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鸾令全文阅读 第13分节

第一百二十一章:始末缘由

    第121章始末缘由

    他显然把事情想的太过于简单,魏子期一眼瞧见了孙承礼脸上闪过的尴尬和无奈,便扬声去问他:“舅舅?生意往来上的事情,原也不是这么办的……”

    “并不是生意场上。说实在的,要是真的抢不过人家陈家,那是我们自己个儿没本事,要为这个特意来托你爹打点关系,往后孙家也甭出来见人了。”孙承礼抹了抹鬓边冷汗,多少也生出些不高兴的情绪来,“昶哥儿同陈家僵持不下,原本就添了堵,后来大约摸过了有十来天,陈家那个长子陈昱卿当街强抢民女来的,偏赶上那天昶哥儿又喝了两口酒……”

    魏业当下便觉得不好:“只是喝了两口酒吗?大哥,现如今没有外人在,咱们一家人有什么说什么,你是来商量事儿的,可别有半个字瞒了我或是骗了我的。”

    孙承礼脸上登时不大好看起来。

    孙昶什么都好,可唯独酒这一样……

    平日里家里管得严,一向不怎么叫他碰着酒,便是家中宴客时,也很少叫他沾,为的便是孙昶这个人沾了酒就收不住,大多时候喝个醉醺醺的,容易误事。

    魏业当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只是终归不是自己家的孩子,不好开口多说什么。

    眼下孙承礼一说那日遇上陈昱卿的时候,孙昶是吃了酒的,魏业脑子便立时嗡的一声:“大哥,昶哥儿对人家做了什么?”

    虽然知道孩子是体面的孩子,平日养的好,说话办事也都有分寸,可人但凡是吃了酒,尤其是吃醉了酒,又有旧怨,还能干出什么理智的事情来呢?

    果然孙承礼接下来的话,叫魏业和魏子期父子二人皆是大吃一惊。

    孙承礼深吸了口气,仿佛也知道这话难以启齿,可他却并未曾犹豫,早下定了决心的,只是须臾间,便开了口:“昶哥儿错手,把人打死了。”

    他说完了翻了眼皮去看魏业脸色,果然十分的难看,于是心下一沉,可没办法,该说的还是要说:“如今家里使了不少银子,爹连明年修祠堂的钱也挪出来了,打点了湖州知府,才暂且保住了昶哥儿这条命……”

    说起儿子身上的人命案,孙承礼也不免有些哽咽:“真是没办法了,只好到齐州来求你。妹夫,不是说家里人都薄情寡义的,实在是……前两年为什么不往来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横竖你有你的考虑,只是爹当初也咽不下这口气,觉着好好的一家人,怎么突然就这么着了呢?这两年也不叫我们靠着你,更不指着魏家的名头,但昶哥儿这件事”

    他拖长了尾音,索性一股脑的把什么都说了:“昶哥儿的案子,我们谁也没办法,唯有你,还能托付托付昔年旧友。京城那地方,鱼龙混杂不假,可富贵云集也是真。昔年你在京中立足,又得广阳王殿下举荐,做了皇商,如今便是往来淡了些,可旧情总还是有的,怎么也比我们有门路。孙家的底子什么样,外人或许不清楚,你却都知道,真是走投无路了……”

    孙承礼这一番话说的和软,姿态真是再低没有了,自谦的人魏业见得多了,可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的,孙承礼真是头一个。

    他说不上来心下什么感受,唯独是听见他那句得了广阳王举荐时,眸色一暗,显然不悦,只是那样的情绪又稍纵即逝,眨眼的工夫便瞧不见了。

    魏子期坐在官帽椅上,手扣在扶手上,见他亲舅舅这样的言辞和姿态,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

    可他也知道,人命案,那不是什么人出面都轻易能压得下来的。

    陈家和湖州知府有姻亲关系,能坐到知府这个位置上,那一则有本事,二则也是京中有人帮衬着,不然怎么坐的稳当?

    如今摊上这样的案子,帮也不是,不帮更不是……

    魏子期抿起唇来,沉思须臾,侧目去看魏业,发现他爹果真是面无表情的,却也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爹……”

    魏业听见他叫了一嗓子,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这才重又望向孙承礼,只是那目光和神色,委实算不得和善:“家里惹上了人命官司,走投无路,想起我来,照理说,我也不能挑什么理,大哥这趟来,想来也有老泰山的意思,挑了理,那就是挑老家儿的不是。当年幼清最是个孝顺的人,她去了这么多年,我对老泰山不敬,她在天有灵,都不会原谅我。只是大哥,若换做你是我,这事儿,你帮吗?”

    孙承礼打了个激灵。

    知道魏业不好应付,却没想过,他径直就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推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孙承礼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倘或易地而处,他是绝对不会松口说帮忙的,什么亲的热的,到什么时候,都只有明哲保身才最紧要,连自己都护不住了,还能顾得上别的人吗?

    但是这话不能说,说了就是亲手把昶哥儿往绝路上送,那不是明着给魏业送话柄,回头魏业要推拒,他连说都没法说。

    “这话……易地而处,说来容易做来难,现如今是昶哥儿出了这样的事,妹夫你要叫我易地而处的想,我办不到,怕古来圣人也办不到。”孙承礼喉咙滚了两滚,“人心都是偏的,自己的孩子自己最心疼,何况这案子,真要说起来,原也是陈昱卿先强抢民女的……”

    他要这样把事儿往人家孩子身上推,这无可厚非,只是……

    魏业定了定心神,其实说得再多,东拉西扯,孙承礼都总有话能推回来,眼下为了昶哥儿,叫他干什么,他怕是都心甘情愿。

    “大哥,陈家在湖州也是有头有脸的,陈昱卿又是家里的嫡长子,他为什么会去强抢民女?”

    “这……”孙承礼没料到他话锋一转突然问起这个,一时间也愣住了,“这还真不知道。”

    魏业当下便有些想发作。

    这算什么?自己孩子做下的案子杀了人,可事情的始末缘由,他当爹的都没弄个清楚明白,然后就跑到齐州城,登门要他出面救人了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真实来意

    第122章真实来意

    魏业从前见多了肮脏的事,京城那样的地方,孙承礼有句话说的是对的鱼龙混杂。

    既然是鱼龙混杂,自然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心思也都有。

    见不得光的,又被人揪出来的……

    “这件事情,说起来就古怪的厉害,大哥既然亲自去了湖州一趟,怎么着也该弄弄清楚才对,怎么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回家了?”魏业愁眉不展,其实这会子愤怒已经褪去不少。

    他心里或许是无意插手孙家这次的案子,但要说莫名其妙的叫人家栽赃陷害了,他也做不到坐视不理。

    孙氏……那是他的发妻,两个人携手患难走过来的,那样的情分,是什么人都没法子比的。

    更何况这十几年间,孙家没给他添过麻烦,便是从前遇上过什么难办棘手的事情,也没跟他开过口,这是老爷子的态度,是对他的态度,而这样的态度,叫魏业感到安心,至少不必怕孙家事事都赖上他,而他为了名声,只能处处周全照顾。

    孙昶的案子,算是孙家头一次向他开口了。

    魏业略合了合眼:“大哥回家告诉老泰山,泰山大人就没疑心过吗?”

    “这……”孙承礼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今天如果不是魏业提起,他到现在为止,都对这件事没有任何的怀疑。

    富家子弟多纨绔,他们见多了,陈昱卿的名声一向不是多好,虽然从前没听说过强抢民女这样的事,但他家中娇妻美妾不少,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和魏子期也差不了几岁,光是妻妾就娶了五房,实在叫人说不响嘴。

    是以当初说他强抢民女惹怒了孙昶,孙昶又是醉酒错手打死了他,一家子根本就没疑心过。

    这会子孙承礼渐次回过味儿来:“妹夫是怀疑,陈家设了圈套?”

    魏业反手摸了摸下巴,缄默起来。

    他沉思了好半天:“这件事谁说都不顶用,谁怀疑也都不顶用,最好的法子,是叫家里赶紧再支应人到湖州去,好歹打听清楚了。陈昱卿既是当街强抢民女,这姑娘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就总要有个说法吧?那天发生的事情,由头到尾又究竟如何,她总归是要看了个一清二楚的吧?”

    魏业抬眼打量过去:“大哥见过那姑娘吗?”

    孙承礼点了点头说自然见过:“只是话并没有问的这样细,她也不愿意多提那晚的事,就说了这些话,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这可真是糊涂至极,事关亲生儿子一条命,竟也处置的这样草率!

    魏业恨铁不成钢。

    孙家……孙家没什么野心,且是也是好事,毕竟家中子侄的才干和头脑,也实在撑不起那份儿野心,没得到头来反倒压垮了自己。

    “我听大哥的意思,银子是没少用,多少数我也不再问了,这样吧,昶哥儿的事情,大哥还要用多少银子来打点湖州的一切,只管跟我开口,我做姑父的,没有连这点银子也不给的道理。”魏业缓缓站起了身来,往外挪动了两步,一直到了门框旁边儿,朝着外头叫王川,等人出现在门外时,他才冷着脸交代,“过会儿你先去支出来五万银子,舅老爷立时便要用,之后再有要用的,不必来回我,只要是舅老爷开了口的,悉数支给他就是了。”

    王川愣在那里,看看他,又看看孙承礼,一时间竟不知究竟该不该应这个话。

    可孙承礼心里明白。

    真要吩咐王川这样的话,又何必亲自起身到门口去叫他?

    于是他叫住魏业:“这样的话说来是打我的脸,真不是我要和你见外,可你这一开口支给我五万两……妹夫,家里什么样的家底,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昶哥儿一件案子,弄得家里每个人都心力交瘁,也实在是几乎掏空了底子,别说是五万两银子,就是一万两,如今也拿不出手来还你,我怎么……”

    “大哥说这样的话,才是打我的脸了。”魏业回过神来,方才的阴鸷全数不见了,脸上换了一派的和善,好似先前的不悦和不耐全都不曾出现过,“我说了,昶哥儿也是我的侄子,要是银子能救得了孩子,不要说是五万两,便是五十万两,魏家也出得起!”

    他这话说的底气十足,而孙承礼却只觉更加汗颜。

    合着魏业这是打算出了钱不出力,还能顺理成章的堵上自己的嘴了?

    既然魏业能做到这一步,那他真是只能豁出这张脸了……

    孙承礼把心一横:“我实话说了吧,这回到齐州来,不为了借银子,只为了借人脉。这样的案子,旁的人还不好使,妹夫心里比我更明白事,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们原想着,妹夫能不能修书一封往京城广阳王府,在齐州,又还有齐王府在”他抬眼看,见魏业面不改色的,可也是面无表情的,那样装出来的和善,消失无踪,于是他心下一惊,却硬着头皮只能继续说,“鸾儿从小和齐王就交情匪浅,只要她开口,齐王殿下大抵没有不应的事儿,这件事情,不论是齐王殿下也好,广阳王殿下也罢,谁出面,都能保住昶哥儿一条命。湖州知府又收了家里的银子,绝不会咬死了不松口,到时候牢狱之灾,自然咱们也是不怕的……”

    “是,牢狱之灾,有什么可怕的呢?打死了人,都能保得了命,有了两位殿下出面说项,压的湖州知府不得不断糊涂案,来日下了大牢,不也就是二位殿下一句话的事,就能把昶哥儿放回家去了?”魏业冷笑出声来,“大哥打的可真是好主意!”

    他咬重了话音,连敷衍都不再有。

    魏子期更是觉得惊诧不已。

    这是他们的亲舅舅,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要爹修书广阳王府这一宗便先不提,毕竟昔年爹被广阳王举荐,他们只以为爹深得广阳王殿下青睐,倒也没什么。

    可是鸾儿呢?鸾儿和黎晏之间这又算是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担忧之事

    第123章担忧之事

    这真是令人感到恶心!

