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鸾令全文阅读 第17分节

第一百六十五章:调查

    第165章调查

    京城,广阳王府。

    年逾四旬的男人鬓边生出白发,脚下生了风一般,神色也是匆匆然,打从垂带踏跺一路上来,又在这头正房前廊下站定住,搓了搓手,略一抿起唇角,犹豫了须臾,老着一把嗓子,朝着屋中喊了一声:“王爷。”

    屋中那一声进来传出的倒很快,声儿是平平淡淡,门外的男人这才敢上了手去推门,迈开了腿步进去,又始终端着恭敬和谨慎。

    等进了门,他匆匆忙忙抬起头瞧了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

    广阳王秦昭今岁四十有三,早年间杀伐征战,练就一身的英武之气,如今虽不常带兵出征,可眉目间仍是锋锐和戾气。

    他见了男人进屋,把手上的兵书随手撂下去:“什么事?”

    这男人原是王府的二总管,名唤作吴进的。

    这几日是为着王府上的大总管家里孩子病倒,秦昭心善,放了他的假,一并又给了他些银两,叫他暂且歇几日,府中的事也都交给了吴进去料理,横竖这王府上上下下都规矩大,平日里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有定例的,便是大总管一两日不在,也不会出了什么乱子,叫吴进顶上来,也只是怕有些个琐事,或是突发的什么事情,惊扰了秦昭,得由着吴进到跟前来慢慢的回话。

    便正如眼下这般,秦昭你见了他神色匆匆,便知道这是外头有了事情要回话。

    自然了,若换做是大总管到书房这里来回话,决计不会有这般的慌张。

    秦昭不待见人形色匆忙,三军之中坐镇久了的人,自带着一股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定神闲,是以平日调教手底下的将领也好,府中的奴才也罢,都不爱见他们喜怒表于色,这样子没分寸。

    这个吴进,他也说过很多次,可真遇上点儿什么事情,总还是这副样子,是说也说不听,改也改不了。

    秦昭拢了拢眉心,又沉声催问:“天塌下来了?”

    吴进哪里不知道他不待见,但真是太惯于这样子了,遇上事情沉不住气,先前大总管也教了,也骂了,为这个也没少吃亏,可就是改不了,好在是王爷心善,虽说是带兵出身的人,可脾气再没那么好,可着这满京城去打听,也没有哪个达官贵人家的主子,是这样不摆主子的款儿,不拿底下奴才撒气的了。

    倒不是说他仗着这个就越发不收敛,实在是从前也和秦昭表过决心,但真是改不了。

    他出身不好,不比那位大总管,是王府家生的奴才。

    当初二两银子把他从外头买进府,他就是凭着自己的小心一点点爬上来,可所谓的小心和谨慎,那就是不管遇上什么事儿,都知会上头一声,最早的时候人家觉得他这个人没主见,也办不了事儿,但总归觉得,他懂事儿,知道分寸,不胡来,日子久了,也就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和习惯。

    这会儿秦昭沉了声催问,他倒是也想着先告罪,但再想想秦昭也不是真的要追究计较,便只做了个礼,正正经经的回起话来:“底下的奴才递话进来,说是湖州齐王殿下那里遇上些麻烦事儿,奴才再三的想了,不敢直接去回了郡主,只能先到书房来找您。”

    这事儿说来又话长了。

    原来当初秦令歆自齐州离开之后,回了王府左右放心不下,一个魏鸾已经叫她头疼不已,彼时也同黎晏谈了许多,可黎晏的态度,一如从前,一门心思都在魏鸾的身上,她束手无策,又不甘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况且如今还多了个宋宜那样不安分的,她之所以把玉佩留给魏鸾,就是防着那些眼高于顶的,仗着家中富贵,便一味的想要攀高枝。

    那天在宋家的花房,躲在暗处听了宋宜的一席话。

    那样的话,看似是同黎晏毫无关系,可等到秦令歆回了京,再去回想,又哪里是没有关系的呢?

    宋宜嫉妒魏鸾,归根结底,还得归在黎晏的身上。

    堂堂的齐王殿下,凭什么眼里就只有她魏鸾一个了。

    于是秦令歆再三的求了秦昭,派了人,暗地里盯着齐王府的一举一动。

    她倒真不是说要监视黎晏,在京城里长大的孩子,宫里都是常进常出,规矩和分寸她懂,真叫外人知道了,她敢监视当今齐王,那就是陛下再不追究,也会心里有了隔阂,到头来,得记在她父王的头上去。

    只是她实在放心不下,想知道黎晏的举动罢了,不管黎晏做什么,她都不会插手,也不会叫底下人贸然惊动了黎晏,她远在京城,心系齐王府,迫切的想要知道黎晏的身边都有什么人,都发生了什么事。

    秦昭原本不同意,她说破了天,再说不为监视,真要是落人口实,那不是也成了是,陛下会怎么想,他们这些人,谁也管不着,解释的话,陛下肯不肯听,那就只有陛下自己个儿清楚了。

    可是他一向宠爱秦令歆,她为这个在家中闹了三五日,简直是茶不思饭不想,眼见着一日日的消瘦下去,人也消沉了许多,他无奈之下,也只好点头答应了,只是再三的交代了手底下的奴才们,回话归回话,若是秦令歆再令交代了他们办什么事儿,就一定得来回了他的话,问过他,得叫他知道,不能听了她的,一味的办事儿却忘了分寸。

    这些日子以来,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他平日忙,顾不上那许多,便嘱咐了吴进,再有话,直接去回了秦令歆,不必告诉他知晓,他也无意知道齐王府的一举一动。

    然而今日吴进特意跑到书房来回话……

    秦昭眉心越发蹙拢起来:“齐王好好的怎么跑到了湖州去?”

    吴进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您先前说不必事无巨细都回您,奴才们就没敢来惊扰,郡主是都知道的。原是为着一桩人命官司,是魏家的姻亲,滨州孙家的长房长孙,在人家湖州杀了陈家的儿子,孙家人登了魏家的门,惊动了那位魏老爷,这才惊动了齐王殿下,这不是一路带着魏家大爷和那位二姑娘,一起往湖州去了。原也有些日子了的……”

    他略顿了顿声,偷偷地打量着秦昭的脸色,却见他有些出神。

    那样的神色,并不是着恼或是气愤,更像是陷入了沉思和回忆之中。

    他不敢催,可是一味的等也不是办法,这眼看着半展茶的工夫过去了,主子没有一点儿回神的意思。

    于是吴进轻咳了一声,又低声叫了一句王爷。

    秦昭这才回过神来:“你说的孙家,是魏业元配孙夫人的母家?”

    他啊了一回,对秦昭有此一问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除了那个孙家,还有谁家?且他话里已经回过滨州孙家,怎么还要再问一句,是不是孙夫人的娘家……

    他摸了摸后脑勺:“是,那位犯了案的孙家大爷,就正是魏家二姑娘的表哥。其中发生了什么,奴才们也不清楚,但就是那天魏家大爷带着那位二姑娘登了齐王府的门,之后齐王殿下就带着他们往湖州去了。”

    那还用问为什么吗?

    魏家那个魏鸾,从小就是黎晏放在心缝儿上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丫头……

    秦昭眯了眯眼:“他们在湖州又遇上什么事儿了?听你这个意思,他们为救人去的,又有齐王在,还有什么人敢给他们为难吗?”

    吴进心说谁道不是呢,有那位殿下在呢,也不知是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敢干出这样的事儿。

    再者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又并不只是将那位殿下拉下水那样简单的。

    他们都是京城里长大的孩子,这些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拿魏家二姑娘的出身做文章,当年的事过去了十几年,谁还说得清楚呢?这里头可是把一干宗室与元勋贵胄,全都扯进来了,要说起来,自然也包括了他自己的主子……

    想到了这一层,吴进心中越发生出些惧怕来,就怕秦昭听了这话,要拍案而起。

    清名刚直这四个字,他主子是再看重不过的。

    “王爷,湖州城也不知是打哪儿开始传的,如今已经是流言四起,满城风雨,说魏家那位二姑娘,并不是魏老爷亲生的女儿。说那位孙夫人有倾国之姿,昔年与魏老爷在京中时,实则不安于室,同京中……同京中的王孙公子,多有往来……”他越说声儿越小,偷偷摸摸的往秦昭的方向看过去,可后话又不敢不回全了,“那些人说,那位二姑娘,实则是尊贵的出身,保不齐同齐王殿下是堂兄妹呢,只是可惜了,没法子认祖归宗,养在魏家,所以魏业这么些年,才把她宠上了天,那是为着不敢怠慢,又哪里是真心疼爱。”

    可谁曾想,吴进的话音刚刚落下,秦昭正要去端茶杯的手一抖,青花瓷的小杯子,便应声而碎了。

    “你说什么?”

    吴进不明就里,却战战兢兢:“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是啊,他这是怎么了呢?

    秦昭揉了揉眉心,正好低头时,看见了那只已经稀碎的青花茶盏,他定了定心神,目光却再挪不开。

    青花瓷,是她从前极爱的。

    那时候席间交谈,她言笑晏晏,或掩唇轻笑,或状似微嗔,说起瓷器,分明不是什么大户出身,却头头是道,她说她最爱是青花,那以后的这么多年,他府中所见,十瓷九青花。

    秦昭胸口一痛,呼吸也猛地一窒:“然后呢?流言传的这样难听,齐王就没有过问吗?”

    “过问是过问了,底下的奴才也回了话,只是到如今也没个头绪,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地里兴风作浪,齐王殿下也没查出来,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紧着把消息送回京来了,奴才想着,不敢轻易惊动了郡主,唯恐生出事端,只敢先来回了王爷,请王爷做定夺。”

    这是正经的道理。

    他自个儿的女儿,什么样的脾性,他最清楚不过,尤其是打小便对这一个最是上心。

    倘或听说了这样的事,她八成得动身跑到湖州去。

    那是跑去凑热闹的于她而言,巴不得魏鸾真是如传言那样的出身,成了黎晏的堂亲,如此一来,黎晏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就此算了。

    没了心头肉,又眼看着到了该娶正妃的年纪,放眼大梁境内,又还有谁,比得过她,与黎晏更般配。

    是以不能叫她知道。

    这种事情一出,黎晏还正在气头上,而且当年他做过的事……

    秦昭隐在广袖下的手攥成了拳,紧了又紧:“这话回到我这里就算完了,你交代下去,谁也不许在郡主面前多嘴,只当都不知此事也就罢了,另外你再替我去办几件事,仍旧不许给任何人知道。”

    吴进心下咯噔一声,却忙应了个是:“王爷您吩咐。”

    “孙夫人有个乳娘,姓杨。从前她在京城的时候,杨氏是一直跟着服侍的,后来她生魏鸾难产去了,杨氏也就再不见了踪影,你替我去查一查,这个杨氏当年之后,去了哪里,又是为什么离开的魏家。”秦昭将手指并拢,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发出几声闷响来,“孙夫人怀胎十月,魏业请了十位名医在魏家小住,又给了重金,整整十个月,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你去查,那十个人,现在还在不在人世,若然还在,那身在何方,查个清楚,要是有可能,带到王府来见我,我有话要亲自问。”

    听到这里,吴进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当年那位孙夫人活着的时候,魏家和广阳王府是有走动的,王爷还很高看魏业一眼,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其实王爷是知道,那位夫人到底是不是个安分的。

    叫他去调查这些,摆明了是对魏家二姑娘的身世起了疑心……这就是人家说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吧,王爷那样一身傲骨的人,为了郡主,也操心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估摸着真查出来,那位二姑娘非魏老爷亲生,接下来,就真该到宫里去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成全他们郡主多年的心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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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激烈的态度

        第166章激烈的态度

    檀香味浓,青烟亦丝丝缕缕自青铜瑞兽香炉中钻出来,一个劲儿的朝上努力着。

    历代广阳王征战沙场,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身上背负着多少杀孽,是以自秦昭的祖父起,每每于书房独处,便爱焚一道檀香。

    檀香向佛法,好像如此一来,佛祖庇佑,能洗去他们身上不少罪业。

    吴进朝着秦昭的方向多看了两眼过去,心下对他们王爷多出些别的看法来。

    从前觉得王爷高高在上,那样的铁骨铮铮,今日看来,这一副铁骨之下,也不乏柔情。

    他重又躬起腰,长揖拜礼下去,是个要退出书房外的架势。

    秦昭叫住他:“你记清楚了,你今日回的话,我今日吩咐的事,一概不许说与外人,听明白我的意思了?”

