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鸾令全文阅读 第16分节

第一百五十章:经商之才

    第151章经商之才

    是这么个道理。

    湖州茶闻名天下,再不济,都有人争相抢购,要是遇上些黑心的茶商,了不起把这些积攒到下半年的茶叶,再混进去些陈茶一道做了茶饼卖出去,利润仍旧是可观的,也不至于叫孙昶压下三成的价就把这些茶给买走了。

    可是陈正廷又为什么当堂扯谎呢?

    他明知黎晏已到湖州,这案子再不是杜启崖一人说了算,他有意扯谎攀咬诬陷,黎晏绝不会坐视不理。

    魏子期愁眉不展,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今日公堂之上,陈正廷言辞凿凿,说今年陈家绝不愿再看你们从湖州买走一两茶,就是因为去岁你在湖州恶意压了茶农的价格。”

    一句这不可能,孙昶是脱口而出。

    他终于有了要起身的姿态,但身子直挺了一半,成了个跪坐的姿势,没有站起身。

    魏鸾瞧他那样,像是不服气,可是先前那种丧气的、颓败的情绪又一下子涌上来,于是他没了声音,又放弃了反驳和抵抗。

    难不成这湖州府衙的地牢,竟是这样能磋磨人吗?

    从前相交,她这位表哥,绝不是这样没有骨气没有血性的。

    即便是他杀了人,可是陈正廷若这样诬陷他,他也就认了吗?

    魏鸾跨上前去半步:“表哥,你三缄其口,不肯明说,我当你是一心赴死,再无意辩白,可你却要想明白了陈家指责你恶意来压价,咱们都是经商的人家,我虽是闺阁女儿,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恶意哄抬或是恶意打压,这都是黑了心肠的作为,这样的人,坏了规矩,不配为商。表哥,你是孙家的嫡长子,你做的事,就等同是孙家做的事”

    她终于把话音咬重了起来:“你方才说什么?即便救了你,也要连累了外祖父的一生清名?你要叫他背上这么个名声,难道就好听了?”

    孙昶一抬眼望过去:“我”

    那些话,好像就在他唇角滚动。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再逼他。

    大约过了有半展茶的工夫,孙昶终于一声长叹,到底是松了口:“去年下半年我再到湖州,其实是祖父叫我来的。本来上半年茶叶生意惨淡,便是湖州新茶,卖的也并不好,我在湖州一次性进了两万两银子的茶叶,到六月中旬柜上清账时,连本带利,也只买了九千余两而已。”

    魏子期霎时间倒吸口气:“连本带利尚不足万两?”

    孙昶点了头,他更觉得心惊。

    这何止是惨淡,简直是亏的离谱了。

    孙家不至于拿不出这两万两,手上自也还有别的生意做,但两万两对他们而言,又的确算不上一笔小数目,绝不是眨眨眼就过去的事儿。

    既然如此,外祖父竟还叫孙昶到湖州收茶?

    “外祖父嘱咐你来收茶,是因为什么?上半年亏成了这样,照说你们卖出去九千余两,按着去岁茶叶的价格我们家是不做茶叶生意的,但我多少也还算知道价儿,那你再到湖州收茶前,你们手上应该还剩下不少的茶,当初进的两万两银子的茶叶,恐怕连三成也没卖出去吧?”

    孙昶一向知道他算账厉害,倒也不惊奇,说了句是:“大约就卖出去两成多一些。其实这笔账你比我会算,按照那个价格,要是全都卖了,保管不赔,还能大赚一笔。可去年就是古怪得很,没人买,这就算了,各地的商号还都不肯把价格降下来,一来二去,所有的茶叶,几乎都烂在自家手上了。”

    这一点,魏子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当初这与他们都无关,茶叶的生意他们是一点儿也不碰,人家肯不肯降价,又到底为了什么宁可烂在手里,也不愿意亏本卖出去,他无从得知。

    现下看来,孙昶也是稀里糊涂的不清楚。

    他摸了摸下巴,摩挲了好一会儿:“你继续说。”

    “祖父叫我来收茶,那时候就放了话给我,要比往常的价格压下去三成。”

    魏鸾险些惊呼出声来:“是外祖父叫你”她忙收了声,又吓的吞咽口水,“可你不是说没有吗?”

    孙昶摇头:“祖父的意思是,按这个价格把下半年的茶收回去,上半年的茶和下半年的茶放在一起卖,这收茶的价,就没那么高,卖出去一两,利润就更大,要是等到进了十月,各地还是不肯降价,那我们家就做回恶人,把价格往下降。”

    魏子期立时就听懂了,无非是想要止损,等到了十月价格不降,他们降了价,肯定有商号跟着一起降,但是孙家是头一份儿,要数卖的最快的,也得是孙家,况且他们手上的量又大,又全都是湖州新茶,价格比往年低了那么多,自然不怕卖不动。

    到年底去清柜上的掌,赚的或许少一些,但总归还有得赚,最要紧的,是把上半年高价收回来的那些茶叶,尽快的脱手卖出去。

    “那后来呢?”魏子期转了话锋,“我听表哥你刚才意思,这不是陈正廷栽赃你的?”

    “价我的确是按低了三成的那个价谈下来的,但却并不是像陈正廷说的那般,倒像我真的恶意的压了茶农的价。”他翻了眼皮去看魏子期,“茶农种地产茶,我们手上有再多的银子,人家要是不卖,我们也没地儿去买,把这些茶农得罪了,来年我们靠什么挣银子?”

    魏子期一顿,就没有再接话,只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去年那个价格收了茶之后,和他们白纸黑字的写过契约,等到了年底清账,倘或挣了银子,同他们三七分账,孙家三,他们七。”孙昶是瞧见了魏子期眼底的震惊的,失笑着摇头,“给茶农们分这么多,是为着我谈了三家茶农,拢共又收了一万多两银子的茶叶,当初说好的,拿出来分给他们的那七成,一分为三,他们卖了多少银子的茶给我,就按多少份儿的红利去分这七成你想啊,或许到年底挣了银子,也没多少,再给人家分三成,叫人家三家去分这三成,那可就太没诚意了。”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外祖父的想法?”

    “是我的。”话既然都说开了,孙昶自然直言不讳起来,“但这个事儿太大,要拿出这么多的银子给茶农分,我不敢擅自做主,之前是写了书信问过祖父,祖父同意了,我才去谈的。”

    是,这事儿当然大了!

    所以实际上孙家去岁忙活了一年,到头来真是没挣几个银子,大头都拿出来分给这几户茶农了,他们卖给孙家那点子茶叶,起先是叫压了三成的价,但是分走这七成的红利,恐怕不止能找补回来那三成,还另有富裕。

    这买卖做的当然值,只是冒的风险大了些。

    魏子期略一挑眉:“表哥你当初跟人家说这样的主意,人家就都愿意冒这个险了?”

    孙昶把肩头一耸,说也不全是:“好些是不愿意的,谈到最后就这么三家,人家是真想的开,上半年茶叶卖都卖不出去,谁家商号不是把上好的茶叶茶饼都砸手里了的?他们其实也怕,就怕下半年没人来收茶。我到湖州不算最早了,要是按照往年来算,那时候早就该有大批的商号涌入湖州,再次购进茶叶,而且他们手上也不该再有那么多的余量,新茶早就卖完了,下半年再来,那是另一批茶才对。”

    所以茶农手上那些没卖完的新茶,很可能也是烂在手里卖不掉了的,与其等到真的白送都没人要,还不如冒一冒险,赌上一把,要是孙家本事大,真的能把茶叶都卖了,他们坐着等分红利,什么也不用干,而且先前价格虽然低一些,总归是实打实的收回了一笔银子,也好备着来年的东西了。

    魏子期以前从来没想过他一直受爹的教导,总觉得外祖父是个庸碌的人,之所以没有野心,正是因为平庸,而自知平庸,才不争不抢,守着这点子小福贵,一家子安宁的过一辈子也就过了。

    直到今日,站在这府衙的地牢中,听到了孙昶的这一番话,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么多年来,都是他看错了孙家,也是爹小看了孙家。

    外祖父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去带销上半年的新茶,而孙昶在湖州,又能想到年底分成这样的办法,叫茶农把茶叶卖给他

    这是平庸吗?是无商才吗?

    魏子期在心下矢口否认。

    这实则是大才。

    他不由的感慨:“表哥实有大才,要不是你这样的主意,压下三成的价格,恐怕你走遍整个湖州,也不会有一家茶农肯卖茶给你,若买不回这些茶叶,外祖父的想法就全都得落空,上半年的新茶还是要卖不动,再过几个月,全都烂在家里头,那才是真正的血本无归。”

    魏鸾的眼底也不免浮现出敬佩来,只是想起陈正廷,她那匆匆闪过的敬佩,又荡然无存。

    “看样子,陈正廷是知情的。”

    孙昶苦笑了一回:“我就是因为知情,觉得我在湖州邀买人心,今年才要断了我们家的路子。那些茶农为着去年的事情,其实很愿意把今岁新茶多卖我一些,可是有陈家从中作梗,他们也左右为难陈昱卿一开始的时候,还跟我抬抬价,到后来索性放出话来,说他倒想看一看,这湖州城中有哪一家茶农,敢把今岁新茶卖我孙昶一两。”

    魏鸾站的地方,离那张破落的桌子很近,乍然听了这话,她右臂一抬,小手照着桌面重重的拍下去,发出一声巨响来:“混账东西!”

    外头的衙役根本就没走的十分远,这里毕竟是监牢,哪怕是上头放了话叫带人进来的,他们也不敢真那样大意,倘或出了事,他们脖子上那一颗脑袋可不够砍的。

    这会子因听见牢房传来一声巨响,监牢中当值的两个狱卒,并着先前为魏鸾他们带路的那个衙役,三个人一前一后的,一路小跑着近了牢房这头。

    魏子期不悦的瞥了魏鸾一眼,又要去安抚那几个狱卒衙役,说了一车话,又舍出去二两银子给他们添酒添菜,这才算打发了他们。

    “一个姑娘家,现如今也不知跟谁学的,这样子拍案叫板,这是你干的事儿吗?”

    魏鸾自知理亏,便不敢言声。

    孙昶反倒笑了:“两年不见,鸾儿还是这么个直爽性子,到底是姑父骄纵你,又有齐王护着你,说起话来硬气,办事儿更不必瞻前顾后。其实这样挺好的”他转头叫子期,“你也不要总说她,姑娘家柔情似水是很好,但我们鸾儿这样,我看着也没什么不好的,倒有那么几分英姿飒爽的样。她生的像极了姑母,这才十三而已,便已见倾国绝色姿容,再过两年,她这张脸,便是掀翻了桌子,也不会有人指责这美人愠怒,只会怪有人不长眼,惹得佳人如此大怒。”

    这话听来像是调侃打趣,可仔细品一品,既又没有半分这样的意思,成了最真心实意的夸赞一般。

    魏鸾不大好意思,又怪他们做兄长的不成样子,监牢这样的地方,说着这样严肃的事情,还要拿她寻开心似的。

    她抬脚在地上轻一踏:“我这里义愤填膺是为表哥,表哥反倒转过头便打趣我,什么倾国绝色姿容,这话我半句也不爱听。”

    魏子期按了按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哥这是护着你。”他拿魏鸾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个是没打过没骂过的,大道理讲了好几车,可是架不住她主意正心思多,听不听得进去,他真是管不着。

    于是他又叹气,索性也不再说教魏鸾:“那表哥遇见他当街强抢民女那天,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错手把他给杀了?平日里从不见你舞刀弄枪,既不是习武之人,便是与他厮打起来,也不该有这么重的手才对,来湖州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这里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叫你如今成了错手杀人的案犯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自私自利

    第156章

    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孙昶面目痛色。

    那是两个多月前,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到酒楼吃酒,身边跟着贴身服侍的小厮,那壶酒好似喝不尽吃不完,他一直从夕阳西下,暮色昏黄,喝到了烛火通明时。

    其实他酒量倒也算说得过去,只是心情烦闷,加之许久不饮酒,一时上了头。

    旁边的奴才一个劲儿的劝,他那样吃酒的法子,总归是要醉一场的,可他吃醉了酒是什么模样,家里人没有不知道的,于是奴才越发提心吊胆,生怕惹出是非来,到最后,索性上了手来夺他面前的酒壶,说什么也不叫他再碰了。

    他觉得这一切都无趣极了,湖州的人是,这奴才亦然。

    底下的茶农有心和他做生意,也情愿把茶叶卖给孙家,这其实就是人心。

    孙昶心里清楚的很,陈家在湖州这样耀武扬威,没少得罪底下这些茶农,只是他们还要养家糊口过日子,不敢跟陈家撕破脸而已,所以去岁收茶时,他想出这样的法子,要说赔钱,那大家一起赔,孙家也捞不着好处,要是挣了银子,他们拿大头,孙家不是说一分不赚,那成了傻子了,白赚吆喝还干什么生意呢?

    很显然他成功了,但也极其成功的把陈正廷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当初到湖州之前,祖父和爹就再三的交代过,不要同陈家人起冲突,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也要仔细斟酌,三思而后行,到底他们和魏家是姻亲,人家看着就心里不痛快,得罪了人,那是和银子过不去。

    可是他再三的斟酌了,也是再三的忍耐了,起初的时候陈家那个混账东西,把今岁茶叶的价格,提的比往年高出了两成都不止。

    按着这样的价格收了茶叶回去,今年恐怕是没什么银子可赚了,况且令孙昶最生气的,是他特意的去打听过,陈家并不是对谁家都这般,唯独针对了他们孙家而已。

    于是孙昶便明白了。

    他这头认了怂是不假,然而陈家可一点儿也不买帐,更不会认可了。

    祖父和爹说的不错,那点子陈年旧怨,陈家真是记到骨子里,打算记上一辈子的。

    他就是再服软,再不争不抢的,陈家也不会感念他的半点好处,今次明摆着就是不叫他家里做成生意的。

    可是湖州又如何呢?这些茶农去年得了孙家那样大的好处,到了今年,仍旧不是惧怕陈家,不敢和他们做这笔生意吗?

