只眼睛全神贯注盯着江玉行,看他讲解并驾驶机器车。

    刚开始,两人并坐,身子免不了接触,都有些不自在,都盯着机器车前方的操作圆盘来转移尴尬。等车开起来后,他们便再也顾不得尴尬了。

    王壑坐在外边,中间隔一个李菡瑶,为了仔细看清江玉行的操作,他微微侧身,并伸长脖子,跟同样侧首的李菡瑶脸对脸——不,是脸挨脸,头碰头。

    两人听着、看着并交换看法。

    他们都才智过人,对于这种有着一定规制的机械运转流程领悟迅速,一般都能达成一致。

    可是,谁先试呢?

第432章 不撞南墙不回头

    李菡瑶用商量的口气道:“婢子先试好吗?”她坐在江玉行旁边,换座方便些。

    王壑笑道:“让姑娘先。”

    先试或后试,并无多大区分,不会因为先试就占据优势,也不会因为后试耽搁了时间或体力。

    他们只需了解这车。

    他们身份都不一般,对于这种新式的车辆,他们要学会驾驶,但以后不必亲自驾驶。

    开车自有车夫。

    然等他们试后,立即改变了想法:必须要熟练掌控这车。会开是一回事,熟练掌控又是一回事。倘若不能熟练掌控,将来万一遇上险情怎么办?

    这就像骑马一样。

    不会骑马很被动。

    校场上,众人就见那辆乌漆油亮的,像背凸的巨型甲壳虫又像驼背乌龟似得机器车疾驰了几圈后,忽然停了下来。白虎王正要命人过去看究竟,很快那车又动了。这一次,可真成了驼背的乌龟,慢吞吞地“爬”着。

    “爬”了几步,猛向前一窜。

    又一顿,又疾跑,又猛停。

    车头左拐右拐,扭扭捏捏。

    ……

    众人先是诧异,等透过车窗看清车夫换成了李菡瑶,小丫鬟双手握着一圆盘,如同舵手扳舵似得扳、扭,脸上一副沉着、坚毅的神情,现场忽然静默。

    紧接着,众人轰然大笑。

    这情形太滑稽了!

    “哈哈哈……”

    “这车发羊癫疯了?!”

    “跟大姑娘似得扭扭捏捏。”

    “观棋姑娘开车我可不敢坐!”

    赵朝宗高声喊:“观棋妹妹,莫紧张!”

    王均也叫“观棋姐姐慢点儿!”

    赵朝宗是揶揄,王均是担心。

    对机械制造一无所知的火凰滢神情有些紧张。

    郑若男淡定道:“刚开始难免有些不稳。”

    火凰滢听后才稍稍放心,因见王墨和张菡虽未说话,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引人怀疑,便故意道:“观棋到底聪明,若换我去,未必能让它动起来。”

    郑若男点头道:“正是。”

    王墨等人心一凝,收起轻视之心;赵朝宗也不敢再放肆,只盼着换王壑开车时,那车别太“发疯”。

    很快,那车开了大半圈,转到校场门口。守卫在校场门口的禁军们就见那驼背铁乌龟迅速冲过来,且毫无减速和停止迹象,但他们都不动如山。

    这只是远观的效果。

    若有人靠近他们,便会发现,禁军们死死地盯着那驼背铁乌龟,就像盯着接近的猎物,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被寒风一吹,寒意浸骨。

    并非不怕死,而是不敢动。

    当着白虎王,谁愿露怯?再者,若闪开的话,算不算违反军规,会不会被惩罚?

    可不动的话,真要被这小丫鬟给撞死了,也太冤了。若死在战场上,好歹还能挣个军功;眼下被撞死,王爷就算怜惜他们,军法也没这规定啊。

    禁军们满心纠结。

    白虎王也很纠结:这要是死伤几个禁军,可怎么办?他虽是王爷,眼下这车和车内的人都已经不受他控制,想勒令他们停下来,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能命令禁军。

    禁军是可控制的。

    电光石火之间,车已接近,首当其冲的几个禁军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跑,还是等死?

    他们很绝望!

    火凰滢等女都傻眼。

    周惟安、赵朝宗疯狂大喊“快停车!停车!”

    白虎王大喝“快闪开!”

    乱糟糟的声音被机器车的轰鸣声掩盖了。

    “滋滋——”

    随着车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铁乌龟擦着禁军的队列呼啸而过,绝尘远去。

    禁军们死里逃生,然后才听见白虎王的声音,“呼啦”一下,后知后觉地散开,心犹在狂跳。

    周惟安道:“好险哪!”

    白虎王也心有余悸,转脸吩咐亲军:“去传本王命令:机车所过之处,令众人及时闪避!”

    亲军应声而去。

    车内,李菡瑶也虚脱似得松了口气。刚才不是她不停车,是停不了啊!这铁疙瘩难操控的很。

    江玉行也松了口气。

    他嗓子都喊哑了。

    王壑没有嘲笑李菡瑶。待会换了他,未必就比这丫头强。他仔细留意李菡瑶的操作,希望自己能开得好点。

    三圈过后,那车渐慢、渐稳。

    江玉行赞道:“成了!”

    王壑忙道:“让我来。”

    李菡瑶便停车,一面跟他换座,一面用商议却坚定的口气道:“分一辆车给我们!”