    这位主子是带兵的人,十几岁跟在军中,上阵杀敌,再到累军功,号令三军,军法无情,杀伐决断,那是铁血手腕。

    吴进脖子瑟缩了一阵:“是,奴才晓得。奴才今日什么都没回过王爷,至于王爷交代的事情,回头交办下去,也决不许他们多嘴来问,当奴才的只管听吩咐办事,倘或问起为何要查当初的人和当初的事,奴才自料理了他们。”

    秦昭的面色这才稍霁,也没了先前那样严肃的样儿,另又同吴进吩咐了两句:“这件事情既然交代给了你,就一直是你去办,只是等郑归从家回了王府,你去知会他一声,让他也心里有个数,万一有什么你料理不来的,还有他帮衬着你。”

    吴进低垂着的脑袋一抖,秦昭虽看不见他的脸色,却也能想见此时必定难看,他没意多理会吴进的那点子情绪,便摆了摆手,打发他退出去了不提。

    ……

    等到吴进一出了书房的门,耀眼的光门被两扇雕花门再次隔开时,秦昭所有强撑出来的镇定,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盯着自己隐隐在发抖的指尖,看了好半天,失笑出声来,细细去看他面上神色,那样的笑容之中,全是苦涩和怅然。

    孙氏之于他,便如梦一场。

    昔年长安巷初遇,一眼惊艳,以为天人下凡尘,其后再不得遇,他派了多少人去打听,才知那是城西魏业的发妻。

    那样的悸动,他多少年没有过,便是现在的正头王妃,也从没叫他有过那样的感觉。

    这个王妃,是父王在时,指腹为婚的,系出高阁,毓质名门,哪里都是百里挑一的好。

    可她不论怎么好,也不过这俗世中一俗人而已,又如何比得上孙氏天女神姿。

    但孙氏早已嫁做人妇,他有再多的私心,也只能不了了之,后来也不过魏家宴上,见过几次,说过那么几句话,再后来……

    秦昭一时头疼不已,竟连回想,也不敢了。

    心中的神女已去世多年,当初她为生魏家阿鸾难产去了,他感到锥心之痛,也曾叫人备下丧仪,送到魏家去。

    可是更多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一直到如今十几年后,再听的孙氏消息,竟是湖州城中流言四起。

    说魏家阿鸾非魏业亲生……

    这样的话,令秦昭心头震动。

    查,这件事情,他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黎晏不是个人事不知的傻小子,可他毕竟初出茅庐,真动起手段来,差得远了去,站在湖州地界上,叫人欺负至此,连心爱的女人也护不住,便说他将来能成大器吧,至少眼下叫秦昭看来,这位齐王,真不顶什么用,也不知道自己那个傻闺女,是如何鬼迷心窍,看上了这么个人。

    要是指望着黎晏把事情查个清楚,恐怕是痴人说梦。

    不过在这个事情上,秦昭也无意惊动更多的人,尤其是不想黎晏知道,他也在插手调查当年的一些旧事。

    毕竟惊动了黎晏,就等同于惊动了魏业。

    他和魏业之间,早算两清,魏业离开京城数年,和广阳王府再无往来,过往的一切,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如烟,早逝去在匆匆岁月中,没有人愿意回想,更没有人愿意再提起。

    老死不相往来,便是最好的。

    秦昭面色一沉,眼中闪过沉痛,他缓缓的站起身来,踱步至于靠在西墙上的多宝格,略抬了抬手,在最顶一层正中的格子上,取下一只紧闭着的黑漆檀木的小盒。

    这只小盒十分的精致,黑漆上又勾金描银,描出一幅鸳鸯戏水图来,最妙的,是这小盒上头带一把小锁,锁上已经生出锈迹,看起来很是老旧,与这精致的盒子着实不搭,也足可见,这盒子实在是有些年头了。

    秦昭抚着那小盒,其后又将盒子捧在手心上,重又踱回书案前。

    他面上一派虔诚,叫檀木小盒搁置于案,未及自脖领处掏了一会儿,拉出一条红绳编织的线链来,而那链子下,又明显的坠着一把钥匙。

    秦昭动起手,将红绳自脖子上取下来,那钥匙果真就是开这小盒上铜锁所用。

    不多时,只听嗒的一声,铜锁开启,而秦昭掀开盒盖的手,却在发抖。

    当黑漆檀木的盒子被打开,引入眼帘的,是满满的回忆。

    那是一方素白色的湖丝手帕,被叠放的整整齐齐,搁在盒子的正中间。

    当看见这东西,秦昭面上的虔诚之色便越发浓烈,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可是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什么画面,便鬼使神差的又将手收回去,脸上的神色,也渐次变成了懊恼和悔恨。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方手帕,出神良久,思绪也被渐次拉远了去。

    直到书房的门被人敲响,才把深陷回忆之中难以自拔的秦昭拉回来。

    他面色阴沉,显然不悦:“谁?”

    门外秦令歆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倒吸口气:“父王,是我。”

    听见爱女的声音,秦昭才缓和下神色,又不紧不慢的将黑漆檀木盒子盖起来,重新上了锁,放回了远处去,从头至尾,他眼底满是眷恋和爱慕。

    等一应都做完了,他往书桌后的官帽椅坐过去,才扬了声叫秦令歆进门。

    等人进了屋,他扫过去一眼:“怎么这个时辰跑到书房来寻我?早上吴进回了话,不是说你到靖安侯府去赴宴了吗?”

    秦令歆同他见了个寻常礼,又自顾自的站起身:“父王,现下已经什么时辰了?”她做出一副吃惊姿态来,“我一大早就去赴宴,如今两三个时辰过去,凭她是什么宴,也该散了的。”

    秦昭揉了揉眉心,倒真是没在意这些,敷衍的哦了声:“今日不必上朝,我一直在书房翻阅兵书,你大哥到京郊校场去练兵,也没来回我的话,我没顾着什么时辰。”

    他一面说,一面才又去打量秦令歆:“那你这是刚赴了宴回来?”

    她啊了一声点点头:“回了家叫人去寻了吴进,想问问他今儿湖州那里有没有什么事儿,但找了一圈儿,都说没见着他。父王,你派他出府了吗?”

    秦昭略眯起眼来,至于今日他才知晓,原来秦令歆是每日都叫人飞鸽传书来回话。

    他本以为,她再如何对黎晏上心,也不过三五日得一封飞鸽传说,就很了不得了。

    王府是养有信鸽的,从前做战鸽用,如今四海升平,再难见战火纷纭,那些鸽子便派不上了用场,只是他从前用惯了,就仍旧专门派了人去养着,直到这回秦令歆要盯着齐州,他才调了六只信鸽来供她一个人用。

    实际上要说起来,调用了信鸽,恐怕盯着齐州这事儿,宫里多少就也会知情。

    鸽子倒不是宫里给的,是他广阳王府自个儿一只一只养起来的,但就是成日这样飞来飞去,天子的眼线遍布天下,那是真正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有什么是能够瞒过陛下一双眼的。

    秦昭不免长叹一声:“你成天叫人给你回信,信鸽在京城飞进飞出,你是生怕宫里头不知道,王府调用了信鸽吗?这鸽子飞到了哪里去,陛下会不过问?”

    他无奈的点点桌案:“你也不是平头百姓家里不知事的姑娘,总该心里有数,日子久了,保不齐这信鸽腿上绑的消息,都是先过了陛下的目,才送到你的手上。我原以为你只是三五日过问一次,这些鸽子飞进飞出,也不至于那么惹人注目,可没曾想,你任性成了这样,为了齐王,竟连什么都不顾了?这会子还敢跑到书房来问我,是不是派了吴进出府去!”

    他越说就越是来气,对这个女儿,他真是千般宠爱万般骄纵,从前也觉得她是个懂事又大气的孩子,拿到外头去,绝不会丢了广阳王府的份儿,可今次遇上黎晏的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不顾后果,更失了分寸。

    “我准了郑归回家去看顾他儿子,府上大小的事,现在都经吴进的手办。歆儿,那是王府的二总管,一天到晚大事小事,没有百件,也得八十,都要他操心过问,再拣了要紧的来回我,或是打发内宅的婆子去回你母妃,你是打量着,他成天只盯着齐王的事,等着回你的话了吗?”

    秦令歆叫他劈头盖脸的一通责骂,当然觉得无辜极了。

    她盯着黎晏,父王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今日就突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她不过是遍寻不得见吴进,打量着来问上一句而已,若真是被父王派出了府去……

    秦令歆喉咙处滚了两滚,那股子不服气全都写在了脸上:“父王,我也不曾说什么啊?吴进要是父王派出府的,我自回我院子里等着就是了,等他回来了,自然来回我的话就是了,我又不会逼着父王眼下就把他叫回来……”她略顿了顿声,端着一派委屈看过去,“哪里就引出了父王这么多的话呢?倒成了我多不知事,只顾着自己一样。再说信鸽的事情,大哥他是知道的,先前连着三日底下的奴才从齐州给我送回消息,大哥正好都知道,就来问过我,我也没瞒着他骗着他,一五一十的说了,他早知道我是日日叫人送信回京,也没有责怪我,更没有告到父王的跟前来,怎么这会子这样责骂我?”

    听了这个,秦昭更是叫一口气倒噎住。

    得,现在好了,不光是这个女儿胡闹劝不住,连带着他广阳王府的世子,也成了陪着她胡闹的了!