    这些人,这些事,烂在骨子里,无趣极了。

    他身边这一个也一样,多吃了两杯酒而已,就要这样死命的劝,倒像是他要惹出什么是非似的。

    彼时孙昶的确是有些醉意上了头的,那酒壶叫小厮按着,他横竖也没酒可吃,索性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小厮一见这个更是慌了神,松了手就去扶他:“大爷您等等,这账还没有结,您等等奴才”

    他话没说完,孙昶一把挥开了他的手,仍旧自顾自的往外走。

    小厮哪里敢就放他去,立时便要跟上去,无奈这酒家拦住了不叫他走,他眼睛始终是盯着孙昶的,匆匆打怀中掏了碎银丢过去,连余下的银子也不等酒家找回来,脚下生了风,一路跟了出去。

    事情其实发生的很突然,孙昶那头出了门,远远的瞧见个人影,很熟悉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站在那头仿佛同个姑娘拉拉扯扯。

    孙昶的酒劲一下子便上了头。

    他早就听说过,陈家这位大爷,实在是算不上正人君子,他好色的很,家中娶了一大堆不说,还成日寻花宿柳,风流浪荡。

    如果说陈家在湖州的生意是一绝,那么这位大爷的花名,便是那第二绝。

    放眼整个湖州城中,再没有谁,比得过他这样放荡的了。

    然则于孙昶而言,娶回家的也好,到楼子里头去寻欢作乐的也罢,那其实都是陈昱卿的自由,他爹都不管,哪里轮到自己说话了?是以看不惯归看不惯,不插手归不插手。

    但是这会儿站在湖州的街上,他同个姑娘拉扯不清,隐约之间还能听见几句不堪入耳的混账话。

    孙昶竖起耳朵来听,那姑娘分明生了惧怕之意,声音里染上了哭腔。

    回想这些日子以来陈家的所作所为,孙昶一时间怒火中烧,三两步跨出去,就近了他几人身旁。

    而那小厮紧赶慢赶的追出来,四下里扫过了一圈儿,没瞧见人,还寻思着分明吃多了酒,如何会走的这样快,直到那头起了争执,吵闹的声音传过来,他认出了自家主子的声音,才迈开腿,提了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

    等凑近了,发觉孙昶正揪着陈昱卿的衣襟处,口里说的有些含糊,听的不大真切。

    陈家跟着服侍的两个小厮,在旁边儿想要拉住孙昶,可孙昶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他们也不敢真的上了手,反而一来二去的,孙昶拽着陈昱卿衣襟的那只手,就越发的收紧了。

    喝多了的酒鬼往往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他好似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忘记了,陈昱卿的衣襟,被他死死的攥在手里。

    而素日里孙昶走南闯北,身体远比陈昱卿这样花天酒地的要强壮的多,加上这会儿酒劲上来,怒火燃烧尽所有的理智,陈昱卿试图挣扎,却不得其法。

    直到陈昱卿的脸色渐次灰白起来,露出一脸的死相,小厮惊慌失措的叫大爷:“快大爷快松手陈家大爷陈家大爷只怕不好了。”

    后来惊动了陈家人,连夜报了官,知府衙门又连夜就拿了人。

    杜启崖那会儿其实也算是留了后路,没把孙昶身边的小厮一并抓了,反倒是给了他回孙家去报信的时间,只是这头在大堂上,实在又没少给孙昶苦头吃就是了。

    话说到这里,魏子期眉头紧锁,早就听出了端倪来。

    他侧目去看魏鸾,发现这丫头的眉峰也早就拢起,高高的耸起小山峰。

    看样子,这些端倪,不只是他一个人听出来了。

    而孙昶自己说起来的时候,显得那样激动,眸色也愈发的黯然,只怕连他自己,也觉察出来的。

    魏鸾果然忍不住,先她大哥开了口:“所以他们一直说表哥你是酒后失手,就是这么失手的吗?”

    孙昶点头说是:“起初在公堂上,我也说起过,陈家的小厮缘何不来拉住我,那样子半推半就的,反倒对陈昱卿更是不好。我的确是失手,可是这里头,恐怕也有那两个小厮的事儿。”

    他说着又顿了顿声,须臾长叹:“后来陈正廷说,那两个小厮,原是他们陈家家生的奴才,要怎么处置,自然也轮不到我来过问插嘴。即便我是无心之失,他的儿子,总归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我这一辈子,沾着一条人命,是跑不了的。”

    诛心。

    陈正廷惯会诛心的手段。

    表哥是仁义的人,如果让他背负着一条人命过一辈子,他绝做不到安心二字。

    怪不得今天打从见了他,他就毫无求生的意思,一心赴死,说要给陈昱卿偿命。

    这是中了陈正廷的诛心奸计了。

    魏鸾黑着脸:“那后来,杜知府放了你身边的奴才,却在堂上对你动了刑”她略微一顿,隐隐明白过来什么,倒吸口凉气,继而又问,“舅舅从家里赶到湖州,见过你吗?”

    孙昶嗤了一嗓子:“爹不见到我那样的惨状,又怎么会先舍出去那么多的银子呢?杜启崖”他眼中冰冷一片,“杜启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敲孙家一大笔的银子,而我的案子,也只是能拖便拖,等到真的拖不下去了,他倘或是要给陈家一个交代,杀了我,在爹的面前,也有话说。自古以来就是杀人偿命,他已经尽全力保全,只是不得其法罢了。到头来,银子他赚了,名声他也赚了不是吗?”

    这个人

    杜启崖的心思,令人作呕。

    大梁的官场中,竟然有这样的人,还能坐上四品知府的位置!

    魏鸾觉得一阵的反胃:“表哥,你那天晚上见陈昱卿,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动起手来?”

    孙昶压了压太阳穴,没再回话。

    魏子期眉心突突的跳,便知道这是不必再问,恐怕他那天真是喝醉了,其实和陈昱卿之间,究竟是怎么起的冲突,他都已经全然忘记了。

    如果忘了怎么起的争执,那陈昱卿要强抢的那个姑娘

    魏子期神色一凛:“表哥你是会画的,那天晚上的那位姑娘,还能画的出来吗?”

    果然他仍旧不开口。

    至此,魏鸾也明白过来,他其实不是不愿说,而是实在不记得了。

    她简直是哭笑不得,这么要紧的事情,他说忘就忘。

    孙昶这会儿其实有些回过味儿来,叫他们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好似当初他生出偿命的心思,真是上了陈正廷的当,中了人家的圈套而不自知,也是为他杀了人在前,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慌了神,陷入难以自拔的懊恼和悔恨中。

    爹虽然也到监牢中来看过他,但是却并没有问的这样详细的

    他身上的这些伤,过去了两个月,看起来仍旧可怖,那么当日爹到监牢来,看见他的时候,他的样子只会更吓人。

    人家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爹的见儿子遭罪,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呢?

    于是从头至尾,就没有人真正的能够开解了他,以至于到了今日,他才明白自己其实想错了!

    倘或真的死了,遂了陈家人的心意,还白白的便宜了杜启崖这个混账知府,可惜了家里的那份怜惜疼爱他的心,和那些已经舍出去的银子!

    孙昶突然坐正了身子,脸上都有了精神:“我那天夜里吃醉了,什么也记不得,脑子里是一片混乱的,但是你们可以去问问得宝。”

    “得宝?”

    他说是:“得宝应该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至少至少他一定记得那姑娘长的什么样子。得宝这些年跟着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以前我见不得他目不识丁,是教过他读书作画的。”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在湖州毫无头绪的查,恐怕还不如得宝三言两语的回忆,以及一幅画像?

    魏鸾除去想这些,更多的是面上藏不住的欢喜:“表哥,你总算是想通了是吗?”

    孙昶脸上有了释然笑意:“谁也不是傻子,当初中了陈正廷的圈套,上了他的恶当,是我一直都放不下这个案子,每次看见我这双手,我都会想到陈昱卿的死你永远不会明白,活生生的一个人,死在你的手上,杀了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时终日懊悔,他一句话,便叫我陷入那样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直到今日见到你们,才恍然大悟。”

    魏子期稍稍的放下心来。

    他能想通了,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不然不说别的,只说黎晏今次跑过这么一趟,又在府衙大堂上那样的行事,他所做的种种,都只是为了救人而已要是给他知道了,孙昶其实死念已决,谁劝都没有用,那对黎晏来说,他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呢?而最初跑到齐王府请他出面的魏家,又算什么?

    于是魏子期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长舒出来:“我过后就打发人到家里,去把得宝接到湖州来。不过另外还有一件事,齐王他想知道,去年表哥你都是和哪些茶农做了生意的,孙家下半年收走的那些茶叶,是从谁家手里头收走的?现如今我也算知道了,他们其实该高看孙家和表哥才对,如果再有齐王出面做保,要他们为表哥你说上几句话,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到现在为止,今年的新茶生意一直没有谈拢,说到底还是要怪到陈家头上,这些人养家糊口的,只怕心里更是记恨陈家。”

    孙昶一面摇头一面问他:“一定要把这些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吗?有齐王做保又怎么样呢?他们如今为我说了话,以后要怎么在湖州立足?不是说我圣人心性,自己都快保不住命了,还替人家去操这份儿心,只是这总归是为我,子期,做人不能太自私自利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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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连累

    他说做人不能太自私自利,魏子期再去细想他说出口的那番话,自然在心中更高看这位表哥。

    若换做是她,他自问

    魏子期自问是没有这样的境界的,人在生死关头,谁还能够顾得上替旁人着想呢?

    孙昶眼下所面临的,不就是生死的选择吗?

    他生或是他死,其实都只在齐王殿下一念之间罢了。

    而于魏子期来说,黎晏会否救人,那要看他的名声能不能够保全的了。

    这头魏子期陷入了沉默之中,一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劝孙昶甭这么惦记旁人,二来二来他其实惭愧的很,毕竟他做不到的事,孙昶做到了,他自然会觉得自愧不如。

    可是那边魏鸾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满心的不满意。

    她把音调也沉了下去,不见了方才的嗫哝,嘀咕了两声什么话,孙昶和魏子期在一时之间竟都没能听真切了。

    孙昶抬手,揉了一把耳朵,叫一声鸾儿。

    魏鸾顺势回望过去,发现他拿着垂询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于是哦了一嗓子:“我只是觉得表哥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愚了些。”

    孙昶当下一愣。

    倘或魏子期来反驳,说他太圣人心性,那他无话可说,横竖他心里头就是这样想过,自然也就要这么劝。

    他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不知事儿,难道真的为了自己,断送人家一辈子的前程吗?

    陈家在湖州是有土地的,那些地,大多拿来种了茶树,每年下来新茶时,陈家都是湖州产茶的大户,而他们之所以还要去收底下这些茶农手上的茶叶,那就是为了能在湖州,乃至于大梁境内,都要做茶叶生意的第一家,做出个名堂来,茶叶市场的价格,也就得跟着他陈家走。

    去岁便算做是个意外,陈家也束手无策。

    可是孙昶明白的很,那些茶农散户,能在陈家的威势之下苟活多年,还能有自己的土地,种植茶树,每年蝇头小利赚上一笔,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

    原本他杀了人,不管这里头有没有阴谋,又有没有算计吧,那条命到底交代在他手上了,现在还要再去连累别人,他的罪业,岂不是越发的重了吗?

    是以他听魏鸾这样说,面色便不大好看起来:“那如果是你来说,岂不是只想着自己,不顾及别个的死活了?”

    “可是眼下要死要活的,不是表哥你吗?”魏鸾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和嘲弄意味,倒也不生气,只是抿起唇来,“我说表哥想的愚,正是你只想着别人。那些人,都只是外人而已,况且我们是无缘无故找上他们的吗?也并不是”

    魏鸾把这话拖长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孙昶打量:“表哥去年到湖州谈生意,湖州这里的这些茶农,是个个情愿冒险卖你茶叶的吗?”

    孙昶眉心一拧,心说这怎么说来说去,又把话给扯回来了呢?

    这兜兜转转的,分明刚才魏子期就问过的。

    到底是魏子期更了解自个儿亲妹妹的心思,那里孙昶还愁眉不展,想着怎么回她,他这头就已经开了口,接过了魏鸾的话来:“当初既然是他们自己选择冒险,为了这些银子,那说到底,现如今齐王殿下找上门去,就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一切有因才有果,他们种了什么样的因,便要得什么样的果,这没什么好说的,既不是表哥你逼迫他们卖你茶叶,也不是齐王殿下与我们是非不分的纠缠他们。”

    他话止于此,再没有后话说出口。

    孙昶瞧着这兄妹二人的架势,真是劝也劝不动的,他自己也知道多说无益,眼下不管说什么,他们两个都拥有话来反驳他。

    人家说双拳难敌四手,他再如何巧言善辩,这兄妹两个一唱一合的,他也招架不住啊。

    孙昶颇为无奈的长叹一声:“你们怎么说,都有你们的道理,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切便只由得你们去就是了。”

    打从监牢出来的时候,赵隼是没有再行在前头去引路的。

    来时怕衙门口的衙役们冲撞,是以他做奴才的,便要走在主子们的前头,要去传话,有时候也要去示威。

    眼下回客栈是不必这些的,他自然是不大好仍旧就在他们前面了。

    赵隼和兄妹两个始终保持了两步开外的距离,魏鸾又是有意的压低了声音,在这喧闹的大街上,兄妹俩说起话来,赵隼便听不见了。

    她走着走着叹了口气,一抬头,望向了魏子期:“我是真的觉得,表哥这几年,让外祖父和舅舅养的越来越愚了。”

    魏子期啧的咂舌:“编排起长辈的不是了?”

    她愣了下,也没在意这话过来如何的不妥当,直到听了她大哥这么一句,才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给他看:“也不是说我要编排外祖父和舅舅,编排老家儿和长辈这样的事,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敢做,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我又一时嘴快,大哥你别生我的气啊。”

    魏子期心说何曾与你话赶话,只是追究起来没意思,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下回记在心里,要想着改了这个坏毛病也就是了。

    他便嗯了一嗓子:“你刚才是想说,表哥从前其实也是个机灵的,一肚子的坏水儿,小的时候不管是到京城还是回齐州小住,都没少带着你胡闹,那会儿出格的事情他也真是没少干,怎么这两年的时间过去,面儿没见过,他倒成了个愚笨的,便是把话说开了,他仍旧脑子里头不转弯儿,是吗?”