    王壑一怔,有些犹豫。

    李菡瑶道:“我李家百万担军粮都出了,你们就不能送一辆车?再说这车是江家人造出来的。”

    王壑道:“就怕王爷不答应。”

    李菡瑶道:“王爷定会答应。这次回江南,天寒地冻,路途遥远,郑姑娘没出过远门的,难免要受罪。有了这车,她也能好过些。公子别从中作梗就行。”

    王壑心想,王爷宠爱郑妹妹,肯定愿意送。我若不答应,白得罪两家人。况且这车对李家来说并不算秘密,他们已经掌握了图纸和制造方法,合江家和李家之力,终究能造出来。于是笑道:“我没二话。姑娘放心。”

    李菡瑶道:“一言为定!”

    王壑笑道:“一言为定!”

    然后,他便将心神转到车上。

    赵朝宗兴奋嚷:“换我哥了!”

    王均高喊“哥哥小心!”

    周惟安欣慰道:“壑少爷才智超绝,文武双全,定然不负众望,一举驯服这铁马!”

    火凰滢娇笑道:“大人既对壑少爷有如此信心,不如站到车前方去,看壑少爷可能操控自如。”

    周惟安:“……”

    他不敢应声。

    他幽怨地看向火姑娘——不就拍个马屁吗?拍习惯了,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何必较真!

    火凰滢好笑地看着他。

    赵朝宗不关心周黑子是不是丢脸,但他哥的脸面万万不能丢。他便道:“我去!”

    白虎王喝道:“胡闹!这事能争强好胜吗?不许去!”

    赵朝宗:“……”

    这怎么就不能争强好胜?射箭比试时,还有人甘当箭靶子呢,死活全看射箭人的本事。

    他相信王壑的本事。

    王均劝道:“赵哥哥别冒险,等大哥开几圈看看再说。这铁乌龟,小弟瞧着不大好开……”

    赵朝宗心道,真是傻孩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说话间,就见铁乌龟动了。初始缓慢,然后渐快,然后转弯……渐渐平稳,渐渐加速。

    赵朝宗兴奋地欢呼。

    禁军们也疯狂欢呼。

    王均激动地撵着车跑。

    火凰滢淡笑着,仿佛不在意。

    郑若男撅起嘴——这个妖孽,为何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有天赋?就不能表现正常一点吗?

    忽然,欢呼声止。

    众人呆呆地张大嘴,只见那铁乌龟势如奔雷,疾冲向前,前方无人,乃是校场的高墙。

    不撞南墙不回头!

第433章 女人的弱点

    拐弯啊!

    左拐呀!

    众人在心中狂喊。

    “左拐!左拐!”

    李菡瑶在车中尖叫。

    江玉行也惊恐大喊“停车!踩!踩!踩!”

    王壑郁闷想:都踩到底了,怎还刹不住?生死关头,他强迫自己冷静,急速分析:难道是江家做了手脚?他们豁出去了,要用江玉行换我性命?

    若真是这样,怎么办?

    铁乌龟如脱缰的野马——不,野马是不会撞墙的,像发疯的疯牛一样冲向南墙。

    “这就正常了,”郑若男心想,“刚研制出来的车,哪能上手就会开呢。那不真成妖孽了!”

    脑海里闪过车撞上墙的狼藉场景,她冷静地转身吩咐白虎王的亲卫:“去请梁大夫来。”

    准备救人!

    “是!”

    两禁军撒腿就跑。

    眼看铁乌龟撞上南墙,胆大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不肯错过那撞击的瞬间;胆小的闭上眼,不忍看。

    李菡瑶大吼“踩——错——了——”

    这一声宛如石破天惊!

    王壑如醍醐灌顶,终于想起来错哪了,惊出一身冷汗,抬脚朝刹车阀踩下去——

    “滋滋——”

    又是一阵摩擦声。

    铁乌龟被强行停下。

    江玉行两眼呆呆地看着前方,仿佛陷入梦靥醒不来。

    墙没倒!

    王壑如释重负地想。

    没撞上!

    李菡瑶心有余悸地想。

    两人对视,一致想:

    还活着!

    真好!

    李菡瑶先笑道:“我们这算不算共历生死?”

    王壑笑答:“算!”

    李菡瑶道:“同生共死。”

    王壑:“……”

    这话有歧义!

    他静默了一会,凝视着李菡瑶微笑道:“同生共死!《史记.汲郑列传》有云:一生一死,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李菡瑶也微笑道:“对!”

    王壑道:“我们算至交了?”

    李菡瑶道:“对!”

    王壑道:“王纳恳请姑娘,别忘了曾答应我的事。”

    李菡瑶诧异道:“什么事?”

    王壑幽怨道:“才几天这就忘了?”