    魏子期从很早之前,就打从心眼儿里排斥魏鸾和黎晏过多往来,先前也同魏鸾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在黎晏的面前,他也没有完全的收敛起这样的情绪。

    有很多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赞成也就是不赞成。

    那是他的亲妹妹,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一天天变得优秀起来,有骄傲,有得意,更多的,还是担心。

    外人如何知道呢?

    在章氏这样子的继母的眼皮子底下,他有多紧张两个妹妹,生怕她们出了丁点儿差错,等到将来百年之后,没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亲娘。

    他原本以为,外祖父一家,该和他是一样的心思的。

    可今日舅舅却当着爹和他的面,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魏子期觉得一阵恶心,只觉得想吐,又生生忍住,但眼底的厌恶却丝毫不掩饰:“舅舅的意思,是要牺牲了鸾儿?”

    牺牲这样的字眼用的未免太厉害了些,戳的孙承礼面红耳赤,更叫魏业平添怒意。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急于辩驳,却愈发忽略了魏业的脸色,“鸾儿也是我的外甥女,子期,你怎么能够用这样激烈的字眼呢?什么叫牺牲?我是要拿鸾儿怎么样了吗?她从小和齐王殿下亲近,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我入齐州城以来,听城中百姓说起,前些日子,元乐郡主还从京城到过齐州说起这位郡主,还有人比你们魏府的人更熟悉吗?在齐王殿下的心里,鸾儿和这位高贵的郡主娘娘比,又如何?”

    他反问了一大车的话,只是为了反驳魏子期,于是视线便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只怕在殿下心里,那位郡主,是比不上鸾儿一根头发的。”

    “够了!”魏业终于低呵出声来,“大哥,敏言慎行,你全都忘了吗?你不是要牺牲鸾儿,是要毁了鸾儿。这里是齐州,这里是远在京城看不到的地方,可这就是你能够信口开河的理由了?你的这番话,传了出去,传到了京中,广阳王、陛下还有太后,谁也不会轻饶了鸾儿,不会轻饶了魏家,更不会放过你祸从口出,你要拉我们一家子下水?”

    孙承礼后背一阵寒凉,恍然惊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这是天大的错,激怒了魏业,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

    魏业把鸾儿当掌上明珠,宝贝上了天的,他的那番话……是了,他的这些话,几乎可以毁了魏鸾。

    孙承礼喉咙一哽:“我也是心疼孩子的,可是子期说我要牺牲鸾儿,我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

    “你不是口不择言。”魏业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我叫你一声大哥,是敬着你是幼清一母同胞的亲兄,不与你说难听话,也是看在幼清的份儿上。你的这些话,幼清在天有灵倘或知晓,我怕你入夜难成眠。”

    他一面说,一面侧身把门口让开来,比了个请的手势:“大哥开口的事,我力不从心,所能做,也只是供你支取些银两,大哥有骨气不肯要,那是大哥的事,过后我会让王川把五万两的银票送到客栈去,至于别的还要多少,大哥自己斟酌。”

    下了逐客令,就是再没脸没皮的人,也不能死赖着不走,何况孙承礼还本不是这样厚颜无耻之辈。

    他觉得手脚发麻,最后的一丝希望……不,他还有别的希望。

    孙承礼从官帽椅上缓缓站起身,深看了魏子期一眼。

    其实万万没想到的是,郑氏说要把魏子期叫在跟前,倘或魏业不情愿,或是僵持不下,好歹魏子期能从中调停,然则到头来,真正坏了整件事的,竟也是魏子期。

    他觉得喉咙发紧,那种难受,说不上来的,堵在心口一口气,久久过去,他终于收回目光,转而望向魏业:“我是不是有心要毁了鸾儿,等你冷静下来,细想便知。出事的是昶哥儿,你没办法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我不怪你,你心疼鸾儿,气我说的那些话,我也无话可说,是应当的。今天我就先告辞了,银票……银票就不必了,这件事情,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你口口声声跟我提起幼清,昶哥儿也是幼清的外甥,是幼清曾经最喜欢的孩子,你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就对得住幼清在天之灵了吗?”

    魏业是一直等到孙承礼彻底走远,远到他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扬手打碎了身侧高足架上的那只双耳瓶的。

    魏子期看在眼里,也不好劝什么,只是打发了人进来赶紧收拾干净:“爹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也不值当。”

    “不值当?”他冷笑着,“听听你的好舅舅说的是什么样的话。他说了那样的话,他还体谅我的恼怒,劝我也体谅体谅他做错了事的是他家的孩子,我又凭什么要去体谅?孙昶打死了人,便是拿了他去偿命,那叫杀人偿命,有什么好说的?他倒好,一转脸竟然还敢质问我,倘或见死不救,对不对得起你娘在天之灵!”

    “舅舅他也是一时情急……”魏子期长叹一声,“他那样说鸾儿,我听来也生气,只是舅舅终究是长辈,我不能多说什么,不然显得太没规矩。只是爹也消消气吧,舅舅如今为了表哥的事,只怕焦心的厉害,不然今天也不会这样失了分寸,说出这样一席话来。方才爹生气,舅舅不是也回过味儿来,那样说鸾儿与殿下之间的关系,是给鸾儿招惹祸端的吗?”

    “我怕的,并不只是这个。”魏业拧起眉头,“前儿我生辰,你舅母进府的时候,不是见过鸾儿了吗?”

    魏子期呼吸一窒,登时瞳孔都放大了:“爹是怕鸾儿一时心软了,见不得舅母和表妹哭诉,又可怜表哥是醉酒失手,不忍心见舅舅和舅母到如今这年纪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念着骨肉亲情,真的求到齐王面前去?”

    魏业许久都没有开口,他该信他的女儿是个拎得清的,可这事……

    “子期,我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去找鸢儿,问问她知不知道这事儿,要是她知道,看看她怎么说,再叫她去探探鸾儿的口风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心有灵犀(4000字大章)

    第14章心有灵犀

    对于孙承礼为何带着妻女到齐州来的事,魏鸢是一无所知的。

    魏子期找上她的时候,她正收拾了要往清乐院去,是叫魏子期在月洞门下拦住了脚步。

    彼时魏鸢困顿,却也下意识让了让,示意他进院子里坐下说话。

    魏子期从她身侧绕行过去,径直往院中石凳步过去,等坐定了,抬眼看过去,瞧见魏鸢在他身侧也落了座,便短叹一声:“要去找鸾儿?”

    她嗯了一嗓子:“爹生辰那天我叫人给她递了话,怕舅母这趟到齐州有别的用意,嘱咐她别傻乎乎的什么都说,什么都应承。这两天忙着府中事,还有先前把柳四儿送官,昨儿个知府衙门还派了人来问,因是内宅中的婆子,川叔就直接进来问了我,到今日才算把事情都处置妥当,我想去问问,那天舅母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你先不必急着去了,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魏鸢一惊:“大哥知道?”

    魏子期点头说是,沉思了须臾,便将孙承礼今日与他父子二人所言,与魏鸢详细的道来,只是刻意避开了之后翻脸的那一段,毕竟亲舅舅说出那样的话,就怕她听了心里不受用,这丫头又一向是个有什么心事都爱藏起来不说的,回头憋在心里,记恨起孙家人,总归是不好。

    等前头那些始末缘由都说完了,魏子期才又添上三两句:“爹也是怕她稀里糊涂的就去求齐王帮忙,但也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这件事,叫我来先问问你,跟你说清楚,再叫你去找鸾儿,探探她的口风。”

    他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的摇头叹息:“咱们兄妹虽然一向亲厚,但我做兄长的,你们如今也大了,有些贴心话,总不会再与我说,还是你们姊妹间说起话来更好些,我估摸着爹也是这样想,所以没叫我直接去清乐院找鸾儿。另外说起来,如今你掌家,这个事儿爹只怕也没打算叫上房院知道,横竖你管着内宅,舅舅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达目的绝不离开齐州,要真这样,舅母怕是还要上门的。”

    魏鸢脸色早一片煞白了,越是听他后头的话,便越是心惊胆战的。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她倒是怀疑过,突然登门只怕是事出有因,可谁又能够料到,孙家一向都平平淡淡的,不招惹是非,也少与人树敌,这回一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魏鸢一只手捂着胸口,眼皮突突的跳:“那爹的意思,是不管了?”

    魏子期眸色微沉:“这样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管的,谁敢大包大揽?咱们家是做过皇商,可离开京城几年,爹为免节外生枝,再招惹是非上身,索性和京中旧交也渐次断了往来。况且湖州陈家你也忘了吗?”

    他突然问了一句,魏鸢一怔,绞尽脑汁的去回想,好半天她朱唇微启,更是惊讶:“是当年在京城的那个陈家吗?”

    “就是他们家。”魏子期面露担忧之色,“你那时候年纪小,我也不多与你说外头的事,可是最早那会儿,他们家和咱们家争那个皇商,早就结了仇的。这样的事,外祖父和舅舅们也不是不知道,爹那会儿上愁,回家没少念叨,娘总不会什么都不提。现如今倒好了,又惹上陈家人,舅舅还要跑到齐州找爹帮忙”

    “这”魏鸢几乎连声音都丢了,好半天才找回来,“这不是仇上添仇吗?死的是人家家里的嫡长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揭过去的,爹要真的求了广阳王殿下,或是鸾儿一时糊涂真去找了齐王殿下,回头把这案子按下不提,只怕后患无穷了。”

    再加上孙承礼那样的态度魏子期在心里头又多补了句,只是这话面上不好开口说给魏鸢听就是了。

    他拢指于案,后背也绷紧了:“所以你得去探探鸾儿的口风,她要真的一时心软,你得劝劝她,要是劝不住,尽早告诉爹和我,总归不能叫她插手这件事,再者说,这原也就不是她该插手管的。”

    这话再正经不过了。

    都是内宅里的姑娘家,偶然间说起外间事务,没外人在,小小的出个主意,倒也没什么了不起,但这天大的事情还敢插手,传出去,名声未免太难听。

    魏鸢如今心思与从前又不大相同,自秦令歆到齐州一趟后,她越发觉得,魏鸾若真能嫁入齐王府,那没什么不好的,现在秦令歆见了她,不是也不像小时候那么耀武扬威了吗?如果连那位不可一世的元乐郡主都低了头,认了命,那就合该是魏鸾做这个齐王妃才对,不说于家宅如何有助益,便是于魏鸾自己,也是再好没有的事,姑娘家图什么?不就是图将来夫妻和睦,一世顺遂吗?

    可如果魏鸾想堂堂正正嫁给齐王做正妃,她的名声,就容不得丝毫受损。

    原本魏家不是什么世族大家,出身这一样,她就输了一大截,要是名声受损,不管严重不严重,都会成为天大的阻力。

    于是魏鸢眯着眼站起身来:“我知道其中厉害,大哥你放心,我去问她,倒也想听一听,舅母那天是怎么同她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开口说这些的。”

    她话音咬的重,那分明是带了一肚子火气和不满的。

    魏鸢提了步子转身刚要走,却被魏子期一把给按住了。

    她回过头来,大为不解:“大哥还有别的事?”

