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第9分节

第79章 失踪(四更求月票)

    晚上,李菡瑶对李卓航道:直接告诉王诏说没钱,等一阵子才能筹出银子,拖一天是一天。

    李卓航问:“你怎么想出这主意?”

    李菡瑶便说受落无尘提醒。

    李卓航道:“这小子……”很不错。

    他父女并未等多久,隔天,朝廷便有旨意下来:调湖州镇江府知府鄢计任青华府知府,接手查处灾民暴动事宜。原青华府知府刘方革职查办,待查明罪行再行处置。

    这旨意同时下达徽州、湖州两地。

    王诏如被打了个焦雷,慌张了。

    不用想,这定是王亨和梁心铭的主意,否则怎会从湖州镇江府调鄢计过来?徽州无人了吗?这件事归徽州按察使司衙门审查,怎凭空调一个人来?

    这且不说,可刘知府不能查呀。

    现在,王诏在州里孤立无援。

    原本他对巡抚等人道,若青华府出事,大家伙都不落好,最好想法子将事态压下去,而不是闹大。

    巡抚等人也怕查深了引火烧身,都同意了。

    再者,他们相信王诏,是看他身后有王亨和梁心铭;现在朝廷下了这么一道旨意,调鄢计来徽州青华府,显然王相不信任王诏。这些人都是官场的老油子,最会看风向的,再不像之前支持他了。便是查下来,办他们一个失察之罪,也比违逆王相的后果要强。

    王诏悲愤不已,把王亨和梁心铭恨得一井深:这是同宗同族吗?别人身居高位,都想方设法提携自己人;这夫妻两个却专对自己族人下手,下手就是拿命!等他们一朝失势,王氏一族再无人可接替,大厦倾矣!

    想到这,他不禁潸然泪下。

    无人救他,他只能自救。

    他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贼首活命,即叶屠夫和胡清风。只要他们死了,其他人不足虑,真相任凭编造。

    他王诏急忙连夜安排。

    另一边,李卓航丝毫没放松警惕:之前王诏种种举动,都令他怀疑这人与倒卖官粮一事有牵连。这道圣旨一下,王诏定会反击,保不准拖他下水:一是借钱,二要他出面指证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将灾民暴乱的罪名给坐实。

    李卓航连夜收拾行装,并交代李卓远:若王诏来找他,要钱没有,其他事一概推脱不能做主。

    李菡瑶则忙着抄那本《大靖女相》。

    抄到半夜才只抄了一半,又不便带走。下半夜的时候,她便不抄了,直接看。一直看到凌晨才完,然后将书包好了,唤一个媳妇过来,命她稍后交给落霞,带给落无尘。

    然后,他父女便坐船走了。

    王诏果然命人来找李卓航。

    原来,他派人送五万银票进京给陈修文,托陈修文在朝中替他说话,让他主审刘知府倒卖官粮一案。银子送走了,他又肉疼,想从李卓航这找补回来。再就是拉李卓航下水,出面指证灾民曾洗劫太平绸缎庄。

    李家既想借助他在官场上的权势照应买卖,不付出代价能行吗?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王诏想李卓航滑头,说不定会溜走,因此一早便派心腹带人来找,结果李卓航比他更早,已经离开了。

    心腹二话不说,带人追赶。

    渔梁坝渡口停泊着大大小小几百艘船,唯独没有李家的。心腹站在雾气清寒的渡口,盯着青溪上漂远的帆船不语,渡口人来人往的,都奇怪地看着他。

    青溪上,李家船正欢快地漂着。

    李卓航站在船尾,看着渡口。

    李菡瑶看见渡口官差身影,笑道:“幸亏爹爹算无遗策,叫他们扑了个空。那人要气坏了。”

    观棋天真道:“咱们这算逃之夭夭了?”她正背诗经,便来了这么一句。

    李菡瑶道:“胡说!咱们这叫‘直挂云帆济沧海’!”

    观棋笑道:“还是姑娘厉害。”

    又问:“姑娘,这什么意思?”

    她还没学过这句诗。

    李菡瑶道:“这是李太白的《行路难》。”一面背一遍给观棋听,又讲解其意。

    李卓航微笑看着她们。

    那心腹没截住李卓航,遂杀回头找李卓远,将李卓远带去王府见王诏。见面后,王诏也不提李卓航,即命令李卓远拿五万银子,并出面指证灾民。

    至此,李卓远才懊悔不迭,不该巴结王诏,引狼入室。他总算明白:李卓航能走到今天,并非靠的父祖余荫,也不是靠钱财买路,更多的是靠智谋和眼界。

    权贵,不是那么好靠的!

    好在李卓航已经教他如何应对,他只需实话实说,王诏能奈何他?还能将他杀了不成?

    他便道,银子都被家主提走了;至于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一事,他并不知情,听家主说是误会,其实是刘知府倒卖赈灾官粮,与刘知府狼狈为奸的粮商使奸计,将祸水东引,煽动灾民去抢劫太平绸缎庄。

    他并未说假话,李卓航每到一处商铺巡查,若无特别计划安排,都会将那里积存的银子抽走;若李卓航不来,商铺便在总号会帐时,将银子交大掌柜带去。

    但实话也要看怎么说,说的好自然好,若不好便是麻烦,李卓远成功令王诏对李卓航生出杀心。

    王诏想,之前李卓航说没银子,现在却将银子带走了;还有,这人分明知道倒卖官粮内幕,不但不肯指证灾民,相反要指证刘知府,乃是个大隐患。

    他不悦道:“本官已经查明了李卓航被灾民欺骗。如今正要为李家讨还公道。你且先垫付五万银子,本官去替你们打点。还有证词,朝廷已经命鄢计审查灾民造反一事,你需提出指证,我才好替你们说话。”

    李卓远无论他怎么说,一概推脱。

    王诏恼了,拂袖而去。

    李卓远见他气走了,忙就要告辞,却被人拦住,就这样被扣留在王府,一定要逼他就范。

    双方僵持了一天。

    次日,跟随李卓航的人都回来了,李卓望、王妈妈以及一干护院家丁,一个不少,只少了李卓航父女和观棋。昨晚一船人着了不知什么人的道,他父女失踪了。

    王诏大喜,即命人将李卓远叫来,告诉他这消息,并道:“你还在这犟!你家家主已经被乱民掳走了,再不出力,性命堪忧!”其实,他心里巴不得那些人将李卓航杀了,还省了他的事呢,他正好借机给乱民定罪。

第80章 下落(五更求订阅)

    李卓远大吃一惊,急忙奔回太平商号。

    这次,王诏示意下人别拦他。

    路上,李卓远想:

    这事到底是谁做的?

    难道是王诏杀人灭口?

    还是别的什么人抢劫?

    李卓航父女失踪,在徽州府掀起轩然大波。

    王诏声称,这一定是反贼(灾民)做的。之前在青华府,他们就洗劫了李家的太平绸缎庄。因此他主张发兵剿灭反贼,营救李家父女;并行文青华府,命新知府鄢计配合当地禁军剿灭反贼,还青华府一片清明。

    事情发生在徽州府歙县境内,徽州府的官员都脱不开干系,徽州巡抚责令下属官员追查此事,对剿灭乱民的提议却不置可否,王诏紧追着他不放。

    太平商号,李卓远和李卓望派人四处打探消息,想弄清楚李卓航父女究竟是被何人所掳、是生是死。因此事太严重,他们不敢隐瞒,派人去湖州景泰府给江玉真报信。

    在这节骨眼上,他们无暇顾及王诏做什么;再者,他们还要依靠官府找李卓航,不论是不是灾民掳的人,他们都无法为灾民分辨,只能等结果。

    那天,落霞将《大靖女相》带回去给落无尘。

    落无尘听父亲说李妹妹尚未抄完,只看了一遍,当晚便点灯熬夜抄书,打算抄好后托人带去湖州给李菡瑶,反正太平商号徽州分号每月都有人去湖州,向总号交结账务。

    只隔一天,便传来李家父女失踪的消息。

    落无尘心慌慌的,也无心去学里,父亲和舅舅四处打探消息,并不时碰面商议,他留心听了,暗自想办法。

    转眼三五天一晃过去了。

    李家父女一丝消息也无。

    人都说他们凶多吉少。

    李家人便坐不住了。

    李卓远发现,李卓然不见了,有人看见他从渔梁坝渡口上船,往湖州去了;又听家里来人说,三老太爷、四老太爷、墨老管家都已经赶去湖州景泰府。

    他们,都去找江玉真了!

    可以想见,李卓航父女若死,李氏族人都要来分一杯羹,然江玉真背后有江家撑腰,一场冲突不可避免。

    李卓远命人打点行装,也要去湖州。

    落霞早就在留意他,听说他要去湖州,淡声道:“大掌柜去湖州走一趟也好,盯着李氏族人。他们若是好意安慰太太呢,便好说;若是怀着瓜分李家财产的心思去的,大掌柜可要提醒他们,李老爷未必就回不来了。倘若他回来,知道他们狼子野心,你想他会怎么做?”