    魏鸾忙不迭的点头,觉得她大哥说的这些再对没有了。

    等到点完了头,她又想了想:“大哥觉得我说的不对吗?论说经商,我也是佩服表哥那样的头脑和心思的,去年茶叶生意惨淡的那样,要不是外祖父当机立断,还有表哥后来的年底分红的法子,恐怕孙家来这么一下,就要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了。”

    对于此,魏子期是再认同没有的了。

    于是他颔首嗯了一嗓子,算是认可了她的话,她分明还有后话没说话,故而他也不接话,只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魏鸾看了又看,发觉他是真的没有在生气,才继续开了口往下说:“可是你看现在呢?我说的话,没有道理吗?连你也会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今天会被咱们找上门,也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如此而已。再者说来,我们也不是要逼迫那几户茶农做什么,还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们要是不同意,不愿意替表哥说话,难道咱们硬是按着他们的头来说这些话?表哥一开口,倒先去关心他们,像是咱们会仗势欺人。”

    黎晏好歹是个亲王之尊,不论是走到哪里,都是要见面的人,难道真的在这小小的湖州,颜面尽失,干出那些个有损祖宗颜面的事来?

    她既是气孙昶被养成了这样的心性,更是气孙昶这样看低了黎晏和他们。

    魏子期又哪里听不出来呢?

    从头到尾,她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黎晏更多一些的。

    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外向是真的,但是像是她外向成这样的

    魏子期在心下长叹,早就知道多劝也只是浪费口舌罢了。

    “他有他的道理,我们毕竟都不是他。”他抬了抬手臂,落在魏鸾的脑袋上,温热的掌心,带着莫名的安抚,“你也不用生他的气,这样的心性未必就不好,至少是心存善念,总归不是无法无天的一个人。况且他手上有了人命,一辈子都于心不安,现在说起那些茶农,他觉得,那都是无辜的人,即便只是被问上几句话,也都是无辜被牵扯到这个案子里来的。鸾儿,我们如果无法设身处地的替表哥着想,也至少不要去责怪他什么。这世上原有这样多的人,人和人之间有所不同,那太正常不过了,所以你看,在监牢你劝表哥的时候,我能顺着你的话来劝他,可等到出了门,你对表哥生出怨怪的心思,我便反过头来劝你了。”

    魏鸾细细的品味着他的这一番话,只觉得心下不是滋味。

    这世上的人各样的都有,也自然有他这样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魏鸾不喜欢这样的人,心中怕永远没什么执着,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正话反着说,反话正着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一样。

    她没有见过大哥生意场上是什么样,从前也愿意体谅大哥的难处,直到今天,他当着自己的面,婉转的说出这样一番话,魏鸾一时间觉得准心之痛,莫过于此。

    那或许该称之为失望,又或许,是失落吧,她希望自己的大哥顶天立地,是个铁骨铮铮的好儿郎,而不是这样,长袖善舞,圆滑至此。

    魏子期见她好半天不说话,等了许久,到底催问似的叫她一嗓子:“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魏鸾有些讪讪的,哦了一声,把小脑袋低垂下去,叫魏子期再也看不见她面上情绪,才勉强平稳着语调回他的话:“我听见了,也记在心里了。不过大哥,我刚才在想,如果案子真的如表哥说的这样,那是不是可以把陈家那两个小厮找来问话,或是从他们身上下手呢?”

    “下手?”她说下手,把魏子期说愣了,“你这是觉着,陈家有人想要害陈昱卿,又正好借了表哥的手?”

    魏鸾唔了会儿,她是这么想过,可又觉得不大有可能,所以也没好明着说。

    这会儿他问了,她左右想了想,横竖也没有外人在,便是说了什么不对的,或者不该说的,至多挨顿骂而已,况且刚才她那样子维护黎晏,大哥都没有责骂她半句,就更别说这些事儿了

    于是她嗯了一回,就算是应了他前头问的话:“我也觉得奇怪,本来都是一家子的骨肉,有谁要害谁的呢?可是你别忘了表哥说的,那两个小厮,不敢对他动手,可是又上来拉扯,偏偏拉扯之间,陈昱卿的衣襟在他手里是攥的愈发紧了,到后来,才没了气息。这话多半也是得宝后来说的,但是我想,**不离十,得宝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扯谎,那大哥你来想,陈家不待见表哥,这次为难了表哥这么久,陈昱卿他是陈家的大爷,他身边跟着服侍的,也得是贴身的小厮吧?怎么不敢动手了?”

    这里头的确古怪的厉害,乍然听了孙昶的那一番话,还只当是陈家的两个小厮,故意为之,好借着孙昶的手,杀了陈昱卿。

    而至于后路,他们想的也很明白陈昱卿一死,陈正廷又和魏家是旧仇,那就更不会善罢甘休,不咬死了孙昶不算完的,到那时,谁还会惦记两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厮呢?

    魏子期面色微微变了,再一抬头,他们下榻的客栈已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站住脚,望着客栈的匾额久久的出神。

    魏鸾看看他,再看看那块匾额:“大哥?你在看什么?”

    魏子期摇头说没有:“进去吧,这个话,到底是应该告诉齐王,至于他怎么样想,就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了。”

    他一面说,一面不放心的看向魏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你怕我这样和黎晏说,左右了黎晏的想法?”

    魏子期扬起唇角来,那是若有似无的笑意:“难道不是吗?”

    或许从一开始,黎晏根本无意救人的。

    这其中是为了什么,他们心照不宣罢了。

    魏鸾沉下脸来:“大哥,关于黎晏的事,你是不是一辈子,都没办法跟我好好的谈?也没办法试着去体谅什么?”

    “体谅?”魏子期说着又失笑摇头,“至少现在,的确如此,我不待见他,不论他是亲王还是庶民,从他对你存了心思而又不知收敛,连累的我们”他突然收了话音,“好了,快点进去吧,正经事要紧。”

    魏鸾心下一紧,他突然收住了后话,那后面没说完的黎晏,他又到底连累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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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传人

    魏鸾近来觉得心神不宁,是为着她总觉得,身边的这些人,有太多的事情,是瞒着她的。

    不单单是大哥,其实就连齐娘,也这样。

    从前她没有静下心来认真的想,后来事情多,她越发的分了心,更是无暇顾及这些。

    今天在这客栈门口,魏子期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下子触动了魏鸾的那颗心。

    她脚下刚一顿,犹豫了须臾而已,再抬眼看过去,那头魏子期已经迈开了腿,大步进了客栈的门。

    后头赵隼跟了上来,见她不动,稍稍站的靠后一些,叫了一声姑娘。

    魏鸾猛的回过了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冲到魏子期身边去的。

    她长臂一抬再一伸,就正好拽住了魏子期。

    这样的力道其实不算大,她小小的人儿能有多大的劲儿呢?

    可是魏子期顺势停住了脚步,收住了腿。

    他回头望,见魏鸾鼓着腮帮子盯着他看。

    他无奈极了,叹口气,把手落在了她肩膀上:“想知道我们曾经被如何连累?不然我总是这样说话,你倒觉得,是我平白无故的冤枉他,是因为我不喜欢他,所以无中生有,只拿了这样不阴不阳的话,恶意中伤他,叫你心中存了疑影儿,又没法子问,实则是为了挑拨离间?”

    魏鸾倒没有这样子想,她大哥虽然可能是个长袖善舞的主儿,但也不知道心思这样龌龊,还用在了她和黎晏的身上。

    从小到大都已经这样了,到现在再来挑拨离间,她难道没有眼睛不会看,没有心不会分辨吗?大哥到最后,也未必落着什么好,想做的事情做不到,反而招惹上一身骚。

    于是她摇头,眼中满是真诚:“我知道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也必定不会做这样的事,你会这么说,就一定是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让你记在心里,一直记到了今天。可是大哥,他有到底做过什么,连累了我们什么,我想知道,或许这其中有误会,又或许,那并不是误会”

    正因为大哥并不会恶意中伤黎晏,魏鸾才觉得心口突突的跳,实在心中难安。

    误会二字容易化解,可怕的就是不是误会。

    “你不敢说下去了。”魏子期的手,从她肩膀上,挪到了她头顶上去,“眼下还是表哥的案子要紧,至于这件事……原本怪我今日说漏了嘴,从前是压根没打算叫你知道的。等到今次的事情过去吧,我再与你细说从前的事情,你现在也大了,是个能分辨是非,拎得清的好姑娘了,我不说他做的对或者不对,等到开来日,你自有你的判断和分辨。”

    “我……”

    “来日有什么判断和分辨?”

    魏鸾一肚子的疑惑再也没办法问出口,因为黎晏就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正居高临下的看向他们兄妹。

    她下意识的去看魏子期,果然见她大哥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那分明是示意她不要再多问。

    或许黎晏做过一些事,伤了大哥的心,可能那段往事,是连黎晏自己也讳莫如深的,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来,也未曾与她提过只言片语。

    魏鸾眉心微微蹙拢,等到再抬头去看黎晏时,却已经有一切如常:“也没什么,就是见过了表哥,从他那里听到一些不一样的话,正想着要告诉你,也好叫你做个判断。怎么站在哪里偷听我们兄妹说话呢?”

    “我可不是偷听,刚才就听见楼底下有动静,但是等了半天不见你们上来,这才推门出来看一看。”黎晏见她不说,且十分有意的要岔开话题,也就真的不去追问什么,全都由着她去,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已。

    这会儿他身形动起来,已经从二楼步下来,不多会儿的工夫,就在兄妹二人面前站定住了。

    他算了算时辰,这一去监牢一个多时辰,该说的话,该交代的事儿,是都该说清楚了才对。

    于是他拿眼神示意魏子期,又迈开腿往一楼大堂的长条木凳上坐过去。

    魏子期轻轻的搡了魏鸾一把,又低头以眼神暗示她,过会儿千万别多嘴,这才跟着黎晏往那头去。

    只是黎晏坐了下去,他却不敢大模大样的也落座,便掖着手站在一旁。

    黎晏知道他不是诚心实意的恭敬,于是十分讨厌这幅拿腔作势的模样和做派,他抬手一指旁边儿:“坐着说话吧,我早就说过,用不着一天到晚这个样子,你跟我是一起出门来办事的,老是这么拘束着,别说你,就连我都是浑身不自在。”

    魏子期想了想,他话都这么说了,还不坐下去,那未免太过于矫情,便拉开侧旁那张长条凳,顺势也坐了下去。

    魏鸾为着魏子期进门时候的那几句话,心里就藏了事儿,怎么看黎晏,怎么都觉得他瞒了自己很多事儿,故而也不敢再看,生怕泄漏了眼底的情绪,招惹了黎晏不痛快,又要追问她。

    可是她低下头去不说话的模样,越发令黎晏感到困顿:“出门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是路上遇上事儿了,还是杜启崖为难了你们?我瞧着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又扬声叫赵隼。

    那头奴才还没凑上前来,魏鸾已经唉的一声拦住了。

    她略微的把头抬起来一些,仍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到底藏的不那么好。

    魏鸾秀美微敛,心下已然有了说辞:“你是没见着我表哥”

    她说着喉咙处还哽咽了一把:“好端端的一个人,蓬头垢面的不说,身上还带着伤,那些伤口的颜色都不对了,我问过,他说是刚过堂的时候,杜知府叫动了刑。”

    黎晏好似不以为然:“过堂要动刑,其实是再经常不过的事情了,你现在看孙昶,已经算是少吃了很多苦,要不是孙家上上下下的打点,你今天见他,他只会更加狼狈而已。”

    魏鸾并不惊讶于他的态度和反应,也并不会觉得黎晏过于冷血,只是说了句不是的,便又把前头的话接了上去:“过堂那会儿,表哥就已经认了罪的。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个坏孩子,心眼儿好,与人为善,哪怕平时有些古灵精怪的点子,也从没有过害人的心思,所以杀了人,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上了堂就认了罪。你说这人都认了罪,还要受刑,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

    黎晏至此才皱眉起来,侧目去看魏子期:“这是怎么一回事?”

    魏子期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也亏的是魏鸾机灵,晓得拿牢里的情形带过去那程子的话。

    眼下黎晏问他,他想了想,眼珠子也滚了两滚,把监牢之中孙昶的处境与他一五一十的说了,又说起当初抓人的时候,杜启崖有意放走得宝的事儿。

    黎晏听完果然冷笑起来:“论捞油水的本事,怕是再没人比得过杜启崖。堂堂的四品湖州知府,案犯明明已经认罪,他还要动大刑,而得宝本属涉案的案犯之一,他却这样将人放回去,就为了叫他到孙家去通风报信,好让孙家的人带了银子来往他手里送。”

    他说着那股子怒意便再也掩不住,重拍了桌案:“等来日回了京城,我必得在皇兄面前将他所作所为,全告诉了才好!”

    这自然也都是后话,眼下湖州事情没有了结,便是要回京,也得好几个月过后。

    魏鸾怕他怒火中烧,过会子说起陈家两个小厮的事儿他要没了分寸,便开口劝他:“你要告他的状,再容易没有的,他做了这样的事,将来自然有他的报应,你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才是最不值当。”

    黎晏嗯了一声,音调却仍旧放的很重。

    魏子期想的与魏鸾其实不同。

    黎晏绝不是个会让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他也经历过这么多事儿了,不至于为了一个这样的杜启崖,就没了自己的分辨是非的能力,这朝中的一众官员,有几个是真的干干净净清白一辈子的?手段比杜启崖还要厉害的,更是多了去,黎晏未必没有见识过的,是以他生气归生气,却不至于那么厉害的地步。

    这会儿趁着他在气头上,说起陈家的事情,才最好不过

    魏子期心下是这样想,面儿上也果真就这样做了。

    “殿下,还有几件事情,要立时就回了殿下,案子的卷宗送过来,这案子殿下就要自己料理,有的细节,殿下还是提前知道为好。”

    不用问,这就是今日监牢之中走一遭,孙昶说与他们的那些话了……

    黎晏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魏子期也不打马虎眼,孙昶如何与他们说的,他此时便也就如何说给了黎晏听。

    等到话音落下去,黎晏的面色只是更加的难看,魏子期吞了口口水:“所以陈正廷之前是说了慌的,而陈家的两个小厮大抵也是有问题的,这其中的种种,怕还要殿下来慢慢的查。”

    “如此说来,孙昶倒实在是个义商,那样的情形下,他能跟茶农做下这样的约定,这个陈正廷……”他啧了两声,咂舌品了品,“我只能说他确实聪明。要不是让你们到监牢去见过孙昶,保不齐就叫他一番话给糊弄了。”

    魏子期说是:“眼下殿下去问他,他也是不怕的,大不了推说不知这个三七分利之说,横竖那是表哥与茶农之间的契约,他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便是殿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黎晏才会说他聪明。

    “陈家的两个小厮”他目光仍旧落在魏子期的身上,“孙昶不是吃醉了,现如今都记不清那天发生了什么,那个姑娘又长得什么模样吗?陈家两个小厮是如何做,又如何说,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说是后来得宝说的。”魏子期也并不为孙昶开脱,虽然是一家人,可是这案子有疑点,那就是有疑点,他沉思了须臾,“我原想着,该传了得宝到湖州来,具体如何,也好问问清楚,毕竟这里头还有那位姑娘的事儿。不过到底如何处置料理,还是要看殿下怎么样。毕竟得宝他……”

    他略顿了下,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闷声把他的话接了过来:“毕竟得宝是从小就服侍表哥的,他说的话,也未必全都可以信了。不过依我看,叫他到湖州来,还是有必要的,至少叫他画了画像,我们先找到那天晚上的那位姑娘”

    她一面说,一面去看黎晏:“你不觉得奇怪吗?天色已晚,一位姑娘,如何一个人走在街上,又刚好碰上了陈昱卿。寻常人家的姑娘,暮色昏黄时候,也该归家了,别说妙龄女子,就是已经成了家的妇人,要到地里去做活,也没有那么晚了,一个人回去的,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奇怪是当然的,从一开始他们就怀疑了那姑娘有问题,只是找不到人,连查都无从下手。

    何况那天天实在是晚了,路上行人不多,也没什么人看见,要说看见了,也就只有孙昶、得宝、陈家两个小厮以及那姑娘自己了。

    陈家两个小厮说话一定向着陈家,得宝的话却又一定向着孙昶,其实要怎么说,都不可信,信了谁的,都会落人话柄,招人口舌是非,最好的法子,就是找到那姑娘,听她是怎么说。

    况且这个听,还不是一味的听,总要先查过,倘或确实没问题,那她的话,不偏不向,自然可信,即便是记恨陈昱卿,话里话外偏帮了孙昶,那也是陈昱卿自作自受罢了。

    想通了这些,黎晏面色才稍稍舒缓了些:“赵隼!”