    李菡瑶想了下,才想起那日从第三工坊出来,双方谈判时她曾承诺:将来若李家败落,她会劝主子顺应天意,以社稷苍生为重,投靠明主。

    王壑这是提醒她谨记承诺。

    她忙道:“观棋绝不敢忘记。”

    王壑欣慰地笑了。

    李菡瑶又道:“倘若李家赢了,也请公子能答应我:顺应天意,辅佐我家姑娘。”

    王壑道:“那是自然。”

    李菡瑶认真道:“公子别答应太快,最好仔细想想这结局,自己可能承受。男人都好脸面。若将来公子和张世子真败了,可别学楚霸王乌江自刎。”

    王壑:“……”

    他把这话听进去了。

    是得好好想想。

    面对小丫鬟期待的眼神,他细想了一会,才郑重道:“我答应姑娘,顺应天意,绝不自刎。”

    李菡瑶欣喜地笑了。

    这时,附近的禁军赶了过来,绕到墙根下一看,那车头就顶着墙壁,再往前一寸,墙倒车毁。

    赵朝宗再也不敢吹嘘了。

    在接下来的试车过程中,众人发现:以神童著称的王少爷,在开机器车一事上,并未表现出比一般禁军更高的天赋。李菡瑶开车时,铁乌龟各种忸怩、各种狂躁;王壑开车时,铁乌龟各种彪悍、各种冲动;二人共同点,铁乌龟所过之处,众人都纷纷闪开,避之不及。

    几次惊吓后,大家适应了。

    王壑和李菡瑶也适应了。

    铁乌龟还是会出现各种状况,围观者却不再害怕,只觉得惊险、刺激,因此兴奋地叫嚷。

    校场上笑声不断,热闹之极。

    ……

    京城,简府。

    简繁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两天了,阖府上下,包括简夫人在内,无人敢去打搅。

    人人都知老爷栽了跟头。

    栽在女人身上!

    除夕这天,府中也贴门神、贴春联、挂彩灯,各院都红彤彤的,却毫无喜庆气氛,家下人别说欢声笑语了,连大声说话也不敢,唯恐触了霉头。

    书房内燃着两个熏炉,温暖如春。

    简繁穿着紫红束腰锦袍,外面随随便便套了件皮袄子,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他脸上并无受打击的颓丧,神态悠闲的很,与传闻并不相符。

    被火凰滢冒充身份,的确令他名声受损、声望大跌,但还不至于让他一蹶不振。宦海沉浮多年,他若连这点挫折都捱不过去,岂不白混了。

    从哪跌倒,就在哪爬起。

    名声受损,就再补回来!

    如何找补回来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害他名声受损的人打落尘埃,踩在脚底,那今日受的羞辱便不再是羞辱,反成为他辉煌的功绩,为他的人生增添丰富的经历。

    他写了两封信,仔细封好。

    “来人。”

    护卫凌岩应声而入。

    简繁将信递给他,吩咐道:“派人送去江南。”

    凌岩道:“是。”

    接过信,却未立即出去,依然静静地看着简繁。

    简繁以目询问“怎不去?”

    凌岩问:“大人可还有吩咐?”

    简繁道:“没了。”

    凌岩神情困惑。

    在他想来,大人被那贱婢如此羞辱,断不能放过那贱婢。那贱婢投靠了李菡瑶,李菡瑶又与王壑张谨言联手,把皇上都逼死了,其势正旺,大人在书房筹划了两天,该有一整套的周密布置,怎么只写了两封信?

    尽管有一肚子的疑惑,然他向来对简繁忠心,且恪守本分,从不多嘴多舌,所以没问。

    简繁看出他困惑,并未解释。

    李菡瑶势头旺又如何?

    两封信足以摧毁她。

    因为她与火凰滢是女人!

    简繁并未瞧不起女人,相反,通过这次事件,他觉得李菡瑶和火凰滢才智过人,比当世许多须眉男子都强,然所有女人都有个弱点,不堪一击。

    那便是名节!

    李菡瑶在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简繁这两封信,便是命人推波助澜。在他的推动下,李菡瑶的声望必将达到巅峰。

    这声望对李菡瑶未必是好事。

    相反,是她的致命灾难!

    简繁就是要将李菡瑶拉下云端,踩入泥淖。绝了李菡瑶的前路,火凰滢便没了依仗。

    想起火凰滢,简繁悠闲的神情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痛苦。自那天在柜子里清醒后,他无数次回想起火凰滢临去时的情景:火凰滢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被他反复咀嚼,越想心里越痛。

第434章 这不是娶媳妇么

    火凰滢说,她原已把终身托付给他,却被他的嫡妻和江姨娘联手加害,因此心冷,才离开他。

    他没有怨恨火凰滢,一想到火美人顶着他宰相的身份做的那些事,他便无比佩服火美人的勇气和智慧,对她的爱再无法遏制。如果说,他替火凰滢赎身时是看上她的美色和才学,那么现在已经爱上了她。

    他要弥补受损的名声。

    他还要追回火凰滢。

    所以他写了这两封信。

    他在信中刻意强调:

    其一,火凰滢进入简府后,很得他宠爱。火凰滢利用这宠爱控制了他,冒充他行事。

    其二,李菡瑶利用美色迷惑吕畅和嘉兴帝,才得以混入皇宫,得嘉兴帝信任,对其下手。

    他先暗示火凰滢已是他的人。

    再暗示二女都是靠美色成功。

    很快,江南就会流言四起,说李菡瑶争霸天下靠的是美色、是身体,所有投靠她的女子,都将成为她迷惑男人的棋子、争霸天下的工具。有了这个认知,任凭李菡瑶手段通天,谁还敢让妻子或女儿投靠她?

    天下女人都将避之不及!

    投靠她,便陷入泥淖。

    靠近她,便丢掉清白。

    爱惜名声的男人也不会投靠李家;不顾名声的投靠了,也会被视作用心不纯,是冲着美色去的。

    这招,等于釜底抽薪!