    李卓远心中咯噔一下。

    落霞自己回答道:“只怕他们从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李老爷从此再不会管他们死活了。”

    李卓远强作镇定道:“落先生说的对。我忽然想起来,徽州这边离不开我。倘若家主有消息,我也能四处打点张罗,营救家主。”

    落霞微笑道:“这样更妥当。”

    刚才,他本就是震慑李卓远。

    这当口,李家不能乱。

    晚上回到葛家,和舅兄葛亭说起此事,都十分为李卓航担忧。若李卓航从此杳无音信,这状况也维持不了多久,李家还是要乱。江氏能顶得住吗?

    落无尘听了,怔怔地回房。

    忽然他想起李菡瑶那日说,李家只她一个女儿,所以要招赘婿,现在他有些理解李妹妹了。

    想明白后,他心里闷闷的,夜里也是辗转反侧睡不安,至天明,起来梳洗了,匆匆赶往学里。

    这一天,他刻意接近几位同窗,向他们打探消息。

    这几人都是官宦子弟,大家平日虽相处不错,但落无尘从不查三问四,眼下为了李菡瑶也顾不得了。

    青华府在黄山北面,其境内的青华山与黄山毗邻。

    青华山上有座青华寺,香火鼎盛。现在,青华山青华寺都被叶屠夫和胡清风等一干灾民占据。

    李卓航父女和观棋被掳后,从水路辗转陆上,经过数日颠簸,最后送到青华山,分开两处关押。

    干下这宗买卖的是叶屠夫。

    之前在青华府,他们在潘岳带领下紧守青华城,胡清风想起王壑的交代,以防万一,派叶屠夫带领一千壮丁,乘黑夜开水闸出城,埋伏在青华城附近。

    果然禁军围攻、炮轰青华城。

    叶屠夫遂带人从背后偷袭禁军,火烧禁军粮草,炸毁了禁军后方营地,令禁军胆寒不已。

    潘岳便派人给刘知府递信,警告他不得再放炮,否则难逃其责,又说乱民首领已经逃出城了,灾民告他倒卖官粮,是非曲直只好等上面派人来查。

    刘知府和副将军黄志不肯坐以待毙,却又不敢再动,只好紧急派人往徽州府送信求援。

    刘知府倒卖官粮、炮轰青华城固然是重罪,叶屠夫等人炸毁禁军营地、烧了禁军粮草同样是重罪。

    在钦差到来之前,此事归徽州按察使司审查。

    潘岳唯恐上层官员公然偏袒刘知府,朝灾民下手,经与胡清风商议后,让胡清风也挑选了一千青壮灾民,夤夜出城,上青华山避难。这些人中,有许多是抱着一去不回的悲壮心思,从此要当土匪混日子了,因此将家小都带上了。

    潘岳给他们准备了粮食和银两。

    胡清风也不肯坐以待毙。京城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徽州府近啊。他自己走不开,便派叶屠夫带了十几人到徽州府告状,顺便打探消息和动向。

    结果,叶屠夫将李卓航父女掳来了。

    他愤怒地对胡清风道:“告不成!按察使司的狗官跟姓刘的狗官是一伙的!这姓李的奸商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当下他将王诏说他们是反贼、在造反,要派兵镇压他们,李卓航承诺资助军费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道:“他们是不会放过咱们了。”

    昂藏糙汉子说到后来声音哽咽,狐狸眼中滚下泪来。

    他自己并不害怕,大不了一死;他是心疼女儿——可怜小丫才几岁,就这样跟他们走上不归路了!

    胡清风也想到儿子胡齊亞身上,脸色也沉下来,“原来以为他是个好人,竟然是个奸猾之徒。”

    他,指的是李卓航。

    叶屠夫道:“可不是,他跟那姓王的是亲戚呢。我亲眼瞧见他请狗官去酒楼吃饭,又去王府。”

    在徽州,李卓航的行迹全落在他眼里。

    胡清风冷笑道:“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第81章 叫他女儿写

    当时,他们正在青华寺山门内第一重大殿厢房内。

    青华山被灾民占据后,别说官兵,就连香客也不准上山来烧香拜佛了,就怕官兵混进来,对他们下手。

    胡清风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叶屠夫紧跟着他。

    两人刚到大殿上,就见方丈净慧走来,朝着他们双手合十道:“老衲见过两位施主。叶施主刚带来的人……”

    叶屠夫不等他说完,忽然爆发:“我尊敬你是出家人,你别跟我扯那些,说得老子像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说着把手一挥,在殿内划拉一圈,最后指着大殿上方的地藏王菩萨塑像质问——“菩萨不都是救苦救难的吗?老百姓天天来烧香磕头,怎不保佑咱们?”

    老和尚看着他,眼露悲悯,轻声道:“阿弥陀佛!”

    叶屠夫再吼:“什么额米豆腐!我们被狗官害成这样,也不想菩萨保佑,就借这庙住一住怎么了?我们自己带的米粮、还捐了香火银子的,住一住怎么了?又没抢你们的,也没打你们,也没关你们,住怎么了……”

    净慧连声念“阿弥陀佛!”

    胡清风扯着叶屠夫不住劝。

    叶屠夫挣得脖子青筋爆出,“……不让我们干这干那,你是活菩萨,你怎不去治狗官呢?我们这样还不都是狗官害的!我抓来的也不是好人……”

    胡清风低喝道:“好了!”

    叶屠夫这才愤愤住口。

    胡清风这才转向净慧方丈,认真道:“大师请见谅。我这朋友虽然性子急躁,心肠最好的。”

    净慧忙摇头道:“无妨。”

    他心里也难受极了。

    胡清风又道:“我们这事说起来复杂,大师方外人,看不惯是难免的。我们也没办法,这几千号人就快没命了。借住这里,也不想给大师添麻烦,大师最好不要插手。等事后,要是朝廷钦差查明了我们的冤屈,我们自会感谢菩萨,给庙里捐香火银子。要是我们不幸被定罪,也与各位师父们无关,你们就说是被我们逼迫的……”

    净慧听他说“几千号人就快没命了”,神色更悲切,道:“善哉!施主误会了,老衲并非想阻挠施主们,只是叶施主刚带来的那位李卓航,乃是老衲的方外之友。其人乐善好施,不是坏人,还请放了他……”

    叶屠夫道:“他是你的朋友,你就向着他,我们就活该被他陷害?你这和尚也徇私!”

    净慧忙道:“李施主怎会陷害你们?”

    叶屠夫道:“不然我抓他做什么?”

    净慧诧异道:“这不可能!”

    叶屠夫大怒,“怎不可能?”

    明明就是他亲眼看见的。

    胡清风淡笑道:“大师,知人知面不知心,青华府的刘知府不是一面赈灾,一面倒卖官粮吗?李卓航有没有陷害我们,事情总会水落石出,反正我们抓他来另有用,又不要他的命。大师就别操心了。”说完就走。

    叶屠夫哼了一声,也跟上了。

    净慧看着他们背影,叹了口气,对他们刚才说李卓航的话很不愿相信,又不知如何是好。

    胡清风和叶屠夫来到后山,山坡上和山坳里散布着许多精舍,还有许多才盖的茅草屋。

    他们好几千人涌来青华山,青华寺怎够住?只能现伐木、割草,盖棚屋。

    两人走进一间靠山坡精舍,从外面看只一间屋子,进去却别有洞天,大的很,原来山体被挖通了。

    几个农家汉子守在门口,看见他们忙招呼。

    胡清风往堂上一坐,道:“带他来!”

    两人汉子便将李卓航拖上来。

    李卓航这遭吃了大亏:也不知被他们喂了什么东西,浑身软绵绵的无力,像货物一样被搬来运去,弄得头发散乱,衣衫脏皱,形容憔悴不堪。

    这般任人宰割,他是第一次经历,然见了叶屠夫和胡清风,他没有愤怒,十分冷静地打量周围布局,最后目光落在上首的胡清风身上。

    在途中,他从叶屠夫等人的对话中大约猜出他们的身份,但胡清风文质彬彬,却让他迷惑了。

    他道:“你们是青华府的灾民!”

    不是询问的口气,十分肯定。

    胡清风微笑道:“李老爷果然精明。”

    李卓航问:“我女儿呢?”

    胡清风道:“放心,李姑娘好好的。在下想请李老爷帮个忙,事成后,想见李姑娘就容易了。”

    李卓航问:“请教尊驾大名?”

    胡清风道:“在下胡清风。”

    顿了下又道:“是个牛贩子。”

    他如愿看见李卓航一怔。

    李卓航很快恢复平静,道:“胡兄,你们是否误会了什么事,为何将在下父女掳来?”

    他避而不提胡清风要他帮忙的事,轻巧地将话题转移了,想弄清楚被掳的缘由,再图自救。

    胡清风反问:“有何误会?”