    “你别怒气冲冲的跑去质问她,只怕适得其反。”魏子期撒开手,压了压鬓边太阳穴处,“这几个月,你也不是不知道鸾儿。她如今的主意正的很,脾气又大,前几次你弄得她下不来台或是寒了心,眼下瞧着倒像是过去了,可她心里怎么想,咱们谁也不知道。你与她说起这个事儿,好歹和软些,别激的她越发上了头,回头真跑到齐王府她要想见齐王,那真不是咱们能拦得住的,她不去找齐王,还架得住齐王上门来找她吗?你就是要自己劝她,也别把话说的太难听,仔细弄巧成拙了。”

    魏鸢细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况且魏子期说的这样的心理,她其实能够理解,毕竟在数年前,她也生出过这样的心思。

    彼时魏子期管的太严苛,她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做什么都要被他说教一通,是以她慢慢开始觉得,又凭什么非要事事都听你的呢?越是不叫我干什么,我便越是要干什么。

    而鸾儿她不由想笑。

    鸾儿和她不同,鸾儿是真正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怕更要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故而她重重点头:“大哥只管放宽心,这点子分寸我如今是有的,况且她便是动了这样的心思,想去求齐王殿下出面保表哥性命,也并不是她的过错。这事一则错在表哥自己冲动,二则错在舅舅和舅母登门又告诉了她,她不过是念着骨肉亲情,心软不忍罢了,到底是孩子,感情用事是有的,我不会骂她的。”

    她这样说,魏子期才彻底放下心来,朝着她点点头:“走吧,我跟你一起出去。”

    魏鸾这几日养病,大多时候在床上躺着不下地。

    那天郑氏还有孙妙微说的那些话,其实把她气的不轻。

    这人呐,一旦病了,再郁结于胸,那实在是难受的厉害。

    她不愿意再惊动人,更知道家中不日便会有大事发生,这时候再添乱,她是万般不愿的。

    是以也只是打发了齐娘,逢着周谌入府给胡氏诊脉安胎的时候,叫周谌往清乐院走了一趟,又给她看了脉象开了方子添了药,吃了这么几日,才算是好一些。

    不过养病归养病,该操心的她可一点儿没有少操心,成日叫当珠和尤珠盯着前院,只要孙承礼进府,就叫来告诉她。

    为着她病没大好反倒严重起来,现下还要操这份儿心,齐娘同她怄了一场气,可到头来还是怄不过她,说也说不通,教也不肯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

    这会子魏鸾才重上了妆,正巧是打算去寻魏鸢的。

    那三天她知道魏鸢也忙的不可开交,无暇分身,便一直忍着没有去告诉,直到今日她舅舅登门,她想着,横竖这件事是要闹起来了的,听尤珠说,姐姐手上的事情也都忙得差不多,自然也该去告诉姐姐一声。

    这会子齐娘扶着她出了门,刚步下垂带踏跺,远远地就瞧见了魏鸢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下。

    她咦的一声,示意齐娘松开她,提着裙摆迎上去几步,又叫了声姐姐,只是叫人听来有些中气不足:“我正说有事要去找姐姐,可巧姐姐就到清乐院来看我,看来咱们姊妹如今真是心有灵犀。”

    魏鸢走近了,拧着眉头认真的端详起她来:“你素日不用这么重的脂粉的。”

    魏鸾一愣,她姐姐目下持家,倒比从前更多出七分的细心来,什么事情也瞒不过姐姐的眼。

    她重上了妆,就是怕姐姐瞧出她脸色不好,又说不叫她操心插手表哥的这个事儿,没成想反倒叫姐姐一下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来。

    于是她尴尬的扯了个笑:“我病了这么多天,脸色不好看,一点儿气血都没有,看起来苍白,我对着镜子再三的瞧,总觉得未免太虚弱了些,没办法,只好叫尤珠把脂粉多给我涂一点,好遮一遮我这个病气,不然我日日对着镜子看,心情也不好。上回周太医还说呢,我这个病,最怕的就是郁结于胸,要是坏了心情,那就是再多的灵丹妙药吃下去,用处也不大,可要是一日心情好过一日,便是只拿些安神补身的药进了,不多时日也就大好的。”

    魏鸢叫她这么长篇大论的一车话说的头晕,她真是伶牙俐齿的厉害:“身上还是不好吗?这几天忙的分不开身,也没怎么顾上你这里,我不是打发了书玉一日三次的来过问,当珠都说你见好了,也是这样回我的,今儿怎么听你说的不一样?”

    她一面问,一面便横着扫过当珠:“你怎么回事?”

    当珠吓的脖子一缩,打了个激灵。

    魏鸾便立时去拉住魏鸢的胳膊:“姐姐怎么进了门这样凶?真是如今持家不一样了,气势怪吓人的,别再吓坏了我身边的丫头。我真的见好了,可前头病的那么厉害,总还要多养一养才行不是?人家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可就是去的再快,我这气色不好,难道是一两日就养回来的吗?只怕要姐姐嘱咐厨房,多做些补气的给我送来,我才好早点儿摆脱了这么重的脂粉。”

    她半是撒娇,半是耍无赖的,又冲着当珠使眼色,叫她退到一旁不必在跟前服侍,就怕魏鸢还要拿了丫头来算账。

    这会子拉了人往竹凳那头坐过去,又学的乖巧起来:“姐姐今儿是得了闲,专门过来看我好没好的吗?”

    魏鸢哪里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只是也不拆穿罢了,随了她去,伸手拿了茶杯,也不叫丫头近前来服侍,自顾自的倒了两杯茶,自个儿面前摆一杯,又往魏鸾的面前推过去一杯:“也不专门为这个。我不是说了吗?这几日忙,实在顾不上别的,今儿算是清闲下来,才想着来问一问你,那天舅母来,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面不改色的扯谎,真正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语气也是淡淡的:“我还特意叫丫头来知会了你,这么久不见了,突然登门,先前连个招呼也不打。那是长辈,我不该说不好听的话,可这不就是不请自来吗?我就怕她是为了别的什么事,别再叫你烦心,或是你随口就应了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还有大表姐当年为了什么,你总归是知道的。”

    魏鸾啊了一嗓子:“姐姐是为这个来的啊。”

    她抿起唇来,打量了魏鸢须臾:“我就说咱们是心有灵犀,我想去找姐姐,其实也正是为了这个事情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一厢情愿(4000字大章)

    第15章一厢情愿

    魏鸾是不疑有他的,只道魏鸢丝毫不知,毕竟外面的事儿,她没见过郑氏,应当也是没人告诉她的。

    殊不知今日孙承礼进府,如今事情已经闹开了。

    这会子她施施然望向魏鸢,唇边的弧度渐次收敛起来,慢慢的不见了踪影:“上回舅母来的时候,说起外祖家中的一件事,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惴惴不安,可也不知道能和谁去说”

    魏鸾前头铺垫的话倒是不多,便细细的与魏鸢将那天郑氏说的话一一复述了来:“我就说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表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惹上了人命官司?便是错手姐姐,那是人家陈家的长子,哪里是错手二字就能轻易遮过去的呢?”

    魏鸢听来却眉头紧锁。

    从魏鸾口中听闻的这些,和她大哥说的,显然不大一样。

    不过这里头,大约是舅母隐瞒了些什么,眼下鸾儿既开口,也没必要瞒着她这些,况且从鸾儿所说听来

    魏鸢心下有了欣慰和欢喜,面上却并不表露:“你回绝了舅母?”

    魏鸾一怔:“姐姐觉得我不该回绝?”

    “不。”魏鸢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这件事你做的再好不过。现下知道了你的态度,我也不妨与你直说,咱们姊妹间,谁也不瞒着谁”她拖长了尾音,“这个事情,今日舅舅进府,已经和爹说的很清楚了,我这会儿过来,原本呢,是自己就打算来,那会儿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惦记着舅母那天和你说的话,所以想来问问你。但是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大哥来找我,这是爹和大哥的意思,叫我来探探你的口风,就怕你一时冲动,答应了舅母,回头找到齐王府,叫齐王出面帮忙,要救人性命。”

    魏鸾这才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几不可见的蹙拢了一回眉心。

    方才姐姐装作一概不知的样子,可真是十足像真的,连她也给糊弄了过去。

    “我虽然有时候冲动些,但好在是非还分得清楚的。表哥杀了人,人家讲杀人偿命,不管这其中有什么缘由,总归他杀了人家陈家的儿子,咱们要把案子压下不提,那不成了草菅人命吗?”魏鸾一面说,一面叹着气摇头,“爹和大哥不必挂心我,我那天和舅母已经说的特别清楚了,舅母是明白人,自然听得出来我话中深意。”

    魏鸢见她果然是个冷静的模样,才彻底的放下心来,沉思须臾,叫了声鸾儿:“那你知不知道,舅母与你说的,只是皮毛,原就不是全部的真相,你若想听,我就说与你,你要是不想再掺和这件事,那咱们就不再提了。”

    魏鸾嘟囔了句别呀,撇着嘴叫姐姐:“你知道我是个最好事儿的,这又是自己家里的事,说穿了,我是气舅舅和舅母今次行事,况且姐姐你那天不是也叫人跟我说了,带上大表姐一起来,还不知是打什么主意,恐怕多半是想从大哥身上下功夫,我怎么不生气呢?哪怕这些都算了,这一进了门,又先找上我,真是一点不顾念着咱们兄妹。”

    她说着有了几分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是心里失落又失望,原本寄希望于他们念着骨肉亲情,将来无论怎么样,自己也算是有所依仗,哪怕孙家再不成气候,可只要外祖父还在,只要两个舅舅还在,她受了欺负受了委屈,但凡有黎晏不方便直接出面的,总归还有人能替他出头撑腰,自然了,这还是防着章氏爹和大哥自然不好替她说太多的话。

    可如今事情叫他们办成这样,魏鸾一时便觉得心里一点儿指望也没有了。

    但是失望归失望,总还是一家子骨肉,拿到外头说,再没有人比他们更亲近了。

    于是魏鸾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又与魏鸢说起后头的话来:“但是毕竟还是一家人,他们想要的,咱们或许帮不了忙,可总有别的法子,能出出主意,真要是见死不救,传出去也未必好听。人家可不会说什么,表哥逞凶杀人在前,咱们是大义灭亲,那些背地里等着看魏家笑话的小人,只会说爹没担当,又要说如今娘去得早,爹一点儿也不念着发妻母家,孙家出了事,他没事儿人一样,不管不问的。所以姐姐,你只管与我说就是了,我自然是想知道的,舅母她都瞒了我什么?”

    对于郑氏也许是刻意的隐瞒了一部分这件事,魏鸾是感到惊讶的。

    为什么要隐瞒?

    是没必要说的那样细致,还是说,隐瞒了的那一部分,其实才是孙昶罪孽深重的?

    魏鸢不知道她心里闪过这么多念想,只是一五一十的与她说:“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必要瞒着你,舅母大抵是觉着,没必要与你说这些,毕竟又是什么强抢民女,又是什么醉酒失手的,说出来不好听,陈家那位公子人都不在了,何必还说这些是非呢?”

    可在魏鸾看来,其实不然。

    强抢民女的陈昱卿固然不是什么好人,可孙昶呢?

    他明知道自己吃了酒是什么样的,出门在外,是去办事的,怎么就不知道克制自己了?

    明知道在湖州地头上,与陈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了矛盾和冲突在前,吃醉了,倘或遇上,岂不是自找麻烦?

    魏鸾眉目间一片清冷,然则等她把这些不满的心思都闪过了,突然想起了她爹的那句话

    她登时抬头回望魏鸢,倒把魏鸢唬了一跳:“怎么一惊一乍的?”

    “是大哥告诉姐姐,爹在正堂时候问过舅舅,陈家公子何以会强抢民女,叫舅舅最好再到湖州,去查查清楚吗?”

    魏鸢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啊了一声:“是啊,大哥是这么说的。其实要我说,这有什么好查的,陈家那一位,名声一向就不大好,家里娇妻美妾成群,不还是眠花宿柳,成日寻欢作乐这样的话,咱们内宅的姑娘家不该说,又是已经去了的人,只是与你说到这儿,才多说了两嘴,爹只怕也是打发舅舅的说辞。”

    不,不是这样的。

    魏鸾心头一颤:“或许,并不是的。”

    她腾地站起身来,显然不打算再和魏鸢多说,拔脚就要走。

    魏鸾早在她起身时,就已经跟着她站了起来,这会儿见她迈开步子要走,当下一抬手,按住了她:“你是怎么回事?现下与我说话,话说了一半,你一言不发拔脚要走,哪里来的规矩?”