    “你大哥告你的状?你大哥责怪你?”他怒极反笑,拍着桌子站起身来,吹胡子瞪眼睛的去瞪秦令歆,“你小的时候,打了魏家的阿鸾,人家不过背地里阴你一回,那是一报还一报,你大哥堂堂一个世子爷,还要跟人家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你打量着蒙我是吗?他会告你的状,他会责怪你?别说你日日叫人送信,你就是一天叫人送三次信儿,他知道了,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秦令歆的后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不知道父王哪来的这样大的火气,若是放在以往,她撒个娇糊弄过去,这事儿父王也就不提了,但今次父王这样子,摆明了是要追究到底的。

    她小脸儿一垮:“父亲今日不是不上朝吗?朝廷里应该没什么叫父王烦心的事情,怎么火气这样大?是底下的奴才伺候的不尽心,还是早起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她一面说,又可怜兮兮的掀了眼皮,凄楚的样儿,长长的睫毛像沾湿了,眼中也氤氲着水雾:“便是遇上事儿了,同大哥他们说一说,拿个主意,自有大哥他们替父王您分忧,怎么反倒拿我来撒气。也怪我自己倒霉又没眼色的,偏赶着这个时候到书房来问吴进的去向,正撞在父王的怒火上,白挨了这一顿责骂。”

    她不是不知道父王在气什么,只是想来,真不至于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广阳王府的兵权不说是全卸了,可至少这五六年来,父王和大哥都是赋闲在家的,大哥也至多是往京郊校场去操练个兵马罢了,她小女儿家心思,盯着黎晏的举动,陛下知道了,或许敲打父王两句,但绝不至于就动别的心思,要对广阳王府如何……

    于是秦令歆抿起唇来:“父王,你对此事态度这样激烈,是不是陛下说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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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梦醒

    第167章梦醒

    瑞兽香炉中飘散出的青烟,丝丝缕缕,趁着月窗下吹进的一阵微风,便消散开来,再不成形。

    秦昭盯着那只青铜瑞兽炉看了会儿,有些出神。

    他神思倦怠,为的自然是孙氏之事,早没了心思同秦令歆纠缠这些,若不是她敲响了书房的门,方才他看过那方手帕,就要歇着去了。

    偏她又来闹,闹的他头疼不已,说话重了些,眼下又叫她多心,胡思乱想起来。

    秦昭渐次收回目光,到底是落在了秦令歆的身上。

    一转眼的工夫,她长大了,站在那里,亭亭玉立,面容姣好,哪里还有幼年时被他抱在怀中的模样。

    那时小小的一团,掐她一把,她都只知道傻乎乎的笑。

    现在不同了,她会想会考虑,想多了,还知道问,哪怕这问题听来是那样幼稚可笑。

    秦昭不由失笑,又一味的摇头。

    秦令歆瞧着他这般模样,愈发将秀眉蹙拢起来,紧皱成小山川:“父王摇头又是什么意思?方才说了那样多,又把话说的这样重,像我不知轻重,恣意妄为,我问父王是不是陛下说了什么,或是敲打了我们广阳王府,父王却又摇头,我看不懂了。”

    “不是你看不懂,是你从来就不明白,这其中的紧要之处究竟是在哪里。”

    秦昭冲着她摆摆手,分明是示意她坐下来慢慢说。

    秦令歆瞧着,这像是气消了的样子,故而也愈发笃定,先前父王必定是在别处受了气,一肚子的气憋在心里撒不出去,她是那个倒霉的,一头撞进来,叫父王这样一通责骂。

    她委屈的撇了撇嘴,到底还算消停,略一提裙摆处,藕荷色的绣鞋露出个鞋头来,她瞧着秦昭面色一沉,手上力道登时减弱,裙摆也重又垂下去,及了地,将那精致的鞋头盖了个严严实实。

    “父王所说要紧之处,又是指什么?”秦令歆往左手边儿一溜排开的官帽椅上,挑了最靠前的一把坐过去,手上不自觉的抚着扶手,心下其实突突的,紧张的不得了,“从小父王就说过,圣心难测,陛下的心,才是最要紧的,难道今次却又不是了吗?”

    “是,却也不是。”秦昭看着她,眼底的柔软被触动,几乎溺出水来,“你记得我教过你圣心难测,那又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广阳王府是忠是奸,陛下心中自有定夺,我们一身清正,两袖清风,陛下便永远不会疑心我们。”

    秦令歆眉心更拢起三分,重重的点头:“我自然是记得的,但是父王刚才……”

    “所以我说,你未曾领会这其中要紧之处。我方才所言,并不是暗示你,陛下对王府起了疑心,说穿了,你这样盯着齐王,陛下就是知道了,也不过当你孩子心性胡闹,我呢,至多是宠爱女儿,骄纵你惯着你罢了。”秦昭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又略是一顿声,“只是总有奸佞之辈,进谗言,构陷忠良。陛下未必会听,可长此以往,终归扰了陛下的清净与安宁。人家说行得正站得直,自然不怕那些个闲言碎语,广阳王府有没有不臣之心,原也不是他们红口白牙几句话说了算,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的道理,还要我再教给你吗?”

    秦令歆呼吸一滞,原来父王说的是……

    “那些信鸽,会有别人知道吗?”她抿起唇来,上下牙齿打着颤,“父王从前不是说,那都是王府一只一只养大了,训练好的,你说成天天上飞来飞去的鸟儿啊,雀儿啊,那样多,他们还能认得出哪只是咱们广阳王府的信鸽,而后再把些个不堪入耳的话说到陛下那里去吗?”

    “圣心难测,人心难道不一样难测吗?”秦昭无意吓唬她,是以也不再多说那么多,只恐怕说得越多,她小脑袋里想的也就越多,一来二去的,反倒把自己给吓唬住了。

    他轻轻地点着桌案,低沉的音调带着莫名的安抚:“也只是说与你听,没有叫你瞎操心的意思,原本也用不着你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朝廷里的勾心斗角,你一个姑娘家,理会这些做什么?”

    秦昭的神色已然变得柔和下来,瞧着秦令歆紧蹙的秀眉,失笑出声来:“你皱着个眉头做什么?真叫我几句话吓唬住了?”

    秦令歆本想张口啐他,又觉得实在太不规矩,哪怕是同他撒娇,也有些过了头,她并不知父王今日为何发脾气的,原本就有些胆战心惊的样儿,这会子只会更规矩。

    她两只手交叠着搁在小腹处,抬了眼朝着秦昭的方向望过去:“倒不是说叫吓唬住,只是父王方才那样严厉的模样,叫我想起小时候。每每我在外头惹了祸,或是不听话,不服管教,父王都是这样板着脸,正经是个生气的模样。”

    秦令歆去回想,可又觉得那一切都是甜蜜的。

    人家说父爱如山,一点也不假,小的时候,父王再凶,也从没有真的同她动过手。

    大道理一遍又一遍的教,教出如今的她来。

    她低下头,噗嗤一声笑了,又连忙掩唇:“我只是觉得,好久没跟父王好好说说话了。”

    “是啊,你成天一门心思在齐王身上,还顾得上跟我说说话吗?”秦昭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见她也没那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来,才放下心来。

    他顿了声收住后话,想了须臾,到底是开口赶人:“你回去吧,等吴进办了差事回府,我叫他到你那里去回话。不过歆儿,你自己也长点儿心吧,今天同你也说了这么多,齐王那里的事情,该宽的,就要宽一宽。最初你跟我讲,不放心他,唯恐他身边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再扰乱了他的心,我不说,那是懒得拆穿你。齐王真就是眼皮子那么浅的人吗?我看未必。说到底,是你关心则乱,自己个儿乱了阵脚。”

    秦令歆听了他的话是已然站起身来的,可后头的话入了耳,那已经迈出去的腿,霎时间就又收了回来:“父王现在不赞许了吗?”

    “是从来都不赞许。”秦昭丢了个白眼过去,“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赞成过你和齐王的事?”

    秦令歆一时吃瘪,那点子委屈又涌上心头来。

    她不懂事的时候,也想过来着,凭她父王的身份和贵重,到陛下面前去求一道赐婚的圣旨,还能不行吗?

    可这事儿没成,归根结底是父王不愿意。

    她也问过也闹过,长这么大以来,但凡她想要的,父王都给了她,偶尔有父王一时不愿意给的,她闹一闹,父王也就心软松口了,唯独是黎晏的这件事。

    其实一直到今天,她都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索性站住脚,面皮绷紧了:“父王,有件事,我一直不懂,却一直没有问过您,今天……”

    “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秦昭一抬手,方才面上的柔和不见了踪影,他抬眼过去,眼底是一派淡然,“且不说这样做是不是有失身份,只说便是这赐婚的圣旨求下来了,你倒是如愿的嫁进了齐王府,以后呢?以后齐王怎么看待你?你明知他一颗心都是魏家的阿鸾,还要不择手段的嫁他为正妃,你一辈子的幸福,都不要了吗?”

    “可是父王,只要……”

    秦令歆急切起来,可她的急切,却丝毫不能影响秦昭:“只要嫁给黎晏,你就觉得幸福,也感到满足,要跟我说这个吗?”

    她一时闭上嘴,用沉默来回应他问出口的话。

    秦昭嗤笑一声:“孩子心性。一辈子有多长,你没走过,就永远不知道。我不能眼看着你一时头脑发热,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更何况——”

    更何况,那个姑娘,是魏家的阿鸾。

    她和黎晏两个人,分明是两情相悦,叫他如何从中横插一脚,为他的女儿,就毁了魏鸾的幸福吗?

    这件事,换做什么人,他都不愿,更不要说是魏家的阿鸾。

    孩子如今也大了,有些事,就比从前更应该瞒住,这一辈子都不该松口,只是瞧她今日把这些话问出了口,秦昭又不免头疼的厉害。

    这个问题,只怕在她心里藏了很多年,以前是不敢问,今儿借着父女俩说几句心里话的工夫,并为着他前头莫名其妙的发了一通脾气,再要责骂她,有些开不了口,她索性就全都问了。

    秦昭吸了口气,极清浅的叹了一声:“你爱慕齐王,我从来没有约束,更没有一定不许你如何。你也好,你诸兄弟姊妹也好,我不拿规矩绑着你们,你们爱做什么,我也都不插手。但是歆儿,人活一世,凡事都该有个度。就像是你上次在太后面前撒娇请旨,跑到齐州去,太后向着你,也有心帮你,放你去了,可那然后呢?”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你还是年纪小,看不透,以为太后放你去齐州,就是全心全意的帮你靠近齐王,打齐州城回来后,又进了几趟宫,在太后跟前勤勉侍奉。”

    “难道……不是吗?”秦令歆一怔,几乎是僵在那里,“如果太后不是一心向着我,便不该放我到齐州去,还特意调拨了宫里的人跟着侍奉。”

    “可太后为什么没给你指婚呢?”秦昭一声反问回去,把秦令歆噎了一回,“如果有心撮合,太后是齐王的亲娘,她下旨赐婚,齐王不得不听从,还用的着你求着我,去给你求这个赐婚的圣旨吗?”

    秦令歆瞳孔一时放大了:“那是太后娘娘不愿伤了齐王的心罢了!”

    她咬重了话音,却并不知那是说给秦昭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太后那样疼爱齐王,自然不愿意强迫他。”

    “是啊,所以太后愿意放你去齐州,也能帮你撑脸面,可是能不能得了齐王欢心,就是你自己的事,与她无关,她也绝不会插手。”秦昭缓缓站起身来,又径直踱步过去,等走近了秦令歆身旁,两只手臂一抬,落在她肩头。

    他上了些力道,好叫她整个人面对着他站定住:“歆儿,你该醒醒了。”

    醒醒?