    他不在乎给李卓航一个辩解的机会,等李卓航编造出理由,他再抛出自己掌握的消息,撕开李卓航的真面目,攻破其心防,那时,再要驱使对方便容易了。

    然而,叶屠夫不肯。

    杀猪的暴脾气上来了,将在徽州所见所闻一股脑都倒出来,指证李卓航与狗官勾结。

    胡清风便瞧李卓航如何反应。

    李卓航听了一怔,心想:糟了。若是这样,倒真难解释了。该怎么说呢?不由蹙眉思忖。

    他这一愣没有逃过胡清风的眼睛,胡清风和叶屠夫对视一眼,心道这奸商果然跟狗官有勾结。接下来,无论李卓航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认定他伪善狡诈。

    叶屠夫冷笑道:“你的底细老子都查清楚了:你老子就不是好人,霸占弟妇,养了野种也不肯认;你心狠手辣,怕认了庶弟分家产,逼死堂婶……”

    李卓航顿时警惕,问:“你听谁说的这话?”

    叶屠夫道:“你管谁说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做了,还想隐瞒?瞒得住吗?”

    李卓航道:“……”

    他心头疑惑盘旋。

    胡清风道:“好了!说正事。”

    他要李卓航给家里写信,送五十万银子来;若不从的话……他顿了一下,才微笑道:“我们老乡在山上捉了许多毒蛇,养在一个蛇坑里,令爱也许会喜欢……”他并不知李菡瑶养蛇的事,这是胁迫李卓航。

    叶屠夫不等李卓航回应,便冷笑道:“费那功夫做什么!就叫他女儿写,还放心呢。叫他写,倘或他在信上玩花样,咱们又看不出来,吃了大亏找谁补去?这些读书人,都是一肚子坏水。老子不信他们。”

    胡清风虽然对“读书人都是一肚子坏水”这点不太认同,因为他好歹也算个读书人,但不得不承认:这杀猪的偶尔也能细心一回,这个主意妙,又省事。

    李卓航忙道:“我女儿不会写字,还是让我来写。”

    然他越急,胡清风越看清李菡瑶是他的软肋,更加坚定了要逼李菡瑶写信的主意。

    李菡瑶现在何处呢?

    在另一间精舍深处。

    一个虎头虎脑的农家小子,扎着羊角,肤黑,浓眉大眼,直鼻厚唇,约莫十岁左右,穿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衣裤,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裤脚更是扎紧了,正将一个竹篓子放在两个小姑娘面前,贼笑道:“这是五步蛇,被它咬一口,走五步就倒啦,所以也叫五步倒。”

第82章 把自己卖给八岁的小姑娘(二更求月票)

    农家小子是胡清风的儿子胡齊亞,两个小姑娘则是李菡瑶和观棋,背靠着石壁坐在地上。

    李菡瑶的丫髻散了半边,身上衣服也脏兮兮的,唯一没变的是,依然肤白眼黑。她正盯着对面石壁上一方石雕看得出神,石雕内容是飞禽走兽,图案繁复。

    胡齊亞说完那番话,便用竹竿将竹篓推倒了。

    篓子倒地的动静,惊动了李菡瑶。

    观棋一声尖叫,直往后缩,想逃走,然而身后抵着墙,退无可退,慌张之下抱住李菡瑶。

    李菡瑶死死盯着竹篓,只见篓子口游出一条蛇,蛇首朝她们探过来,不动了,双方陷入对峙。

    李菡瑶自小养蛇,以蛇为宠物,但那是家蛇、无毒的,她也不再是五岁第一次见蛇的懵懂年纪,面对这五步倒,她全身紧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杏眼比任何时候都要黑、深,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蛇。

    观棋抱着她的胳膊发抖。

    李菡瑶轻声道:“放开。”

    观棋一愣,顿了下才明白,姑娘是在命令她,忙松手。心里羞愧:这时候,她该保护姑娘的。结果姑娘没怕,她却吓得这样,还抱着姑娘求保护。

    胡齊亞催道:“你写不写?”

    胡齊亞想逼李菡瑶给江玉真写信,送银子来赎他们父女,是他自己想的主意,并非受叶屠夫和胡清风指使,那两人此时刚离开大殿,往后山来呢。

    胡齊亞听叶屠夫说,李卓航勾结官府才害得他们流落至此,又见李菡瑶生得粉雕玉琢,嫌弃她比小丫长得好——坏人的女儿凭什么长得像小仙女一样?便萌生出要这女孩屈服的念头,哭着喊着对他求饶。

    李菡瑶若是个小子,他肯定挥拳头就上,打到对方跪地求饶;但李菡瑶是个娇滴滴的女孩,他不能用拳头招呼她,想着小女孩都怕蛇,于是弄了条蛇来吓唬她。

    他要逼李菡瑶屈服,却又怕李菡瑶真被蛇咬了。

    这可是五步蛇,咬了没救的!

    他仗着自己自幼便满山钻的经验,信心十足地认为:他能在李菡瑶求饶之前将蛇挑开。

    尽管有这信心,他还是全神贯注地提着竹竿,唯恐一个疏忽,李菡瑶就被蛇给咬了。

    李菡瑶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仍全神贯注地盯着蛇。

    胡齊亞觉得这女孩比自己想象要胆大几分,看见蛇竟然没叫、也没哭,黑少年很意外。

    李菡瑶内心远不如外表平静,强烈的危机感令她极度紧张。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会断裂。她想不起来爹爹,想不起来娘亲,更不会对胡齊亞求饶,汗水顺着她额角滴落,看着就像眼泪滚落。

    事实上,她眼中的确沁出了泪。

    她感到身边的观棋在瑟瑟发抖。

    她还察觉对面的蛇首有轻微的移动,蛇的后半节依然在篓子内,她却知道它正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观棋一咬牙,挺身就要挡在李菡瑶面前,宁愿自己被蛇咬,也要保护姑娘。

    李菡瑶迅速伸出小手,纤细的手指灵活无比,就像掐住麻点的七寸,她掐住了五步蛇的七寸,蛇身扭曲起来,迅速缠上她的手腕,像镯子一样套了几圈。

    这一刻,她小脸格外白,汗水浸湿了碎发,一缕缕贴在脸上;身子有些虚软、脱力。

    胡齊亞呆呆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徒手抓住五步蛇。

    观棋也激动万分,一骨碌坐直了,敬畏地看着李菡瑶和蛇,“姑……娘,抓住了……”

    李菡瑶捏着蛇站了起来,抬脚向胡齊亞走过去,杏眼黑黝黝的不见底,手里的蛇吐着信子。

    胡齊亞黑脸都变黄了,一边往后退,一边紧张道:“你、你要干什么?别过来!”

    李菡瑶忽然对他一笑。

    胡齊亞觉得很不正常,若是李菡瑶变脸凶他、骂他,他还能接受;这么笑,笑得他心里毛毛的。

    李菡瑶轻声道:“别怕。”

    胡齊亞大喊:“别过来!”

    这小丫头太邪门了。

    ……

    叶屠夫派了个媳妇过来带李菡瑶。这次可没弄错了,顺利将李菡瑶带到了胡清风那。

    胡清风打量面前的小姑娘:头发有些乱,衣服有些脏,却很镇定,黑眼珠盯着他。

    胡清风也没太在意,大户人家的姑娘,一般要比小户人家的女儿大方,这并不足为奇。

    他比较尴尬的是如何开口。

    威逼小孩子,还是女孩子,这事他可没干过。再者,这小姑娘长得真是好,瞧那双眼睛,多灵动。牛贩子有些不忍心,他一直想生个女儿的。

    他正酝酿,怎么说才能显得义正严辞、不那么卑劣呢?叶屠夫免了他的苦差事。

    杀猪的汉子提着一竹篓子、一脸决然地走向李菡瑶。

    李菡瑶警觉地将目光转向叶屠夫,在一脸络腮胡子中捕捉到深藏的狐狸眼,专注凝视。

    胡清风动动嘴,似想阻止。

    叶屠夫已经提起了篓子,作势准备打开篓子盖。

    胡清风心提到嗓子眼,心里催李菡瑶:“快哭啊!求饶啊!杀猪的看着凶,其实最心软了。”

    然这时,李菡瑶抬起右手。

    “啊!”叶屠夫发出短促一声叫,似被蜜蜂蛰了一般,右手捂着左手背直往后退。

    篓子掉在地上,滚远了。

    胡清风睁大了眼睛,只见李菡瑶纤细的手指正捏着一条蛇的七寸,刚才趁着叶屠夫不备,抢先出击。

    叶屠夫大叫:“你哪来的蛇?”

    胡清风则紧张询问屠夫:“可咬到你了?”

    他认出这是五步蛇。

    叶屠夫很想说“老子还能栽在这丫头片子手上”,然他的手迅速肿了起来,伴着头晕眼花,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站不稳,想逞英雄也力不从心。

    胡清风骇然,急忙扶住他。

    一个汉子急道:“我去叫大夫。”说完人已跑出去了。

    李菡瑶默不作声在旁看着,忽道:“我有办法救他。”

    胡清风看向小姑娘,神情严肃地问:“如何救?”