    赵隼一直守在靠近门口的方向,知道主子们有话说,又没有叫他,他自然不会凑上前去听不该听的,眼下黎晏真正叫了,一旁魏鸾又没再拦着,他才几乎小跑着近前去:“主子,您要什么?”

    “你派两个人,到孙家去一趟,传了得宝到湖州来,一路昼夜兼程,别耽搁,”他说完了,想起什么,又添两句,“到知府衙门去告诉杜启崖一声,就说得宝是我要悄悄传来的证人,让他在府衙的监牢里,挨着孙昶那一间预备好了,要是有漏了消息,我便只去找他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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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你若护不住呢

    第159章若你护不住呢

    那头赵隼得了话,也不敢多问什么,心下虽存了疑惑,嘴上却并没有问出声来。

    他收住脚步站了须臾,没再等到黎晏后头有话吩咐,这才挪动了腿,一面做礼,一面要往外退出去。

    然则赵隼刚刚迈开腿没走出去两步,黎晏一扬声,立时又叫住了他。

    奴才是一门心思留意着的,是以他一开口,赵隼就再次站定住:“主子还有别的要吩咐吗?”

    黎晏的声调是有些沉闷的,指尖在面前的桌案上轻敲几下,发出的也是闷响:“你交代他们,传了得宝到湖州,一进了湖州城,先带人到客栈来见我,别惊动了人,尤其别惊动了知府衙门的人,等我问过了话,拿到了该拿到的东西,你再叫人悄悄地带他出城,只做才到湖州的模样,把人交给知府衙门派去的人手上,叫杜启崖拿了他回去收押,明白了吗?”

    他此言一出,别说是赵隼,就连魏家兄妹,也是瞳孔立时就放大了。

    那样的震惊不言而喻,兄妹两个面面相觑,又纷纷侧目望向赵隼的方向。

    然而赵隼仍旧什么也没说,只管听吩咐办事,那样的惊诧仿佛一闪而过,丝毫不多做停留,他什么也不多说,半个字也没说出口来,得了黎晏的吩咐,一溜小跑着出了门,交代底下的奴才办事儿去了。

    魏子期摸了摸鼻尖儿:“殿下要的东西,是得宝的口供一份,要他签字画押,而后再把他交给杜知府”

    那悠扬而又婉转的音调中,分明透露着几分的不屑和几分的轻狂。

    魏子期就那样斜着眼,眼风扫向黎晏坐着的方向,须臾间他又收回目光,好似那一眼不曾斜过去一般:“得宝这条命,留不留得住,您是不在意的。杜知府会不会对他下手,杀人灭口,其实在殿下的心里,更希望的,是杜知府会杀人灭口,哪怕人不是死在知府衙门的监牢中,可他只要出了事,就总和杜启崖脱不了干系,届时殿下就更有理由控制杜启崖,六百里加急奏急递进京,向陛下言明此事”

    其实朝廷里的事情,魏子期并不是知道的那么清楚,只是魏家早些年在京中摸爬滚打,而魏业一向有事又都不会瞒着这个大儿子,是以时日久了,魏子期也就渐次摸出门道来。

    黎晏此举,意在何为呢?单单只是为了救孙昶,他至于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吗?

    便是派人去传得宝至湖州,把人带在自己身边,将来上了公堂上,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也就是了,至于旁人信不信,那从来就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

    可是黎晏眼下这样的交代和吩咐,分明想要的,是更多。

    他心下不满杜启崖在湖州的种种行为,加之今日他们将先前杜启崖所作所为详尽告知,黎晏对这位四品知府的不满,便更重了。

    他听魏鸾说起过,那些话,是从黎晏口中说出来的能叫大梁齐王说出一句轻易动不得,足可见杜启崖背后的势力,是盘枝错节。这个人未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总归利益勾结太多些,黎晏不愿妄动干戈,是以在最初的时候,他是端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再处置湖州案。

    但是到了今天这一步,黎晏打心眼儿里想要掀翻杜启崖。

    他一个没有实权在手的王,要料理一位大权在握的四品知府,若不能名正言顺的上奏折请陛下谕旨,那便是师出无名,无辜寻衅,来日御史言官上奏参他,陛下也无话可说,无以袒护分辨。

    念及此,魏子期又深吸口气:“殿下这是要把事情闹大吗?”

    魏鸾略拧了拧眉心。

    如若闹大了,表哥还能否保得住呢?

    黎晏要杜启崖一败涂地,人家真能心甘情愿的,就这样顺了黎晏的心吗?

    她抿起唇来,实则有心劝一劝,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临了了,一改话锋,竟是向着黎晏说起话来:“其实真闹大了也没什么,我早前便与你说过,这位杜知府,只怕也不是个好的。你那时与我说,他的同乡与昔年同窗好友,如今能为他在御前说上话的,实在不少,他短短几年坐到这个位置上来,除去自己的本事外,自然也有这些缘故,保不齐陛下看重他,看重的便正是他背后的错综复杂。所以你轻易动他不得,即便知晓他在湖州贪污,为非作歹,也一时间没法子动他,况且贪污之事,与我外祖家中也脱不了干系,拔出萝卜带出泥,到头来连我外祖父一家也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可你现在叫人去传得宝,又要把得宝交给他……”

    魏鸾话音顿住,定睛施施然望过去:“他杀了人,就有了杀人灭口的举动,你要上折参湖州案,师出有名,到时候陛下一道圣旨派到湖州,自然委你以全权,令你彻查此案。黎晏,我说的对吗?”

    她说的对,却又不全对,要救孙昶,办法其实有很多,先前不知道里头还有这一层,现如今知道了,黎晏心思转过,想的就多起来。

    他看看魏子期,又看看魏鸾,犹豫了许久,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到底该不该同他们说。

    魏子期倒没什么,只是阿鸾她……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有些事情,她听得多了,总归不好。

    魏子期仿佛看穿他的犹豫和心思一般,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殿下有话不妨直说,从小到大,殿下也是清楚鸾儿脾性的,有什么话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反倒招的她吃不好睡不好,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回头还要同殿下怄气,何苦来呢?”

    他只是不想在多事之秋,还要招惹出魏鸾的脾气来,故而才这样劝了一句。

    黎晏反手摩挲着下巴,想了许久,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

    魏鸾耷拉个小脸儿:“你们怎么这样说我。”

    这话三分撒娇七分委屈,就是不再有后话。

    黎晏想笑,生生忍住:“杜启崖是四品知府,他犯案出事,远比孙昶一介布衣犯案要惹人注目的多,若有了杜启崖杀人灭口,这湖州百姓关注孙昶的就会少很多,再者说来,这案子原是他陈家与孙家之间的事情,他身为知府,秉公办案就是了,何须杀得宝灭口呢?便可见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他和陈家的。到那时候,陈家自顾不暇,陈正廷不是个糊涂蛋,只要得宝在杜启崖的手上出了事,他就不敢再死咬着孙昶不放,唯恐要招来祸端,牵连他陈氏一族的。”

    这算是……围魏救赵?

    魏鸾小的时候贪玩,曾经翻到过那本《三十六计》,那会儿是为了好玩,觉得新奇又有趣,外头的话本看多了,听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戏码,兵书一类,她从未见过,偶然间在魏子期的书房中翻腾出来,便捧着一卷书啃了很多天。

    后来魏子期发现了,为她喜欢看兵书而不悦,要生抢了去不许她再看,闹到了魏业的面前,彼时魏业笑的意味深长,却竟默许了魏鸾的所作所为。

    小小的魏子期不明白,缠着他爹闹腾了许久,无非是觉得姑娘家翻阅兵书,实在有失体统,再往后,只是叫魏业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从此之后,魏鸾倒能够明目张胆的翻阅兵书。

    黎晏这一番话落了地,是掷地有声,她脑海中立时闪过了“围魏救赵”此一计。

    “可原本……”魏鸾有些说不下去。

    她心头发紧,一阵的酸涩。

    说不上来是为了黎晏的用心,还是为了她自己的无能。

    从再活一次到现在,她总是想要活的更好,想要更加名正言顺的走在黎晏身边,不被任何人反对的,不会连累亲眷的。

    她放弃了锱铢必较,更不会睚眦必报,能忍则忍,不能忍的,也尽量劝服了黎晏下手别太狠。

    她筹谋了一些事,也算计过很多的人和事,可现而今回过头细细的想,所有的这一切,都有黎晏在默默的帮她,毫无怨言的帮她做成一切她想做的。

    这次湖州案便更甚。

    打从一开始,那只是她一个人的心愿,是她想要救人,可是她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是有心无力。

    而黎晏又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和极力掩藏的情绪,选择帮她达成心愿,在这条路上,才有了眼下对付杜启崖的事情出现

    魏鸾回过头来望魏子期,眼中泛起些许的湿润来:“大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黎晏谈一谈,可以吗?”

    魏子期并不明白她心中想什么,只是乍然见到她眼中氤氲的水雾,吓了一跳,竟连训斥责骂的话都忘记了,只点了头应了她的话,跟着便站起了身来,同黎晏打了个礼,径直上了楼,一概的后话不提。

    黎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兄妹二人,对魏子期这样好说话的便离开,心中生起疑惑来,等到魏鸾转过小脸儿来看他,眼底的水雾早就散去,他也再寻不到踪迹,于是他问魏鸾:“你大哥怎么这样好说话了?”

    魏鸾噗嗤一声浅笑:“或许是累了吧。今天监牢中走一遭,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我表哥那样,也没有不难过伤感的,我大哥只是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高兴不起来,这会儿大概没什么精神搭理我,才会这样好说话。”

    黎晏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又去打趣她:“那你是算准了他心里有事儿,惦记着你表哥,不会计较责怪你,才这样胆子大的?”

    他扬声反问,但也不是真的要等她回应什么,几乎没给魏鸾回话的工夫,就自顾自的又丢出后头的话来:“你想跟我说什么?要是想劝我,或是想谢我,那就大可不必了。”

    魏鸾只是摇头:“我不劝你,你要治杜启崖,也并不只是为这件案子,这里头还有为江山,为朝廷,而更多的,都是为朝廷,我心里有数。要说谢你……那我该好好谢你的事原多了去,难道还要一宗一宗的谢过来吗?”

    黎晏挑眉,对她此番言谈甚是满意:“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其实是有些怕,又觉得,有些担当不起,但这些话,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了怕你生气,不说,又总是憋在我心里头,堵得我难受。”魏鸾吸了吸鼻头,“你别急着黑了脸骂人,好歹听我说完了。你这样的出身,要什么样的世家贵女没有呢?在陛下眼里,我这样的姑娘,是配不上你的,这话我没说错吧?其实别说陛下,就是那满朝文武,来日你齐王殿下要迎王妃,若说是我魏鸾,他们心里也只会嗤鼻,觉得我高攀你。所以我有些怕,而我说担当不起,那是他们觉得,我当不起。”

    “你怕皇兄怪罪于你?”

    他总能一针见血,任凭魏鸾把话说的再和软,再委婉,他立时就能听出她言外之意。

    魏鸾面上所有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僵了一下,到头来,讪讪的点了头:“你是怎么到的湖州,又是怎么找上了杜启崖,陛下虽远在京城,却未必不知。拢共就你这么一个亲弟弟,打小有多宝贝你,怕是放你到齐州,心中不情愿,只是不想拂了你的心意,暗地里,从没有一日停止关心和关注,你为我做的一切,恐怕陛下都看在眼里。黎晏,有时候我真的怕我小门小户的出身,再富贵,那也是空架子,魏家没有家底,更没有什么根基,人家从前总是说,我爹当年得广阳王殿下青睐,得广阳王府的推举,那是何等有本事的事,可你总该比那些人更清楚,如果我爹真的有这样厉害的靠山,又何必放着好好的皇商不做,带着我们一大家子,离开京城呢?”

    “你其实……”

    “我知道你想说,我其实不必怕,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护着我。”魏鸾面色越发凝重起来,目不转睛的望过去,“可如果有一天,龙颜震怒,你也护不住我呢?”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我时常想来后背发凉,于陛下而言,没有什么是非对错,这一切,都只能是我的错,与你是无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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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谣言四起

    第160章谣言四起

    到滨州去传人的奴才们尚未回到湖州来,可湖州城中这几日,早已是流言四起,传的不可开交了。

    外头坊间百姓们,茶余饭后闲谈起来,说的都是齐王殿下与魏家二姑娘的一段情事。

    这事儿说来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是黎晏打发赵隼派人到滨州去的第二天,他又带着魏家兄妹两个外出走访,原本是要去寻去岁与孙昶谈了生意的几位茶农,然则在路上便听见了这样的流言,且一路向着城郊方向走,一路都能听得到,人家笑着说,脸上的表情全是嘲弄,黎晏当下便生了好大的气,城自然是没再出的,回了客栈中,叫赵隼紧着去查,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究竟从何而起!