    魏鸾叫外力阻拦,不得不站定住,收回了那条已经迈出去的腿。

    她回过头来,脸上明显还有焦急神色。

    魏鸢一眼瞧见了,下意识就松开了钳着她的那只手:“你”

    这一句话没问完,她拢了秀眉:“你在着急什么?”

    魏鸾抿唇,其实和她大概说不通的。

    她之所以拔脚就走,而不是坐在这儿同她姐姐说清楚她心中所想,也是为着她姐姐方才的那番话。

    爹显然是另有深意,而她经此一提点,自然想到的,也是别的。

    可是她姐姐不是她觉得那是随口敷衍了好打发舅舅赶紧离开的说辞。

    魏鸾从先前几次的事情,早有了经验一样,横竖她们姐妹意见相左时,就不要多说什么这大抵正应了人家的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想去找大哥谈一谈,姐姐要不一起来吗?”

    魏鸢脸色就更难看了:“合着这是想起了别的,有话和大哥说,反倒与我不能说,是吗?所以你想起那茬事儿,连与我解释一句都忘了,起身就要走?”

    魏鸾觉得她此刻有些斤斤计较,心中便又生出那种不耐烦来。

    这样的情绪来的莫名,更是来的突然,可却并不是第一次。

    她一直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眼前这一个,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不该这样子的,但好些时候,是抑制不住

    魏鸾深吸口气,不敢再看魏鸢,生怕她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出什么端倪来:“实在是着急,原不是刻意疏远或慢待了姐姐的。这会儿姐姐既问了,我也没有要瞒着姐姐的意思不是?姐姐还是与我一道去找大哥吧,不然回头姐姐再要问起,我还要再说一次,正巧你与大哥一道听了也就是了。”

    魏鸢一口气提上来,可是魏鸾那头无动于衷,她便没办法撒出来!

    那感觉像是一拳头砸出去,对面却是轻飘飘的。

    她身形晃了晃,书玉扶了她一把,低声叫姑娘:“这不是生气的时候啊。”

    是,这不是生气的时候,可魏鸾也不能这样的态度对待长姐!

    魏鸢眯起眼,强压下那股子怒意:“大哥这会儿恐怕在他自己的书房,爹说了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的想想这个事情怎么处置,我跟你一起去找大哥,正好也听一听,你这个小脑袋里,究竟古灵精怪的又想了些什么鬼点子出来。”

    她心里有气,说话自然不好听。

    这一番话,魏鸾如果真的要和她计较起来,姐妹两个只怕又要站在这清乐院里吵得不可开交了。

    于是魏鸾背在身后交叠着的手掐了掐,手心儿立时泛了红,她淡然的扫过魏鸢一眼,只是重重的嗯了一声,再也不多说一个字,转了头就往月洞门的方向步过去。

    魏鸾的脚下像是生了风,一点儿要等魏鸢的意思都没有,魏鸢也不急着跟上去,就那么慢悠悠的在后头走。

    齐娘是不好径直越过魏鸢跟上去的,可是方才姐妹两个险些一言不合吵起来的模样,她看在眼里,心惊肉跳的,知道这会儿魏鸾还气不顺呢。

    魏鸢眼下这样慢吞吞的走,分明是赌气,前头姑娘知道却不说,心里指不定恼成什么样子。

    这位大姑娘,哪里都好,持家也是一把好手,可齐娘就是不明白,怎么每回出了事,她都不能相信姑娘,更不能和姑娘亲亲热热的一道解决事情。

    齐娘抿了抿唇,实在有些按耐不住,上前三两步,嘴角一动,就想要替魏鸾抱个不平。

    然则魏鸾清脆的声音打从前头飘然而至:“齐娘,你怎么慢腾腾的跟在后面?我头晕,你来扶我一把。”

    得,这是连话也不叫说了。

    齐娘扬声了一嗓子,打从魏鸢身边儿赶过去的时候,到底是朝着魏鸢蹲了个半礼,魏鸢也不当回事,更侧了侧身,就叫她过去了。

    书玉扶着魏鸢的手一紧:“姑娘,二姑娘她”

    魏鸢反手在她手背上一按:“随她去,永远是这么个长不大的样儿,一添了堵就使性子。”

    齐娘没走多远呢,把这样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等靠近了魏鸾身边时,果真上手去扶她,一低头瞧见丫头脸色更白了三分,心疼不已:“姑娘这是何必?跟大姑娘置这份儿气做什么,平白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大姑娘横竖是不理解姑娘的,姑娘什么都别放在心上,也就是了,偏什么事儿都操心,到头来也没人领情,还要来说你不懂事。”

    魏鸾嗤了声:“我有时候毛毛躁躁,他们拿我当孩子看,我都知道,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姐姐她她持家几日,脾气见长,分明是她与我想的并不相同,既如此,我与她多说无益,到她嘴里,偏成了我没规矩,目中无人一样。她先与我怄气的,眼下这样,又像是我没大没小的和她置气。”

    她说着想回头的,可脖子刚动了动,就自己忍住了:“真是没意思极了。”

    魏鸾话语中的淡漠和冷静,叫齐娘吃了一惊:“姑娘?”

    “齐娘,我突然想到,我看重骨肉亲情,舅舅和舅母登门时候,我也是满心的欢喜,结果却怎么样?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看重而已。”她做了深呼吸状,“至于大哥和姐姐齐娘,你说会不会,很多时候,也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呢?他们看似呵护了我十三年,可为什么我现在回想,他们都只是想让我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我真的是随心所愿的吗?真的是自由自在的吗?恐怕未必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另有用意的魏子期

    第16章另有用意的魏子期

    天仍旧是水洗过的蓝,澄明透亮,叫人看着就通体舒畅。

    魏鸾一只脚踏进魏子期的书房小院,一抬头瞧见了,再斜眼,又扫过墙上那斑驳光影,心中一时更是五味杂陈。

    她想起那天在京郊别院时,当珠着急忙慌的来回她,说是黎晏回了齐州,她无心放纸鸢,任凭惟妙惟肖的纸鸢一头扎在地上,绕线的小木轮不停的滚动着,其实就像是他们每个人的人生即便有朝一日,那背后无人操控时,他们的人生不会停止,还是要不停地往前走。

    她又想起上次在清乐院抱夏后的那片小竹林中。

    那日的天,那日的景,和今天像极了。

    可是那天她和魏鸢姊妹两颗心贴的近,好似从没有那么亲密过。

    然则今日

    魏鸾站住脚,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

    书玉正陪着魏鸢迈过月洞门,魏鸢的脸上,写满的却是淡然。

    或许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吧,一如前头几次,分明是她有错在先,却绝不愿意承认的。

    魏鸾不免更加失望起来。

    难道真是觉得她年纪小,什么都不会计较吗?便是计较了,也不过三两日就忘却了。

    或许她近些时日的表现,叫魏鸢这样以为。

    毕竟前天厨房闹成那样时,她病着还巴巴的跑去,生怕底下的奴才太没分寸,叫魏鸢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亏。

    其实到头来

    魏鸾深吸口气,定下心神,手上暗暗使了力道,示意齐娘撒开手。

    齐娘会了意,虽还有些不大放心,却也顺着她的势松了手。

    魏鸾倒也没再提步往前,就杵在那儿,像是拦路一样。

    等到魏鸢近了前时,她才扬声开口叫姐姐。

    魏鸢便随着她这一嗓子站住了,拢了秀眉打量过去:“又怎么了?”

    实际上她没多少的不耐烦,只是对魏鸾的态度大为不满,即使是一路走来过了这么半天,她仍旧赌着那口气。

    可偏偏魏鸾生出别的心思,是以她这一句话入了耳中,就全成了不耐和敷衍。

    魏鸾眼皮一垂,长长的睫毛遮挡住眼中所有的光芒:“我要跟大哥说的话,你听的,底下的丫头们却听不得,我跟姐姐进门,她们就留在外头伺候吧。”

    她便是说话时也没抬眼,魏鸢觉得多此一举,原本也不可能带着丫头进了大哥的书房,只是魏鸾再特意提这么一句

    这话像是防着她身边儿的丫头似的。

    魏鸢啧的一声,倒吸口气,懒得站在这儿跟她计较什么,脸色一黑,点了头示意知道了,吩咐了书玉几句,便自顾自的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垂带踏跺而去了。

    魏子期的书房是三阔间坐落在东面,两侧又各有耳房,南北又有厢房,平日他看书累了,还能在南面厢房小憩一阵子。

    这会儿书房正间的两扇雕花门是紧闭的,也没有奴才服侍,魏鸾估摸着孙家的事令大哥焦心,不要说爹要一个人静一静,连大哥这会子其实也没了主意,心乱不已,自然不愿人杵在跟前碍眼烦心。

    她见魏鸢步子急,便也一阵风的跟了上去。

    于是在魏鸢扬了手刚要叩门时,魏鸾两只小手就已经把雕花门给推开了。

    屋外明亮又耀眼的光芒霎时间倾泻而入,洒落入书房,又落了一地的光影摇曳。

    魏子期沉目拧眉,一抬头,瞧见姐妹两个几乎是并肩站在门口,他一楞:“你们怎么过来?”

    魏鸾到底怕他说教,把迈出去的一条腿顿住,叫魏鸢先进了门。

    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她反身就把门给带上了。

    魏子期眉头愈发蹙拢起来:“有事找我?”

    魏鸢先点了头:“大哥交代的事,我都告诉她了,也不知道她又动了哪根筋,我话都没说完,她着急忙慌的拔脚就要走,说是找大哥有话说,我拦住了人,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反倒叫我陪着一起到书房来见大哥,说什么正好一道听了,也省得以后我再细问,她还要再与我解释一番。”

    “鸾儿?”魏子期果然不大高兴,“怎么正跟姐姐说着话,说走就走了?”他哎的一声,手上把玩着的玉佩往袖口一掖,“坐下说话吧,也叫我听听,是什么样的急事,素日里教你的规矩,全都忘了。”

    魏鸾心里也不痛快。

    这算什么?才进了门,话都没说上一句,张口就先告状吗?

    合着一路上同魏鸢同自己置气,又甩脸子的,一句重话不说出口,全的都是她的好名声,到头来反倒落个大度的贤名吗?

    眼下见着大哥了,开口就告状,指望着大哥骂她一顿好解气?

    魏鸾一眼横过去,天大的事情也扔到脑后去了,登时红了眼眶:“我的确是有急事,也跟姐姐说过了,姐姐所想与我并不同,我也不过是怕说多了,又要起争执。横竖姐姐你从来就不理解我,从来都觉得我狂妄胡闹,上一回分明答应了我,今后再不会随意的猜疑我,不信任我,如今把当日的话都抛之脑后了吗?”

    她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魏鸢早挑了个位置坐下去,她却就站在那儿,直勾勾的盯着魏鸢瞧:“我不愿生气,不愿起争执,也是我的错了吗?姐姐来的路上就跟我置气,好脸色也不给我,像是我如何得罪了你,这会子见了大哥,一句话都没说,就忙着告我的状。这是我没规矩吗?那怎么才算是与姐姐把话说完了?非要站在我的清乐院,再大吵一架,我再拂袖离去,跑到大哥这儿来说明原委,才算是规矩了?”