    这两个字,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

    数九寒天间,最寒风刺骨的,也不及此。

    她怎么醒呢?父王想叫她如何清醒?

    是放弃黎晏,还是放弃自己过往的十几年?

    她第一次见到黎晏的时候,在是宫里的宴上,那会儿是为着太后做整寿,普天同庆,她随着父王和母妃一同进了宫,在御花园的一片银装素裹下,遇上他,那时也是一眼惊艳。

    她知道那是个男孩子,可她从没见过那般有气派的男孩子。

    黎晏生来好看,贵气十足,却又不是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姿态,反倒平易近人。

    也许从那时,便已经注定了一眼万年,这个人,再也没办法从她的心上被挪开。

    那是最深的烙印,任凭何人何事,都无法抹除他留下的痕迹。

    之后的十几年间,再愚蠢不堪的事都干了——针对魏鸾都是其次的,要紧的,是京城中谁人不知,广阳王府的元乐郡主,整日里追着齐王殿下的屁股后头,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也在所不辞。

    好在黎晏对她,还算是留了些面子,虽然一直都是淡淡的,却从没有当众叫她下不来台。

    而她一直都觉得,魏鸾那样的出身,凭什么和她比呢?

    但今天父王却告诉她,该醒一醒了。

    原来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吗?

    秦令歆抬起手,把秦昭的手从肩膀上挪下去:“父王,黎晏他不是梦,从来都不只是我的梦。他真真切切的存在,我能看到他,也能感受到他。十几年过去,父王同我讲,我该醒了——是我的梦该醒了?还是魏鸾的梦该醒了!”

    秦昭眼皮突突的跳,心下只道不好,就已然连声问出了口来:“你想要干什么?”

    秦令歆笑着,却透着一股子阴森:“我能干什么?当初没对魏鸾做什么,现在就也不会。只是父王,您这句话,说的不对,活在梦里的那个人,从来都是魏鸾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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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闹事

    第168章闹事

    这一日魏鸾是午后回了房中小憩,悠悠转醒时,是为着听见了外头有闹哄哄的动静。

    她睡的极不安稳,梦里又是章氏阴森的笑脸,又是前世宫中一道圣旨赐下的毒酒,到后来,魏鸢也冷眼旁观,掖着手站在旁边儿看。

    一杯毒酒下了肚,她竟不知如何招惹得天子那样怨恨,要叫她以最惨痛的方式死去,竟是不得好死。

    她痛苦的呻吟,却放声不起来,连叫喊也被吞没了,而没有人心疼她,父兄都被收押,章氏得意的看她受苦受难,连魏鸢……连她的亲姐姐,也冷眼看着,她一眼看过去,魏鸢的眼中,竟全是痛快二字,何曾有半分怜惜与心疼?

    再加之楼下吵吵闹闹,那嘈杂的声音入了她的耳,就更闹的她睡不下去。

    一时间醒来,魏鸾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有些慌乱,扬了声叫当珠和尤珠,两个丫头是守在床边的,她没把床上的幔帐撩开,声儿里只透出紧张和不安,把两个丫头也吓了一跳。

    最先递进来的,是尤珠的那只手。

    茜红色的幔帐被撩开一半,先见了手,跟着才见了她那张脸。

    尤珠瞧着她鬓边的汗珠,暗暗吃了一惊:“姑娘这是做梦了吗?”

    魏鸾唔哝了一声:“外头是怎么了?我听见吵闹的声音。”

    这客栈自他们住进来后,便少有三教九流来闹事了,黎晏对底下的奴才好,出手也大方,当初把客栈几乎包下了大半客房,除了他们住的几件雅间上房外,余下的是安置奴才们用。

    客栈的掌柜也有眼色,知道这是个有钱的主儿,周身的气度看起来又是贵重无比,便处处都小心伺候,也绝不敢叫人惊扰了他们。

    后来在府衙大堂,黎晏亮明了身份,甭管说杜启崖心里头乐不乐意吧,总归还是要派了人把客栈守好了,免得有不长眼的冲撞黎晏,他这个知府是要担责任的。

    可今儿这是怎么了?

    魏鸾的眉心越发蹙拢,那头当珠已经拧了条帕子来与她擦去鬓边汗珠。

    她抬手拦了一把,从当珠收住接下半湿的帕子,自顾自的动手:“黎晏和我大哥呢?”

    说起这个来,尤珠小脸儿皱巴了一回,正好她又擦完了汗珠,于是丫头把帕子接回来,叫当珠拿了去。

    尤珠就那样半跪半坐在魏鸾的床边儿,又替她掖了掖那薄毯子的边角处,像是怕她受了风一样:“姑娘快别提这个了,殿下和大爷这会子都在楼下呢。”

    魏鸾登时一个激灵,果然是出事了。

    她神色肃起来:“怎么?底下是什么人在闹事吗?知府衙门不是派了人在客栈的?还有人敢来闹事?”

    湖州从来就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百姓们不说见多识广,可也不至于鼠目寸光。

    这地方既然有了知府衙门的衙役把守,那便是里头住着平头百姓开罪不起的人物,连知府大人都要敬待着,他们活腻了才会跑到客栈来找麻烦,后来流言一起,傻子也晓得是黎晏住在这客栈中了,现如今这些人聚众到客栈来闹市……

    魏鸾刚倒吸了口凉气,那头尤珠又叹着气开了口:“我也只是听了两耳朵,还是又特意去问过赵隼,才知道,先前来了五六个人,都是些城中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男人们,说是前阵子他们的兄弟们叫抓了去,无缘无故的抓了人,到现在也不放回去,叫知府衙门出面压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才找到客栈来,原本也不敢惊扰贵人,可也没见过这样仗势欺人的。”

    这岂不是可恶至极吗!

    可等沉下心来,又不免觉得,这仍旧是受人蛊惑的样子。

    哪里会有这样子的刁民呢?不到知府衙门去闹,竟敢来闹当今的齐王殿下,或许是打量着,黎晏如今为着外头的流言,已然是在风口浪尖上,便不好再拿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如何。

    只是这样的道理,又哪里是平头百姓想得通的,更何况听尤珠这意思,这伙子人,原就是些靠着乞讨勉强过日子的,就一如先前赵隼抓回来的那几个一样。

    魏鸾不由的拧眉,赵隼既没抓了他们,显然他们同如今收押在知府衙门大牢的那几个不同,只是这样子闹到客栈来……

    她翻了个身,作势是要起身下地的样儿,可手刚拉开身上薄毯,就又止住了动作,僵在了那里。

    尤珠眉心突突的,亦作势拦了一把,只是虚拦着而已:“姑娘要做什么?这会子姑娘可不能露面,外头都是些粗鲁莽撞的人,姑娘要下去,万一冲撞了可怎么办?”

    “是,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出去。”魏鸾抿起唇来,重又靠了回去。

    当珠站在旁边儿看着,眼珠子骨碌碌的滚两滚,取了两个大背枕来,给她垫在身后,好叫她靠的舒服些。

    魏鸾瞧着摆了摆手:“不要忙,我这就起身,”她一面说一面又去叫尤珠,“你们俩把那架薄纱屏挪到罗汉床前,你再去叫赵隼来,我有话要问他。”

    这会子尤珠倒是没再犹豫,横竖叫拿了纱屏隔开了,再加上赵隼进了门,该端着什么规矩,他心里也都有数,齐王殿下手底下的奴才,是不敢在姑娘面前造次的。

    于是她欸了一声,招呼了当珠去挪纱屏,等一应都忙完了,又嘱咐了当珠两句,叫她服侍魏鸾,自己一溜儿往门边去。

    尤珠的手刚触碰到雕花门时,魏鸾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别惊动人,我叫他来问候,黎晏早晚会知道,只是这会儿别叫他瞧见了,免得又分心来操心我。”

    尤珠只是点头也不说话,心下却有别的计较,她犹犹豫豫的,站在那里,到底没再拉开那扇门。

    丫头把脚尖儿调转个方向,回过身来,又望向魏鸾那头去:“姑娘既怕殿下分心担忧,何苦还要管这个事儿呢?上回姑娘不是说,殿下同您说了一大车的话,叫您不要再插手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您也答应了的,今儿怎么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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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其心可诛

        第169章其心可诛

    尤珠是自个儿叹了气,后头的话就没再说下去了的。

    魏鸾噙着笑,也不招手叫她,当珠虚扶着她,她也虚借力,一面轻移莲步往罗汉床那头挪过去,一面又开了口:“插手是一码事,过问是另外一码事。我已经跟着出了门,到了湖州,几次三番冲着我来”

    她啧的咂舌,话不必说明了,自己的心里却清楚:“黎晏不叫我插手,是怕我劳心劳神,加之外头有很多事情,我未必能处理的得心应手,我虽无心,却只怕坏事,凡事有他在,原也用不着我奔波劳累的。可出了事,我总得知道,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两眼一抹黑,做个睁眼瞎,人家在外头忙前忙后,我真没心没肺的闷头睡我的觉吗?”

    她这样说,尤珠就不好再多劝什么。

    她其实不赞成姑娘这样过问外面的事,学学大姑娘那样多好啊,将来持中馈也好,料理内宅也好,那是姑娘家的真本事,出了嫁,做了人家家的人,难道还有心思惦记外面的事情吗?

    尤珠偷偷抬眼打量了一回,心里想着黎晏那一茬儿呢,觉着魏鸾就真是做了齐王妃……不对,要真做了齐王妃,天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她更应该收好自己的本分。

    齐王殿下宠爱姑娘,姑娘要过问外间事,他一定不会说什么,可外头人会怎么说又会怎么想呢?

    如今养了这样的习惯,也没人约束姑娘……

    尤珠自顾自的摇头,却几不可见,轻叹着推开门,一抬脚迈出去,自寻赵隼去,再不提后话了。

    当珠看了看她的脸色:“姑娘,你没生气吧?”

    魏鸾摇头,反问她:“别人对你好,你会反过来同人家生气吗?”

    当珠傻笑了一声,挠了挠头说不会:“我是怕尤珠说得多了,姑娘觉得她约束你,在家里的时候,连齐娘都不这样子约束姑娘,出了门,反倒她话那样多,处处是要拘着姑娘似的。”

    “那也没见她去絮叨别的什么人,平日里不也就是说你多一些吗?”魏鸾失笑,觉得这世上,其实再找不出这样好的丫头。

    当珠和尤珠这两个,一个傻乎乎的只晓得忠心侍奉她,一个是聪明伶俐心眼子也多,但多归多,却从没有坏心思,仍旧是一门心思为她好。

    她正待还要再说什么,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再是吱呀一声,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

    魏鸾隔着纱屏,能隐隐的瞧见个人形,果然是赵隼跟在尤珠的身后进了门来的。

    他进门那会儿其实有些犹豫,脚下是顿了顿的,魏鸾能瞧见个大概,于是扬了声叫他:“赵隼?”