    你道湖州百姓传的都是些什么今次陈家人命案子,知府大老爷之所以一拖再拖,那不为别的,只因着犯了案的这位孙家大爷,那是魏家二姑娘的亲表哥,没瞧着如今连齐王殿下也惊动了,带着魏家大爷和二姑娘一并到了湖州来,甫一入了湖州城,便给了知府大人和陈家好大的一个下马威,现下陈家三爷收押在监不说,连带着这案子的查办权柄也交了出去,堂堂的知府大人说话不顶用了,人是杀是放,全凭齐王殿下一句话而已。

    后来又有人说,魏家的二姑娘生的是国色天香,像极了当年的孙氏,可这位姑娘的眉眼间,可没有丁点儿似魏家老爷的,昔年在京中时,那位孙夫人因是倾国之姿,便是早已与魏老爷成婚多年,也依旧惹得上京一众王孙公子为之倾倒,若能一睹芳容,又或是一亲芳泽,便是死了,也此生无憾,是以这位夫人当年实则与京中王孙是有染的,这么多年来,魏老爷在诸多子女中疼宠二姑娘,并不是为着她如何娇俏可人,实在因为,这位姑娘的亲生父亲是为王,是令魏老爷不得不俯首低头的贵重,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把二姑娘搁在手心儿里捧着。

    传到最后,倒闹的魏鸾同黎晏成了堂兄妹一般,是以人家的讥讽就更多,说来说去,大梁高高在上的齐王殿下,竟是个糊涂虫,叫人家蒙在鼓里,打小就喜欢上了自己的堂妹,追捧着这位二姑娘这些年,其实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这些话愈演愈烈,人家去翻腾当初魏家举家离开京城,那又是为什么?好好地皇商不做了,那份儿尊贵不要了,银子也不挣了,湖州多经商的人,做皇商,那里头有多少油水,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而魏家之所以把这些都舍弃了,为的就是要让这位二姑娘离齐王远远地,甭再搅和到一起去。

    只是谁也没料到,在数年后,齐王殿下又自请往封地,一路追到了齐州去。

    没瞧着如今魏家人也并不多乐得见此事促成说来是够奇怪的,魏家算不得世家,更谈不上官商,这样的出身,家里的姑娘入了齐王殿下的眼,那是他们家祖上积德,祖坟都要冒青烟的,一家人不说上赶着陪着小心,反倒不咸不淡的对齐王,这又是个什么缘故?那只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了。

    这样的话,的的确确是不堪入耳,且不说黎晏听来心中作何感想,便只说孙氏已经过身这么多年了,湖州的这些刁民,对已故之人,竟没有半分的敬心,这样去诋毁人家的名声,怎么能叫魏子期与魏鸾咽的下这口气!

    魏鸾连着三日不愿意出客栈半步,甚至连人也不肯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每天一日三顿饭,有赵隼亲自送上楼,屋里尤珠再开门接了,其余的时候,连面儿都不露了。

    魏子期去叫过门,黎晏叫的门就更多些,她不见,连句话也不肯说。

    黎晏着急上火,就越发催着赵隼去查。

    这一日赵隼从外头风风火火的进了客栈的门,动静有些大,黎晏就坐在一楼的大堂里,见了他这样,登时站起身来。

    他其实也紧张,在愤怒之中,夹杂着的,是对那些流言的几分疑虑。

    说到底,魏子期对他的态度太过于奇怪,而这回湖州流言纷起,魏子期除了关切魏鸾,除了对孙氏名誉受损感到愤怒以外,竟显得颇为平淡。

    这一切,令黎晏莫名感到不安,或许

    不,不可能的。

    他放在心尖儿上,惦记了十几年的姑娘,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成了他的堂妹。

    黎晏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怎么样,查出什么来了?”

    他们在楼下说话,楼上魏鸾在屋里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清楚,这是故意的,知道她不愿意出门也不想搭理人,黎晏把音调拔高了,就是为着她能听见。

    一旁尤珠面色凝重:“二姑娘,都三天了,殿下和大爷急的不成样子,您瞧着殿下这会子连同赵隼说个话,都把音调抬的这样高,您好歹出个门,咱们也不见外头的人,就是见见殿下和大爷,好叫他们宽了心,成不成?”

    魏鸾侧目去看她,盯着她打量了很久,终于摇了头:“不是我不愿意见他们,更不是我任性,非要他们为我悬着心”

    她声音里有哽咽,话自然也就跟着顿了一顿,引得两个丫头纷纷侧目望过来,她才把后话续上来:“这次外头的流言,你们不是没听到,说的那样难听,竟连娘的名誉也一并连累了。尤珠,我实在是没脸再去见大哥,见黎晏。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受我连累。如果当日我不劝,黎晏未必会到湖州来,如果不是我一门心思想要救表哥,黎晏也未必会有这诸多筹谋与盘算。算来算去,把大家都连累了。”

    魏鸾一面说着,一面长叹着站起了身来。

    西边墙上有一扇月窗,此时撑开了一半,她步过去,顺着撑开了一半的窗户往外看,底下是客栈后院的花圃,各色的花绽放的好,合着今日艳阳高照,好看极了。

    魏鸾嘴角上扬了些,勾起个弧度,却更像是自嘲:“我从没有这般后悔过从前,现在,一向没有过。”

    丫头们自然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是前世与今生加在一起,生出的懊恼与悔恨。

    她曾再三的告诫过自己,闲事莫理,安生度日,她不被人家拿住把柄,就不至于牵连魏家,爹和大哥再存些小心谨慎,便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但遇上孙昶的案子,她到底没能沉得住气,诚然也是没料到,陈家敢这般行事。

    这几日以来,他们所听到的种种不堪入耳的话,难道不全是为她吗?

    归根结底,那不是黎晏的错。

    她又一语成谶了。

    倘或此事传入京中,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那就全成了她魏鸾的过错,与黎晏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不管是不是陈家恶意煽动,到底黎晏到湖州是为她,之后所有的事情也全因她而起,她一死,恐仍不足以平息天子怒意。

    更何况这里头牵扯到的陈年旧事

    她不信娘是那样的人,然而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连累的自然是昔年在京的诸位王公的名誉,她掰着指头去细数,那些,都是陛下的兄弟们,再有的,就是如今仍居京中的广阳王殿下。

    这些宗亲也好,勋贵也罢,名声容不得半点受损,这一桩,自然也是她魏鸾之过错。

    魏鸾深吸口气,略抬起手来,把那撑开的月窗合了起来:“算天算低,算不过人心,我到底道行不够,办了几件自以为得意的事,就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真以为能把什么都算计进来。”

    尤珠死死地抿起唇来:“二姑娘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那些流言,咱们没有人会当真,这些人的心,脏透了,叫人恶心作呕。明眼人都瞧得出,这该是陈家所为的,那不就是想给二姑娘和殿下泼脏水吗?二姑娘现在这样想,又一连消沉了这些时日,岂不是正合了人家心意,正中了人家下怀?”

    她劝的不无道理,开解的话本也该叫人听得进去,只是魏鸾眼下实在没那个心思。

    甭管陈家的心思多肮脏吧,横竖事情出了,那就得追溯源头,而这源头,连她自己都晓得,是她自己。

    她久久站立不再开口,直到楼下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拢起眉心来,踱步回到罗汉床边,一拢裙摆,坐了上去,两只眼睛合起来,做了小憩姿态,静静地听着黎晏主仆之间谈论此事。

    底下赵隼大口的喘着气,平静了好半天,才勉强撑着礼数去回了话:“事情有些古怪,本来按主子所想,此事该和陈家脱不了关系,可前头几天,也回了主子的话,真没查着蛛丝马迹,昨儿后半天主子不是吩咐了,叫想法子从陈家内宅中服侍的人身上撬开嘴吗?”

    他一问,又一顿声,黎晏沉声催问:“问出来了?”

    赵隼先是点头又摇了头:“问是问着人了,可结果不是主子所料想的那样。这几日陈家宅子里也闹翻了天,陈正廷成天没个好气儿,也叫人四处打听,外头的这些话,到底是打哪里散播出来的。奴才打发问的,是陈家宅里的一位管事,他们宅子里,称他做三管家,其实是个滑头的人,又好赌,欠了银子有了亏空,就偷了陈家的账来贴补自己,奴才花了些银子,又拿了些他的短处,倒能听出几句实话来。”

    后头的话更多的是在向黎晏解释,就怕他不信似的。

    其实黎晏怎么可能信呢?

    谣言四起,对陈家的好处就大了去,这案子不能再草率了,不然真应了人家传说的,他就是为了魏鸾,即便草菅人命也在所不惜,此番到湖州,只为了救人,不为了什么真相。

    他原本也想,要查到陈家散播谣言,大概不容易,毕竟拿住了陈家,这样诋毁他一个亲王,罪名也不小。

    陈正廷死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现如今关在衙门里,没道理这时候还来得罪他,难道真把陈家一门的性命都置之不顾了?

    但是那天堂上的反应来看,陈正廷势必不甘心,既不甘心,就一定暗中动手脚,想给他施压。

    故而思来想去,都该是陈家背地里捣鬼才对。

    可是现在赵隼说,连陈正廷也大张旗鼓的追查,要弄清楚是什么人散播的谣言,弄得如今满城风雨的。

    这是做样子给他看?

    黎晏眉心紧蹙着:“是打什么时候就开始查了?这几日吗?还是外头谣言一起就开始查了?要说来,他也该心里有数,我一定会派人从陈家下手,追查这些谣言源自于何处。赵隼,你说,陈正廷是做样子给我瞧的,还是真不知此事?”

    赵隼喉咙处滚了两滚:“主子既然问,奴才不敢不回,如果叫奴才说,恐怕陈正廷是真不知道。其实打一开始,奴才就在想,陈家真这样不要命吗?如果为这个,惹恼了主子,真的翻脸不认人,哪怕没有证据,也先拿了他们家来问罪,他们倒哪里去分辨说理呢?横竖孙家大爷的案子,弄到最后,得益的也只有他们家了,您便是要拿人问罪,也不算是师出无名。陈正廷不像是这么没成算的。”

    “那你的意思,他是真不知道,也是真着急了,就怕是有人借此机会给他泼脏水,叫我恼了他,最好办了他?”

    赵隼犹豫了须臾,到底点了头:“您想啊,陈家在湖州独大多年了,论说做茶叶生意,那大梁境内都是数得着的,他们家碍了多少人的眼,恐怕连陈正廷自个儿也数不过来。这回其实就已经先得罪了您,要真是有人借机煽风点火,也不是不可能。”

    可要说煽风点火,趁机扳倒陈家

    黎晏瞳孔一缩,魏业那张脸,登时在他眼前浮现。

    他心下一惊,魏业?

    “可是赵隼,昔年京中事,能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又能有什么人家?”他眯了眼,不经意间扫过二楼魏鸾那间房的方向,才又压低了声,“你派两个人回趟京城,我要知道,当年孙夫人在京城,究竟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那样。我只知魏业那时力求在上京立足,却从不知,他的这位原配夫人,是否曾为他抛头露面,四处奔走,你去查,要背着人,谁也不许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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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起疑

    第161章起疑

    赵隼显然大吃一惊,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抬了眼皮往楼上扫过去一眼:“主子,要是叫二姑娘知道了”

    “所以不叫你惊动了人。”黎晏左脚在地砖上轻一踏,站起了身来。

    赵隼往后退小半步,同他拉开距离,等他站直起身,又迈开腿往门口的方向步过去时,赵隼会意,便立时跟了上去。

    黎晏话没多说,直到出了门,往客栈前头的小院子站定住,两只手交叠着背在身后,他远远地盯着客栈大门口的方向,出神良久:“阿鸾曾经跟我说过,孙夫人在怀她那会儿,魏业十分的紧张,请了数位名医于魏家小住,就为了看顾孙夫人的胎,可生产时,还是难产而亡。我从没有怀疑过什么,可是现在想来”

    他顿了声,回头去看赵隼:“你觉得这正常吗?小时候咱们在京城,魏业是个招摇过市的人吗?”

    赵隼思忖须臾,到底摇了头:“魏老爷那时也喜爱奢华之物,但并不那样招摇,往往得了好的,虽也会拿出来设个宴供达官贵人一同赏玩,但更多的时候,是为附庸风雅,而不似其后在齐州这些年,只是为了炫耀。”

    “这便是了。”黎晏的面色已然十分不好看,“他既不是招摇的人,孙夫人也不是怀的头一胎,何至于要他紧张至此。而一向身体无恙的孙夫人,又怎么会在生产时难产去了,留下阿鸾一个呢?外头的传言虽不中听,可我每每想来,又觉得说出这些话的人,字字诛心,竟全似正经道理。这么多年来,魏业总是做出一副挚爱孙夫人的姿态,仿佛他结发之妻,便是他毕生所爱,当年娶章夫人为平妻,全是无奈之举,且从头到尾,他也并未多高看这位章夫人。他既爱极了孙夫人,孙夫人是为生阿鸾去的,他还能这样疼宠阿鸾?”

    男人的心思,男人们总是最懂的。

    不要说黎晏,赵隼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他们总是说,这是爱屋及乌,可要仔细想想,魏业每每见到魏鸾时,尤其人家都说她长得那么像当年的孙夫人,难道说,魏业心里头就真的一点儿伤怀也没有?一点儿怨怪也没有吗?

    魏家几个孩子,从魏子期和魏鸢这样的正头嫡子嫡女,再到下头温氏生的那一双庶出,眼角眉梢,都能看得出魏业的影子,可真的就只有魏鸾,一丝相似之处都没有!

    眼下出了门,赵隼说话也敢大声起来,横竖是知道魏鸾这几日不出门的,总归不会听了他们的话去。

    黎晏的吩咐他听明白了,其实说穿了,是心里存了疑影儿,到底外头的话,人家说的有模有样,实在叫人不能不信的,眼下只是生气,等气性过了之后,冷静下来,想人家的话,真是全无道理的吗?