    简繁选择在江南散布流言,而不是京城,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京城是事发的源头,且有王壑在,只怕流言一起,便会被王壑压下去。江南距离遥远,李菡瑶的辩解谁能证实?等想出办法,已经人尽皆知、百口莫辩了。

    “你终会回来的!”

    简繁在心里对火凰滢道。

    他起身,穿好衣裳,系上大氅,走出书房。站在廊檐下,饶有兴趣地打量廊下悬挂的灯笼、门上的春联,脸上露出笑意,心情很好地自语“过年了!”

    过了今天,便是新的一年。

    新年,必有新气象!

    ********

    新年,必有新气象!

    军火研制基地,李菡瑶也这样告诉自己。

    今年的除夕对她来说,有遗憾有惊喜。遗憾的是不能跟爹爹和娘亲一起过年,惊喜的是能在京城、在白虎王府、跟王壑、郑若男等人在一起过年。

    然欢喜并不尽兴,像隔靴搔痒。

    这不尽兴来自于王壑。

    军火研制基地的除夕宴会分为王府家宴和犒赏将士。

    王府的家宴先开。

    犒赏将士在下午。

    家宴上,李菡瑶向王壑敬酒。

    他陪了李菡瑶一杯酒,就转去应酬白虎王、江老太爷、周惟安以及军火基地的各级将领。

    家宴后,少年男女们玩猜谜。

    李菡瑶猜中了好些灯谜,都是王壑编的,赢了许多小物件,又玩笑地向他讨要红包。他很痛快地给了,但同时也给了妹妹王墨、表妹张菡、弟弟王均、郑若男、赵子仪等,一个不拉,不给李菡瑶半点特殊。

    李菡瑶自幼混迹商场,最会看人眼色,也最懂得适可而止,见王壑刻意疏离自己,便不再去找他。

    欲速则不达!

    眼下她只能放手,再主动向王壑示爱,不但得不到回应,还会让王壑看轻了她。

    王壑之所以留在军火研制基地过年,虽然是为了她,但并非因为男女之情,而是怕她在基地作妖,毕竟之前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当然要防范。

    她竭力不去看王壑。

    王府别苑的廊下、院中挂了许多灯笼,虽然是白天,但各色各样的灯笼看去很有年味、喜庆十足,盛装的少年男女们正穿梭在灯笼下猜灯谜。

    连江如波都被抱了出来,坐了一辆轮椅,由江如蕙推着,转来转去地看谜题、猜谜底。

    王壑陪着白虎王夫妇坐在堂上喝茶,一边看着弟妹们在院子里玩乐,一边跟王爷闲话。

    他并未完全忽略李菡瑶,见小丫鬟不再看自己,心知她已经察觉自己的疏离,所以不再纠缠。

    他歉意地想:小丫头定然很难过。她性子也很要强的。这点随她的主子。抱歉,爷不得不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若等她陷得深了,将来更痛。

    王壑看向李菡瑶——

    小丫鬟虽穿了一身红裙,却并无华丽的绣花和装饰,依然梳着丫髻,站在一群世家贵女中,一望而知身份普通,仿佛昨天试的那些华贵衣裳与她不相干,她恪守着婢女的本分,不愿抢众女的光芒。

    好半天了,她都没朝上房看一眼。

    之前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王壑的身影,王壑不用转头,便知道她在看自己;现在她却只顾跟王墨、张菡、郑若男等女说笑猜谜,仿佛忘记了王壑。

    王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又跟白虎王说了句话,很自然地起身,走到廊下,目光掠过庭院里的少男少女们,仿佛看热闹似得,看着他们笑闹。

    赵朝宗大喊“哥,你来!”

    王壑含笑未动。

    小丫鬟还是不看他!

    王均、王墨、郑若男、火凰滢、张菡、江如波江如蕙都围在她身边,催她说谜底。

    “哎呀,又猜错了!”

    “观棋,你快说是什么?”

    “你们自己猜嘛。”

    ……

    真是不知愁啊!

    王壑笑吟吟地想。

    他脑海里浮现那日跟小丫头下棋,因从小丫头口中得知小墨竹就是李菡瑶所扮,伤痛之下,直白地警告小丫头:即便他与李姑娘缘浅,也绝不会娶她。

    当时小丫头怎么回他的?

    小丫头一脸坚定地告诉他:不论公子如何打算,我既已认定公子,便初心不改。

    呵呵!

    这才过了两天,初心呢?

    可见少年男女的情感来的快,也去的快,海誓山盟什么的,都当不得真的。

    可他为何忘不掉李菡瑶?

    王壑信步走下台阶。

    王均玩得十分开心,因为一会儿他们就要回城跟家人过年,便鼓动李菡瑶跟他们一块去。

    李菡瑶不答,看向王壑。

    王壑装没听见,没有接话,抬头看向那道拦住所有人的谜题——是李菡瑶出的——笑道:“让我来猜猜。”

    李菡瑶:“……”

    她该装无事人吗?

    才不!