    他这才低了低头,迈进门来。

    她眼看着赵隼端了个寻常的礼,嗯了一嗓子算是应下又示意他起身来,噙着笑开口:“我原以为尤珠要到外头去寻了你来,得费些时间。”

    赵隼立时明白她的意思:“主子吩咐了奴才在楼上守着,防着那些刁民糊涂,倘或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往楼上冲,没人守着可不成。”

    于是魏鸾的眉峰便更是高耸起来:“闹的这样厉害?”

    赵隼点了点头,又怕她瞧不见,回了个是:“一大早闹将起来,起先是在客栈外头被拦住了,可不拦倒还好,越是拦着,他们心里的怨气越是厉害,还打伤了两个衙役,主子叫一人赏了二两银子好抓药治伤。他们收不住场了,才打发人进来回了主子,闹到这会子,人都扎堆聚在楼下大堂中了。”

    “闹什么呢?”魏鸾愁眉不展,面色凝重起来,“我听尤珠说,是为着前几日抓的那几个人,可你当时抓人的时候,他们就没闹?”

    “这些人居无定所,最多是平日扎堆而已,抓人那会儿没这些人在,抓了人,估摸着他们几日不见人,又到处去打听,扫听着了消息,今日才来闹。”赵隼语气沉重,其实他面色也不好看,只是魏鸾瞧不见罢了,“姑娘用不着担心,咱们带了人来的,知府衙门的衙役不顶事儿,咱们带的人保管够用,不会叫他们冲撞了姑娘。”

    魏鸾嗨呀了一声:“我哪里是怕他们冲撞了我。眼下黎晏是怎么说的?难道就凭他们这么闹吗?”

    “主子起先也生了气,但想想都是些无知的百姓,为着兄弟们敢闹到主子跟前,好歹算是有情有义,也就没那么大的气性了。这会儿大爷陪着主子在外头,还在劝他们回去。”

    魏鸾嘶的一声。

    黎晏的脾气不算顶好的,平日古怪的时候也多,今儿这样压着火气,只怕并不为这些。

    “你当初抓人,是查有实证的,那这些人既然没叫你抓了,我想着,他们是没收人银子?”

    她到底问出声来,赵隼便顿了须臾:“姑娘开口问了,奴才也不敢不如实回姑娘。抓的那几个,是查有实证,可这些个没叫抓回来的,也未必就干干净净。主子早上听闻的时候,已然叫奴才安排下去,查一查这些人的由来和背景,这些日子又同什么人走动过。说是些无家可归,乞讨度日的可怜人,可奴才瞧着,这伙子人来势汹汹,真是一点儿也不怕主子的。”

    这便是了,也正应了她初时的猜测。

    只怕这些人的背后还有人,而那个人,十有**就是这场风波的幕后主使。

    所以这样算下来,他花了银子指使人大肆造谣,除去要败坏魏家和黎晏名声之外,也是算着有一日黎晏的人查着了这些人,必定动手抓人,而这幕后黑手,便早为他们备好了后招抓了人便煽动另一伙子人到黎晏面前来闹。

    这人,放是不放呢?

    若放,黎晏气不顺,咽不下这口气,糊涂事儿办起来,使性子那也是一把好手的。

    可要是不放,外面把他传的更加不堪,这样子去为难湖州城的老百姓,亏的他是个王,人说爱民如子,他却一点也不怜爱这大梁的子民。

    用意恶毒,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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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埋怨

    第170章埋怨

    说是有情有义也好,说是无知无畏也罢,进了这客栈来滋生事端,这伙子人,原本就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要说叫黎晏三言两语吓唬住,便退缩了,那才真是不大可能,但如果依着赵隼此时所言,这些人,面对黎晏时,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

    魏鸾心下一沉:“那黎晏现在是怎么说?总不能叫他们一直这样闹下去吧?”

    “已经派了人去知会杜知府,叫他带人来解决的,主子的意思,先前也同他们说了,抓人是为着那些人心术不正,收人银子造谣生事,无端的中伤了主子。别的不说,主子这样贵重的身份,他们敢红口白牙胡说一通,就是杀了,也不为过。”

    赵隼说着,又叹一声,只是始终没有把头抬一抬,这会儿略顿一下,又续上了前话:“只是他们也不听,也不信,现在是认准了主子仗势欺人,为城中流言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便寻了个把老百姓来撒气。”

    “啪”的一声,赵隼也打了个激灵,一抬头隔着纱屏的方向望过去,匆匆一眼,便又垂首下来。

    只听得当珠柔着嗓音劝:“姑娘仔细手疼。”

    赵隼眉心略一蹙拢:“姑娘也不要这样生气,气坏了身子便不值当,主子也要跟着焦心的。一早他们闹起来,主子就交代了尽量别惊扰姑娘,就是怕姑娘知道了要动肝火。”

    “你劝的这些我不是听不进去,可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叫人不生气?”魏鸾板着个脸,虽然知道他瞧不见,可紧绷的面皮仍旧没有丝毫松动,“照这样说来,这伙子闹事的人,更是抓不得碰不得了不是?”

    赵隼回了个是:“他们本就振振有词,说主子仗势欺人了,如今把人抓了,怕是更要激起民怨。外头百姓可不管他们做了什么,这些人平日里无家可归,要说是为害一方的祸害也算了,偏又不是,真抓了,叫老百姓怎么说,他们自己心里也更加的不服气,自然也愈发不信,先前抓人是为着他们黑了心,闹到最后,还是主子僵在上头下不来,是以眼下也只有勉力安抚,抓不得,碰不得。”

    这便是最气人的地方!

    她和黎晏,没有做错任何事请,如果一定要说错了,那便是她不该到这湖州城来,可其实想想也不对,便是她不来,人家一样会说,齐王殿下插手孙家和陈家这桩人命案,是为魏家的阿鸾。

    魏鸾略合上眼,心下说不出的难受。

    她是替黎晏感到委屈。

    如果不是为了她,他安生的待在齐州的王府中,哪里会遇上这样糟心的事情,偏到了这样的时候,他还一心惦记着最好别叫她知晓,不然又要生气忧心。

    魏鸾吸了吸鼻尖,勉力平复了下心绪,才又开口叫赵隼:“别的事没有,就是叫你来问问外头是怎么了,你过会儿见了黎晏,告诉他我知道这个事了,但也没有他想的那样,又是生气又是担忧,这样的事情他自己能料理好,我也不至于遇上什么事情都蝎蝎蜇蜇,他不用操我的心。至于说已经派了人去查今天这些人的来路底细”

    她拖长了尾音,又咂舌品了品,像是在沉思,可又很快重扬了音调:“要我说,大可不必了。”

    “姑娘?”赵隼一时吃了惊,下意识的抬头去看,毕竟什么也瞧不真切,只隐隐的看见她盘着腿坐在罗汉床上,又感受到她灼灼目光,于是他抿唇想了须臾,也没再低下头去,“若不查,真是有人指使……”

    “便是有人指使的,又能怎么样呢?再抓起来,送到知府衙门的大牢去关起来吗?”魏鸾失笑着摇头,缓缓启唇,打断了赵隼的后话,“前头抓了人,没几日,他们闹到了客栈来,今天再抓了人,我敢保证,不出三日,就会有更多的人把这客栈团团围住,要黎晏给他们一个说法。我不是说湖州多刁民,只是那幕后主使之人黑心黑肝,他设了套,就等着咱们一步步的往里头跳,而先前的流言,也只会越闹越厉害。”

    她深吸口气,略收了声,再开口也是顿顿的:“本来做了那么多事,是为了平息风波,不叫流言再散播下去,但你瞧,这不就又出事了吗?所以人家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叫湖州始终满城风雨,便是将来我们离开了湖州,湖州的百姓,茶余饭后,也总把这件事情当做谈资。黎晏说的不错,这是冲着我们魏家来的,他不过是被无辜牵连。可既已知是如此,还要查,还要抓,那不是正中了人家下怀?何必呢?”

    赵隼暗暗心惊,这位二姑娘的确是聪慧又通透的一个妙人。

    要平息风波,最好的办法,不是死咬着不放,也不是把散播谣言的人全都抓起来,而是听之任之,日子久了,百姓们自然也就不再提起,越是管,才越是乱,这世上的好多事,不就是叫人给管乱的吗?

    他从没有哪一时哪一刻,是这样诚心敬服了魏鸾的。

    眼下躬身拜下去,是毕恭毕敬又虔心诚意的一礼:“姑娘的话,奴才过会儿告诉主子去,主子保管能听进心里去。”

    魏鸾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嗓子,总觉得赵隼有言外之意,只是懒得计较和追究,不多时摆了手,又示意了尤珠好生送了他出去,其余的便都不提了。

    只是那头赵隼一出了门,当珠便满脸的憋屈:“这是怎么个意思?我听着他后头那句话,倒像是在埋怨姑娘。”

    得,连这个小傻子都听出来了。

    赵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说话这样不检点,并不像他会干出来的事。

    黎晏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什么时候轮到赵隼来指手画脚埋怨她呢?

    可是当珠也听出这样的言外之意,显然不是她多了心。

    魏鸾眸色暗下去:“埋怨不埋怨的,他管不着黎晏,我也管不着他,别多事了,他就是生出些埋怨的心,也是为着黎晏,你只当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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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刁难

        第171章刁难

    杜启崖带着府衙衙役到客栈来的时候,差点儿一口气倒噎住,倒不上来。

    彼时客栈一楼大堂之中,乌压压的围满了人,再加上这些人又没有家,气味也就好闻不到哪里去,且不说他叫一股子浊气熏的头疼,只说这些人,这样子把齐王殿下给围住了……

    杜启崖面色一黑,鬓边的汗珠就滚落下来,正好掉落在他自己脚边。

    他低头看,水渍又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衙役们有眼色,拦开了一条路来,好叫他能走到黎晏的身边去。

    黎晏站在楼梯上,始终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可越是如此,杜启崖才更是心惊胆战。

    等走近了,他一撩官服下摆处,径直就要去跪。

    黎晏伸手拦住了他,朝着大堂之中努了努嘴:“这么些人呢,杜知府动辄便跪,岂不更叫他们觉得,我是个专与人为难的王?”

    杜启崖忙陪了个笑脸,跟着又连声倒不会:“殿下性子和善,是这些刁民……”

    “刁民?”黎晏一扬声打断他的话,“自古只听闻穷山僻壤出刁民,这湖州富庶,也专出刁民吗?”

    他话音落了地,才冷哼了一声,那真是从鼻子里头挤出来的一个音调:“前头抓进去的那几个,算不算刁民?”

    杜启崖上下牙齿打着颤,为着黎晏特意顿了声,他心下了然,这是等着他回一声呢。

    黎晏问湖州如此富庶之地,是不是也专出刁民,显然对他的刁民之说心生不满,但先前造谣生事的那几个,又的的确确是刁民无疑。

    他吞了口口水,拿舌尖儿舔过下唇,润了润唇片:“自然算刁民。”

    “那你湖州治下专出这样的刁民,你又怎么说呢?”黎晏好整以暇的打量他,双手也环在了胸前,稍稍往后退一步,同杜启崖拉开了距离,“你是湖州的知府,从来上报朝廷都是报喜,以前也没见你提过湖州出刁民。怎么今次我到湖州走一趟,就遇上了这么多的刁民呢?要么是造谣生事中伤我,要么是如今天这般将我下榻之处围个水泄不通”

    黎晏连声咂舌,像是意犹未尽的在品着自己的这一番话,更像是故意拖延时间,拿沉默来击溃杜启崖最后一丝理智。

    “殿下,下官……这……”

    杜启崖心惊不心惊呢?