    可怎么查呢,就怕

    赵隼略抿了抿唇:“主子,奴才还是方才的话,万一惊动了二姑娘,叫二姑娘知道您去查当年孙夫人在京中为人行事”他拖长了音调,越发把头低垂下去,“二姑娘要觉得您起了疑心,旁的倒都还好说,唯独是疑了孙夫人人品这一样,您怎么说,恐怕二姑娘也是不会听的。”

    黎晏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

    魏鸾从没见过亲生母亲,但对孙氏的感情,却是极深的。

    小的时候她自责,那会儿元乐欺负她,总是会拿她克母来说事儿,后来广阳王殿下责斥过元乐几次,她好似渐渐明白过来,这样戳人痛处是不对的,同魏鸾道了歉,也再没说过这样的话,但小小的人儿心思重,小孩子往往才最愿意计较和当真,打那以后,魏鸾时常都记着,是她克死了自己的生母。

    等到年纪再大些,章氏为母不慈,魏鸾的心底,对生母的依恋也就越发浓烈起来。

    那样的感情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不管他再怎么捧着魏鸾,真疑了她生母人品,叫魏鸾知道的,大闹一场自不必说,只怕从此要与他生分,也未可知,总之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好揭过去的。

    但这次的事情,如果不弄个清楚明白,却又叫他如何宽心?

    难道任凭外头流言四起,恶意中伤,他却只是充耳不闻,当做不知,什么也不管了吗?

    “赵隼,这样的话,究竟是什么人放出去的,你心里有没有数?”

    赵隼一愣:“主子,先前怀疑过陈家,可如今看来,又不像是陈家,您问奴才有没有数”他面露为难之色,“奴才蠢笨愚钝,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这样子心思歹毒了。”

    “所以我叫你去查。”黎晏深吸口气,“如果说,孙夫人当年在京中时洁身自好,今次的流言真的只是恶意诋毁,那自然再从别处下手去追查。但要是真应了流言所说”

    黎晏眯起眼来,目光却没有再落到赵隼的身上去。

    连他自己也陷入了沉默中,好半天才重开了口,把前话捡了起来:“昔年京中事,知道的如此清楚,那就从当年在京中的、同魏家结过仇的人身上去查,其实查来查去,还得归结在陈家身上,只是京中人多,当初眼红魏业的人也多,我叫你暗地里别惊动了人,为的也是这个。京师之中,卧虎藏龙,惊动了谁,都不好,再者说,让你压着点儿,不就是防着你们没个轻重,惊动了阿鸾吗?”

    赵隼干巴巴的吞口水,可这天下事,从来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

    眼下主子是这么说,将来真要闹的二姑娘知道了,担罪责的就还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难,做人家的奴才,横竖都是一个难字。

    黎晏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斜着眼又咂舌叫他:“怕将来真出了事儿,我拿了你来问话?”

    赵隼脖子一缩,忙说不是。

    黎晏却笑了:“你从小跟着我的,迁怒谁,也迁怒不到你,你交代几个靠谱的,又有什么不放心?我都没怕,你先怕了?你办事一向那样有分寸,这点小事儿却办不好了吗?且不要说阿鸾目下在湖州,便是这里的案子了结了,我们回到了齐州城,她与京中不往来,谁又能给她递这样的话?”

    他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赵隼的那颗心,就是放不下,不过他自己也知道,主子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实在是高看他了,好歹算是解释了两句一样,他要再扭扭捏捏的,那就真成了不知好歹的刁奴,也对不住主子的这份儿器重与信任。

    却说魏鸾那里一味的竖着耳朵要听他们主仆之间的谈话,可听了一半呢,没声儿了,她真是不愿意出门,打发了尤珠到外头去看,这才知道,一楼的大堂中,早没了主仆二人的身影。

    她知道黎晏,既特意拔高了音调叫她听,那就不会无缘无故的从一楼大堂跑出去,后头的话,摆明了是不叫她听了。

    魏鸾在屋中来回踱步,犹豫再三,才坚定了步子,朝着门口方向走去。

    她手刚触碰到雕花门,尤珠在背后叫了她一嗓子:“姑娘要去找殿下?”

    她回头望过去:“先前我不出门,你成日里劝,现下我要去寻他,你又要拦我吗?”

    尤珠摇头说不是:“只是姑娘这样去,难免是要质问殿下。分明好好地说着话,是什么缘故要跑到外头去交代事儿,又是怎么了,连姑娘都要瞒着。”

    丫头的话正戳中魏鸾的心事,她倒也坦荡荡的不隐瞒:“你一向都是个聪明的丫头,我的心事你很少说出口,但只要说了,都是一说一个准儿的。但你也不必拦我,我有分寸。为着流言四起,黎晏已经焦心不已,这几日天天叫赵隼带着人在湖州查,动静闹的大,甚至连杜知府也斥责了,表哥的案子也暂且搁置了,非要先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我现在跑去质问他,未免太不体谅人”

    她略一顿声,隐隐有了笑意:“自然了,于你而言这不是不体谅,是太过了头。其实你们都想错了,你们从来拿他做高高在上的齐王殿下看待,便是他对我有十二分的真心,你们都觉着尊卑有别。他宠我的时候,我要什么有什么,可若是有朝一日,我把他得罪透彻了,他不愿意宠着我了,那我这样的人,于黎晏而言,不过蝼蚁而已,是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从大哥,到她跟前的两个丫头,存的都是这样的心思。

    连自己身边人都这样想,这样看,那更不要说外头的人了。

    好似她生来是依附黎晏的,就该唯唯诺诺,事事顺从,黎晏说一她不能说二,黎晏叫她往东她就不该往西。

    其实他们都想错了。

    那不是黎晏和魏鸾在她和黎晏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平民女与齐王殿下,尊卑有别这四个字,按不到她和黎晏的头上来。

    只是她从前解释过,也解释得多,仿佛没人听进去,又或者听了,都不愿意放在心上。

    那些话,似她痴人说梦,这大梁天下,谁敢不同齐王殿下论尊卑,凭她小小的魏鸾,也敢这样大放厥词吗?

    是以这样的话,她便懒得再说,说再多,人家不听,那就是多说无用的,她不愿浪费唇舌,将来总有机会能慢慢的去证明这些事。

    眼下尤珠又这样拦着她,说到底,为的还是这些小心思。

    魏鸾其实有些烦,但又不得不说,丫头是诚心为她好,怕惹急了黎晏,对她没有任何的好处。

    她呼吸略急促了些许,等心绪平复下来,才噙着笑朝着丫头招手:“你说的这些话,大哥也劝过我,姐姐也劝过我,你的心思,同他们是一样的,但事实上,我和你们说过很多,你们不愿意听罢了。这么着,我带你一起去,也叫你瞧一瞧,便是我没分寸的质问到黎晏跟前,他会不会恼了我?”

    尤珠登时把小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方才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她有分寸,尤珠觉着,或许自己真是多心了。

    可这怎么一转脸的工夫,姑娘又改了说辞,这不是蒙着她玩儿呢吗?

    明知道她担忧的就是这个,还要带着她闹到齐王殿下面前去。

    尤珠刚迈出去一步的腿,立马又收了回去,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墙角去似的,警惕的盯着魏鸾:“我不去。”

    魏鸾没忍住,噗嗤一声便笑出来:“像是我会吃了你,你这幅样子,给不知道的瞧见了,以为我平日如何苛待你们似的。叫你陪我下去见黎晏,你怕成这样子,那看样子,不是我是恶主,就是黎晏不好相与,你心里才会生了怕,且怕成了这个样子?”

    当珠撇了撇嘴:“姑娘,何苦这样打趣她,尤珠平日比我有主见,也比我聪明,姑娘把她都吓成这样了,可见这些话,实在是”她一时讶然,竟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挠了挠后脑勺,“要不我陪姑娘下去吧,别为难她了。”

    尤珠侧目过去,冲她一味的摇头。

    魏鸾也顺势把目光就放到了当珠身上:“你瞧见尤珠冲你摇头吗?”她说来无奈更多,“我带她下去,不是为了吓唬她,是要让她看一看,她的心思,到底是不是她自个儿多想了,偏你这丫头来替她强出头,倒真成了我欺负她一样。”

    当珠叫她抢白了两句,也不放在心上,大抵也是平日里这么着惯了。

    她讪讪的摸自己的鼻尖儿:“我也不是要替她强出头,只是瞧着姑娘同她说了这么一大车的话,倒不如我陪姑娘下楼就是了。要我说,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呢?殿下爱重姑娘,是姑娘的福气,旁人都这样说,可那毕竟也是姑娘能攥得住这样的福气,外头那些眼红姑娘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可凭她们是天仙,不也要不来这样的福气吗?尤珠担心姑娘,我却不这样想,虽说我也怕齐王殿下,那毕竟是个王,但旁的事儿,我是从来不多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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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好大的手笔

    第162章好大的手笔

    魏鸾带着尤珠下楼那会儿,一楼的大堂之中,仍旧没有人。

    她脚下没犹豫,连顿都没有顿一下,径直的就往门口方向而去。

    方一出了门来,正赶上黎晏从外头往里进,两个人撞了个正着,魏鸾四下扫过一圈儿,不见赵隼身影,于是她啧了声往后小退半步:“你吩咐了赵隼去办事儿?”

    黎晏倒也不打马虎眼,点了头说是:“你找他?”

    “我不找他,我找你。”

    黎晏看看她身后站着的尤珠,须臾无奈的冲着丫头摆了摆手:“你且退到一旁去吧。”

    尤珠是知道魏鸾脾气的,她不发话,若是听了齐王殿下的,这就退到一旁,只怕姑娘又要着恼,平日里倒也就算了,今儿姑娘在楼上说了那样一番话,才特意带着她下来寻的齐王,这会子……

    她犹豫了须臾,又悄悄地扯了扯魏鸾袖口处。

    魏鸾原也不是真的拘着丫头听什么,黎晏要不吭声,那就正好叫尤珠瞧一瞧,也趁早把那样的心思尽数收起来,可黎晏既不愿她在跟前伺候,那没必要为这个同黎晏怄气。

    于是她略往外扯了一把衣袖:“那你先去吧。”

    丫头如释重负,拜过了辞礼,便脚下生了风一样,扭头就走远了去。

    黎晏把眉心微拢,嘴角却扬着弧度:“平日见尤珠都是稳稳当当的一个丫头,今儿是叫你吓唬住了吗?走的这样快,我成了洪水猛兽,她避我唯恐不及?”

    魏鸾翻个白眼,也不接他这一茬打趣,只扬了声问他:“你打发赵隼做什么去?”

    “若不为着听不见我们的谈话,你怕也不下楼吧?”

    其实黎晏见着她的那会儿,心里是有些发虚的,赵隼的话犹在耳畔,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这样去调查孙夫人当年为人处事如何,摆明是受了流言影响,落在魏鸾眼中,就成了他疑心她亲娘,没得要生气。

    不过他脑子转一转,倒也想出应对之法来,反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全然不怕魏鸾质问什么。

    魏鸾一耸肩,顺势望过去:“你是为了引我下楼来才叫了赵隼出门去说话,还是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是不能叫我听的,才叫了他到外头去吩咐?”

    她连声的问,稍顿了一回,也没叫黎晏回她话,就自顾自的又往下说:“我本以为该是后者,分明是怕我听见,才拉了他到外头。我起了疑心下楼来,果然四下里不见赵隼身影,他是领了你的吩咐去办差事了,至于办的什么差——黎晏,你敢与我明说吗?”

    她机敏,也了解他,其实一猜一个准儿,只不过是他今次打定了主意要将她骗上一骗罢了。

    故而魏鸾话音落下,黎晏一拧眉:“我有什么好瞒着你?又有什么不敢与你明说的?这么些年了,你的事儿我何时不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办呢?外头起了那样的传言,弄得你心情不好,一连几天门也不出,人也不见,凭我和你大哥怎么劝,就是叫不开你的那扇门,我心里着急,又拿你没办法,眼下不过是打发了赵隼派人回京一趟,去查实一些事情,到你嘴里,竟成了这样的话了?”

    魏鸾眯起眼来,把他的话仔细的分辨了一回:“你叫赵隼查陈家,没查出结果?”

    他恩了一嗓子,把赵隼先前回他的那些话,与魏鸾又说了一遍:“其实陈家未必就是真正干净,但目下是查不出端倪,况且赵隼说的也没错,真出了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陈家,陈正廷是不要命了,才敢连我一起拖下水,这样来败坏我的名声。”

    魏鸾嗤了声:“他老奸巨猾,谁又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准就这样轻易将你骗了也未可知。”

    “那也是他的本事,”黎晏压根儿也没当回事儿似的,“也只是眼下撂开手,陈家那头我还叫人盯着呢。你也想想,才出了事,要真是陈正廷干的,他如今战战兢兢,不定怎么小心防备,现在把人手抽调开,等他放松下来,要真是他,还怕抓不着他的把柄了?”

    外头的事情,一向是他拿主意,就像是上次叫他去查的事儿,都是一样的。

    虽说事情是她想的,可拿主意的全是他,他说什么,她听就是,横竖他不会害她,更不会坑她,办什么事儿,做什么决定,都是为她考虑过的,若然对她不利,他也不会干。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魏鸾也不会揪着陈家不放,弄来弄去没意思,平白伤了她和黎晏的情分,还显得她无理取闹又不懂事。

    只是他方才说什么?

    魏鸾想起那句到京城去查实一些事,也不知怎么的,心口突突的,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觉出怪异,却又说不上来那样的怪异从何而来。

    于是她定睛打量着黎晏:“那你叫赵隼回京去查什么?”

    “不是叫他回去,是叫他派了人回去。过阵子得宝自滨州来,安置得宝的差事,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得他亲自来办,回京去查线索的事,虽然也要紧,但不是非他不可。”他同魏鸾解释了两句,原本想敷衍过去,可观她神色,恐怕随意敷衍,她更加要心生疑虑,是以他略想了想,“我想来,把当年京城的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只怕散播谣言的,同昔年京中有些关联。说到底,这些流言中伤了你,更是中伤了你爹,这是同你们魏家结了仇的。”

    魏鸾稍稍放下心来:“你叫人去查当年同我们家结怨的人家吗?”她抿起唇来细想了想,“那何不去问一问我大哥?怎么还要自己派人回去查?”