    李菡瑶道:“你先写个卖身契给我。你们成了李家的奴仆,不得以下犯上。先放了我爹爹。”

    小姑娘很镇定地提条件。

    胡清风沉默了,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指的就是他和叶屠夫这种情形。

    他却不想就此服软。

    他把屠夫交给一个矮黑农汉,自己过来抓李菡瑶。

    李菡瑶一扭身躲过去。

    胡清风也不追,认真道:“他死了你父女也别想逃。”

    李菡瑶也看着他认真回:“他不死我也逃不掉。”

    胡清风:“……”

    他看着倒在椅子内的屠夫,果断转身,放弃了抓住李菡瑶逼她救人的企图,因为耽搁不起。

    他走到桌边,那里有准备好的笔墨——本是为李卓航准备的,现在他自己用上了——提笔、蘸墨,一挥而就。

    混迹于市井最底层,哄骗过无数买牛和卖牛人的牛贩子,这次把自己给卖了,卖给了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写完,拿给李菡瑶看。

第83章 棋高一着(三更,姐姐儿盟主+)

    李菡瑶看也不看,就让他重写。

    她口述道:胡清风自愿卖身给李家,并誓死追随李卓航和姑娘李菡瑶,若有违誓,祸及子孙。

    写完,又让他摁手印。

    再帮叶屠夫也写了一张。

    胡清风无暇与她讨价还价,凡她所提要求无不照办,然后问道:“姑娘如何救人?”

    李菡瑶道:“放了我爹爹。”

    胡清风二话不说,向内室方向挥手:“放李老爷出来。”

    便有人进去带李卓航。

    胡清风又对李菡瑶道:“你别哄我吧?你真能救他?你若救不了,刚才这些话都不作数。”

    李菡瑶瞅着他道:“我一言九鼎。就怕你赖。”

    胡清风莫名脸热,不敢看小姑娘漆黑纯净的眼,道:“胡说!快救他,晚了救不回来了。”

    李菡瑶没再较劲,人命关天,她也不敢耽误,不等李卓航被带来,便从怀里掏一个纸包,剥出一颗褐色的药丸子,蹲下来捏住叶屠夫的下巴,塞进他嘴里。

    这便是小姐姐送她的解毒药。

    叶屠夫这一会工夫就陷入昏迷,但还有气,五步倒只是用来形容此蛇剧毒,并非真的走五步就死了。

    胡清风问:“这药管用吗?”

    李菡瑶道:“管用。”

    胡清风不免后悔,刚才该抓住她搜身的,就不用写那卖身契了,不过写了也不要紧,撕掉就是了。

    这时,好几个乡民并大夫都赶来了。

    那大夫本是个游方郎中,医术蹩脚的很,只好糊弄那些乡民;眼下叶屠夫情形凶险,他再不敢瞎说八道,又摸脉又掀开眼皮查看,又挤毒血、敷他自制的外伤药,手忙脚乱,面对众人询问,也给不出准话。

    少时,李卓航也被带来。

    李菡瑶看见爹爹,露出欣喜笑容,忙就要跑过去,并喊:“爹爹。”她救了爹爹呢,当然欢喜。

    胡清风上前一步,挡住她。

    李菡瑶默默地瞅着他。

    胡清风受不住她了然、又略带点鄙夷的眼神,努力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妇人之仁。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事关几千人的生死,容不得他冲动;再者,兵不厌诈,小姑娘能使计逼他,他怎么就不能反悔?这不算背信弃义。

    李卓航紧张叫:“瑶儿。”

    又问胡清风:“这怎么回事?”

    胡清风扯了下嘴角,淡笑道:“令爱好手段,会玩蛇呢,差点咬死我们一个人。”

    说着瞥向叶屠夫。

    叶屠夫还没醒。

    这更坚定了他反悔的心。

    李卓航却先看见女儿手中捏的蛇,惊得浑身冰凉。

    女儿什么底细,他清楚的很,平时玩的都是无毒、温顺的家蛇;这是毒蛇,他的娇女儿怎能碰?

    他急喊:“快扔了!”

    胡清风朝两个乡民一使眼色,那两人便上前一左一右夹住李菡瑶,那个矮黑农汉极有经验,迅速捉住李菡瑶的手,捏住蛇头扯了出来,转而对准李菡瑶。

    李卓航一个健步冲上去,将李菡瑶护在身后,对胡清风道:“小女年幼,有什么事跟我说。”

    胡清风道:“也好,令爱太聪明了,须知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还要麻烦李老爷教导。”

    “叶兄醒了!”

    郎中在旁边惊喜喊道。

    胡清风顿时放下心来,也不管是郎中救醒的,还是李菡瑶的药起作用了,只要醒来就好。

    现在局面翻转,他占据有利形势,一脸云淡风轻地对着李家父女反击。他道:“还是要麻烦李老爷给太太写封信,拿赎金来。李姑娘闯的祸我们便不追究了。”

    他用这大度掩饰自己违反诺言的心虚。

    李菡瑶从父亲身后走出来,仰面看着牛贩子,认真问:“你们真是土匪?”

    胡清风不解地看着她。

    李菡瑶道:“我们船上的银子都被你们抢了,还要我娘送银子来,你们不是土匪是什么?”

    胡清风:“……”

    叶屠夫刚醒来,听见这话气得要暴起,然身体虚软起不来,连说话都无力,只好喘吁吁道:“土匪就土匪!老子……从今天、起,就做土匪!把这丫头、绑起来!不写,就放蛇、咬!”他死里逃生,火气正旺。

    胡清风没有否认,因为这也是他的意思。

    他笑看着李卓航,跟对方比拼从容和气度。

    李卓航急速思忖,在心中酝酿措辞,到底从哪里入手,不战而屈人之兵呢?眼下不容他有失。

    李菡瑶忽道:“你违了誓。”

    她呈述一个事实。

    胡清风笑了,戏谑地看着她道:“姑娘,这不叫违誓。这叫兵不厌诈。姑娘经验太浅了。”

    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凭什么跟他斗?

    李菡瑶道:“你的作为将祸及子孙。”

    胡清风笑道:“姑娘气性不小。然凡事都有因果,若非李家勾结贪官害我们,我们怎会对你父女下手。说到祸及子孙,胡某只有一个儿子,才十岁,他……”

    他忽然一顿,盯紧了小姑娘。

    李菡瑶歪着头,也紧瞅着他。

    胡清风被她瞅得心里一咯噔,惊现不详预兆,急叫那矮黑农汉,“去瞧瞧齊亞在做什么。”

    矮黑汉子答应一声就跑了。

    李菡瑶黑眸转了下,继续盯着胡清风,“你违背了誓言。你救不了他的。你要付出更大代价。”

    胡清风确定儿子出事了,他沉声问:“我儿子呢?”

    李卓航忙道:“这是你们的地方,小女怎会知道令郎在哪。”他可不信女儿能胁迫对方儿子。

    李菡瑶却道:“再写一份卖身契!这次加上你儿子。”

    李卓航神情一滞——女儿真挟持了人家儿子?!

    众人瞬间静默,接着爆发。

    叶屠夫怒发冲冠,竟迸发出异乎寻常的力量,一下子站起来,踉跄冲到李菡瑶面前,双手抓住小女孩纤巧的肩膀,用力摇晃,并咆哮:“你把齊亞弄哪去了?!”

    他再蠢,听见李菡瑶用这样笃定的口气对胡清风说话,也明白胡齊亞出事了。

    胡齊亞,那是他为小丫选定的女婿,若非遇见这场罕见的水灾,他早就向牛贩子提亲了。

    女婿出事,他怎不担心呢。

    李菡瑶只齐屠夫的胸口高,换了别的女孩子,早被他粗暴的举动、凶恶的脸像给吓哭了,李菡瑶却仰着头,倔强地与他对视,大有“你打死我我也不说”的架势。

    胡清风和李卓航同时抢上前,从两边拉扯屠夫。

    李卓航是为保护女儿,一向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他抓住了屠夫的胳膊,用力旋扭。

    胡清风则是领教过李菡瑶的邪性,不敢拿儿子的性命赌,生恐惹恼了她而阻止叶屠夫。

    四人扭在一块,叫嚷、呵斥混杂,胡清风派去找胡齊亞的矮黑农汉冲进来喊:“小亞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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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再卖一次(四更,姐姐儿盟主+2)

    胡清风急道:“叫他们去找。”

    矮黑汉子道:“已经去了。”

    胡清风低头问李菡瑶:“小亞也被蛇咬了?可吃了药?”他巧妙询问,想套李菡瑶的话。

    叶屠夫则大吼:“说!”

    这一吼,令他眼冒金星。

    李菡瑶在李卓航和胡清风解救下,脱离了屠夫的魔掌。李卓航微微侧身,将女儿护在腋下。听见屠夫吼叫,李菡瑶从爹爹身侧探头出来,对他做了个鬼脸。

    叶屠夫气得又晕过去了。

    众人蜂拥上前,将他拖到一旁,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又叫郎中快喂药,乱成一团。

    胡清风见李菡瑶这样,知恐吓无用,他果断走到桌边,提笔问道:“怎么写,李姑娘请说!”