    “你”魏鸢气结不已。

    在她看来,这不算是特别大的事儿,只是魏鸾这样的态度委实要不得,更纵不得。

    这是在家里,她张狂些,无可厚非,没人会挑她的理儿。

    可长此以往,出门在外,倘或她也这样,丢的岂不是魏家的脸面?若再冲撞了人,诚然有黎晏替她兜着,可于她名声终究不好听。

    是以自己才会感到这样生气,憋着那么一口气,一直没能纾解。

    眼下到了魏鸾的口中,反倒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红口白牙的一说,好像全成了自己的错处。

    魏鸢差点儿拍案而起,可教养到底放着,她气的指尖发抖,一抬手指过去:“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为了告状才说给大哥听的吗?我又几时猜疑你,几时不信任你?以往岁月中,你有多少胡闹乱来的事,你自己数的清吗?现如今觉得自己本事大了,凡事都爱逞强出头,我们不替你多操心,你还指望着谁挂心担忧你!”

    为她好,又是为她好。

    这样的话,魏鸾真是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难道一句为她好,就能抹去所有的伤害吗?

    她所有的努力,在她们眼中,其实都不值一提,反倒是胡闹的,是添乱的。

    魏鸾重头细想,真没觉得自己添乱几件事。

    她捂了捂心口,眼中突然闪过茫然和无助,弓着身子,强压着心中的酸涩,还有心口处泛起的隐隐疼痛:“大哥,你也这样觉得吗?我是给家里添乱的那一个吗?从我挨打,黎晏回齐州,是我劝他不再追究宋家,没叫两家为此结下更大的仇。再有爹带着胡氏回家,家里上下闹的鸡犬不宁,外头传言更是难听,也是我,先找上大哥,说了那些话,乃至于扬州那里有关于胡氏的一切,也是我找了黎晏出面帮忙,这难道不是为爹、为家里分忧?我诚然,我也有过胡闹的时候,至少在上房院的事情上,是这样,可难道我做的每一件,都是不成器的,是叫你们徒增烦恼的?那我为你们排忧解难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说?”

    她话到后来,渐次咬重了话音的。

    魏鸢呼吸一窒,也意识到自己把话说的有些重了,只是魏鸾眼下这幅模样,真切少了几分,做戏的成分却更多些,这算是报复吗?为着她一进门就说了那样告状的话,这丫头怎么

    而果然不出魏鸢所料的,是魏子期闷声的呵斥:“鸢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训斥了鸾儿那一句,你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魏鸢侧目看过去,只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大哥,你明知道”

    魏子期瞪她,其实在暗地里也丢了眼色过去,是不想叫她再多说多错,更招惹的魏鸾使性子。

    魏鸢胸口的那股子气,霎时间更堵的慌了:“大哥是说我”

    “够了。”魏子期眼皮往下一垂,也没料到魏鸢今日不听劝,便索性冷声打断她,“你们到我这儿来,如果是来吵架胡闹的,这会子就各自回各自屋里去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连爹都烦心不已了,你们还有心思吵吗?”

    他阻断了魏鸢的后话,稍稍冷静些许,再抬眼看向魏鸾:“你进门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急的厉害,先前从清乐院拔脚就走,说你心中急切,眼下就不急了吗?倒还有心思跟你姐姐争这个。”

    “我不是要争这个,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魏鸾终于抬起头,也叫魏子期看清楚了她双眼通红,“我做了那么多,不是为了叫姐姐今日说我一句胡闹乱来的。”

    她反手去摸鼻尖儿,这样的习惯,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只是依稀记得,前世的时候,经常见黎晏这样子做。

    不高兴的时候,或是遇上事儿要沉思的时候,他都很爱反手摸一摸自己的鼻尖,垂下眼皮,敛去所有的情绪。

    只是她修行不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在兄长面前时。

    魏子期一时头疼,只得放软了语气来哄她:“那你还要不要说正事呢?还是真打算就这样在我这儿怄气怄半天?你要说想怄气,那我收回方才的话,再烦心的事,交给爹,叫爹一个人去困扰,我陪着你们两个折腾就是了。”

    魏鸾一吸鼻子,撇着嘴嘟囔:“大哥何必拿这样的话激我?”她翻了翻眼皮,“我说正事儿,但这事儿也没完。”

    魏鸢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她还打算没完没了了吗?

    大哥对她们姐妹的态度,一向都是云泥之别,那样拦着不叫她说话,到了魏鸾这里,却换了个人似的。

    她心有不甘,藏在袖下的手,死命的攥成了拳,水葱似的指甲掐在自己的手心里,恨不得掐出血来,却恍然未觉一般。

    魏鸾终于提了裙摆往旁边儿坐下去,却再也不肯多看魏鸢一眼,始终把目光放在魏子期的身上:“爹不是说,叫舅舅到湖州去查一查,当日陈昱卿强抢的那个姑娘,姓甚名谁吗?”

    魏子期说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当然不对了。”魏鸾面色平静下来,“大哥难道不怀疑?如果不怀疑,又怎么会特意告诉姐姐,还叫姐姐说与我听呢?”

    魏子期心下长叹。

    他的确是有意告诉魏鸢的,为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可眼下看来,这两个妹妹,终究是幺妹心思更缜密些,外间的事,更是个能分忧,能担待的。

    爹从来不拘着姑娘们不叫知道外面的事,可鸢儿一向不怎么上心,或许也是他从前教导之故,只是到如今年纪渐长,又有鸾儿作比较,两个姑娘相比起来

    魏子期按了按太阳穴,爹更偏爱鸾儿,其实不无道理。

    他也没开口承认,却也没有说不是:“你急着跑来找我,是和我们想的一样了?”

    魏鸢怔怔的侧目望过去:“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魏子期便冲她略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这样的事情告诉你,你会不会在心里多过个念想,只是看来,你是没有的了。非但没有,反倒为此和鸾儿生了一场气,对吗?鸾儿说你与她所想不同我从小把你带大,不防我来猜一猜,你大抵是觉得,陈昱卿生来是个好色的人,家中娶了娇妻美妾不算,成日仍旧只做些风流事,便是会强抢民女,也并不为过,况且湖州又是他陈家风光得意的地方,他怎么会管那许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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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湖州隐情

    第127章湖州隐情

    魏鸢已经隐隐的从魏子期的话语中明白过来,这是试探,毫不避讳的试探。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试探她们姐妹呢?

    她费解,更感到困顿。

    而且从眼下大哥的态度看来,对她,是失望的。

    这念头在魏鸢心中一闪而过,等到她彻底笃定时,整个人如坐针毡,再也待不安稳。

    那样的不甘心,在一瞬间,侵占了她整个脑海!

    大哥不是因为一向偏宠纵着鸾儿,今日才这样云泥之别的对待她们姐妹,而是因为这一次的试探,鸾儿做到了大哥想要的,她没有。

    但这怪她吗?

    “大哥这样试探我,又是为了什么?”魏鸢渐次冷静下来,“我是内宅的姑娘,即便是将来嫁了人,也是持中馈,掌内宅庶务的,外间事,本就不是我该多问插手,这难道不是大哥从小教导我的?”

    她一面说,斜了眼风去扫视魏鸾,又嗤笑一回:“从前鸾儿小,大哥总说她不是嫡长女,便是轻狂一些也无妨,爹也爱这样讲,那我便信了。她张扬也好,轻狂也罢,过问了不该过问的事,我多少提点她,说教她,却从不会真的恼了她。现如今,大哥是要我做到与鸾儿一般?我做不到,大哥便要觉得,我目光短浅,两耳不闻窗外事?大哥,这对我来说,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清乐院时,乃至这一路上赌气,魏鸾虽心中不快,却也未曾真正与魏鸢吵起来的缘故。

    她能够理解的是,魏鸢从小就是被大哥这样教导的,一时出了陈昱卿这样的事,她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会去想那些肮脏的事。

    后来做的那些,也不过是为着魏鸢方才一席话,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些而已。

    眼下得知大哥果真在一开始,就是故意告诉了她,又叫她走一趟清乐院,魏鸾自己也是心头一紧,不由自主的望向魏鸢的方向。

    可是这一眼,正好瞧见魏鸢斜过来的那个眼神。

    那是……嫉妒的,不屑的,甚至带着些许的……鄙夷?

    她们是亲姐妹,而魏鸢却在鄙夷她?

    这件事情她又有什么错处?难道是她讨巧卖乖,特意讨好了大哥,叫大哥疏远魏鸢的?

    魏鸾在刹那间想到了那日宋家百花宴时的宋宜。

    是了,此刻的魏鸢,和那时的宋宜,简直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有的一切,都并非她魏鸾的过错,而她们,却一味的来怪罪她,彼时魏鸾曾想过,世人大多如此,却未曾想到,她的亲姐姐,竟也是这样的人。

    魏鸾心一沉,方才生出的三分不忍,和为魏鸢打抱不平的那颗心,一下子趋于沉寂。

    她收回了目光,再也不愿多看魏鸢一眼。

    魏子期的目光在姐妹两个身上游走了半天,只是见了魏鸾脸色几变,却并不知她心中所想。

    等到回过了神来,摇了摇头,转而对上魏鸢:“不是怪你,我也从没有半个字是责怪你的。鸢儿,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原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你几句,咱们兄妹既坐在一处说这事儿,难道问你几句也不成了?你突然发起脾气来……外面的事,你不清楚,这再正常没有的,也是你该端着的规矩和本分,我从没说过你,是不是?”

    魏鸢恍然一怔,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大哥刚才的话,分明就不是这样的意思。

    那种失望,那种……那种对她的失望,是打从心眼里发出来的。

    可是魏鸢知道,眼下她不能再多说了。

    大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在纠缠不休,那就真的成了没规矩没礼数,真正要惹了大哥生气的。

    她如今虽然得了爹的信任,掌着持家主事的大权,可她心知肚明,在爹的面前,她永远也不及大哥和魏鸾,是以便是为了她自己的将来着想,她也不会真的惹恼了大哥。

    于是她抿起唇来,再不发一言。

    魏鸾看在眼里,心下只管冷笑:“大哥,爹不是说让舅舅派人去湖州,但是我怎么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舅舅是并不想去的?”

    魏子期闷声点头,应了她一句是,拧着眉多看了魏鸢两眼,到底收回目光,重又落在魏鸾的身上:“外祖父这么多年,没什么野心,经营自己手上的生意,但是这些生意,从前我跟你说过,大多是爹拉扯起来的,后来外祖父和舅舅们接手了去,自然也没什么特别难的地方。这么多年,他们也是清清静静的过来,没遇上过什么肮脏事儿。眼下出了这么个事情,舅舅大约也是一时慌了,实在没了主意,先前在前头正堂,爹说话也不算太客气,舅舅估计只道爹是为了不帮忙,拿了这话敷衍他,想打发他尽早离开齐州城的。”

    魏鸾呼吸一窒。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那个大舅舅,实在是个爱钻牛角尖儿的人,又不大能够听人劝,唯独舅母能勉强的劝下几句,但这个事儿,只怕舅母也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更不会劝舅舅快些到湖州查查清楚。

    这要是回头僵持住,爹更不肯帮忙,舅舅又在湖州耽搁,大表哥的这条命……

    魏鸾眉心跳了跳:“大哥,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爹这样开口,你也这样试探我们,那也就是说,陈昱卿他强抢民女,又正好叫大表哥撞见,这事儿你们几乎是笃定真的有古怪?”

    “不然呢?”魏子期翻了眼皮来看她,倒觉得她这话问的实在多余,“你自己想呢?陈家有头有脸的,表哥到湖州去收新茶,跟陈家僵持住了,底下的茶商们,不敢不看陈家的面子,但只怕表哥给的价更合了他们的心意,陈家不愿给的更高,说到底,那些湖州茶商,还要在湖州经营下去,得罪了陈家,将来谁也不好过。其实换做是寻常做生意,也不过是寻个由头,也就把手上的新茶,给了表哥,那这个由头,从何而来?”