    这样的大一个罪名扣在他头上,他当然心惊又害怕。

    黎晏说来说去,无非是要怪罪他,将这湖州城治理成了这个样子。

    刁民出在他治下,所闹的事情,又桩桩件件都是冲着黎晏去,真要是闹到了御前去,陛下凭何会维护他?

    杜启崖略一抬手,宽大的袖口往下垂着,那手掌虚淹着,抹去了鬓边冷汗:“湖州城中出了这样的刁民,下官难辞其咎。”

    他这样子……

    黎晏笑出声来:“你倒乖觉,晓得辩解我也不会听,只能是多说多错,便索性不说。”

    他啧了两声,转头去看魏子期:“你瞧,杜知府还是很会办事儿说话的。”

    魏子期面不改色,不悲不喜,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略一颔首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

    黎晏这样子与杜启崖过不去,并不是真的有意去为难杜启崖,无非今日叫这些老百姓堵在了客栈中,心里憋着一口气,到底不受用。

    先前对着这些百姓不好撒脾气说什么,唯恐更惹民怨,这会子见了杜启崖,那些怨气,自然都出在了杜启崖的身上。

    “杜知府,这些老百姓”魏子期便将黎晏的话接了过来,后头的这些交代,有了黎晏之前的刁难,他也不好再说,不然真是欺人太甚,把人家为难了一番,还要交办人家事情。

    他心下无奈,这位殿下高高在上的久了,除了鸾儿外,对谁大抵都这个样子。

    杜启崖的一声:“这些人我带回府衙去,好好地再审一审,瞧瞧背后有没有人……”

    “不,这些人,你只能安抚,不能收押,不能审讯。”魏子期脸上有了笑意,淡淡的,只扫了杜启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了黎晏,“殿下?”

    黎晏一沉声:“是,你现在把人抓回去再过堂,岂不更激起民愤民怨吗?”

    杜启崖做了这么多年的知府,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何安抚民心呢?

    外头谣言四起时,老百姓只是当做谈资,到底与他们无关,他们说过笑过,也不过是将来再提及时,议论两句。

    可是从前几日抓了几个流浪的乞丐回衙门,事情就变了味儿。

    好端端的怎么抓了人呢?难道还不许人说话了吗?

    这几日谣言没止住,反倒越发激烈,大多也是为这个,城中百姓除去议论之前魏家二姑娘的出身,以及齐王殿下到湖州的意图之外,还要再捎带上齐王殿下欺压百姓这一条。

    现在还要抓人,是真说不过去。

    但黎晏方才有意为难,杜启崖知道他是气不顺,才顺着说了这么一嘴。

    这会子黎晏和魏子期去做好人,反叫他吃个哑巴亏。

    他低垂着头,眼皮往下一压,盖住了眼底的情绪:“那就依殿下的,下官去安抚打发了他们,自不叫他们再来扰了殿下的清净,这个事儿,他们无非要个交代,下官给他们一个交代就是了。”

    逼人也不能逼的太急,杜启崖已经是处处服软,哪怕无端受到了刁难,也不曾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悦来。

    黎晏与魏子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却心照不宣。

    于是他点头算应了杜启崖那番话,其余的,只又问了一番得宝的事情,便都不再提。

    杜启崖仿佛有话回,黎晏却一背过身,迈开步子要再上楼,显然不肯听了。

    魏子期忙虚拦了一手:“杜知府,今晨起至于现下,殿下也困乏了,有什么事情,等改日再来回殿下。杜知府还是先料理了下头的事,不要再叫齐王殿下为此烦心的好。”

    杜启崖横过去一眼,那是眯起眼来打量的神态。

    魏子期不过一介布衣,若非跟着黎晏一道,哪里有资格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杜启崖心下暗暗发了狠,面上却丝毫不露,闷着声儿嗯了一嗓子,扭头下了楼梯,一概后话皆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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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派上用场

    第172章派上用场

    黎晏上了楼正好遇上赵隼,他眼睛眯缝起来,打量着望过去,又瞧了瞧他身后方向,微一抿唇,咂舌叹了声:“阿鸾叫你去?”

    赵隼迎上前来叫了声主子,他是探了头又往下扫了一圈儿的,正瞧着杜启崖那头带了衙役们安抚人,这会子已然把一群人带到了外头小院儿去。

    他这才回了话:“二姑娘睡醒了,大约是听着外头这样闹哄哄的,尤珠多说了两句,她也闹的不大明白,就叫了奴才去,问了两声。”

    黎晏哦了一回,揉了揉眉心,也顺着他的目光回望一眼,等收回目光时,瞥见了魏子期正上楼的身影。

    他站定脚步想了须臾,到底没等魏子期上来,自顾自的迈开腿,朝着自个儿屋子方向步过去。

    赵隼知道这是不想理会魏子期,便亦步亦趋跟的紧,于是魏子期上得楼,待要再多问几句后话的时候,已经只能瞧见他主仆二人的背影了。

    关起门来说话,自然就舒服得多。

    黎晏靠在椅背上,翘了个二郎腿,也没正经看赵隼,只是问他:“阿鸾跟你说什么了?”

    赵隼心说这倒真是心有灵犀了,不必多说多问,也知道魏家二姑娘有话交代他转达。

    “别的都没什么,主子您大抵也都猜得到,无非是怕您焦心一类的,只是临走那会儿,二姑娘又交代了几句话,叫奴才一定要告诉主子。”他一面说,一面越发猫起腰,端的一本恭敬。

    那头见黎晏把下巴微微扬起,又高高的挑眉看过来,虽然没开口,赵隼也知晓,这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故而他咽了口口水,又清了清嗓子:“二姑娘的意思,今日到客栈来闹事的这些人,不能查,也不能抓。这伙子人,甭管是不是受人挑唆蛊惑来闹事的,主子都只能忍了。倘或是,主子查出蛛丝马迹,只会更恼火,明知他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不能将他们下了大牢收押起来,那才更堵心呢。”

    黎晏眼底却隐隐泛起笑意来:“她说没说是为什么这样叮嘱你?”

    赵隼忙不迭的点头,自然也是把他主子眼中的笑意看在了眼里:“外头传的话难听,二姑娘心里虽不受用,也知晓,主子您若再揪着不放,只会更叫湖州百姓的心中生出怨怼来。一来二去,成了鼎沸之势,情态失控,不是主子愿意见到,自然,也不是二姑娘愿意见到的。”

    听来这番话,黎晏再想想魏鸾这几个月来,一直藏在心里的忧虑,便懂了。

    她还是怕惊动了京城,惊动了宫里。

    这一切都是因魏家而起,因她魏鸾而起,闹到如今,累的他名声不好听,而他名声不好听,自然也就败坏了宫里的名声……

    说来说去,谁叫他是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黎晏长叹一声:“前头交代你的几件事,这几日过去了,有什么要回的?”

    赵隼一怔,原以为他还会多问几句魏鸾的事儿,却没料到他话锋一转,不再提魏鸾这一茬儿。

    “主子,二姑娘那里……”

    他话没说完,偷偷打量了一眼黎晏的面色,他面上看起来是淡淡的,像是不愿多谈,故而赵隼只能讪讪的收了声,闭上嘴,心下存疑却不敢再问。

    他轻咳一嗓子,顺着黎晏后头问的那句,自然而然的把魏鸾的事情揭过去不再提起:“昨儿后半天有信儿送回来,最迟后日,得宝就能到湖州,奴才已经安排妥了,先悄悄的接进来,就在客栈里见他,越是在外头,怕主子您越是招人注意。”

    回了这么两句,他自个儿顿了下声,给黎晏留下了回应他的时间。

    黎晏却沉默了下去,许久后,才沉声问他:“你是说,杜启崖安排了人手,监视客栈?”

    赵隼心下咯噔一声:“监视倒也算不上,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安排人监视主子的举动,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在客栈见得宝”黎晏拖了拖音,终于正经的望过去那一眼,“客栈外头还有他知府衙门的人。”

    “自然是有,奴才心里是有数的,既然敢把人接到客栈来,便是不怕他们能发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等主子问完了话,再悄悄送出城,通知知府衙门的人到城门口去接人,直接带回府衙去收押就是了。”赵隼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又开了口,“就是……”

    他犹豫为难的模样落在黎晏眼里,便叫黎晏觉得意外。

    其实赵隼真是个好奴才,旁人或许觉得,这奴才好些时候说话办事不本分,太过逾越,想对主子的事情指手画脚的,但是于黎晏而言,却并非如此。

    他生在皇家,长在皇家,从小到大,听多了阿谀奉承,也见多了卑躬屈膝。

    赵隼在他面前,一直都把奴才的本分端的很好,这么些年了,真心为他的,才有几个呢?

    人家多为着他的尊贵而敬他、怕他、利用他,赵隼替他操心的、忧虑的,每一桩每一件,都是真心实意的。

    是以以往的时候,赵隼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心里有什么,就在他跟前直言不讳,他也不觉得这是多过分的事儿,若是十分有道理的,他也能够听上几句。

    今次却不同。

    他问起滨州和京城事,赵隼反倒迟疑了,吞吞吐吐的,那后话像是不敢说的样子。

    黎晏略一蹙拢眉心:“怎么不敢说了?”

    不敢说,自然有不敢说的道理。

    得宝是滨州孙家的人,其实把人无缘无故的送到府衙大牢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主子这是等着陈家人动手,叫得宝“意外”的死在监牢之中,就只是看陈正廷和杜启崖究竟有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而已了。

    可那毕竟是孙家的人,是从小就服侍孙家大爷的,真死了,怎么交代呢?

    不是说他主子要同孙家人交代什么,是魏家二姑娘那里……

    赵隼又咽口水,喉咙处明显滚了两滚:“得宝一旦进了监牢,出不出得来,就得两说者,奴才是怕,主子不先与二姑娘说清楚心思,回头出了事情,二姑娘那里不好说……”

    黎晏便明白他因何而迟疑犹豫了。

    方才说起阿鸾,他不想多说,倒不是说懒得提起阿鸾,是因为关于阿鸾的一切,他都心中有数,也轮不到任何人来置喙,自不必与赵隼多言。

    估摸着,赵隼也不是不清楚,就是这会子再提起阿鸾来,他心里虚了而已。

    黎晏浅笑出声:“这就把你吓的不敢说话了?”

    赵隼一时汗颜,抬手抹了抹鬓边:“主子玩笑了。”

    黎晏却摇头:“不是玩笑你。赵隼,我的心意和心思你未必不知,你这样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了半天,我一问,你又什么都说了”

    他啧声叹息,略坐直起身来,正色打量起赵隼:“你想试探什么呢?你服侍我十几年了,到如今了,有什么好试探的?是因为我叫你派人回京城去打听当年孙夫人的事,叫你生出别的心思,还是我有意把得宝送到鬼门关去,叫你觉着,或许如今我的心里,阿鸾的分量,已然没有昔年那样重呢?”