    她对王均笑道:“瞧,壑少爷不欢迎婢子呢。”

    王壑转脸笑道:“丫头,这罪名在下可不能担。就怕你不肯去,或者抱着什么目的去,大闹一场,替你家姑娘报仇。姑娘的手段,在下可不敢小觑。”

    李菡瑶娇笑道:“公子放心,我不会去的!除非——”

    王壑扬眉问:“除非什么——”

    李菡瑶笑眯眯道:“除非公子用八人大轿迎我去。”

    王壑:“……”

    所有人……

    这不是娶媳妇么!

第435章 送别

    现场诡异地静默。

    好一会,王壑才笑道:“听姑娘这么说,在下要睡不着觉了。在下深知姑娘的智谋和手段,真怕有一天为形势所迫,用八人大轿迎姑娘上门。”嘴上说着怕,脸上却笑吟吟的不见一点惧怕,只口气有些揶揄。

    李菡瑶笑道:“婢子很期盼那一天呢。”

    若换其他男人,肯定会反唇相讥,讥讽李菡瑶“做梦呢”等语,但王壑这么回答,不仅彰显了他的风度和涵养,也为自己留了后路——万一真有那一天呢?

    这并非王壑不自信,面对李菡瑶,他不自觉地谨言慎行,唯恐掉进她言语陷阱,绝了后路。

    李菡瑶满眼的赞赏。

    王壑笑问:“丫头,真不去了?真要等八人大轿?”

    众人听了都笑。

    李菡瑶一本正经道:“当然要等。”

    王壑道:“那在下可得回去好好筹划筹划,别落入姑娘陷阱而不自知。先告辞了。”说罢便率弟妹以及梁朝云赵朝宗向白虎王夫妇告辞,决然离去。

    李菡瑶等人送到山前。

    张菡亲热地跟她道别。

    她认为李菡瑶被王壑所伤,已经放弃爱他了,不过为了面子,才强撑着说得响亮。她有些同情这小丫鬟,因此偷偷地告诉李菡瑶:喜欢王壑的名门闺秀很多,但她们都没能等到王壑回来,就不得不嫁人了。言下之意,王壑对李菡瑶还算不错,至少当朋友待了。

    她想:“作为一个丫鬟,你也算出色,但嫁表哥还是有些妄想。能自己想开,省了将来吃苦。”

    李菡瑶哪知她的心思,默算自己的行程,估计在离开京城之前,与王壑、梁朝云或者还能再见,与王墨等人怕是没有机会再见了,故而依依不舍。

    看着王壑等人转过山道,看不见背影了,李菡瑶才与郑若男、火凰滢往回走,一路闲话。

    火凰滢笑吟吟的很轻松。

    她将王壑对李菡瑶的刻意疏离都看在眼里,心里知道这疏淡的原因,却无计可施,除非李菡瑶说出真相。她很怕李菡瑶为情所困,不能自拔,做出失态的举动,幸而李菡瑶自控能力很强,她才松了口气。

    李菡瑶并不知自己在别人心中搅起的波澜,送走王壑后,并未思念成狂,立即期待年后的见面,而是将心神转向另一个方向,计划下一步行动。

    这是她的聪慧和明智。

    她和王壑之间就好比下一盘棋,到了相持不下时,就必须另寻突破口,打破这种胶着状态。

    这突破口就是争霸天下。

    想到跟王壑在另一个战场上相逢,想到王壑得知自己才是真正的李菡瑶时那震惊的表情,李菡瑶便忍不住雀跃,期盼着再一次跟他相逢、交手。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没有离别就没有重逢。

    新年开始,正月里,王壑陷入了繁忙的公务中,只来基地给白虎王拜了个年,与李菡瑶说了两句话,便又匆匆回城。直到正月初八,李菡瑶离开。

    王壑与梁朝云都来相送。

    王府别苑,李菡瑶的客房内,梁朝云看着坐在对面一脸乖巧的小丫鬟,一心想要为弟弟做些事。她是被梁心铭一手带大的,行事带着梁心铭的风格。

    她道:“观棋妹妹尽管放心,我定当好好照料江家人,并保证他们的安危,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李菡瑶忙起身,郑重拜道:“多谢梁姐姐。”

    她年纪虽小,于人情世故上却老练,见多了大家子理不清的家事,譬如婆婆跟儿媳、出嫁女跟大小姑子都是家务纠纷的核心人物。这几日跟梁朝云相处下来,她觉得这未来大姑子十分明事理——嗯,还有王均这未来小叔子,也很不错,可见她福气好,选的夫君好。

    这夫君一定要抓住!

    李姑娘暗自立誓。

    梁朝云伸手扶住她,拉她坐在身旁,看着她问:“今日一别,他日再见,妹妹还当我是姐姐吗?”

    李菡瑶忙道:“当然!”

    她反握住梁朝云的手。

    两人促膝、执手相对。

    梁朝云道:“妹妹和李姑娘都是当世奇女子,若是爹爹在家,看见你们,肯定会喜欢。”

    李菡瑶便开心地笑了。

    她知道梁朝云口中的“爹爹”是梁心铭,梁心铭女扮男装成梁朝云的父亲,身份大白后,梁朝云依然未改口,一直称其为“爹爹”,算是一段佳话。

    梁朝云道:“但妹妹可知,爹爹虽然以女子之身在朝为官,为何没有主张女子科举入仕呢?”

    李菡瑶道:“时机不成熟吧?”

