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鸾令全文阅读 第18分节

第一百七十五章:湖州府库

    第175章湖州府库

    主薄暗暗吃了一惊,犹豫着,到底问出口:“大人这不是……这不是成了阳奉阴违吗?”

    这个人真是——!

    杜启崖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更叫他弄得不上不下的,说不出的难受。

    真是读书读傻了,脑子里全是迂腐。

    要说他胆子小,平日里跟在他手底下,分那点子羹的时候,可丝毫没有见他手软。

    偏偏遇上了事,竟是个调教不好,也扶不起来的主儿。

    “什么叫做阳奉阴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道理还要我教你吗?我只问你,孙家的银子你收没收?”

    主薄倒不迟疑了,点头说了句收了:“可就为这个,齐王殿下还能要我们的命不成吗?原先大人不是总说,这朝野上下,大到京城的权贵,小到我这样的七品主薄,就没有一个,是干干净净的。既然没有,齐王殿下还能揪着咱们不放了?”

    换了别人家的事儿,黎晏估计还真没有那份儿闲心管,更别说秋后算账,想法子报复,可事关孙家,那真是一切都说不准。

    杜启崖拿不准,就更跟他说不着,他这会子胡搅蛮缠,只是令杜启崖更生出烦躁来。

    “你怎么恁的烦人呢!”他实在不耐,甩了袖,宽大的袖口就打在了那主薄的身上,“齐王殿下齐王殿下,你满口都是齐王殿下。你也会说咱们——那你就给我清醒点儿,咱们两个才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有,高通哪里去了?”

    这主薄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冲的一时发懵,怔怔的呆愣在那里,进退不是,开口说话就好似更加的不是。

    杜启崖的眉是越挑越高,见他发呆不说话,念了声祖宗,一头又急的什么似的:“说话!”

    他迟登的回过神,啊了一嗓子:“一早高大人带人去清点府库了,这会儿估计在府库呢,大人找他吗?”

    这都什么时候来,还有那个闲心清点什么府库!

    不对——

    杜启崖眉目间一冷。

    现在是什么日子呢?府库通常月初月末时小点一次,每三个月大点一次,到了年底要向户部报备,那还要再清点一回,连带着一整年清点的账册,一并交到户部去,若是户部的堂官觉得有了差错或是问题,那麻烦便大了去。

    现如今三个月并不到,又正逢着月中时分,高通去点什么府库?

    杜启崖寒下声来:“你去叫他来。”

    “这……”主薄反手挠了挠后脑勺,到底欸的应了一声,又偷眼打量杜启崖,抱袖一礼,小跑着出了门,往府库寻人去了。

    杜启崖只觉得气血上涌。

    算他看走了眼,当初用了这么个人。

    彼时用他,也不过觉得他看来老实,实则真是个心大胆子大的,可后来谁又能想到,他真不是那样的。

    看起来是老实巴交这不假,但他可真不算胆子大!

    胆子大?高通那样的,才算的上是胆子大呢。

    杜启崖在大堂上等了约莫有半展茶的工夫,外头高通才疾步而来,一进了门,也不见礼,扬声就问话:“我后头正忙着点府库银两,你叫赵越斌去叫我干什么?”

    于是杜启崖眯起眼来,斜了眼风扫过去。

    他是没有端坐升堂案之上的,不过是平日里侧旁设有旁听听审的官帽椅,他此时坐在那里,两只手分搁于扶手之上,此时听了高通这样的话,冷哼了一嗓子:“我倒要问问你,这时候,你清点的哪门子府库?”

    高通嗨呀了一声:“我当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么急赤白脸的叫人去喊我到前头来。我是湖州的银曹,清点个府库还得挑时候了?”

    杜启崖终于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

    那官帽椅取的是黄花梨的料,实际上这湖州知府衙门的一事一物,都是好东西,不说多珍贵,但就如这黄花梨的椅,沉香木的案,紫檀底座的琉璃屏风,没有一样不名贵的,这些都是最早的时候,陈家孝敬衙门里的。

    其实黎晏也早发现了,只是从没开过口去问,这些话就像是糊上了一层薄纱,不戳穿,大家相安无事,戳破了,自然少不了向朝廷上奏本,把湖州大小官员全给参奏了,第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他杜启崖。

    这会子杜启崖一巴掌拍上去,他自个儿手心立时通红一片,然则他恍若未觉:“你是湖州银曹,你想什么时候清点,便什么时候清点,只要你觉得府库的出入银子不对数,就随时能开库清点。衙门里有定数,每月何时清点,每年何时清点,你现在开了库,大张旗鼓的去清点,这是打量着告诉齐王,湖州衙门的府库银子数目不对,赶紧来查一查?”