    “你大哥那会儿也只是半大的孩子,什么人与你魏家结仇,你爹未必全都告诉他,再者说来,结仇结怨,也并不是全都在明面儿上。”黎晏背着手在身后,略叹了口气,“其实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什么线索都不知道,就是派了人回京查,恐怕也是大海捞针,难有什么线索到手,但要不去做,我又实在不甘心。”

    魏鸾吞了口口水:“那这些人干这样的事情,要说真不是陈家,不就把陈家一并拖下水?你要查,倒不如查一查,同我们家,还有陈家结了怨的呢。”

    却不想黎晏摇了头说其实不然:“这是冲着你们家来的,并非冲着他们陈家。说穿了,只是正巧赶上了咱们到湖州查你表哥的案子,又正好与陈家接触上,这不过是个契机。那些人背地里散播谣言,是给陈家泼脏水这不假,但他们的初衷,并不是为了给陈家泼脏水,才如此行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说的云山雾绕,绕来绕去的,差点儿把魏鸾给绕糊涂了。

    她压了压太阳穴处,黎晏也不催她,眼看着她鼻尖浸上一层薄珠,刚想张口叫她别想了,那头魏鸾就已经了然的哦了一嗓子。

    她这一声拖的很长,尾音悠扬上挑,煞是好听:“按你这样说来,今次便不是陈家,换做什么王家郑家,仍旧会有这样的谣言四起,一场风波,只为中伤我们魏家,倒成了陈家是平白受到牵连,还要被我们疑心的。”

    黎晏仔细的品了品,这话里头满是真诚,没有嘲弄,也没有讥讽,他才敢应了句是:“不过我方才也说了,陈家这里并没有完全丢开手,湖州这头也还打发了人在追查。”

    他说着兀自顿了声,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叫了声阿鸾,就收住了后话。

    魏鸾眼底闪过狐疑:“怎么了?”

    他才扯出一抹笑来,安抚的语气再没那么浓烈的:“赵隼办事有分寸,派回京城的人都是可靠又机灵的,我叮嘱过,悄悄地,不许惊动人,你不用怕会惊动了宫里头。”

    那股暖流,由脚底升起,径直涌入了心头。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在担忧什么。

    上次与他说的那些话,他一直都铭记在心里,虽然嘴上没有再说过什么,可是他做每一件事,都惦记着,她害怕宫里——

    魏鸾吸了吸鼻尖:“我知道你会护着我。”

    可这句话听来又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黎晏没由来的苦笑一回:“你上次说的不错,也许也会有我护不住你的那一天。但阿鸾,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尽我所能的来呵护你,如果有朝一日,我办不到了——”

    他拖长了尾音,却再没说出后面的话。

    他高高在上,宗室中以他最为贵重,可这天下,到底不是握在他手中。

    大梁的江山,掌着生死的,只有他皇兄一人而已。

    皇兄能顺着他,自然也能不听他的,要真的有阿鸾说的那一日,他真正能豁出去的,也不过这条命罢了。

    只是这样的话,委实没必要说与她听,一来叫她忧心更重,二来平添她的负担。

    魏鸾到底是伶俐的,他乍然收了声,她也不追问,心里再清楚不过,那没说完的话,分量太重了,重到他们十几年从小长大的情分,她也承受不起。

    所以他不说,宁可她不知道,她自然,也不会再问。

    魏鸾眼中隐隐有了笑意。

    这就是黎晏,她一个人的黎晏,这天底下最好的一个黎晏啊——

    二人这里的温情尚存,黎晏正待还要与她说上几句亲密的话,外头赵隼又疾步而来。

    魏鸾眼尖,又对着客栈小院门口的方向站着,是以赵隼刚一绕过了影壁墙,她一眼就瞧见了。

    她咦了一声,抬手指过去,话却是冲着黎晏说:“赵隼怎么又回来了?”

    黎晏下意识转过身去看,果然见赵隼脚下生风,神色也是匆匆的。

    他面色凝重站定住,等赵隼走近了,也没等着叫行礼,开口只问他:“外头出事了?”

    “拿住了几个人,倒说不上是不是最初散播谣言的,只是混在茶楼酒肆之中,又或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把这些话传的更加有模有样,就像他们亲眼见的一样。”赵隼始终低着头,这会子为着魏鸾站在一旁,他回起话来,只更加小心谨慎,唯恐哪一个字说的不稳妥,冲撞了魏鸾,给自己招惹麻烦,“底下的奴才也审过问过,都是些嘴上没把门的人,也没什么定性,经不住吓唬,几句话就交代了,说是有人给了他们银子,一天二两,叫他们干这些事儿,那些话也是有人教的。”

    黎晏和魏鸾皆是倒吸口凉气。

    好大的手笔。

    一天二两银子,花这么多的钱去雇人干这样的事儿……

    黎晏侧目看魏鸾:“看来我说的不错,这样去中伤你们魏家的人,必是大贵之家。我估摸着,当珠和尤珠两个丫头跟在你身边做大丫头这些年,一个月的例银,也拿不到二两吧?”

    是拿不到的。

    温氏去的也早,之后这些年爹再没有正经纳妾,但早些年也听齐娘无意间说起,温氏在的时候,一个月的例银也不过二两银子,那就是做姨娘的例,后来她生下一双儿女,爹又宠她,府里上下拿她做侧室看,章氏面子上做好人,才把温氏的例银抬到了侧夫人的例上去,成了一个月二十两,是正经主子的开销了。

    现如今这些恶人,竟拿出这样的手笔,雇了人在湖州城中四处为乱。

    魏鸾面色沉下去:“其心可诛,这些人真是叫人恶心的厉害!倒也不知我魏家如何得罪了他们,叫他们舍出这些银子,干这样龌龊的勾当!”

    她动了肝火,黎晏听得出来,于是转了头又去问赵隼:“既然这些话是有人教他们的,那就总该见过?”

    赵隼却摇了头说没有:“奴才们也都问了,见是见过,可没见过脸,先前来人教他们说那些话,是蒙着脸的,至于银子,都是放在城郊往西五里地的一间破庙,他们自个儿到庙里去取,再没与那个人见过了。”

    看样子,这个人不光是有钱,还十分有脑子,知道事发或许会被查到端倪,从一开始就做了完全之策,即便他们在城中抓了这些人,为着没见过面,自然说不出所以然,抓了也是白抓,背后这个黑手,仍旧能够全身而退。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三章: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163章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此行事,便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时间想要拿住了人,那怕真是如大海捞针,大约比查京中旧事还要费工夫。

    黎晏愁眉不展,显然赵隼带来的这个消息,并没有令他有半分欢愉,反倒越发给他添了堵。

    赵隼自然也瞧出了他主子眼下心情不佳,试探着问了句:“主子要不要把人交给知府衙门去办?外面的流言已经牵扯到主子身上了,您发个话,责令杜知府,给他个期限,倘或期限内不能查出幕后主使之人,便治他个办事不利的罪?”

    黎晏只是翻了眼皮丢个白眼过去:“这不是迁怒杜启崖吗?我明知他办不到,还要这样责令他去办,这是强人所难,你就是杀了他,他也照样办不到。他要是再糊涂些,临到日子,随意抓了人来屈打成招,为了在我这里好交差,叫人家来顶罪,那不成了我的罪孽?”

    其实赵隼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他手底下的人还盯着陈家呢,虽说陈正廷眼下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而且他也在主子面前是那样回话了,但他心里头总是隐隐感到不安,仍旧觉得,这事儿到头来还得着落在陈家身上。

    杜启崖和陈家是什么关系?叫他去查,最合适不过。

    他是要保自己的前途,还是要保他那个不争气的亲家,只管叫他自己选就是了。

    念及此,赵隼一哽喉咙:“他要抓人顶罪,这个罪也得落在陈家脑袋上,主子您说呢?”

    然则黎晏却丝毫不领情,摇了头便否决了:“那如果陈家真是无辜的呢?你这杀才,平日聪明又谨慎,今次遇上这样的事情,乱出主意起来,是不耐烦我叫你派人盯着陈家,还是不耐烦我叫你派人回京查线索?横竖两头都要你盯紧了,什么事儿都得经你的手,过些日子还有得宝自滨州来,你觉着忙的不可开交,无暇分心,便索性想把这一摊子事情撂开,随意寻个由头,压到杜启崖身上去?”

    赵隼知道他不是真的这样想,更不是真的恼了自己,可主子的话都出了口,他做奴才的仍旧只有请罪的份儿。

    于是他双膝一并,扑通一声跪下去。

    那真是直挺挺的跪下去的,膝盖磕在石砖上的声音都入了魏鸾的耳。

    他在那里俯首磕头告罪,魏鸾只觉得替他疼,仿佛在一时间,连她自个儿的膝盖,都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黎晏没言声,魏鸾嘶的倒吸口气:“你为难赵隼做什么呢?他一颗心,原也只是想替你分忧,不忍见你名声受损,哪里就成了你说的自己惫懒,随意寻了由头要推脱差事。你把他吓唬的这样,我听着他跪下去的那一声,膝盖大抵是要伤了的。”

    “我是玩笑他两句,他自己也不是没数,是我叫他跪的?”黎晏斜过来看魏鸾,到底是又冲着赵隼摆了手,“你也不要跪,叫你姑娘看着,只当我是个多严苛的人,平日里就这样为难你们做奴才的。你去吧,交代他们把人送到知府衙门去收监,至于杜启崖要不要过堂审,由他自己去,交代了差事,去叫周谌看看你的膝盖,要真伤着了,开点药,自己涂一涂。”

    赵隼自然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来:“奴才皮糙肉厚,耐摔耐打的,可没有那样金贵,谢主子赏,谢姑娘金口。”

    魏鸢也没看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始终落在黎晏的身上。

    等到赵隼走远了,魏鸾才长叹一声:“我瞧你这个样子,倒像是有心拿了赵隼做筏子,叫我来做这个好人。”

    “什么都瞒不过你。”黎晏回过头看她,略牵了牵她衣袖处,迈开步子进了大堂中,一面走,又一面与她说,“这次出了事,底下的奴才们怕心里怨你,他们嘴上不敢说,心里头要生了怨,将来怕生出事端来。赵隼是贴身服侍我的,我倒是能说他一说,可就怕他阳奉阴违,仍觉得你牵累我,倒不如叫你施舍他两个恩德。”

    魏鸾跟着他进门,听他此番话,起先一愣,旋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当你身边服侍的奴才都是傻子了?赵隼人精似的,平时你看他不言声,那是为着有你在,他做奴才的,自敛尽锋芒罢了。你是故意拿他做筏子,他能看不出来吗?这个恩德,真要布施,也且轮不着我呢。”

    “要的就是他心里有个数罢了,你要他欠你什么恩德了?”黎晏拉着她坐下去,又腾出手来给她倒茶,“他猜不出我心思,那就承你的情,猜得出我的心思,那就记清楚了我是什么用意,甭打量着为这么点小事,就不把你放眼里了。赵隼安分了,底下的奴才才能安分。”

    他无奈的叹气,把手上茶盏递过去:“你怎么像不明白我的苦心一样,还要我一样一样的说与你听。”

    魏鸾顺势接下茶杯,倒也不吃茶,就端在手里,低头看那白瓷小盏。

    湖州是不出瓷器的,大梁官窑五口,齐州就占了两口,他们家就做瓷器生意,从前做皇商时,官窑的窑口出了好东西,都要经他魏家手,后来皇商不做了,自己家里又置办了烧瓷的窑口,为着好东西见得多,又舍得出重金请了积年的老师傅来镇着,每每出窑,都不乏好东西。

    魏鸾瓷器见得多,手上这一只,便正是齐州民窑烧出来的上等白瓷。

    她有些恍惚:“其实你看,我们家多少年不踏足湖州,陈家人也就多少年不迈进齐州城半步,可齐州城中吃的上湖州新茶,湖州城内也有齐州的瓷。我手上这一只,我不敢说就一定是我们家的窑口出的,可只是齐州瓷,我总归还是认得出来。有什么旧怨,能这么放不下呢?”

    魏鸾摇着头,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搁:“赵隼想让你把人交给杜知府去办,实则他打心眼儿里还是信不过陈家。我也信不过——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谁不想吞了谁?要我说,我表哥这个案子,陈家为难他,并不只为着什么当年的仇怨,更多的,只是想拉我们家下水,好叫他有了机会,慢慢的变着法子重创了我们家里,等到我们家直不起腰杆子了,保不齐他能把瓷器香料的生意,都争上一争呢?”

    “齐州城中还有个宋家,怎么也轮不着陈家把手伸的那样长。”黎晏拧着眉,不置可否,“你要这样说,那你爹……”

    “我没说我爹没有这样的心思。”魏鸾拦了他的话,顺势接过来,也跟着沉了沉声,“无奸不商,这道理我明白着呢,这话我敢说,就不怕你说我爹如何。只是总归是陈家先行了恶事吧?这回湖州流言一事闹的满城风雨,你真的信了,陈家一清二白?”

    她说着又自顾自的接了句恐怕未必,不等黎晏的后话,又接上去:“能不能查陈家的账?”

    黎晏恍惚之间以为自个儿听错了,把耳朵一揉:“你说什么?”

    “我想查陈家的账,你能办到吗?”魏鸾抿平了唇角,说起这话都有些为难起来,大约是黎晏的反应出乎了她意料之外,“赵隼抓到的人,多半是湖州城中的流民,无家可归,终日乞讨度日。这样的人,不会等着人家按月例来给他们银子的,办一天的差事,就要见到一天的钱,银子拿不到手,他们不会再替人办事。方才没有细问赵隼总归抓了多少个,可我想来,能把事情闹的满城皆知,之后有知府衙门出面力压,然则三四日过去,竟一点平息都不曾见,便足可见,幕后黑手下了血本,这样的动静,一日没有三五十个流民在城中散播,怕是闹不出来的。”

    若一人一日得二两银子,便只按三十人来算,一日也要支出六十两银子,这三四日的工夫,少说二百两银子搭进去了。

    大户人家花银子如流水,真要说百八十两的银子的账,那确实不算什么,可魏鸾知道,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定数,内宅中的用度,家里下人们的例银,这些都是有数的,没有说哪一日突然就多出几十两的。

    即便是像他们这样经商的人家,要置办什么材料,要谈什么生意,那也没有心血来潮突然就急用了银子的,要从柜上支取银子,得主子们发了签,底下的奴才才支的走,大多时候生意上要用的银子,最少三个月前就挪出来了,不会临到了跟前,才专门去备。

    是以于魏鸾而言,查账便成了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倘或陈家账面上能查出漏洞,这几百两的银子,陈正廷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但是她侧目细观黎晏的面色,略一愣怔:“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得对,这想法也没错——”可他却拖长了尾音,显然有后话要说的。

    魏鸾屏气凝神等了须臾,果然等到了黎晏的然而:“你知不知道,查陈家的账,意味着什么?”