    梁朝云点头道:“不错。爹爹的性子,最不惧艰难,再难,她也会迎难而上。然这件事,爹爹却从未操之过急。她常说,欲速则不达。几千年的社会习俗,非一朝一夕能改变。然滴水穿石,只要努力,总能改变。”

    李菡瑶敛去笑容,肃然敬听。

    她知道,梁朝云不会无的放矢。

    果然,梁朝云没有等她接话,继续道:“我与妹妹相聚不过短短几日工夫,交浅言深,临别有几句话想要叮嘱妹妹,若说错了,还望妹妹能海涵。”

    李菡瑶急忙道:“姐姐请讲。”

    梁朝云道:“李姑娘图谋天下,其胆识和勇气令我十分钦佩,我若非爹爹养大,说不定也去投靠她,跟着她闯荡了,眼下却只能帮壑哥儿。咱们各为其主,我也不敢劝降妹妹,也劝不降,只想告诫妹妹几句话——”

    李菡瑶再次道:“姐姐请说,妹妹听着呢。”

    梁朝云道:“李姑娘要争天下,然这男尊女卑的社会习俗非朝夕能改变,若你们不幸败了,还望妹妹能审时度势,别作无谓的挣扎,学学我爹爹,做长远图谋。一代不行咱就两代,两代不行就三代,总有一天,女子能走出深闺,堂堂正正地科举入仕、参政议事。”

    李菡瑶:“……”

    这是提前劝降?

    原来目的在这!

    这一番用心良苦,真让人感佩、感动。王壑有这样体贴的好姐姐,李菡瑶羡慕极了。

    她真诚地答应了。

    她希望给梁朝云留个好印象,将来若是王壑张谨言败了,就通过梁朝云来劝降他们。不过,她没把这话明说出来,有今儿这事垫底,不愁将来说不成。

    梁朝云看着李菡瑶,心里评价:这小丫鬟比“李菡瑶”通情理、易接近,“李菡瑶”威严了些。

    她点到为止,不再啰嗦,因拉着李菡瑶起身,道:“走吧。他们还等着咱们呢。”

    两人携手出来。

第436章 八岁偷照镜

    王壑看着大姐与李菡瑶手拉手走出来,觉得这情形很怪异:大姐与这小丫鬟也太投契了。

    他不由怀疑大姐用心。

    京城东门外,官道上来来往往都是走亲访友的行人,或走路,或乘车,穿着新衣新鞋,携着包裹礼品,说说笑笑,消磨一年中不多的闲暇时光。

    东去的官道上,李菡瑶等女站在乌漆油亮的机器车旁,跟王壑等人道别。赵朝宗带着他那一千禁军,胡清风带着三百藤甲军,白虎王又另送了女儿二十个身手高强的亲卫保护女儿,白虎王妃挑了八个精明能干的丫鬟伺候女儿,乌压压一路人,引得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江玉行、泽熙已经上了车。

    赵朝宗正跟泽熙互相嘲笑:

    “泽熙小兄弟,坐什么车呀,不如下来跟哥哥骑马。哥哥保证,摔不着你。”

    “你嫉妒我,休想哄我下去!”

    “胡说!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这车天下第一辆,能坐它是想不到的荣耀。你坐不上,别说酸话。我才不骑你那破马!”

    “哎呀,这怎么能是破马呢?这可是西域千里驹!”

    “万里驹也不行,也跑不过这车!”

    “哎呀,你小子……”

    王壑与李菡瑶含笑相对。

    王壑抱拳道:“姑娘珍重!”

    李菡瑶也抱拳道:“公子珍重。婢子在江南等公子,若是公子不去,婢子就来京城找公子。”

    王壑:“……”

    这话语义双关,他听出昂昂战意和绵绵情意。小丫头是告诉他:她等着他领兵去攻打江南,他若不能如期而至,她就领兵来攻京城,看谁能占据先机。

    这是在向他挑战啊!

    那盘棋,该有个结局了。

    他笑道:“在下定会去江南。”

    李菡瑶道:“婢子静候公子佳音。”

    两人对视……

    王壑看着小丫头忽闪的黑眼睛,很难想象将来跟她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拼死拼活。

    他觉得没那么激情了。

    皇城兵变时,他差点炸死了李菡瑶,这事令他痛悔不已,将来如何跟李菡瑶主仆激战?

    明知她们主仆不像表面看去那么柔弱,他还是忍不住想:倘若小丫头被打哭了呢?

    最好别兵戎相见。

    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王壑想罢,转向赵朝宗,严肃道:“子归,这一路要保护好观棋姑娘和郑妹妹,不得有差!”

    赵朝宗大声道:“哥哥放心。”

    两人含蓄地交换了个眼神。

    这一幕没逃过火凰滢的双眼。至于李菡瑶,仿佛不谙世事一样,笑得混不知愁。

    这时,后方传来马蹄声。

    众人一看,原来是玉麒麟霍非,白马银甲,在几个亲卫簇拥下,“得得得”马蹄轻快地过来了。

    李菡瑶眼睛一亮,转身朝火凰滢点点头。

    火凰滢忙上车,从行囊里翻出一精美的红木匣子,双手捧着下车,站在李菡瑶身后。

    霍非已经来到近前,勒马立定,随口问:“走了?”

    众人都腹诽:这是问谁呢?