    他想:大不了再骗一次,先找到儿子要紧。

    李菡瑶尚未说话,李卓航冷静问道:“胡先生,这事还没查清,怎就按在我女儿头上?”

    胡清风讥讽道:“都说知子莫如父,好像李老爷并不知令爱的手段。也对,女儿多由母亲管教,李太太想是太忙,疏忽教导也难免……”

    李菡瑶问:“你是说我缺少管教?”口气很不悦。

    胡清风忙换上笑脸:“哪里,在下的意思是……”

    李菡瑶道:“你欺负我人小听不出来?”

    胡清风笑容僵在脸上。

    叶屠夫还没醒来,旁边的乡民们愤怒了,一人道:“丫头,你也不看看在谁的地盘上,你就敢嚣张?老子……”

    李菡瑶打断他:“三代!”

    那人一脸茫然:什么三代?

    胡清风心一紧,明白再惹怒这女孩子,他们怕是要世代卖身李家为奴了。他可以不受要挟,但儿子呢?这丫头这么邪性,怕是玉石俱焚也不肯屈服。

    那么,只好他低头了。

    他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急问:“怎么写?”

    李菡瑶道:“你们两家——”她伸手点了下胡清风和叶屠夫——“三代都卖身李家为奴。不得背信弃主。若违此誓,所有人都别想有好结果!”

    乡民们怒道:“好大的口气!”

    胡清风则急对那矮黑农汉道:“快去,看大家怎样。”

    矮黑农汉糊涂道:“看什么?”

    胡清风略一沉吟,才吩咐道:“先去灶房看看,吃的东西都让狗试试,看可有毒;还有水,也要试;还有,看屋里可有蛇,各处都要查……”

    之前李菡瑶要他写:若违誓,便要祸及子孙。他没当回事,结果应誓了。现在李菡瑶又要他写:若违誓,所有人都不得好结果,分明还留了后手。

    小女孩会使什么手段呢?

    胡清风混迹市井间,与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唯独跟闺阁女孩子接触少,因此很茫然。

    他提厨房,是因为李菡瑶刚被带上山时,群情激愤之下,有几个乡民就道,让这有钱人家的姑娘去厨房烧火做饭,伺候他们,于是李菡瑶被送到厨房。

    他们并不怕两个小姑娘会作反。

    谁知,李菡瑶竟这么危险!

    胡清风吩咐完,那汉子去了,他才转向李菡瑶,发现小姑娘很镇定,丝毫不担心他们能找到胡齊亞,只把两黑眼珠盯紧了他,似乎催他:还不写?

    胡清风忙道:“这就写。”

    一面低头“刷刷”就写。

    李卓航被这情形弄懵了。

    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太了解女儿,但再多的疑惑也要憋着,眼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他不能破坏李菡瑶的好事,只好冷眼旁观、寻机助女儿一臂之力。

    一老农见李家父女身为俘虏还这么嚣张,竟逼得胡清风卖身,怒道:“牛贩子,你平常的手段呢?别装的人模狗样的!我知道你的底细,坑蒙拐骗的事你从没少干,现在怕一个黄毛丫头?你把她吊起来……”

    胡清风忙呵斥道:“闭嘴!我们能做那缺德事吗。”

    他生恐激怒李菡瑶,惹得李菡瑶犟起来,一辈子不说出胡齊亞的下落,可就麻烦了。

    李菡瑶道:“你们不是做了吗!”

    胡清风忙道:“都是误会……”

    胡清风言不由衷的话提醒了李卓航,遂低声问李菡瑶:“那位胡小公子没危险吧?”

    李菡瑶摇头:“没有。”

    爹爹问,她当然要回答。

    胡清风忙竖起耳朵听。

    李卓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转向胡清风,认真道:“胡先生,你敷衍小女也好,但这真是一个误会。咱们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胡先生是个聪明人,行事怎不考虑后路呢?你想过没有,即便将我父女都杀了,你们也逃不脱。”

    胡清风写好了卖身契,交给李菡瑶,只等她看了满意,就好问她要儿子的。他听了李卓航这话,不在意道:“李老爷有什么好主意?”

    问这句话时,他并不抱希望。

    李卓航道:“在下能救你们。”

    胡清风讥讽道:“李老爷发发慈悲,先让你女儿说出我儿子在哪。这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李卓航道:“这是自然。除此以外,你们这次从李家船上抢来的银子我也不要了。你让我写信给家里,叫送银子来,这我也答应;不仅这次给,以后每年都给。李家在青华府原有个庄子,我再置办几个,让你们安身……”

    原本不以为然的胡清风越听越吃惊,警惕道:“无功不受禄。李老爷想跟令爱一样,逼我们卖身?”

    李卓航失笑道:“不是我说句狂话,李家要买奴仆,十几两银子一个,哪里买不到人?差不多的我还看不上呢。何苦费心逼你们?我收留你们,一是想化解这次误会,二是看你们二位是个人才,诚心想结交。”

    胡清风问:“李老爷结交朋友,就是逼朋友卖身?”

    李卓航沉声道:“这也无法。二位掳了我父女来,又胁迫我们。你我相识在这种情形下,眼下你们不信我们,我们也不信你们,只能以这种方式联手。”

    胡清风道:“若我们不从呢?”

    李卓航道:“只怕你们没有退路。”

    胡清风道:“倒要请教李老爷:我们怎就没有退路了?卖身给李家为仆,难道就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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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连未出世的儿子都卖了

    李卓航解释道:“之前你们大闹青华府,是贪官作祟,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朝廷已经有旨意下来,你们的罪行可免。但你们掳劫我父女,却触犯了律法。

    “这件事如何收场?

    “就算王相和梁大人想保你们,恐怕别人也不会答应,朝堂派系复杂,贪官也是有靠山的。

    “王相和梁大人绝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怎会咽下这口气?怎会放过你们?”

    之前胡清风和叶屠夫不给他机会说话,眼下他抓住机会了。他的才能和应变手段非李菡瑶可比。李菡瑶手段强硬,虽能解一时之危,却难以令胡清风心服。

    李卓航条理清晰地分析整个事件脉络,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但要化解父女两个的危险,还要将牛贩子和叶屠夫这群人收在身边,成为李家一大助力。

    胡清风听进去了,也隐隐察觉其中关窍,只还不肯正视现实,又问:“卖身为仆就能化解?”

    李卓航道:“民不举官不究,若你们成了李家人,我自会帮你们开脱。这件事从头到尾我最清楚不过。况且,青华府新任知府殷计是我的好友;王按察使放出谣言,逼我资助官兵剿匪,我都会替你们作证……”

    胡清风沉声问:“我要如何信你?”

    李卓航道:“你可以不信。你们只管按你们的计划行事。”

    胡清风道:“我们的计划便是要你写信给家人,叫他们拿银子来替你们赎身。”

    他还有句话没说:赎身后放不放人,还要看情况,若他们难逃一死,李家父女也别想活命。

    李卓航道:“我说了我写,但你们不得再为难小女。”

    胡清风点头道:“这好说。”

    李菡瑶却插嘴道:“我的计划是要你们写卖身契。”

    这话与胡清风针锋相对。

    她人虽小,却并不人微言轻,相反,胡清风丝毫不敢忽视她。这么一来,又绕回去了。

    胡清风面无表情地转向李卓航,问:“这就是李老爷要商谈的结果?跟之前有什么两样?”

    李卓航道:“眼下我们互不信任,只能这样。等我们大家脱身、你们也免罪了,那卖身契便不作数了。”

    胡清风道:“你这话谁信?”

    李卓航道:“我父女本是为了自保,才要你们写这个;你们既不愿投靠李家,我何苦花钱买些不忠心的人?到时候,我若逼你们,你们只管向官府告发。”

    胡清风听他说得有理,沉默了。

    停了会又问道:“那要是你使诈呢?”

    若李卓航玩文字游戏,诓骗官兵过来剿匪,里应外合,将所有灾民一网打尽,也不无可能。

    李卓航道:“我父女都捏在你们手里,你怕什么?”

    胡清风等人没底气,他有底气的很:眼下朝廷已经派鄢计接手此案,鄢计一到,刘知府等人在劫难逃,等案情真相大白,连王按察使也逃不掉。

    到时候什么误会解不开?

    不但误会解开,他还有信心将这群人收归李家,成为李家一大助力,不用逼迫的手段。

    李菡瑶听了爹爹一番话,父女虽未私下通消息,她却明白了爹爹的用意: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这是攻心之计。她忙道:“你们怕爹爹使诈,我来写。”

    胡清风断然道:“不必!”

    李菡瑶不解道:“你们不就想逼我写吗?”

    胡清风道:“那是我们以为姑娘年小不知事。谁知李姑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们怎还敢劳驾姑娘呢?回头姑娘将我们都卖了,我们还替姑娘数钱呢。”

    李菡瑶肯定道:“你们忌惮我!”