    话到后来,杜启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的。

    他这是怎么了?今年到底是交了什么霉运。

    湖州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出,偏偏手底下的这些人——甭管从前看着多精明能干的,现在一个个全成了不中用的样子,这还有上赶着给黎晏送话柄的。

    这个高通,到底想干什么!

    “你这话说的便不对了。”高通也是直眉瞪眼的,满脸写着的全是不服气三个字,显然对于杜启崖这样咬牙切齿的话,不以为意,且感到极度的不满,“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家好吗?齐王突然到湖州,是谁也没料到的事情,府库的银子根本就对不上数,他要是哪天起了兴致,要你开府库,他要查湖州知府衙门的账,你开是不开?”

    他一头说着,又见杜启崖提着那口气,气急不已,他反越发平淡的开口:“是,我知道,齐王他手上没实权,湖州也不是他封地,你要拒绝,不是不行,但你敢开这个口吗?你拿了孙家那么多的银子,齐王十有八九全知道,有把柄和短处在人家手上捏着呢,你敢不叫他查?”

    “所以,你就自己先开了府库,惹人注目!”杜启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左腿一抬,在地砖上狠狠一踏,“我怎么有你们这样的糊涂混账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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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赏银

    第176章赏银

    高通其人也是正经从科举上来的,且他中举原比杜启崖还要早那么一两科,实则算是他的前辈,加上他做官之前,家中富庶,虽不至于似魏陈宋这样的人家,生意做的那样大,但衣食无忧还是办得到的,是以他真是没吃过什么大苦头,家里又只培养了这么一个读书人,他早年间又争气,那自然是处处得人高看一眼的。

    但是之后入朝为官,他脾气秉性不大好,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人是没什么坏心眼,也不会成日憋着劲儿要害谁,就是脾气不好,动辄与人起冲突闹矛盾,一来二去,人缘便差了些。

    为官时尚且如此,从前读书时就更是可想而知,于是昔年的同窗之间,竟几乎没什么私交不错的朋友,便是有那么一两个,也不过酒肉交情,成不了气候不说,真放在朝中,也不会替他说话举荐。

    原本六年前他在京中为官,也不过是脾气上来,得罪了人,加上口无遮拦的,平日里在外头吃醉了酒也满嘴的胡说,这才被贬到湖州来,饶是这样,如今这个银曹,也是他家中不知上下使了多少银子,才勉力保住的。

    后来他倒也做的还算风生水起,他自己也不当回事儿,同僚们有时背地里嘲笑,他大大咧咧的也不较真,当年读书归读书,可从没想过要做官,真的高中了,那是他的命,他不为这个消尖了脑袋往上爬就是了。

    可是现如今杜启崖一个后辈,爬到他头顶上去也就算了,高通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杜启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实在是个为官的好料子,又有才干,只是可惜了,不大正干,心也坏了大半。

    偏偏今日杜启崖是在气头上的,说起话来一点儿也不客气。

    平时倒都还好,杜启崖虽是知府,官品也比他高,但他也说了,这个人八面玲珑,是个不轻易得罪人的主儿,尤其是这么些年在湖州共事儿,有银子也都是大家一起贪,谁手上没谁的把柄呢?杜启崖就更不愿意得罪他。

    今儿个他那样的话语说出口来,高通登时就觉得脑袋嗡嗡的,一股子气血上涌,那种怒意就上来了。

    他一大早的忙前忙去,去清点府库是为了什么?