    赵隼吓的脸色都变了。

    他双膝一并又一曲,冲着黎晏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主子,奴才就是死,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他说的倒是情真意切,那样急于辩解的模样,落在黎晏的眼里,更多添出无奈急促之感。

    黎晏把膝盖略一偏:“你起来回话吧,你有没有这样的心思,我话说到了,你记着就成。要是有,趁早改了,我身边儿用着最得力的便是你,甭叫我不待见。”

    他叫起,赵隼自然不再跪,打小就是这样的,主子发了话,那就是真的不怪罪了,再一味的跪着求饶请罪,反倒显得矫情,也显得主子是个不饶人的主子。

    是以他双手做掌,在地上略撑了一把,便站起身来,又躬身应个是:“奴才记得,奴才记一辈子在心里。”

    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更是像坚定了什么决心,黎晏只当是听不出,也没在意当回事儿:“滨州那里你安排妥当了,那京城呢?这也有五六日光景,还没回话吗?”

    “京城的事儿比滨州这件事要麻烦些,事情毕竟过去了十几年,现在突然叫人回去打听调查,总要费些工夫,”赵隼吸了吸鼻尖儿,“况且当日主子特意交代过的,不许惊动了人,那便要暗访,打听起来就更费事儿。孙夫人在京中时,已经算是富贵人家,同寻常老百姓往来又不多,要打听她的事儿,还得指望着大户人家。”

    黎晏也不为难他,知道这事儿难,眼下也急不得,只是他心里一直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几次的事情都冲着魏家去,而且湖州闹成这样子,魏子期也已经家书一封送回了齐州,至于今日,魏业仍旧毫无反应呢?

    照理说这事儿,最受到侮辱的,还是他魏业,可偏偏最该震怒的人,却表现的平平淡淡。

    照着黎晏想来,再不济,也该先把魏鸾接回齐州,不能叫她再待在湖州,越发的落人口实,可是魏业什么也没做,甚至连回信也不曾有。

    如果说怕反应过激,叫人家有话说,说他是本来就心里有鬼,不过是如今魏鸾身世被拆穿,他恼羞成怒,才急的跳脚,那这样不予理会,就不怕人家说他是默认了吗?

    “赵隼,如果这事儿换成是你”黎晏反手摸着下巴,摩挲了好一会儿,“要是你,接到魏子期的家书,也会无动于衷吗?”

    赵隼一愣:“主子是说魏老爷的反应不对劲儿吗?”

    他说是:“你不觉得奇怪?”

    “自然是奇怪的。”因他提起了,赵隼才敢回了两句,“早几日魏家大爷送了家书回齐州,可这么些天过去,齐州什么话也没给,奴才没告诉您,怕您更添堵,前两日底下的奴才们聚在一处说嘴,说魏老爷的态度可真是奇怪,这么大的事儿,孙夫人又去了这么些年,他怎么也不顾着自个儿和孙夫人的体面了呢?湖州闹成这样子,他竟无动于衷,真是叫人看不透。”

    是啊,实在是叫人看不透啊。

    “这样吧,你给王府送个信儿回去,叫他们盯一盯魏业。”黎晏眸色沉下来,连带着语调也一同沉到了谷底去,“王爷你还留的有能办事的人吗?”

    “主子要办什么事儿?”赵隼细想了想,才敢回他,“这趟出门是为办事来的,主子一早交代了,奴才带人出门的时候,谨慎小心能成事儿的带的多,要不是顶要紧的,王府里倒还有高禄在,要说十分要紧的,奴才怕他历练不够。”

    “有高禄也足够了。”黎晏嗤的一嗓子,那声音像是讥笑,也真是充斥着讥讽的意味,但一时间,谁也说不上来,他到底在嘲弄什么。

    连赵隼也叫他这幅模样给弄糊涂了,拿不准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只好试探性的问了一嘴:“主子还是怀疑魏老爷吗?上回您倒是说过,可后来不是说,这毕竟是给自己脸上抹黑,再说了,对魏老爷有什么好处呢?就为了叫您把矛头对准陈家?可您也不糊涂,想通了,就不会死抓着陈家不放,魏老爷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上回说是这样说,赵隼在旁边儿也劝了很多。

    那种怪异,一直都萦绕在黎晏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魏业对魏鸾的宠爱是假的他到底不和他们父女生活在一起,平日是不是真情实意,他也看不着,只是魏业如今的行事,叫他瞧出些端倪,横竖魏鸾不是他心目中最紧要的。

    宠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这份儿疼爱都能做给外人看,那别的事情呢?

    他还是不放心,指尖儿在扶手上轻点着:“我还是不放心,这些道理你说的都对,我也都知道,所以一开始虽起了疑心,也觉得古怪,但并没有叫你派人去查魏业,现如今……你告诉高禄,查查魏业这些日子都见过什么人,他手底下有没有频繁出城的。至于别的收押在知府衙门大牢的那几个刁民,也该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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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放人

        第173章放人

    黎晏说派上用场,原不是说说而已,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他交代了魏子期几句,又同魏鸾嘱咐过一通,也没带上他兄妹,只领了赵隼和几个贴身服侍的,便往府衙方向而去。

    自湖州城谣言四起,黎晏已经有很多天不到府衙来了。

    本来他接手了孙昶的案子,是该勤勉一些,虽不至于日日到府衙去问话,但也不能这样子一连几日不见踪影,哪怕他是个王,也没有携带至此的。

    那个案子在杜启崖手上已经是一拖再拖了,现如今转到他手上去,难不成还要再拖上三五个月吗?

    只是他不去,杜启崖又哪里敢催问,加上他又真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没道理再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的道理,自然是黎晏要做什么,便随他做什么,他连问都不会过问半个字的。

    这会子底下衙役进来回他的话,说是齐王殿下带着人到府衙来,已然快要到一堂去了,叫他赶紧到前头去迎着。

    杜启崖吃了一惊,又怕黎晏计较他今次怠慢。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分明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殿下,可这位殿下却总是揪着他不放,这些日子他在湖州,每每出了什么事,都要怪罪到他这个知府的头上来,便如昨日刁民聚众围堵客栈之事这的确是出在他治下,可又不是他挑唆着百姓这样干的,何以他一进了客栈,要平白叫黎晏数落为难一通呢?

    如果说是为了孙昶的命案,可他即便是收了银子,总归没有立时断了案子,这一拖几个月,孙昶的人头,现在还好好的在他的脖颈上,至少是暂且保住一条命了吧?

    要说收了银子收受贿赂……黎晏是宫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不可能没见过这样的肮脏事儿,官场上的这些黑暗,他还能不清楚了?怎么就偏咬住自己不放了?

    杜启崖一面往一堂那头去迎黎晏,一面又把这些念头在心里过了无数遍,到了他也没能闹明白,黎晏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直到他见到黎晏,恭恭敬敬的拜过官礼,黎晏却并没有再开口责问他,于是杜启崖更提心吊胆。

    等他见过礼站起身来,偷觑着打量了一眼,发觉黎晏面色如常,也不似前几次见他,总板着个脸,今儿倒像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是以他原打算开口解释几句,无非近些日子衙门里事多,他并非有意怠慢了黎晏,这会子也索性闭上嘴,干脆不说了。

    横竖黎晏也没提,他好端端的自己去翻腾出来说,没得再送了话柄给黎晏,那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杜知府,上次抓回来的人,还关在你府衙大牢中吗?”

    黎晏开了口,杜启崖也没多想,径直回了个是,等回完了话,转念想一想,黎晏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问起,这样问起,显然今日就是专程为了这些人来的,于是他又添了两句:“下官也过了堂,除了先前问出来的那些话,其余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先前殿下又交代过不许动刑,下官一直记着,到今天为止,他们也没再开口吐出过什么东西了。”

    他们嘴里吐不出东西是正常的。

    被抓回来的几个老百姓,之后他也让赵隼又特意调查过,的确都是这湖州城中的流浪汉,平日无家可归,多少年了都是靠着在外乞讨度日的,不说多老实巴交,至少是地地道道的湖州人。

    所以这次出这种事,全是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人也只是那人钱财罢了,不是说自个儿存了什么害人的心,虽说仍旧不可饶恕,但黎晏也不至于要和几个平头百姓斤斤计较到这个地步。

    这也就是为什么,从一开始,他就交代了杜启崖,不许动刑。

    眼下杜启崖说过了几次堂,再问不出任何东西来,黎晏一点儿也不意外,反倒表现的淡淡的。

    杜启崖略抿了抿唇:“殿下是要亲自再过一堂吗?”

    “不。”他没做任何迟疑,径直就回绝了杜启崖的那一句。

    黎晏一只手搁置在惊堂木上,又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杜知府,放人吧。”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声音都是轻飘飘的,从堂上一路传到这大堂之下来。

    杜启崖站在那里,眉头一拧,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人?

    这些人恶意中伤,损的可不只是这位齐王殿下的名誉,更要紧的,不是那个魏鸾吗?

    黎晏和魏鸾的传闻,他听过不少,是以本以为,黎晏在盛怒之下,还不定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就算要不了那些人的命,也得扒下他们一层皮来才行。

    但黎晏呢?

    他几日不到府衙,也没再提了人来过堂审问,今日突然到了府衙来,话也没多说几句,一开口叫他放人。

    杜启崖一时迟疑,下意识的稍退了那么一小步:“殿下说……放人吗?”

    “怎么?杜知府有什么问题?”黎晏挑眉看下去,也顺势坐直起来,“这些人不是说,先前是收了人的银子,一日二两,在城中四处散播谣言吗?这一连几天过去了,他们都没有再去城郊破庙,而抓人的事情,也闹的沸沸扬扬起来。杜知府,你可曾派人到城郊破庙去守着过?”

    “这……人是派了,但在破庙外等了两日,什么人也没见到,后来下官又提审了他们,原以为是他们扯谎……”

    “不是他们扯了谎。”黎晏嗤的一声,神色再不如来时那样淡然,面上笼罩了一层阴鸷,“百姓,是你治下百姓,他们叫抓进了你知府衙门,关了几日,究竟还敢不敢扯谎,杜知府你心里是应该有数的。可是他们没说谎,破庙又确实没有人再去过,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杜启崖明白了。

    他做了深呼吸状:“殿下的意思,下官明白了。给他们送银子的人,在城中是安排了眼线的。所以他们被抓走的当天,那人便已经得到了消息,之后自然不会再出现。”

    他这话其实把自个儿身上的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黎晏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看了好半天,才松了口:“就当杜知府说的是对的吧,是这城中出了‘奸细’。”

    杜启崖心下咯噔一声:“殿下这话,下官不懂。”

    “真的不懂吗?”黎晏一扬声,转而叫赵隼,“不若你与杜知府,说上一说?”