    胡清风气恼问:“姑娘很自豪?”

    李菡瑶道:“这有什么好自豪的。”

    胡清风觉得更加心塞了。

    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别被这对父女带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回儿子,因问李菡瑶:“我儿呢?”

    李菡瑶道:“在那边。”

    胡清风问:“哪边?”

    李菡瑶道:“就在那个屋子。”

    胡清风道:“不可能!”

    他的人都是死人不成,屋子里藏没藏人都搜不出来?

    李菡瑶肯定道:“就在那!”

    当下亲自领着众人过去。

    她带着胡清风等人到之前的精舍内,胡清风四顾一望,问:“我儿呢?在哪儿?”

    李菡瑶细巧的下巴一扬,居下睨上地斜视他,胸有成竹,外加淡定从容,一副主掌局面的架势。

    胡清风心塞,很心塞!

    他硬挤出笑脸问:“请问姑娘,小儿呢?”

    李菡瑶问:“我若放他出来,你不会再翻脸,将我绑起来喂蛇?”

    胡清风急忙道:“不会,不会!”

    李菡瑶问:“我如何信你?”

    胡清风:“……”

    李菡瑶肃然道:“人无信不立!你之前背信弃义,已经失信于我,这次我实在难以相信你。”

    胡清风深吸一口气,问:“请姑娘吩咐,要如何才能相信胡某?胡某无不从命。”

    李菡瑶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有些人反复无常。你说,对这种人,用什么办法治他?”

    胡清风:“……”

    小祖宗,我给你跪下,行不?

    其他农汉也都敢怒不敢言。

    李卓航适时道:“瑶儿,咱们就再相信胡先生一次,好吗?我观胡先生非奸猾之辈,只是误会了我们,才对我们下手。只要解开了误会,他会守信的。”

    李菡瑶点头道:“好。我就再信他一次。反正我也不怕他违誓。”一副还有后手的模样。

    胡清风郁闷——

    那你刚才还问我?

    问着玩吗?

    这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口。

    青华山后山这些精舍,并非都是由寺里和尚建造的,有些精舍是有来历的。

    十几年前,原白虎王林啸天谋反,派人占据了青华寺,以神佛名义行谋反之事,将这里作为他们侵蚀官场、愚弄百姓、聚敛财物和传递消息的所在。

    反贼为了隐藏行迹,在青华山的后山建造了许多精舍,外面瞧着普通,其实内里暗藏乾坤。

    李菡瑶一直钻研机关制造。

    她聪慧过人,见这精舍石壁上雕刻着各种鸟兽图案,看出其中隐藏的机关暗锁,所以才预留了一步后路。

    众人就见她用纤细的手指在石雕上鼓捣了几下,忽然石壁上开了一扇门,露出一石室来。

    那矮黑农汉率先冲进去。

    “胡先生,小亞在这!”

    “还有小丫!”

    众人忙都进去,只见胡齊亞和小丫被绑着手脚,嘴里塞着一团布,一左一右,倒在石壁下。

    胡清风又郁闷又敬佩。

    郁闷,这青华山目前勉强也算他们的地盘,竟被后来的李菡瑶占了先机。连个小姑娘也斗不过,如何造反?

    敬佩,李菡瑶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大胆、果决,若是个男儿,年纪再大些,还了得?

    他想起李卓航要他投靠李家的话,竟没那么抗拒了,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是不会给人做奴仆的。

    胡齊亞脱困后,先揉揉手腕、动动腿脚,然后便冲着李菡瑶走来,双眼喷火,一触即发。

    李卓航忙挡在女儿身前。

    李菡瑶问胡清风:“你还敢违誓?”

    胡清风真的很想违誓,但不敢。谁知道李菡瑶还做了什么?若再次违誓,只怕后果难料。

    他便呵斥儿子:“你技不如人,老子为了救你,把咱们家三代都卖给人家了。你还敢动手不成!”

    胡齊亞听了这话,犹如雪上加霜,眼睛瞬间红了,若非他自幼便受父亲教导,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怕就要哭出来。不能怪他脆弱。他家就父子两代,卖了三代,岂不是连他尚未出世的儿女也卖了?他还没说亲呢。

    小少年悲愤地看着李菡瑶。

    他怎么就输给一个小姑娘呢?

    往后,他要做这女孩的小厮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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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李姑娘下厨

    李卓航给江玉真写了信,详述事情经过,又特地说明这是一场误会,要她别慌,让墨管家把银子送来。

    写罢,交给胡清风。

    胡清风即刻令人送去李家。

    这次,胡清风也坚守了承诺,没再反悔,心里却很不顺,想教训李菡瑶一顿,扳回些脸面。

    他便对李卓航道:“在下承诺不为难你父女,却不能白养着你们。不管你们在家如何养尊处优,但在这里,须得自己干活,可没人伺候你们。”

    李卓航忙道:“这是自然。”

    胡清风便道:“那便请李姑娘去厨房吧。叶老弟的女儿小丫也才九岁,已经帮忙煮饭了。”

    李卓航:“……”

    他女儿不会煮饭啊。

    他想了想,问:“可否换个事?”

    胡清风道:“换什么事?你女儿会什么?”一副瞧不起李菡瑶的口气,认定她什么都不会干,除了一肚子心计。

    李菡瑶道:“我去。”

    不就是煮饭么!

    于是,李菡瑶和观棋跟着小丫去了厨房。胡齊亞也去了,说要看着她们,防止她们使诡计害人。

    李卓航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背影,爱莫能助。

    逃上山的灾民多,并非都在一处吃饭,分成好几处,胡清风的媳妇总揽这个差事,每日分派米粮。

    因小丫做菜好吃,胡清风吃了她做的饭菜,不肯再吃大锅饭,要她开小灶,菜蔬米粮还跟大家一样。

    小厨房就在这处精舍的右厢。

    几个孩子来到厨房,胡嫂子已经派人将今天的菜蔬送来了,竟然有几棵黄心菜,还有豆腐、千张。这本是净慧方丈送来,招待李卓航父女的。李卓航父女是俘虏,大家怎肯让他们享用这份特殊?便截留了。

    小丫将一篮子菜蔬都翻检了一遍,除了新添的,还有几个山芋,是他们每天必吃的。

    这在小丫看来,很丰盛了。

    小女孩十分欣喜,一转脸看见李菡瑶和观棋,这两位正等着她分派任务,好干活呢。

    小丫却踌躇起来。

    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虽然被李菡瑶关了一个多时辰,心里却没多大恨意。

    大家都说李老爷勾结贪官,但在小丫看来,李菡瑶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懂什么勾结?

    胡齊亞用五步蛇威胁李菡瑶时,小丫就在屋子外面,亲眼看见李菡瑶骇怕得额头冒汗,也亲眼看见李菡瑶为保护观棋、抢先出手抓五步蛇,见证了李菡瑶的勇敢和善良,因此,双方虽对立,她对李菡瑶印象很好。

    现在,胡伯伯暂时跟李老爷讲和了,她更不会对李菡瑶报复。可是齊亞哥哥被欺负了,气不顺呢。她虽同情李菡瑶,觉得李菡瑶是富家小姐,肯定不会做饭,却不好照顾的,不然齊亞哥哥会说她胳膊肘往外拐。

    小丫权衡了一番,将篮子递给李菡瑶,道:“把这菜择了,拿去洗。”然后她来切菜做饭。

    李菡瑶点头道:“嗳。”

    篮子入手,手一沉。

    李菡瑶忙将篮子放在地上,自己把袖子挽了一挽,蹲下来,从篮子里拿出一棵黄心菜掰起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择菜,她见王妈妈做过,就是把黄叶子、老叶片给掰了,老的嚼不动,只要中间的嫩心。

    观棋忙也蹲下来帮忙。

    两个小女孩一顿掰,地上散落一堆菜叶子。

    小丫吃惊地瞪大眼睛——这些都不要了?造孽,这么浪费!她心疼坏了,不声不响地也蹲下,将地上菜叶都捡起来,放进另一个篮子里,准备带去洗。

    李菡瑶见了不以为意,以为她收拾了拿去喂猪呢,因道:“等会儿再弄,还没择完呢。”

    小丫含糊应道:“嗯。”

    接着是削山芋皮。

    观棋怕姑娘伤了手,抢着要削。

    李菡瑶不肯被小丫和胡齊亞看轻,怕说她富家小姐不干活什么的,决意要尝试。她握着沉甸甸的菜刀,一刀下去,将山芋连皮带肉削去一大块;二刀下去,又是一块;三刀削完,山芋只剩下中间一小坨了。

    观棋悬着心盯着姑娘的手,生恐姑娘把手给削了,只要姑娘没伤着手,那就值得赞扬。

    因此她夸道:“姑娘真能干。”

    小丫再也忍不住,伸手来抢山芋,“这个不用削皮,洗洗干净就行了,削皮太费了。”

    李菡瑶忙道:“不削皮怎么行,洗不干净。”

    山芋表皮并非光溜溜的,坑坑洼洼的地方都塞的是污泥,不容易洗,还是削皮妥当。

    小丫道:“能洗干净。”

    胡齊亞逮住这机会指责李菡瑶:“你会干事吗?把菜叶子都掰了,也不怕天打雷劈。你们家就吃这菜心?噢,也是,你们家有钱,勾结贪官,赚的黑心钱,当然不吃老菜帮子。我们不吃不行,都要饿死了。这山芋都叫你削没了,还吃个屁!谁家过日子像你这样?”