    魏子期嗤笑一回,却不是对着魏鸾的,他朝着屋外看了两眼,魏鸾顺势看过去,却始终不知道他视线到底落在了哪里。

    过了好半天,他才几不可闻的叹了声:“陈昱卿的名声一向就不是多好,这档口强抢民女,那不更叫人家说嘴吗?做生意,也是讲究个名声名誉的,他这样的人,人家那些茶商,不愿意跟他打交道,哪怕他是陈家嫡长子,人家就是不愿意,回头陈家还没法子计较这个,谁叫他们家的孩子自己不争气,先丢了人,闹出这样不堪的事情来呢?如此一来,表哥还能顺理成章的做成这笔买卖。”

    “可是不对啊”魏鸾眉头紧锁,大概其的听懂了魏子期的意思。

    说穿了,他和爹是觉得,陈家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激怒大表哥,或许陈家也是清楚的,大表哥是个不能碰酒的,沾上了酒就要吃多,吃醉了又爱撒酒疯,既遇上这样的事,又和陈昱卿在买卖上结了仇,那只怕是要发生冲突。

    但是,那是陈家的嫡长子,难道陈家……

    她嘶的倒吸口凉气:“难道陈家为了叫大表哥身败名裂,连嫡长子的性命也不要了吗?大哥,这话说不通啊?”

    “未准是他们没想到,表哥会逞凶杀人吧。”魏子期垂下眼皮,略合了合眼,“你多少也知道,”他顿了下声,似乎才想起来,魏鸢有好半天都没有接话搭茬,便往她那头扫过去一眼,接下来的话,自然也就是冲着她说的,“你更知道表哥那个人,平日不吃酒,便哪里都是极好的,性情也算温和,待人也是宽厚。我听舅舅说,去年他还去过湖州一趟,也是为了收新茶去,那时候也和陈家人打过交道的。”

    于是魏鸾便了然的啊了声,可仍旧觉得困顿:“可既然这样了解,那就是摸清了表哥的底,大哥你不是也觉得,人家知道大表哥醉酒的德行,才这样激怒他吗?那就谈不上什么温和,谈不上什么宽厚,他会干出什么事情,谁又能料想的到?”

    也无怪舅舅会以为,这原是爹随口敷衍,为了打发他的话了。

    这样的话,拿到她面前,尚有如此多说不通的地方呢。

    魏鸢摆弄着袖口,始终低着头,知道魏子期方才几句话是在问她,更是在缓和气氛。

    她胸口憋着一口气,但眼下实在不好再这样赌气,反倒显得她小肚鸡肠,不讨人喜欢。

    于是没多会儿的工夫,魏鸢缓缓地抬起头来,手上的动作也一水儿顿住了:“如果真的不放心,不妨就派个人去查查看。说来帮不帮舅舅这个忙,是爹和大哥商量着拿主意,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如果表哥真的是不明不白的……”这话说来不大对,她便收了声,转了话锋,“杀了人倒也没什么不清不楚,但要是陈家蓄意陷害在前,那这也算是咎由自取,至少不能叫表哥吃这么大的亏,不是吗?”

    如果是陈家故意为之,激怒了孙昶,那他酒后错手杀人,就是另外一回事,倒不是不能出面帮他说个情的。

    那如今的问题,自然就出在湖州陈家,还有那个被陈昱卿调戏了的姑娘。

    陈昱卿一死,是死无对证,唯一能够下手的,也只有那个姑娘了。

    但先前舅舅说一概不知,连姓甚名谁都没问清楚……

    魏鸾按了按太阳穴:“如果爹和大哥真的心中笃定,我想去一趟齐王府。”

    魏鸢几不可见的蹙拢眉心,却不与她说什么。

    魏子期那里面色一沉:“你想让齐王派人到湖州去?”

    魏鸾毫不掩饰,坦坦荡荡的应声:“这种事情,齐王府的人比咱们都有经验才对。赵隼跟着黎晏这么多年,替他办了不知道多少事,要到湖州去查个姑娘的来历底细,查清楚她和陈家到底有没有关联,只怕不费多少工夫。但要按着爹说的,叫舅舅自己到湖州,我估摸着,大表哥的案子要盖棺定论,他都未必能查清楚。”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不是说我贬低舅舅如何不堪,爹别说是给了他五万两银子,就是拿给他五十万两,他也办不来啊,这根本就不是银子的事儿。”

    孙家在湖州没依没靠的,凭的不过一点子生意往来的人情而已,银子砸进去,人家也未必就领情。

    大家都还要见面,谁家的生意也都要维持下去,为了点儿银子得罪陈家,调查陈家,尤其是人家陈家已经死了个儿子了,还背地里敢这样的事,关键就是没人敢帮。

    到时候舅舅自己在湖州,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那不是在救表哥,那是在催表哥的命。

    是以魏鸾在来魏子期的书房前,便已经想的再清楚没有。

    如果一定要派人到湖州去调查此事,那只有齐王府的人出面最合适。

    只要黎晏出了面,即便是惊动了人,也不怕陈家翻腾出花儿,而知府衙门既知齐王府的人插手了此案,也就不敢轻易斩了大表哥,案子还得往下压,也不必孙家再往里头咋银子。

    人到底救不救,那是要之后再从长计议的,眼下这样子镇压着湖州那头,显然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魏鸾深吸口气,愈发提起七分勇气:“可是我去跟爹说,就怕爹还在气头上,不愿意叫我掺和,更不想再管孙家的这个烂摊子。大哥,你陪我去见爹好不好?”

    魏子期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不是不明白魏鸾的良苦用心,可是刚才舅舅说的那番话他有时替幺妹不值,这几个月以来,她做的事,几乎每一件,都是在外别人着想的,然而真正为她着想的,又有几个呢?就连他自己,都曾经质疑过她,甚至是为了黎晏,责怪过她。

    魏子期鼻尖酸了酸,到底强压下去:“你还是心疼舅舅和舅母的。”

    “心疼是自然,那毕竟是我们的亲娘舅,难道大哥就真的忍心了吗?”魏鸾只是摇头,“大哥也是不落忍的,所以,大哥要陪我去见一见爹吗?我不会提要救下大表哥这样的话,我知道轻重,知道厉害,我甚至断了舅母后路,不叫她打着我的名号,找上黎晏。但是湖州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想查清楚,我想,爹也应该是想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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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忌恨

    第18章忌恨

    魏家的孩子,没有冷血无情的,便是魏子衍那样不成器,叫章氏教的自私自利些,也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这样的事,便是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倘或是今日求到了他们魏家门上来,他们也没有就拒之门外,见死不救的,更何况这是自己家里人呢?

    魏子期把魏鸾的这番话,在心头上过了几过:“你不怕爹骂你吗?”

    魏鸾摇头:“爹为什么要骂我呢?”她撇了撇嘴,又反手指了指自己,“大哥现下骂了我吗?”

    魏子期一拢眉心:“我不骂你,那是”

    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他知道,这是有道理的。

    孙家再怎么样,也不能叫陈家人这样平白欺负了。

    生意场上的事儿,何必要使这样下作的手段,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儿子的一条命搭进去了,就想咬死了孙昶不松口,恨不能把孙家连皮带肉的咬下一口来。

    念及此,魏子期忽而打了个冷颤。

    魏鸢是最先瞧见的,困惑的扬声:“大哥怎么了?”

    “如果陈家要报仇”他抬了眼皮扫过两个妹妹,“陈家想咬死的,到底是表哥,还是孙家呢?”

    咬死一个孙昶有什么意思呢?可如果陈家想针对的是孙家

    “去年在茶叶生意上,外祖父家赚了很多银子吗?”魏鸾的唇角是微抿着的,目不转睛的盯着魏子期瞧,想了好半天,临了了,问出这么一句来。

    如果说要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坑孙家,这个仇,就不是一天两天的。

    按照魏鸾想来,陈家这回能这样去哄抬茶叶的价,这里头的利便大了去的,虽然舅母也提了那么两嘴,但到底说的也不详尽,况且先前她还扯过谎。

    不过大哥既然提了这样的话,那只怕,陈家是想借着这次的事情,叫孙家栽个大跟头,去岁银子是没少赚,今年一应全要贴补到孙昶身上去。

    这一家人心未免也太黑了!

    而魏鸢比她知道的要多,至少昔年在京中,陈家和魏家的冲突,她比魏鸾更为清楚。

    是以魏子期这话一出口,她心下咯噔一声:“大哥,人家总不会,就是盼着舅舅和舅母求到咱们这儿来的吧?”

    魏子期原本是没想到这一层的,毕竟两家人有两年不来往,陈家不会不知道,拿不准的事儿,没必要这样子下狠手,估摸着还是为着孙家分了那一杯羹,招惹上了他们家而已。

    只是生意上的事,你来我往,明着谁也不好太不给谁面子,今年孙家去收茶,他们不松口,那是凭自己的本事压着,这倒没什么,暗地里使手段,那就更没什么了。

    现如今怕的,无非是湖州知府收了银子,到头不正经办事,眼下是压着人命案子不提呢,可将来呢?

    魏子期一直觉得奇怪,那分明是姻亲,难道就为了些银子,就不管不问了?还是说,陈家就出不起这些银子了?

    “鸾儿,我现在就陪你去见爹,这个事儿,就怕人家要给外祖父使绊子,这手段未免太下作,心肠也太歹毒了,竟是想叫咱们人财两空的。”魏子期腾地站起身来,右脚在地砖上轻踏了一回,“叫不叫去,还是爹来拿主意,咱们谁也不要擅自做主,可这话,总要与爹说。”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扫过魏鸾紧绷的面皮:“爹先前生了好大的一场气,这会子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恐怕也想不到这许多,不过到了爹面前,你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魏鸾刚要起身呢,听了这话,登时动作顿了顿,咦了声,顺势就抬头望了上去:“我在爹面前,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的。”

    魏子期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是觉得,先前他听来鸾儿还那样为舅舅舅母着想,都更觉得怒火冲天,那爹岂不是更厉害了吗?

    但这话又没法告诉她,是以挠了挠后脑勺,苦思冥想了好半天:“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听吧,从前的事都没这次要紧,爹心烦的厉害,你不要在他面前聒噪,更招惹他心中不快,知道了没有?”

    魏鸾大抵是不服气的,更隐约猜得到,这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可是她刚要开口,魏鸢那里又拦着劝了几句,横竖是叫她听了大哥的话便是,于是她索性闭上嘴,做了一副乖巧姿态,点头应了声,这便算是答应了下来。

    魏子期一颗心跌回肚子里,旁的倒果真没有再多交代她,只领了姐妹两个一道出门,往魏业的书房而去了。

    他们要去找魏业说孙昶的事情,魏鸢起先是不想跟去的,虽然在书房的时候,兄妹两个说了那么一车的话,她多少也明白过来,这个案子只怕真的另有隐情,可她仍旧觉得,杀人便要偿命,哪怕是陈家先使了下作手段,意图坑害孙家,可孙昶杀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陈家咎由自取,可陈昱卿这一条命,就这样算了吗?