    赵朝宗怀疑他是来送自己的,可又不确定,因此不知该不该接话。想到那天被教训的情形,赵小爷赌气不想理他,全当没听见,反正他又没指名道姓。

    王壑点头道:“走了。”

    霍非道:“我们也该走了。”

    赵朝宗一听,把赌气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忙问:“你们也要走?去北疆?我爹还没来呢。”

    霍非瞅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刚接到信,说忠勇大将军最迟晌午就能到京城。”

    他也是好心,接到这消息便急忙赶来告诉赵朝宗,想着赵小爷或许想见父亲,晚半天出发。

    赵朝宗呆了一呆,忽然拨转马头,对李菡瑶大声道:“走走走!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姑娘别磨蹭了。”

    众人:……

    没听见爹要来了吗?

    这跑什么?

    李菡瑶愣了下,忽然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用手指着赵朝宗道:“赵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怕老子!小时候肯定没少挨打。是不是特别淘气?”

    赵朝宗恼羞成怒道:“胡说!你不肯走是不是舍不得离开我哥?丫头,不如你留下……”

    王壑急忙道:“子归休得胡说!你真不等伯父了?”

    赵朝宗摇头道:“不等了不等了。我爹也希望我建功立业,哪来那么多儿女情长!”

    王壑无语之极。

    西疆禁军的队列一阵骚动,众人都含笑看着他们的少将军,高声起哄道:“走走走!”

    李菡瑶却走到霍非马前,仰面招呼道:“镇远将军!”

    霍非抱拳道:“姑娘一路顺风!”

    李菡瑶道:“我家姑娘临别时,留下一件东西,要婢子送给霍将军,说婢子假传圣旨触犯了将军,特意致歉。”说罢转身从火凰滢手中接过匣子,呈给霍非。

    霍非很意外,瞅瞅那匣子,再瞅瞅李菡瑶,猜测李菡瑶的用心,莫非是要离间他跟王壑?

    王壑也瞅着那匣子,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菡瑶仿佛知道他二人心思,主动打开匣子,取出一块素锦,示意火凰滢帮忙牵着两角展开,口中道:“这是我李家珍藏的一幅刺绣:《烟雨江南》。姑娘听闻将军素爱收藏珍奇异物,特别准备了这礼物。”

    霍非犀利问:“你们没来京城前,就打算假传这圣旨?”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李菡瑶摇头道:“非也。不过这刺绣是早就准备好的。玉麒麟之名,如雷贯耳!我们既来京城,免不了要跟将军碰面,姑娘想跟将军结个善缘。”

    霍非:“……”

    真够坦白的!

    他看向王壑,挑眉,仿佛问“你不生气?”这挖墙角都当面来了,真够嚣张的!

    王壑笑道:“李姑娘如此盛情,将军就收下。这幅刺绣甚美——啊呀,这上面的题字是李姑娘亲笔!”他先还若不经意,细一看便瞪大了眼睛。

    霍非忙也仔细观看。

    一看之下,神情微怔。

    刺绣名为《江南烟雨》,画面以雾气蒙蒙的江南水乡为背景,突出的却是春日傍晚,几个少女在园内打秋千,一女背对秋千架,似在低头拭泪。那纤细、娇俏的背影令人怜惜,猜想她为了何事背着同伴们哭。

    旁题诗句: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之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霍非静默半响,想要收下,但不知李菡瑶此举是何用意,因此踌躇不敢收,怕中了圈套。

    赵朝宗气呼呼地瞪着霍非,大有“你敢接,小爷从此鄙视瞧不起你”的意思。

    李菡瑶笑问:“将军不敢收?”

    霍非道:“无功不受禄。李姑娘连皇帝玉玺都抢了,怎不见她给死去的皇帝道歉送礼?”

    火凰滢:“……”

    这嘴够毒的!

    李菡瑶并不生气,目光在水墨画般的刺绣上流连,口中道:“这刺绣的技艺虽出色,我家姑娘的字也流畅,都不算难得,主要是这幅画的底图,出自一位不凡的女子。她成名在十年前,轻易不动笔……”

第437章 难舍难离

    霍非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她现在在哪?”

    李菡瑶摇头道:“黄山。”

    霍非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道:“本将军收了!”

    王壑:“……”

    赵朝宗:“……”

    他们嗅出了隐情味道。

    王壑盯着霍非,满眼探究。

    霍非置之不理,恍若未见。

    李菡瑶忙卷起刺绣,放入匣内,笑吟吟地双手捧给霍非,对这结果一点不意外。

    王壑欲窥霍非隐秘而不得,将不满发泄到李菡瑶身上,幽怨地问:“在下与姑娘相识日久,这次又尽心尽力招待二位姑娘,怎不见你们送我礼?”

    李菡瑶道:“怎没送?那幅太庙留书,除了震慑昏君,就是姑娘送给公子的。公子没拿?”

    王壑:“……”

    他拿了。

    可他总觉得那是李菡瑶跟他在算账,算他炮轰乾元殿的旧账,哪是什么礼物!只看后来“李菡瑶”对他的态度,他捏着这幅字,是满腔的苦涩。

    霍非收了礼,却并不领情,反怀疑李菡瑶用心。他将匣子塞入披风内,从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李菡瑶,冷冷道:“等本将军从北疆归来,便去江南。”

    率十万兵马去!