    李菡瑶手不动了,低头看看手里的山芋,对比还没削的山芋,果真糟蹋了一大半;再看小丫,已经将地上的菜帮子全都捡进篮子里了,一片都没剩。

    她心里后悔不已,又羞愧。

    不知民生疾苦,指的就是她。

    她抿了下嘴,对小丫道:“对不起。”又抬头看着胡齊亞,认真道:“我不会做事,我可以学。”

    胡齊亞以为她会不服气反驳自己,谁知竟然道歉认错,又十分诚恳地表示可以学,他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知怎么回了,哼了一声,“你能学会吗?”

    观棋恼了,道:“怎学不会?我们姑娘可聪明了。”

    李菡瑶忙拉观棋袖子,“观棋,别瞎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岂能学什么都会。”

    她学不会的东西多着呢。

    观棋鼓着嘴不说话了。

    李菡瑶又对小丫道:“我尽力学。”

    小丫见她如此认真,又大方,忙笑道:“一点不难。”说完,心虚地瞧着胡齊亞,怕他生气。

    胡齊亞意外地没吭声。

    李菡瑶年纪比他小,又是初次来青华山,居然能看破精舍内部石壁上的机关,凭借勇敢和机智,将他和小丫囚禁,从而翻转局面,他无法忽视她的能力。

    他心下也有些不服气:他也算聪明,只因家贫,无法像李菡瑶一样受栽培,两人相差便远了。

    接下来,三个小女孩各挽了一个篮子,说说笑笑地去溪边洗菜,不知道的,还当她们是好姐妹呢,谁能想到一个时辰前,双方几乎生死对决。

    胡齊亞离她们一丈开外,不紧不慢地跟着,看着前面散着半边丫髻的李菡瑶跟小丫说笑,半点娇小姐的架子都没有,心里别扭的很,总觉这画风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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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长发绾君心(三更,姐姐儿盟主+)

    溪水就在不远处,是从山里流出来的,约莫半丈宽,在低洼处形成一个清水潭,和尚们在谭边放了两块大青石板,上游的位置洗菜,下游的位置洗衣。

    山前空地上,稀稀落落散布着一些松树,林间一条土径,沿着土径可直达水潭边。

    深秋的天空碧蓝,秋阳温暖。

    水潭上,闪着粼粼波光

    李菡瑶一看这里就喜欢。

    小丫带了一小把稻草,扎了个草把子,用来刷山芋,对李菡瑶道:“瞧,一刷就干净了。”

    李菡瑶道:“小丫你真聪明。”

    小丫害羞道:“大家都这么刷。”

    并不是她聪明才发现的。

    李菡瑶觉得小丫很纯真,于是也放松了警惕,只留神防备胡齊亞使坏。她拿了几片黄心菜叶子,在清澈的溪水中洗涤。溪水有些凉,清洌洌的如同冰泉,令她身心归于宁静,不再有被掳劫的惶恐和不安。

    观棋问:“小丫,这山芋蒸着吃吗?”

    小丫道:“炒着吃。”

    观棋道:“山芋还能炒菜?”

    小丫道:“能呢。切山芋丝炒,糊哒哒的汤、粉粉的,伴饭吃可香了。加个辣子还香。”

    李菡瑶没吃过这样的,顿时被勾起食欲,不由吞了一口口水,感觉好饿。实在是她这些天累惨了!

    她问:“千张呢,怎么做?”

    小丫道:“打疙瘩。”

    李菡瑶道:“打疙瘩不好,做素**。”

    小丫迟疑道:“我不会做。”

    李菡瑶道:“我也不会,但我知道怎么做,我教你。”

    小丫居然听懂了这矛盾的话,欣喜道:“你说,我做!”

    李菡瑶振奋不已,详细地告诉小丫做素鸡的方法。她不会做,却会说,用精妙的词句、形象的语言将制作过程描绘出来,令听者仿佛亲眼看见一般。

    小丫何曾见识过这些,听着,不由悄悄吞口水;又尴尬提醒李菡瑶道:“没有鲜蘑菇。”

    李菡瑶道:“干的也行。”

    小丫道:“干的也没有。”

    李菡瑶:“……”

    忽然她想起来:灾民们饭都吃不饱,哪有条件挑三拣四,用什么鲜蘑菇干蘑菇呢?还好她机灵,想着寺里清贫,没有松茸,本来她还想说用松茸呢。

    她懊恼道:“对不起,我忘了。咱们改改吧,用别的东西提鲜,主材有千张就够了……”

    小丫重又高兴起来。

    三个小姑娘说得热闹,忘记了身周以外的人事。

    不知不觉洗了菜,观棋用手沾了水当头油,帮李菡瑶把头发重新梳了,绑得死紧。然后众人起身回去。

    小丫即刻动手做饭,观棋帮忙烧火,李菡瑶在旁监察制作过程。

    观棋年纪小,在李家也不大进厨房的,烧火时差点失火。最后,还是小丫教了半天,才会。

    李菡瑶见识到小丫的烹饪天赋,身手灵活无比,比在厨房混了多少年的媳妇都要熟练,味觉极准。她一面按李菡瑶指点做素鸡腿,一面见缝插针地将山芋切丝下锅炒。须臾,一大海碗山芋丝便出锅了:黄绿色浓汤汁,带着香辣味,直往鼻子里钻,刺激得人腮帮子冒酸水。

    李菡瑶尝了一口,“好吃!”

    小丫立即笑逐颜开。

    小丫也见识到李菡瑶的灵慧:明明不会烧锅捣灶,说的却头头是道,就没有她不知道的食材和美味,凡她吃过的,也必定知道如何制作,深为敬佩。

    忙碌中,胡齊亞被她们彻底忘记了,就是在做素鸡腿时,需用竹子制作鸡腿骨,要他帮忙削了。

    灾民们一天吃两顿,这是晚饭。

    胡清风已知王诏要发兵剿灭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早已调兵遣将,将一群灾民都分守在青华山各处,严阵以待,他自己却在后山精舍陪李卓航下棋。

    他既和李卓航达成协议,哪怕是做样子,也不能再把他父女关起来;又不放心这父女两个,便舍命陪君子,亲自陪着李卓航,顺便试探其虚实。

    净慧方丈在旁观战。

    李菡瑶和小丫打听他们一盘棋结束,忙叫吃饭。

    胡清风等人忙收拾,因叶屠夫醒了,只是身子还虚弱,但他素来身子强壮、底子厚,便挣扎着起来吃饭。

    大家刚坐好,就见三个女孩子各端了饭菜走来。

    叶屠夫闻见一股香味,伸着脖子一瞧,居然有一大碗鸡腿,顿时狐狸眼瞪圆了,问:“闺女,哪来的鸡?”

    小丫抿嘴笑道:“这不是鸡。”

    叶屠夫道:“这明明就是鸡!”

    他以为女儿当着方丈不敢说,他却是不管这些的,直嚷了出来,反正他们又不是佛门中人。

    李卓航一瞧,微笑道:“这是素鸡,千张做的。令爱好手艺,这味道很是地道。”

    叶屠夫听李卓航夸他女儿,眉开眼笑,看对方顺眼不少。

    小丫道:“李姑娘教我做的。”

    叶屠夫不信道:“她能教你?”

    小丫道:“嗳。”

    叶屠夫问:“她会煮饭吗?”

    小丫:“……”

    李卓航道:“小女不善厨艺,胜在见多识广,凡吃过的佳肴,必要追问其做法。她虽能指点令爱,能不能做出来,却是令爱的本事。换个人,未必能做出来。”

    叶屠夫道:“那是。”

    这一顿,个个吃的香。

    饭后,小丫又捧上茶来。

    茶叶是方丈送的。

    泡茶,是李菡瑶教的。

    胡清风是爱喝茶的,见李菡瑶在厨房并非毫无用处,也没有作怪,倒也无话可说。

    饭后,李菡瑶又掏出一个小纸包,包的是药膏,递给叶屠夫道:“这个外敷,不然你的毒伤好不了。”

    叶屠夫:“……”

    胡清风:“……”

    怪不得屠夫总那么虚弱。

    他就知道小姑娘还留了后手。

    可是,这药她藏哪儿的?