    但魏子期再三的要拉上她一起,倒没有说要劝她一定听了他们的,只是说这本就是一家人的事儿,唯独她一个不在跟前听着,也不像话。

    其实要魏鸢说,这又有什么不像话的?她根本也不想掺和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来着,但这话没说出口,一回头看见魏鸾那张脸,就全都又咽回了肚子里去,再不多提别的,只跟在魏子期身后,一道去了魏业书房中不提。

    魏业的书房就安置在上房院东侧的跨院,说是跨院,却也并不算小,反倒十分的敞亮,加上再东北侧的跨院又与之想通,原先是一墙之隔,后来魏业叫人打通了,便只当后头延出个抱夏来,若不是给魏业做了书房,便是挪了她们姊妹谁住进来,这处院子再归置起来,都是不输给魏鸾的清乐院的。

    兄妹几个过了月洞门,远远地就瞧见一直跟在魏业身边儿的魏泽立在书房外的廊下,人抄着手,靠在大圆柱子上,看起来愁眉不展的样子,等走近一些,在垂带踏跺下站定了,方能听见他几声低叹。

    魏子期便感到不好:“魏泽。”

    他一叫出声,却是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怕惊动了里头的魏业。

    魏泽猛地回了神,打了个激灵,侧目看下去,看见了他们兄妹,忙疾步下来,端了礼,才开口问了两句:“大爷和两位姑娘怎么来了?”

    “我爹在里头吧?”魏子期视线也没落在他身上,绕过了他径直看向后头紧闭的书房大门,“我看你脸上是愁云惨淡,方才又听见你低声叹息,这样子唉声叹气的,是爹骂了你?”

    魏泽连连摇头,一味的说并不是:“只是老爷打从前头见过了舅老爷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也不叫进,谁也不肯见,刚才夫人打发沅寿来问,看要不要她再请了舅太太到府上来,这好歹是礼数,可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话说的也不好听,沅寿在门外听着呢,那脸色叫一个难看,就这么把人打发走了。”

    “门都没开吗?”魏鸾不由多问了两句,“爹知道是沅寿来问的吗?”

    “怎么不知道呢。”魏泽越说就越是愁眉苦脸,耷拉个脸,“所以奴才才放心不下,这生了这么大的气,不是要把自个儿身子给气坏的吗?还有夫人那里沅寿回去,还不定要怎么跟夫人说呢。”

    他是做奴才的,却也是跟着魏业服侍了很久的奴才,他所有的担心,都只有魏业。

    家宅不宁其实与他无关,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多了些,魏业和章氏之间,显然生分了许多,这些日子,魏业在上房院过夜的次数都越来越少,胡氏哪怕是有孕在身,都能留得住魏业。

    魏泽看在眼里,怎么不忧心呢?

    魏子期和魏鸾对视一眼,显然不愿再多提这话茬。

    于是魏子期一抬手,在魏泽肩膀上压了一把:“这没什么,母亲知道爹眼下烦忧,也不会和爹怄气。你去告诉爹一声,我们来了,有些和舅舅有关的话,想当面回了他。”

    魏泽一愣,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魏鸢姊妹,大概是想要开口劝两句,可到底没说出口来。

    主子们的事,他何必多这个嘴。

    再说不见上房院的人,也未必连孩子们都不见了。

    故而他的应了一声,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几乎是小跑着上了台阶,往房门外站定后,轻叩了三两下。

    魏业老成的嗓音从屋中飘然传来,带着七分的沉闷和不悦:“又是谁!”

    魏泽一哆嗦:“老爷,大爷和姑娘们来了,大爷说有几句话,和舅老爷有关的,想当面儿回您。”

    屋里又没了动静,魏泽几乎竖起耳朵来听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听见,便更加的提心吊胆,就怕说起孙承礼,更招出魏业的不痛快来。

    但很快的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稍稍松了口气,往旁边儿多退了两小步,弓着身子,一言不发的等着。

    果不其然,房门很快被魏业打开来,他脸色却是阴沉不善,眯着眼往院子里扫过去,瞧见了自己的儿子们站在那里:“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怎么又带着你妹妹们到我的书房来?”

    魏子期知道他心情不好,话说的虽然重一些,可未必是真的要责怪什么。

    他正待要开口回两句,魏鸾已经提着裙摆迈着稀碎的步子上了台阶。

    她人往魏业身旁一杵,小手顺势就攀上了他的胳膊,挽着又摇了两下:“难道爹的书房,还不许我来了吗?”

    魏业是宠溺她的,但眼下实在笑不出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身子都养好了吗?”

    她说是:“爹这会子想起我的身子了吗?不是您叫大哥去探探我的口风,就怕我稀里糊涂的应承了舅母什么事儿,回头惹祸上身,给家里头招惹麻烦吗?”

    魏业面色稍变了变,拉着她往屋里带两步,等背过身来的时候,才冷不丁的同魏子期兄妹俩丢了句进来吧。

    魏子期是不以为意的,横竖这样的场面见的也多,大多时候爹如果发了脾气,压不住火气,那家里上上下下,就只有鸾儿一个人有法子,能叫爹平息怒火。

    然而魏鸢显然不这样想。

    她手里捏了条帕子,上好的湖丝,又有巧手的绣娘绣了芙蓉花,煞是好看。

    这会子那帕子叫她攥在手心儿里,几乎要揉碎一样。

    她看着魏鸾脸上的笑,看着魏业那样的亲密,只觉得肝肠寸断。

    原来每个人都是这样这个家里,每一个人,眼里都只有魏鸾而已。

    魏子期迈出去好几步,察觉到身边并没有人跟上来,一回头,魏鸢果然红着眼站在原地没动。

    他吃了一惊,显然是被魏鸢脸上的表情,和她眼中闪过的阴鸷吓到:“鸢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

    魏鸢翻了眼皮回神时,双眼仍是猩红一片,只是那样的阴鸷骇人却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没事,快进去吧,别叫爹等着。”

    她一面说着,就迈开步子跟上了魏子期的脚步,发觉他不动,就勉强撑着笑意又催了两声,直到魏子期虽仍心存狐疑,却还是迈开步子进屋,她才跟在魏子期的身后,慢吞吞的进了魏业的书房。

    这个书房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可以说是陌生的。

    大哥时常来,魏鸾也时常来大哥是为了正经事,魏鸾却是胡闹。

    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出入爹的书房,爹却从来都不责骂。

    而她呢?

    她进到爹的书房中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魏鸾早坐在了一旁,视线落在两个人身上,自然也瞧见了魏鸢那诡异的面色和表情,尤其是当姐妹二人四目相对时,魏鸢眼底的忌恨,真是藏也藏不住。

    她呼吸猛然顿住,瞳孔放大,这样浓烈的忌恨,比之方才在大哥书房时,来的更为强烈。

    魏鸾一时拧眉,竟生出些许后怕的感觉,甚至觉得后背一阵寒凉,紧接着,鬓边便已然盗出冷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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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你也同行

    第129章你也同行

    魏业哪里知道他们兄妹间的这些嫌隙,只是瞧着几个孩子进了门,相互对视,却谁也不先开口,他便敲了敲桌案,那声音沉闷,砸在人心尖上,一如秋日里的闷雷砸下来,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说不出的抑郁烦闷。

    “你们跑到我的书房来,却谁也不说话了?”魏业拧着眉心去看魏子期,“你做兄长的,也带着你妹妹们胡闹?”

    他以往不这样说孩子的,不管做了什么,哪怕是他平日没那么喜欢魏鸢,魏业都很少会说孩子们是在胡闹。

    他虽然看起来很严苛,脾气也不大好,可对女儿一向宠溺,只是对魏鸾更多七分而已。

    从前她们有顽劣的时候,他大多一笑置之,反倒是章氏管的严了,他还要开解两句,说是孩子年纪小,何必拘束着,无忧无虑的,如何就是胡闹了呢?

    魏鸾抿起唇来,侧目望过去:“爹,还是我来说吧。”

    魏业一怔,回望向魏鸾:“又是你想了什么鬼主意,撺掇着你大哥带着你们来找我的吧?”

    这话听来不大像是不高兴,魏鸾就点了点头:“主意是我想的,但也和大哥商量过,只是我们不敢自己做主,总要让爹点了头,才行的。”

    魏业还算是欣慰。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做过很多自作主张的事,他不愿意一一细数,更懒得再去追究。

    于他而言,最亲近的莫过于这几个孩子,所以即便是魏鸾偶尔有针对了章氏的举动,他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反倒处处维护魏鸾,并没多向着章氏说话。

    如今出了孙家的事,他最早的时候,无非也是怕魏鸾又擅自做主,求到齐王府去,现下见她如此乖巧的模样,自然欣慰。

    于是魏业面色稍霁,那份阴沉,终于有所舒缓:“那你说吧,也叫我听听,你又是想了什么点子,能叫你大哥点了头,带着你们来一起求我。”

    魏鸾没搭话,反倒先掩唇轻笑了几声:“果然什么也瞒不过爹,您还真说对了,我就怕劝不动您,或是这个事情您太生气,要骂人,所以说给大哥听,叫大哥带我们来求您的。反正出了岔子,挨骂的得是他,同我和姐姐可不沾边儿。”

    魏子期知道她是打趣,却仍旧忍不住扶额,无奈的叹气,也不接话。

    魏业脸上终于有了浅淡的笑意,虽然极浅,却总归能叫人看出来,他心情好了许多。

    魏鸢一时看着,心下更加的不是滋味。

    魏鸾如今自然早已顾不上魏鸢那许多,因见魏业心情稍稍好起来,才略放下心来:“爹,我想去见见黎晏,叫他派些人,到湖州去查一查陈昱卿强抢民女的事儿。”

    “你为什么想查这个?”魏业眯起眼来,倒不是发怒的征兆,看起来更像是沉思和打量。

    魏鸾也不惧怕他,坦然的与他继续说下去:“我听大哥说,爹也打发了舅舅再到湖州去查这事儿的,所以我想,爹你心里也觉得这事儿古怪,只怕是另有隐情,绝非是为了趁早敷衍了舅舅了事而已。只是舅舅他如今焦心,未必想得明白。然后我又想着,叫舅舅去查,不如叫黎晏派人去,打着齐王府的名号,到底好办事。”

    她话音落了地,魏子期终于接上了话来:“而且爹,我们先前合计着,就怕湖州知府收了外祖家里银子这事儿,也不是单纯的为了银子偏颇了谁。陈家难道没钱去填补他这个大窟窿了?我就怕,这是想叫外祖家里人财两空,到头来银子也搭进去了,表哥他杀人有人证物证,一结案,还是免不了一死。”

    魏业原本放在桌案上的手,此时已经握成了拳,没看魏子期,始终盯着魏鸾:“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魏鸾不明就里,却点了头:“我是没想那么多的,但同大哥所想也算一致。爹,这几年,虽然咱们不大来往了,可那毕竟还是我们的外祖父,是我们的舅舅,咱们两家,总归还是亲戚吧?爹你以前不是也很喜欢大表哥吗?”

    她一面说,一面把语气放和软下来:“我也不是要逼着爹去救人,更不会逼着黎晏去救人。要我说,不管这里头有多少隐情,大表哥他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即便是醉酒失了手,他欠了人家陈家一条命,人家要他偿命,咱们说不出什么来。可是爹,要真是陈家先使绊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想咬死外祖父一家来泄愤,这不是太过分了吗?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欺负人,什么都不做吗?”