    赵隼一躬身迎声是:“知府大人或许不知,我们动手抓人,是秘密行事。早前殿下吩咐下来,叫我们去查,我们的人,在城中蹲守了好些日子,才查到这些人的头上,后来怕打草惊蛇,抓人都是悄没声的,没有惊动任何人,而再之后,我回到客栈回了殿下的话,殿下交代把人送到知府衙门来关押,不好我们自行关押,这一路到知府衙门,又是悄没声的,没上绳索捆绑束缚,也不曾着人左右押着他们一路过来,是以,这人进了知府衙门的大牢,外头的人,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该知道。”

    “殿下,这”杜启崖瞳孔登时放大了,那种深深的恐惧感,一下子涌上心头来。

    他小看了黎晏。

    眼前的人,看似尊贵,也不过十几岁的孩子,饶是京中长大,见多识广,可手段有多深?

    杜启崖看着他这些日子忙的焦头烂额,可事情一件也没能解决,便只当他有勇无谋,毫无城府。

    但是今天,黎晏显然是有备而来。

    赵隼的那一席话,分明是言有所指。

    幕后的黑手为何没有再出现过呢?无外乎是已经知道了城中情形,知道了这些人被抓。

    这些老百姓都不会咬死了不松口,为了自己好过一些,被抓的时候,就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而知府衙门一定会派人到破庙去守着,就算他不去,黎晏也会派人去,只要那幕后主使手下的人还敢露面,就少不了叫抓个正着,所以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黎晏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

    怪不得……

    杜启崖正了神色,也不见了先前的紧张与慌乱:“怪不得殿下近几日来,每每见了下官,总是多有责备之言,原来从一开始,殿下就怀疑,是下官的府衙之中出了‘内奸’,将这样的消息送出了城,送到了幕后主使之人那里,是以后来给他们送银子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殿下虽未曾吩咐过下官,却也自己派了人在破庙外守着,等着拿人,一连数日扑了空,便越发坚定了这个认知,如此一来二去,自然怪罪在了下官头上”

    他拖长了尾音,一抬眼,与黎晏四目相对:“在殿下的心里,甚至是怀疑过下官的吧?”

    “杜知府是进士出身,从前的履历,也是清贵的很的。”黎晏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的犹疑和动摇,“这么多年来,杜知府身沐皇恩,自然晓得知恩图报四个字。圣人书,你读了一肚子,总不至于到头来,是个忘恩负义之辈,也不可能是个罔顾君臣之礼的混账。既如此,我自然不会怀疑杜知府。”

    他话是这样说,可是眼底的不信任,一览无遗。

    他分明是故意的。

    杜启崖一时气结。

    黎晏行事城府这样深,不至于说连那点子不信任也掩藏不起来,而他看得分明,那就只能是黎晏故意做给他看的。

    “殿下若然不信下官……”

    “我说了,我是信杜知府的。”

    堂下站着的人,看似想要表忠心,可是黎晏一摆手,旋即就打断了他后面想要说出口的话,连这个机会,都不曾给他。

    “只是杜大人,说来说去,问题十有**,出在你的知府衙门里。”黎晏肃容,不见了笑意,“记得昨日我说过的话吗?”

    昨日杜启崖一眯眼,想起昨日黎晏说他治下无方的那些话。

    原来要给他扣罪名是一回事,话里有话,是另外一回事。

    他在湖州知府这么多年,未必湖州被他治理了个一塌糊涂,可他知府衙门里出了内奸,这样子与人家通风报信,那就一定是他这个知府御下无方,真揪出了人来,他一样少不了担些责任。

    杜启崖心一沉:“殿下昨日的话,下官没有忘,下官也不知……”他合上眼,后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知?现在说不知,听来就更像是推卸责任。

    他黑着脸跪下去,什么推卸的话都不再开口说,只是叩首请罪:“是下官御下无方,手底下的人出了这样的事,犯下这样的错,下官领罪。”

    “领罪?”黎晏摆摆手,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你快起身说话吧。这是你的过错吗?是你教唆人这样子行事的吗?既都与你无关,你又何罪之有。这整件事,我是生气,大动肝火,初时也确实想过,要给京城去封信,告诉皇兄此时,先查办了你这个知府,出了这口恶气,但冷静下来了,回过头来想,这些年杜知府把湖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为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拿了你这样一个好知府,我的罪过,便大了。”

    不管他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的客气,总之他说了这样的话,那便是往后,也不会再拿这件事来翻旧账。

    杜启崖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但仍旧跪着没起身:“殿下不追究,不计较,是殿下宽宏大量,下官却实在心中难安。原本孙家和陈家的一桩案子,要殿下劳心劳神,下官已经无地自容,其后又出了这些事,有损殿下清名,现而今还有了所谓内奸……”他顿了声,越发把头低垂下去,“只是下官仍旧不明白,此时放人,殿下是有什么打算吗?”

    “拿了人问不出东西来,原想吊着,现在看来也不成了,既不成了,索性把人放出去,总关在你知府衙门里,人家也没犯什么砍头的罪,拿着人,不像话。”黎晏的嘴角隐隐上扬,连语气也变得晦涩起来,“不过杜知府,这回你可派人盯好了,你这湖州城,要是再出了什么人命案,恐怕和朝廷,你就不好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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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阳奉阴违

    第174章阳奉阴违

    杜启崖原本唯唯诺诺的,应声回话也这样,真是叫黎晏吓唬住了。

    他自个儿也心想了,打从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十几年间也没这样过,昔年他有一身的文人骨气,便是对待上官,恭谨有是有,却远不止于用的着唯唯诺诺这四个字。

    到底是如今官场上待的久了,再不是那样一身刚正之气,黎晏说他从前清贵……是,那也只是从前了,打他第一回开始拿人银子,就再与清贵二字沾不上边儿。

    他又恨。

    恨手底下当差的没能耐没规矩,为了那点银子就黑了心肝,什么都敢干。

    这么些年了,他贪的是不少,要说来这天底下有谁不爱银子呢?可是他从来不克扣底下人的月例俸禄,逢上年节,还另多发了银钱给他们过节去,饶是这样也不行,为了银子,敢私下里向外传递衙门里的消息,且又事关齐王殿下,这些人真是自己找死还要拉上他来垫背!

    然而眼下黎晏说,人放出去了,倘或湖州再出了人命案子,同朝廷便不好交代……

    他略一合眼,谁也不是傻子,言外之意都听得出。

    于是杜启崖抱袖长揖:“殿下还是想拿了人回来吗?”

    “怎么?杜知府不想?”黎晏不搭反扬声问,又一面倚着扶手好整以暇的看他,“人进了你知府衙门一遭,吐出了些什么东西,外头人大约不知道,或许他也知道,毕竟你身边,谁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你也未必心里有数了。可是杜知府,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坏在人身上的,既知道这些人恐怕会坏事,如何还能留他们性命?”

    “只是下官以为……”杜启崖嘴角抽了抽,“那人既谨慎,知他们被捕后,再没有露过面,事情既然败露,他就知道衙门里一定想方设法要抓他,即便此时放了人回去,他也未必贸然就动手来杀人灭口。况且他从来都是蒙面而来,未曾以真面目示人,那也就不怕这些人认出他来,如今杀人灭口,反而容易暴露行踪,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他说的这些,黎晏又何尝不知呢?

    可是要找出一个人来,原也不只是凭着容貌,身形、声音、特征,这种种加在一起,或许找人难了些——那个人,或许他们认识,或许从前出现在他们身边过。

    如果是个陌生男人,便不至于以面纱遮挡,不敢真面目示人,便真的给人看见了,画出来了,这天下如此之大,要找出一个陌生的男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来日他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谁又奈他何?

    那么他在怕什么呢?——他所怕的,无非是这些乞儿被抓,将他容貌描述出来,自己能立时认出来。

    黎晏心下是如此笃定,虽然冷静下来想时,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可不知是从何时起,这个念头,就在他心里扎了根,且一日强烈过一日。

    这些话同杜启崖没多大的必要说,黎晏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再没有那样的和颜悦色,至少是打从杜启崖见到这位殿下,至于今日以来,最难得的一次和颜悦色了。

    他也只是拿手掌撑着脑袋,手肘支在扶手上:“我既这样说了,杜知府照办就是,不闹出人命是最好,我虽然想抓人,可这百姓的命也是命,皇兄每每教导我要爱民,我也不是说心里盼着他们丧命才好。不过杜知府可要小心了,这杀人灭口,总不会明目张胆,大白天走在街上捅你一刀子,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儿,盯紧些,却别打草惊了蛇。这件事,恐怕是为难杜知府,但是没办法,受为难的事儿嘛,好些地方都会有,你瞧着我如今接手了孙昶的案子,不也一样受为难吗?”

    他一面说着,已经起了身来往堂下走,路过杜启崖身侧时,一抬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共勉之,嗯?”

    杜启崖做了深呼吸状,对着黎晏的背影满满施礼,翻了眼皮目送着他颀长身形渐次消失在影壁墙后,方才直起身来,又将那口气,长长的松了下去。

    旁边儿跟着的主薄,此时直起身,转过脸来看他,神色略有些古怪,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却定定然:“大人,齐王殿下这是……这究竟是盼着出事儿,还是盼着不出事儿啊?”

    他是幽幽开口,听的这么一絮叨,杜启崖背上的寒毛都恨不得竖起来。

    “别胡说八道的!”杜启崖轻声呵斥了一嗓子,“殿下是大梁的王,哪有盼着臣民出事的道理。”

    话是这样说,可是黎晏那样的举动和言行,真是不想啊。

    听来听去,他真的像是盼着这些人,一旦放出府衙大牢,便会出事,也只有出了事,才会有迹可循,顺藤摸瓜的揪出下手的人。

    不然何至于再三的交代,叫他盯紧了,盯仔细了,说什么不会明目张胆的杀人灭口……

    这些人居无定所,平日要出个什么意外,也是再轻易没有的。

    黎晏他……

    杜启崖黑下脸:“倒是衙门里的人。”他一顿声,又蹙着眉头,“这几个人是赵隼带着人交到衙门里来的,那天也是你同我一道,带着人收了押,再往下的不入流的人不知情,是以要往外传递消息,其实真要查,没那么难。只不过眼下碍着齐王还在湖州,他近来挑刺儿,我没那么大的心,还叫他拿住我的把柄,你悄悄的查,自己的心腹用起来才放心,别什么都交办给别人了,知道了?”

    那主薄显然迟疑:“可是齐王殿下已经上了心,大人要是不揪出几个人,交给殿下,只怕殿下那里,并不好交差。”

    交差?这话说来多轻易,上下嘴唇一碰,好似是他说要交差,黎晏就能叫他把这个差事给交了的。

    杜启崖心下越发不称意:“孙家的事情你全都知道,闹到了今天这地步,我能在齐王面前交什么差?人家就为这个来的,别说我,你也跑不了,孙家的银子不是我一个人拿的,你也有份儿,甭打量着还能交什么差,也不要想着他交代了什么,我们只管照做,做好了,就一切太平——想要相安无事,那是痴人说梦,你且看着吧,等事情了结,少不了一本奏章把我参了,我讨不着这份儿好,你也一个样。既然早晚都是讨不着好处的,那对着齐王,面子上恭谨着也就尽够了!”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