    胡清风彻底没脾气了,绝了翻脸的心思。李菡瑶肯把外伤药拿出来,是看在小丫面子上;若他再翻脸,恐怕李菡瑶再也不会相信他,要跟他不死不休了。到目前为止,双方行事都留有余地,都没把事情做绝。

    李菡瑶见他们没发作,松了口气。

    刚才这纸包,她藏在鞋子里。

    当然,她还有两个药瓶,关押胡齊亞时,顺手藏在了精舍密室内,因她要用那蛇防身,又不想闹出人命,才将药丸和药膏各取些出来,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这一天,李卓航父女把最艰难的一关度过了,虽还不能自由行动,见面的机会是有的。

    掌灯前,父女两个终于得以单独相处,李卓航示意女儿过来,“来,到爹爹这来坐。”

    李菡瑶笑嘻嘻地走过去。

    李卓航将她按坐下,自己在她身后站着,将她头发打散,插开五指当梳子,替她梳头。

    暮色朦胧,山野寂静。

    寂静中,李卓航问女儿:“你怎么能抓那蛇呢?”声音满满的都是后怕和担忧。

    李菡瑶抿嘴不语,忽然想哭。

    她不敢出声,怕爹爹听出来。

    她已不再是懵懂幼童了,当然知道那蛇危险,可是她真的没有选择,只能放手一搏。

    现在想来,禁不住心底发寒。

    李卓航似乎感受到女儿的惊惧,没有再谴责和唠叨,只一心一意地帮她梳头,动作轻柔。

    观棋在旁看着,觉得这一幕很是温馨,好奇地问:“老爷原来会梳头?婢子都梳不好呢。”

    李卓航瞅她一眼,道:“嗯,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姑娘这头发让你这么五花大绑,再不松开,头皮都要掀掉了。你呀,也就会下棋,别的都废了。”

    观棋听了,惭愧地低头。

    她与李菡瑶性子有些相像,在下棋方面有天赋,还善吹笛,至于女红等都不擅长,也不大会梳头。李菡瑶出门,都是由王妈妈贴身伺候的。王妈妈不在,观棋只好替姑娘梳。谁知老爷看不过眼,竟然亲自动手。

    李菡瑶虽然看不见后面,却能感受到爹爹的动作熟练无比,一点不像观棋,扯得她头皮生疼。

    她不禁问:“爹爹怎会梳头的?”

    李卓航静默,眼神却温润如水。

    他学梳头,是娶了江玉真后。

    新婚头几年,他常帮妻子梳头;妻子也帮他梳,长发绾君心,那是一段美好的岁月。后来有了女儿,家务、商务都繁重,便再没那个闲心了。

    现在,他把这份柔情转移到女儿头上,一样地梳发,不一样的情怀,寄托了他对妻子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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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点还有一更,若等不及大家可先睡美容觉,明早再起来看。

第88章 她的终身该托付给谁?(四更,尾号7670书友盟主+)

    这便是人丁稀少的遗憾:这么大一份家业,他无法兼顾周全,必须同妻子分头经管。

    他带女儿出来历练,有女儿在身边陪着,便不那么寂寞,但妻子在家却孤单了。若将女儿留在家陪妻子,又怕女儿养娇了,将来担不起家业。

    柔顺的头发从指间滑过,李卓航心里酸酸甜甜的难受:再过若干年,给女儿挽发的会是谁?

    他脑中浮现落无尘的面容。

    这次,他们父女遭难,落家父子会如何应对?可有能力化解?这是考验他们品性和能力的时候。

    晚间,李菡瑶和观棋跟小丫挤在一张床上。连日奔波惊惶不安,好容易今日暂缓,观棋再挺不住,头一挨着枕头就陷入混沌黑暗,李菡瑶却很清醒。

    她想起娘亲,接到爹爹的信会怎样呢?

    她和爹爹出了这样大事,娘亲恐怕无法不慌张。

    娘亲慌张,身边除了墨管家,也没个贴心可以商量的人。李氏族人不来落井下石就算好了——恐怕他们要来落井下石,趁机分家产。嗯,三叔李卓尔和三婶白氏还是可以信赖的,也许能帮忙。外祖家得了信,也不会不管……

    想到外祖,便想到澄哥哥、如蓝姐姐;又想到落无尘,落家父子和葛亭会援手吗?

    李菡瑶把亲朋故交都过了一遍,从未觉得如此孤立,觉得这些人就算帮忙也有限,还得靠他们自救。

    李家,真的子嗣太少了!

    她,急需一个赘婿!

    这个赘婿,不是一般人可以胜任的,须得品性、能力都卓著,否则招进李家,是祸不是福。

    她的终身,该托付谁呢?

    小姑娘黑漆漆的眼眸和无边夜色融为一体,思索着本不该由她这个年纪思索的人生。

    ……

    不期然的,她又想起一个人来:

    小姐姐若在,能不能救她?

    她只想知道能不能,而没想到会不会,因为她笃定小姐姐一定会救她,这不必怀疑。

    李卓航父女都不担心自己能脱困,只担心江玉真那里,能否坚持到他们平安归去。

    好在,他们并未煎熬太久。

    次日一早,前山忽然传来消息,说官兵将青华山围住了,来了几万人,定要剿灭他们了。

    胡清风早已安排妥当,然灾民并非正规军,虽然上山后也操练了些日子,事到临头依然慌乱。

    小丫更惊惶不已,胡齊亞面色也不好,李菡瑶想安慰他们,又不知如何安慰;又猜不透山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鄢伯伯到任了没有呢?这官兵谁派的?

    这时候,李卓航想插手也不行,胡清风派人将他看管起来,不许他走动一步;连李菡瑶也被关在屋里,在结果未明之前,唯恐他父女往外通消息。

    这次,小丫陪着李菡瑶和观棋。

    胡齊亞也在,说要监视她们。

    山上人都严阵以待,又有消息来了。

    一乡民匆匆来向胡清风回禀:潘岳潘县丞和一个叫鄢计的官儿上山来了,就两个人,找胡先生。

    情势急转直下:新任鄢知府巧施计谋,令倒卖官粮的刘知府、镇守青华府的地方禁军副将军以及邱指挥等一干人都束手就擒,鄢知府亲自上山来接众灾民来了。

    李菡瑶大喜,对小丫道:“我就说没事。鄢伯伯会来救大家的。之前围山,那是用计。”

    小丫羡慕道:“你认识大人?”

    李菡瑶道:“嗯。鄢伯伯跟爹爹是好友。我没见过他,但常听爹爹说起,鄢伯伯为人正直……”

    她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事,见识到人性的丑恶。鄢计的到来令她振奋,重拾信心。她竭力向孩子们证明:鄢计是个好官、清官,绝不会坑害百姓;官场上也不都是像刘知府那样——千里做官只为钱,还是有清官的,以挽救大家对这个世道的信心,也是激励自己。

    孩子们都露出喜悦的笑容。

    胡齊亞面对李菡瑶还是别扭,这时也不禁眼露希冀,想再问些事关鄢计的消息,又怕李菡瑶不理他。正在这时,胡嫂子来叫李菡瑶,说鄢大人要见她。

    青华寺前山大殿。

    李菡瑶终于见到了鄢伯伯。

    鄢计和她想象出入不大:穿一身绯红官服,跟爹爹一样温文儒雅、相貌堂堂,大概是做官的缘故,比爹爹脸相要威严些,剑眉细目,眼神犀利。

    “见过鄢伯伯。”李菡瑶敛衽施礼。

    鄢计急忙抬手,示意她免礼。细目开阖间,已经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喜悦地看着自己,虽害羞却不忸怩,也不故作矜持,一副新奇的模样,不由失笑。

    因对李卓航道:“侄女果然灵慧。”

    李卓航谦虚道:“就是淘气的很。”

    鄢计打趣道:“哦?你在信中可不是这么说的,都快把女儿夸上天了。亏得我有两个女儿,不然要嫉妒你。”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

    李菡瑶忙道:“鄢姐姐没来?”

    鄢计笑道:“她们跟你伯母随后就到。你且收拾一番,跟我下山去吧。等两日,你姐姐们就到了。”

    此言一出,堂上一静。

    李菡瑶眼珠溜溜一转,扫向胡清风等人,见他们神情迟疑,知道他们还没放下戒心,不敢相信鄢计。

    鄢计略一沉吟,侧转身向胡清风道:“此番大家受了罪,谨慎些也是应该的。若不放心,不妨先派人随本官下山瞧瞧。刘知府等人已被拘,不日押解进京受审。本官还要具本上奏,弹劾徽州按察使王诏……”

    李菡瑶悄悄退到李卓航身边,站在爹爹身后,听众人商议大事,才明白捉拿刘知府经过。

    原来,王诏借口李卓航父女被掳,坐实了胡清风等人造反的罪名,不但请调徽州地方禁军来青华府剿匪,还向李家索取一百万两银子作为解救李卓航父女的资费,并行文鄢计,令鄢计配合青华府地方禁军剿匪。

    鄢计接令后,假意答应奉命行事。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兵困青华山。

    鄢计趁着刘知府、副将军和邱指挥等人汇聚青华山下的机会,和潘岳联手布局,掣出圣旨,将这些人全部捉拿,然后,他才和潘岳亲自上山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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