    李菡瑶笑道:“欢迎将军!”

    霍非瞅着她天真烂漫的容颜,难以相信她这么点年纪便炸了军火基地,还算计堂堂镇远将军,王壑已经是少见的少年才俊了,却只能与她打个平手。

    江山代有才人出!

    他还壮志未酬呢,眼瞅着就跟不上新一茬了?

    他忍不住问:“姑娘多大了?”

    李菡瑶笑道:“过了年我就十六啦。”她一面体会生命如鲜花绽放的激情和喜悦,一面感到甜蜜的烦恼:十六了,可是她还没有定亲。夫君有些难追。韶华易逝,再过三年五载,若还不能收服王壑,可怎么办?

    李姑娘瞅着王壑,愁上眉头。

    霍非十分的无语。

    十六很大吗?

    他果然老了。

    王壑则似笑非笑道:“都过了年,你还十六?”

    他记得,初见这丫头便听她自报年纪十六,把一众上李家求亲闯关的少年都比了下去,并借此套问他的婚姻年纪,说:他比她大,赢了没什么,输了可就丢人了。他都记着呢。这丫头过年过糊涂了,不长年岁?

    李菡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心中一跳,娇嗔地白了王壑一眼,怪他扰乱自己心绪。又更正道:“十七了。”希望心思缜密的王壑别窥破她身份才好。

    王壑奇道:“你说错了年纪也怪我?”

    李菡瑶道:“不怪你怪谁?”

    王壑道:“愿闻其详。”

    李菡瑶道:“公子扰乱了我的心。”

    王壑淡笑不语,却不会让人误会他默认,而是他涵养好才未接话。心中却反驳道:“明明是你扰乱了我的心!”这么公然地撩拨他,他偏偏还无法放脸,也不甚讨厌,真奇怪了。换个女子,他早拂袖而去。

    赵朝宗见霍非收了李菡瑶的东西,十分不满,对李菡瑶叫道:“还不走,难不成你想留下来嫁人?十六岁,二八年华,正好出嫁!十七岁就老啦。要不你还是留下来吧。”

    李菡瑶:“……”

    这臭小子!

    王壑很明白赵朝宗要小丫头嫁的人是谁,非他莫属。这小子怎么了,老是将他跟小丫鬟扯一起?唯恐天下不乱似得。

    李菡瑶原本要去前路交代人将这礼送给霍非,因霍非来了,亲手交割完毕,便毅然转身。

    该上路了!

    眼角余光内,朝阳初升,映着王壑的身影,丰神如玉、阳光俊朗,一直自信满满的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因这不确定,对未知的将来感到不安和恐惧,害怕今日一别,再见无期,或者再见已经物是人非。因这不安和恐惧,勾起她对王壑的满腔爱恋,难舍难离!

    她不敢看王壑,唯恐自己失态,便把一腔爱恋和离愁对准王壑身边的梁朝云,扑过去抱住梁朝云,哽咽道:“梁姐姐,我舍不得你——”的弟弟!

    说着,那眼睛迅速红了。

    梁朝云揽住她纤巧的肩,安慰道:“姐姐也舍不得妹妹。姐姐会时常给妹妹写信——”帮壑哥儿维系住这层关系。她很喜欢这小姑娘。也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小丫头至关重要,将来收服李菡瑶非她不可。

    王壑愕然看着她二人。

    有这么不舍吗?

    才几天哪,就跟姑嫂似得亲。

    不对,姑嫂不可能这么亲密,就跟亲姐妹似得……

    刚想到这,就听赵朝宗喊:“喂,丫头,你真把梁姐姐当姐姐了?那你得先嫁我哥才行。”

    李菡瑶心想:要你说!我这不正努力吗!

    王壑抬眼瞅向赵朝宗。

    赵朝宗被瞅得心里发毛,忙赔笑道:“弟弟玩笑的。”

    霍非、郑若男等人都神情古怪。

    李菡瑶忽地松开梁朝云,转身请郑若男上车,然后跟火凰滢也钻进车,开车的是白虎王的亲卫,“轰隆隆”发动机器车,绝尘而去,胡清风等人忙跟上。

    很快,车、人都消失在拐弯处。

    王壑静静地站在官道上,看着官道尽头,心里默念:江南……他一定会去的!

    良久,他转脸看向梁朝云。

    梁朝云道:“回吧。”

    王壑道:“大姐是否也想投靠李菡瑶?不如学郑家妹妹,想去就去。咱们姐弟分属蜀、吴阵营,各为其主,也不算什么,历史上都有据可依的……”

    梁朝云瞅他道:“胡说!”

    王壑道:“瞧你俩那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李菡瑶勾结,要叛变投靠她呢。”

    梁朝云道:“姐还不是为你!”

    王壑道:“跟弟弟什么关系?弟弟不让你嫁苏青松,你还不是嫁了,怎不听弟弟的?”

    梁朝云嗔道:“你干嘛总是挑剔你姐夫?”

    王壑便不说话了。这次王家遭难,苏青松表现还不错,并未离弃这门亲,帮着梁朝云暗中布置,维护王家。他很感激。不过因为小时候挑剔这姐夫习惯了,总嫌弃他配不上大姐,总看他不顺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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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李菡瑶一行人,开着这天下独一无二的机汽车,带着上千的护卫,想不引人注目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