    这样的名声也不好听,亲戚间最后的那点子情分,也荡然无存。

    如果说魏业对孙家还有什么感情的话,那也只有眼前这三个孩子了。

    他知道孩子们心软,也知道他们在不平什么。

    原本他是真的不想插手这次的事

    魏业长叹息:“子期啊,鸾儿的这些话你能听进去,说明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爹不是要你做个无情无义的人,可你真的就没想过,这次出了面,再把陈家得罪个干净,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魏子期几乎丢失了所有的声音。

    他们先前外出,为的就是茶叶的生意。

    从前家里不大涉及这些,但是近几年茶叶的生意是越做越红火,爹再三的合计,觉着这里头还是有几年的利可图的,况且他们家不像孙家那样,只要些蝇头小利就满足,爹说过,既然要做,便要做最好。

    但要论说茶叶生意,那湖州陈家,该数着头一份儿的。

    当初陈家就是靠着茶叶生意发的家,湖州产丝产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做到了京城去,再后来为着争皇商输给了他们家,又不甘心又没法子,一气之下离开了京城返回湖州,此后的几年,再也没有挪过窝。

    魏家和陈家有旧怨,爹早前也很是头疼了一阵,但好在生意场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仇人,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我知道……”好半天过去,魏子期才渐次找回自己的声音来,“爹先前还想着,要怎么着能和陈家打好关系,最起码没这么僵,哪怕是靠银子、靠利益,总归咱们要动茶叶生意的心思,放着陈家在前头,对咱们实在大大的不利。”他说了一半又抿起唇来,沉思了须臾,“那会儿不是还说,要实在不行,把咱们家的瓷器生意,也匀给人家些,只当做是交还,今后如何,那是各凭本事的事儿,爹也不怕他们。”

    魏业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的:“所以这档口,齐王府的人出面去查陈昱卿的事情,你说,这生意还能做吗?”

    当然是做不了的了。

    黎晏为什么插手这样的事?这在那位尊贵的齐王殿下眼中,实在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不值得他劳动一番。

    如果不是为了魏鸾……

    傻子也知道,这是为了魏鸾,才出面去调查,变着法子的想要捞孙昶一把,好歹把命给保住了,无非是不想担上个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的坏名声,想要从陈家自己身上抓出什么破绽,逼的湖州知府不得不从轻发落罢了。

    这笔账,早早晚晚的,还是要记在他们魏家头上的。

    “但是爹……”魏鸢一开口,又犹豫了须臾,她似乎摇摆不定,不晓得接下来的话,说出口,究竟会如何。

    魏业是感到意外的,说起外间的事务,她一向是不开口的,知道的不多,能给的主意就更少,今儿这么猛然一开口,反倒叫他很想听一听。

    于是他的应了一回:“你想说什么?”

    魏鸢对他柔和的语气感到惊诧,而抬眼望过去时,也更是满目的难以置信,可到最后,又全都化作了她开口说下去的勇气:“我从前不知道,也没想过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鸾儿起初说起,我还想,陈家那位大爷,一向都是个名声不怎么好的,谁又不知道他风流好色呢?强抢民女,又是在湖州地界上,他干了也就干了,谁还拿他怎么样似的。可后来听大哥和鸾儿又说了那么多,我隐隐觉得不大对劲,这会子爹说将来还想和陈家共事……”

    她先是解释了一大车的话,其实还是担心魏业会责怪她,会不喜欢她。

    等到那一番话说完了,乍然收声顿住,偷偷打量魏业的脸色,见他面色如旧,才稍稍宽心,方拾起前话来:“爹难道就不怕,这次陈家顶上表哥,其实为的,就是和咱们家的旧仇吗?”

    她此话一出,三人皆是怔住了。

    是啊,谁也没有想过这一层,不要说魏鸾,连魏子期和魏业,也都没想过。

    毕竟太久不往来了,和孙家是,和陈家就更是。

    从陈家离开京城后,这近十年过去,他们从没有和陈家人打过交道的。

    可实际上,魏鸢说的又有没有道理呢?

    魏子期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一咬后槽牙:“爹,要真是为了旧怨,要打咱们家的脸,那您先前想的那些,可全都没用。人家这十几年了放不下旧怨,一直都憋着一股子狠劲儿,早晚有一天是想要同咱们清算的,别说把咱们家的瓷器生意匀给他们一半去换茶叶生意了,就是全拿出去,再赔上一半的香料生意,人家也未必领情点头!”

    那是肯定不会点头了的。

    魏鸢的话,令魏业醍醐灌顶,忽而幡然醒悟。

    也许,陈家并不在意这些,陈正云和他,并不是一路人。

    当年在京城丢了的面子,陈正云一直都想找回来,今次拿了孙家做筏子,打的就是他魏业的脸。

    他先前一直在想,如果救了人,那是草菅人命,名声难听透了,可现如今这样想来,不救人,陈家只怕要说他胆小怕事,连外甥的命,都不敢试着保一保了。

    是以魏业一咬牙:“既然是这样,子期,你陪鸾儿一起去齐王府。”

    他说完了,魏鸾脸上欣喜尽显,正待要开口说几句好听话哄一哄他呢,而魏业低垂着的眼皮,掩去了眸中所有复杂神色,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狠辣,显然,他想到了别的事。

    于是在魏鸾尚未来得及开口前,魏业又扬了声:“你们去求齐王,请殿下亲自出面,走一趟湖州。湖州知府,官在四品,湖州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去处,他就是再不敢得罪齐王府,可底下的奴才出面办事,难保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也不知道这位知府大人在京城的根基有多深,所以最好是请了殿下亲自去办,这话虽然说来不知好歹,但鸾儿”

    他拖长了尾音,长舒出那口气来:“这样吧,总归是孙家的事,齐王殿下若肯动身,你们两个,就陪着殿下一起走一遭湖州吧。”

    魏鸾大吃一惊,魏子期更是腾地就站起了身来:“爹是说鸾儿也和我们一起去?”

    魏业对他的行为很是不满,沉下脸来:“哪里学来的规矩!”

    魏鸢为她今日说对了一番话而沾沾自喜,此时又猛地听了这个,秀眉一拧:“爹,先不说请殿下亲自去这好不好,便是殿下看在……横竖哪怕是殿下答应了,按您说的,这是咱们自己的事儿,那大哥该跟去,就是再要人陪,也该是叫旭哥儿赶紧从钦州动身赶过来,或是也往湖州去,路上同殿下与大哥回合,陪着一道去查这个事情,这怎么叫鸾儿跟着去呢?”

    是啊,怎么叫她一起去呢?

    魏鸾眉头紧紧地皱巴起来,其实连小脸儿都拧巴着。

    她并不是抗拒和黎晏一同出行,只是这样难免惹人非议,而爹不会不知道的。

    她是个姑娘家,哪怕是抛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不提,横竖不是那样的士族门楣,可也没有叫她跟着外男同行的道理吧?更何况在外人眼中,也许她和黎晏之间,本来就已经是不清不楚的了,从小厮混着一起长大的,情分非常,人家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瞎传,爹怎么会动这样的心思……

    “爹,这样不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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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后怕

    第130章

    任凭兄妹几个如何困顿不解,魏业都没有松口,也没有同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横竖是咬死了这句话,铁了心的要魏鸾同往湖州去这一趟。

    到后来,三兄妹问得多了,他便生出不耐烦的情绪来,匆匆打发了孩子们出去,叫魏子期赶紧先带了魏鸾到齐王府去办正经事儿。

    兄妹三个到底有眼色,瞧着魏业脸色不对了,知道这事儿再问下去非但没什么结果,还要惹恼了魏业,是以便听了他的话,从书房离去了不提。

    这会子出了门,魏鸢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同魏子期讲,可魏鸾就站在旁边儿,她一眼扫过去,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故而叫住魏子期,蹲身一礼:“大哥先带她去王府吧,耽搁了一早上,我先回去了,省的书玉一个人,也应付不来底下的婆子们。”

    到底是放不下内宅里的事,还是不想当着魏鸾的面儿说,魏子期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只怕魏鸾自己也心里有数。

    他唯恐姐妹两个再起争执,便摆了摆手,示意她只管去,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魏鸾眯着眼目送魏鸢走远,一直到她身影彻底消失,再也看不见,才嗤了一嗓子:“大哥是怕我不依不饶,才急着打发了姐姐走吗?”

    魏子期一楞:“鸾儿。”

    她抬眼望去,发觉他眉心微蹙:“大哥觉得,我心里明白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弄得大家尴尬?”

    魏子期长叹一声,对她实在没法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鸢儿今日大约气不顺,你别往心里去,眼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要争什么呢?走吧,先去了齐王府再说?”

    魏鸾其实很有心与他争论两句的,至少在今天的事情上,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至于魏鸢那是她的亲姐姐,她不愿意过多的计较什么,可今日魏鸢眼中的忌恨,竟能叫她在霎时间想起宋宜来,这是何等的可怕呢?

    宋宜能在背地里使绊子坑她,而如今她的亲姐姐,成了那样的人,她只怕心结不解,来日酿下祸端。

    然则大哥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或许,他未曾把这些放在心上,更不会想到,在魏鸢的心里,已然忌恨起她来,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莫名,但多少能够察觉。

    说到底,目下再没有什么是比孙家的事更要紧的了,还有爹的态度

    魏子期已经迈开了腿往府门方向走,魏鸾略一提裙摆跟上去,一面又张口问他:“你说爹为什么非要我和你们一起去湖州呢?”

    他没答这个话,反倒噙着笑先反问了一回:“你却笃定齐王会同意走这一趟?”

    魏鸾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肩膀也耸了下:“横竖是我开了口的,他便是觉得麻烦,不想掺和到人命官司里,也架不住我劝他几句不是?”

    魏子期便无奈的摇起头来,看样子,先前交代她的那些话,她是一个字也没放到心上了。

    或许,她已经太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太习惯了遇上任何事,都会有黎晏出面帮她解决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掉的,而只要黎晏还在她身边,这几乎就不可能改的掉,就算她尽可能的避嫌,黎晏呢?他又会和鸾儿避这个嫌吗?

    魏子期嘴角略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

    魏鸾看在眼里,心里隐隐明白,他大约是想要旧事重提,只是话到了嘴边,一时间又觉得没有任何的意义,说了反倒弄的彼此心里不舒坦,她不会听,而他又要坚持,僵持起来,又是一场闷气,委实是没什么必要。

    再加上这次要请黎晏出面的主意虽说是她先出的,可事先他是点过了头的,现在再来掰扯这样的话,那就更没劲了。

    因想通了这一层,魏鸾便没再追问,只当不晓得他方才心里在想什么也就算了,仍旧拿了前话去问他:“大哥还没告诉我,爹为什么非叫我也去啊?照理说”她咬了咬牙,“咱们经商,其实东奔西走的,没有这么多的规矩约束,但我和黎晏之间,难道连这个嫌,爹都不避了吗?”

    魏子期也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实在想不通:“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或许是怕齐王不肯去吧”

    可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有她在,黎晏怎么会不答应,爹更没必要为了叫黎晏走这一趟,连她的名声也不顾似的,先前舅舅登门来求的时候,爹可不是这样的态度,眼下态度骤然转变,难道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他的那番话?

    魏子期心下咯噔一声,隐隐感到不安,倘或爹为了魏家他想起刚才外头回家时发生的事,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魏鸾的脸上。

    她挨了打之后被章氏送出了府,受了好大的委屈。

    可爹呢?

    彼时爹为了魏家的名声,忍下了这口气,没再去找章氏的麻烦,那之后过去了这么久,也并没有旧事重提,如今冷落上房院,也不单单为了当初的事而已。

    所以他从前总以为,在爹心里,其实鸾儿是很要紧的,上次的事情一出,他才突然醒悟过来,在爹的心里,魏家和他自己,才最重要。

    魏子期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一阵后怕。

    魏鸾不明就里,扯了扯他袖口处:“大哥想到了什么吗?”

    他忙说没有,反倒更惹得魏鸾狐疑,愈发想要问个清楚。

    然则府门口就在眼前,也早有小厮备好了软轿,魏子期脚下生了风似的,疾步下了台阶,径直就钻进了自己的那顶青灰色软轿中去。

    魏鸾有心再问,却也看得出他是刻意躲避,咄咄逼人的事,对外人可以干,对着自己的兄长,她又实在干不出来。

    大哥既然不想说,就总有他不想说的道理,人活在这世上,谁还没有些辛秘不愿与人说的事儿呢?她自己不是也有吗?

    于是她睫毛往下一压,敛去眼中的复杂,收拾了心绪,上了轿,便后话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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