    她怔怔的摇头:“你……你说。”

    “我要出面查陈家的账,就一定要师出有名,这个名目要正,那就只能是陈家以商乱政。”他一字一句都咬的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砸的魏鸾心头直打颤,“阿鸾,以商乱政,那是抄家灭门的罪!我便是说他多年来向湖州官场行贿,这实则也在以商乱政之列,且又将湖州一众官员全都牵扯其中,只怕是要在朝廷里,掀起一场风波。你轻轻松松一句话,后果却并非你所能承担,便是我,也要考量再三。”

    魏鸾呼吸一窒。

    他最后的那一句,已然带上了责怪的意味。

    她是鲁莽了……

    “我不知……”魏鸾死死地咬紧了下唇,“是我不知轻重了。原只是想着,查了账,能查着亏空的地方,自然也就有了实打实的证据,这个事儿,就是陈正廷干的。我真没有想着这样厉害……”

    她无心以此坑害陈家,可这无心,听来却怎么都像是有意为之。

    好在黎晏知她涉世未深,便有几分聪明伶俐,到底对朝堂一无所知,自不知这其中厉害。

    他冷静下来回头想,方才那几句话,的确是说的重了些,无怪她眼下诚惶诚恐,急着解释。

    黎晏心有不忍,叫了声阿鸾,长臂一扬,落在她头顶,轻抚了几下,带着安抚:“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这样,可我却得叫你知道,这罪名陈家担不起,这件事,自然就不能办。再者说,即便是退一步来讲,闹不到这么厉害的地步,我动脑筋想了法子去查陈家的账目,但他们家里那么大的生意,每年亏空的地方,只怕不少……”

    他说来一顿,又抬眼去看她:“便是你们家,也是有的,总不至于这样大的家业,就一点儿纰漏都没有?底下的奴才们捞油水,捞的不都是你们家的银子吗?是以不要说少个几百两,真要查,到最后有个几千两的亏空,我都不惊讶。你要想凭这个拿住陈家,说陈正廷就是背后指使之人,只怕是站不住脚,人家也不会服气的。”

    魏鸾一时想起了她爹生辰时,内宅厨房闹出的那场动静。

    底下的奴才们捞油水……在内宅尚看得见那几两银子,更不要说在外头柜上当差的,或是替她爹和她大哥在外奔走的掌柜们,那恐怕一捞,就是几十两,甚至是几百两进去了。

    她眼中的雀跃早不见了踪影,那点子希望也全被打碎,只余下一腔失望,觉得心口空落落的:“是我轻狂了。”

    黎晏略一拧眉:“没有轻不轻狂这样的说法,你这么说话,我听着不好受。你不知道的,我教给你,不明白的,我慢慢的与你说就是了。似陈家,似宋家,再似你们魏家,我大梁天下有太多这样的富商豪族,看似朝中无人,只是你们一家的生意而已,实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说到底,行贿之事总少不了,谁又真的敢彻查你们这样的人家?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不定多少人跟着倒霉……现在明白了吗?”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四章:不再过问

    第164章不再过问

    初时她自是不懂,眼下方了悟明白,所幸的是,黎晏知她爱她,不会以不堪的心思揣度她,不然依着他先前猜疑爹和大哥的那份儿心,这会子她这样的言辞,动辄要查抄了陈家账目,他保不齐以为她在利用他,实则仍旧是龌龊心思。

    魏鸾长舒一口气,真是莫名的松了口气。

    趁着这个工夫,黎晏心中闪过的念头便要更多一些。

    如今魏鸾也知道,他派了人回京中调查过去的事,只是并不知他究竟调查些什么,他也不过仗着素日情分,加之这十几年来,从未对她撒过谎,一时间扯了谎,她不多问,便也就信以为真了。

    黎晏实则是心下难安的,终归撒了谎,来日一旦被戳穿了,他便更加的无地自容,而魏鸾也更难以原谅他。

    原本只是对她生身之母多有不敬,现而今这样一来,又多出一份欺瞒来,她自会愈发生气。

    而魏鸾的态度,又显然不可能对这次的事情轻易撂开手不过问,只怕等赵隼派到京城的人有了回信,她是头一个要过问的。

    与其到那时再想了一大堆的说辞来骗她,还不如借这眼下这个机会,把话说开了,索性叫她来日不必再问,也省去那诸多麻烦。

    他心念闪过,便已然开了口:“阿鸾,这次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你不再插手了,成不成?”

    或许是黎晏从前没有开过这样的口,这话当下叫魏鸾愣住了神。

    她咽了口口水,难以置信的眼神望过去:“你是觉得,我不懂的事情原太多了些,有时你解释起来也吃力,倒不如叫我索性撂开手,不要再管。横竖你能处置妥当,也不会叫我受了委屈,我不过问了,你也乐得清闲自在些,不然还要分出心来照顾我的情绪和感受?”

    等说完了,她瞧着黎晏脸色沉下去,比先前要黑的多,又自顾自的哦了一嗓子:“这样说其实没良心,你不大会这么想,从小到大,你都没觉着我是个累赘,甭管我做错了事,还是闯了祸,你心甘情愿的替我背黑锅。可是你今次说了这样的话,难免叫我多心。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说出的话不好听,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们何时到这地步呢?

    从前是无话不谈,更不会生出嫌隙,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心里都惦记着对方的好。

    可黎晏近来时常能感觉得到,魏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很多疑心和忧虑,他不知道这些忧虑从何而来,她每日仍旧看起来是高高兴兴的样儿,可真要是遇上了事,她容易多心,会胡思乱想。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子里闪过的多了,她那点子疑心病就更重。

    其实说是信他,不过是她安慰自己的话,也是怕这些话他听了心中不受用,越发弄得两个人生分起来。

    她并不想日积月累的,两个人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厉害,可大多时候又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无心伤人,却总是最伤人。

    黎晏长叹一声:“阿鸾,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怎么好似一夜之间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呢?”

    魏鸾自己也愣了。

    黎晏不是没察觉,只是从来没有说罢了。

    她却仍旧只是摇头。

    这要怎么说,又要从何说起呢?

    同他讲,你面前的魏鸾,早就不是从前的魏鸾了吗?

    她是重生来的,这样的话,简直是骇人听闻,饶是黎晏,听来也只怕拿她做怪物看,又或是当她气糊涂了,睡糊涂了,会不会被她吓到且不说,但却是一定不会信的。

    既知他不会信,又怎么开口?

    再者说了

    魏鸾垂下头去,死死地抿紧了唇角。

    她前世死在他皇兄手上,那是下了十足的狠心,要她的命,要她魏家一败涂地。

    她不知道魏家做过什么开罪御前的事,能叫天子下了这样的杀心,直到今日,她仍旧想不通,所以只能归咎于,黎晏对她的与众不同,惹来了天子之怒。

    但这些,却是决计不能与黎晏讲的。

    黎晏爱她,她也深爱着黎晏,可是相爱错了吗?

    魏鸾终于抬起头,一眼望进了黎晏的担忧中:“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总觉得没有安全感,你虽时时刻刻护着我,我也总能够依赖你,但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没个着落,这感觉难受极了,但却并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一面说,又抿起唇来:“你瞧我近来是不是把日子过拧巴了?从前齐娘常常劝我,做人一定要想得开,人活这一辈子,要凡事都想不开,那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什么事儿都看开一些,高高兴兴的活着,比什么都要强。这些日子以来,我操心了很多事,有些事儿,落在齐娘的眼里,是我本不该过问插手的,她也跟我说,过慧易伤黎晏,人变得聪明了,就总会感到不安心,你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她小脸儿是皱巴着的,眉心也蹙拢起来。

    其实这些话,并不是在敷衍黎晏,是她真心实意这样想。

    就好比宋宜的事情来说。

    如果不是她重活一世,真的变得聪明起来,也是为着本就知道宋宜不是个好的,又怎么会有上一次宋家花园中的那一桩事呢?若没有,秦令歆在离开齐州时,也不会把那样的玉佩留给她

    说来说去,都怪在聪明二字上才对,无怪后来齐娘会与她说那样的话。

    黎晏听了那四个字显然不悦,面色一沉:“她这样与你说吗?”

    她苦笑着劝他:“齐娘待我一样是千般万般的好,她这样说原也没有错,你倒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这不是我要说你,从来你对这个乳娘也太看得起,可说到底她只是个奴才,主子们的事儿,哪里有做奴才的一味插手去管的?倒真摆着主子的款儿,处处想着拿捏你。”他越是说,自然也就越是来气,“说你你也不肯听,这样高看她,抬举她,就为着她奶你一场,把你奶大吗?”

    “黎晏。”魏鸾沉下面色来,咬重了话音,“我娘生我难产去了,齐娘就是我半个亲娘一样的。更何况,她本就是我娘选的人,齐娘说,爹娘从怀了我之后,就处处都谨慎,我娘那会儿连自己的小院都轻易不迈出半步,这样的小心,选上来的人,一定是十分信任器重的,我为什么不该高看齐娘?”

    说者无心,却是听者有意。

    当年孙夫人有孕,怀了她之后,连院门都没有跨出去半步

    黎晏啧了两声:“这些都是齐娘告诉你的吗?”

    魏鸾啊了一声,黎晏见她迟疑,便将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孙夫人自有孕之后,连院门都不出,这是齐娘亲口跟你说的?”

    她哦的应了一句:“我当你问什么。齐娘说,娘那时候不愿意出门,唯恐别人冲撞了,怀我那会儿,已经不年轻了,所以才格外小心些,而且上回她说漏了嘴,无意中说起,娘自打有了我之后,连家里的事也全都撂开了手,内宅中馈一概全交给了母亲去操办,有时一个人独坐窗前,一坐就是大半日光景过去,直到爹从外面忙完了事情回家,两个人关起门来说说话,才好些。不过我再细问,她也说不清楚了,横竖爹娘关起门来说体己话,总不会叫底下的奴才在旁边儿服侍着听就是了。”

    可这就不对了。

    魏鸾不是孙夫人第一个孩子,即便年纪大了些,有那么多大夫精心的调养,何至于到了将内宅中馈也一并交给章氏的呢?

    他从前倒是听人家说过,这位孙夫人难得的好脾性,便是章氏以平妻进了魏家的门,又生出一个儿子来,她对章氏也是亲亲热热,真当自家亲姊妹一样,从不拿规矩约束章氏。

    可依着他说,再好的脾气,也没有这样权柄主动交出去的。

    章氏出身本就好过她,身后站着扬州章家撑腰,膝下又有了儿子做倚靠,难不成怀个孩子,就连自己手上最后剩下的那点儿东西,也送给人家了?

    况且魏鸾又说什么独坐窗下,半日光景过去,这听来就更是可疑。

    黎晏不由的多看了魏鸾两眼,想想外头的传闻,此时看她眉眼,仍是倾国姿色,但当魏业那张脸在他脑海中浮现,两相比较之下,这父女二人,真是无半点相似之处。

    他平日见魏鸢不多,但魏家宴上,或是去寻魏鸾时,总偶尔打个照面,如今想来,同魏业眉眼处多有三五分相似,魏子期就更不必提,只有魏鸾,真的就只有魏鸾一个而已

    黎晏倒吸口气,那颗心,越发的沉下去。

    他呼吸急促起来,又不加掩饰,魏鸾立时听见了,侧目过去:“怎么了?”

    他连忙摇了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孙夫人爱极了你才对。”

    她嘟囔着嘴哦了一嗓子:“我也这样想,天底下哪有为娘的不爱孩子。爹他又总是说,我和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娘要是活着,见了我一定喜欢的不得了,自然宠我到天上去。我时常想,爹这些年这样宠着我,也是替娘把那份儿一并宠在我身上了。”

    她说是这样说,可又想起黎晏之前的那些话,底气便不足起来。

    魏鸾不愿他再去说那些伤人的话,哪怕那很可能就是事实,她也不愿听。

    人家说忠言逆耳,她如今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于是她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又把话岔开了:“还没说正事儿,倒叫我把话给扯远了。你先前说,这次的事情,我就不要再管,是怕我知道什么吗?还是怕我一时犯了糊涂,坏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怕你知道什么或是坏了事,有我在,你能坏什么事?便是办坏了,我不说,谁敢说你半个字?”黎晏掀了掀眼皮,“只是觉得你近来未免太操心。我不是说了吗?你就像是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本来之前我就在想,该找个机会,带你出去散散心,哪怕不走远,便是到京郊去逛一逛,看看山,见见水,心情舒畅了,不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人自然也就精神多了。偏又出了孙昶的案子,接着就有了湖州的这场风波,想带你散心是不能够了,可我也不忍见你一味的劳神。”

    他抬了手,落在她头顶上,把她发辫都要揉乱了:“叫你撂开手不再管,是因为我能处置妥当,何况还有你大哥在。事关你们魏家,他是魏家的长子,原也是该轮到他操心起来,且轮不着你。我知道叫你做个没心没肺的,只当不知这回事,这也很难,但就是不愿见你再搅和进来,如今又不是没了人能替你分担”

    他把尾音拖长了,缓缓地抽回手去:“我说过我能为你遮风挡雨,那并不只是一句空话,要是连这样小小的风雨我都替你摆平不了,何谈护着你?”

    他有点像是在和自己较劲儿,魏鸾听来不免心疼。

    她操心多,不是自己真的上赶着要劳神劳心,是实在怕了,才想要事无巨细都清楚地知道,哪怕她什么也做不了,却也再不愿懵懂无知,直到死,都不明事。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的一言一行,这样影响着黎晏。

    魏鸾沉默下去,深思了好半天,终于是点了头,算是答应了黎晏的要求:“我听你的,不再过问这件事,来日你派到京中去的奴才回了话,你只管料理你的,等查个水落石出了再说与我,也是一样的。我也答应你,尽力不这样劳神忧心,把心放宽了,也放平和了,虽说很难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至少我会努力不再这样疑神疑鬼。”

    她略抿了抿唇,勉强扬起个弧度,扯了个笑脸给黎晏:“这些日子,倒白叫你为我担心。”

    黎晏心下是有愧的,他的担忧和关切是真心实意,可如今说起来,总归染上了欺骗和敷衍,而她这样真诚的回应他,愈发叫他无地自容。

    他尴尬的咳出声:“都不值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只要我们两个,能一直好好的,都会过去的,这一切,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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