    这些年陈家是没少孝敬银子上来,这回孙家出事儿,又捞了不少,但衙门里平素开销大,府库的银子有一时多支取了挪用的,还未来得及补上去的,这个窟窿,没人查那是相安无事,可要是有人查,谁也跑不了,非得叫人家给一锅端了。

    齐王如今在湖州,又几次三番的为难杜启崖,杜启崖早几日吃了两杯酒,还跟他抱怨过这个事儿,他听了,自然记在心里就上了心,这才想着要清点了府库,至少如今得自己心里有数,这府里有多大的窟窿,对不上账的那些,都花到了哪里去,且不说一时间补不补得上来吧,便哪怕是将来齐王查出端倪了,要找了他或是杜启崖来问话,好歹他们心里有数,是早做了准备的,不至于一问三不知,那才真要了命。

    眼下杜启崖却又来怪罪他?

    高通气冲冲的,直眉瞪眼的朝他嚷嚷起来:“我不是好心?什么叫混账手下?大家是同朝为官的,我又不是你杜府的奴役仆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真要出了事,头一个问罪的也是我这个银曹,不是你这位知府,你至多是个御下无方,我是实打实的担罪名!我还不能清查一回,做到心中有数了?”

    他一头气的吭吭哧哧,一头又去端了手边茶盏往肚子里灌茶。

    杜启崖瞧着他的模样便直皱眉。

    高通也是读书人,科举出身,但就是没有一丝文人儒雅。

    他祖上就是北方人,他自己也是北方长大的孩子,一身的粗鲁劲儿,恐怕是家里人也调教不过来。

    杜启崖看看他,又看看那杯茶,只觉得浪费了。

    “横竖怎么说,你都觉得自己有理——”杜启崖那口气险些没倒过来,真是叫高通气的不轻。

    他原想抬手指过去,左右想想到底觉得太不客气,今日的不客气已经够多了,高通显然也动了肝火,他要是再火上浇油,事情只会更麻烦。

    高通是个一根筋的人,大道理未必听不进去,可问题是不能叫他脾气上来,不然那就成了不管不顾的,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凭是什么人来劝,他横是一个字也不听。

    到头来,这口气,也只能是杜启崖自个儿咽下去。

    他再三的忍耐,那只手到底没抬起来:“我叫你来,是有几件事情,本来想再跟你商量,但眼下看来,我说,你只管照办就是了。”

    高通更是拧起眉头来:“这意思,现如今连跟我商量事儿都不成了?”

    这真是个活祖宗,杜启崖鬓边青筋突突的跳,压着那股子火气:“不是不能商量,是我打定了主意,你说什么都不好使了。”

    高通见他面色不对,这会儿回过味儿来,才不再斤斤计较。

    他把肩头一耸:“成,那你说吧,我听着,你交办了,我只管办好就是了。”

    杜启崖咬紧了牙关,尽量把自己那口气捋顺了:“齐王说了,抓回来收押的那些老百姓,叫都放回去,只是防着有人要杀人灭口,叫咱们盯紧了,倘或再出了人命案子,那就是交不了差的事儿。我寻思着,人放回去,加派人手去守着城门,进出人等一概严加盘查,这抓回来的六个人,每个人身边儿再安排上人,三人为一班,一班一日轮着跟紧了盯着,银子嘛就要再多给——”

    他顿了顿声:“拿着衙门的俸禄银子,干差事是理所应当的,但你也知道,多给了赏银,他们干的就更卖力气,齐王他既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那未免来日再生事端,宁可多散出去些银子,所以叫你来,好歹府库的银子要出入,都要经你这个银曹的手,要支出去多少,也得你在文书上签了字,才能叫人拿着去领了银子发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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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防患于未然

    第177章防患于未然

    高通好些时候鲁莽归鲁莽,要说遇上正经事情,也不是个全然没了脑子的人。

    这回开府库清点,他自然有他的道理,杜启崖生气是一回事儿,可就如杜启崖想的那样,他是个一根筋的人,认准了,就觉得自个儿没做错什么。

    这会儿杜启崖又说了这样一大车的话,他起先听的云山雾绕,等到闹明白了,大吃了一惊:“殿下叫放人?”

    杜启崖沉声嗯一嗓子算是回了他,也不再接这个茬儿,只是催问他:“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没有?”

    “不是……”高通的声儿是钝钝的,这会子整个人也显得迟钝起来,“为什么放人啊?这样散播谣言,恶意中伤齐王殿下,他也忍了?”

    要说起这个,杜启崖起初听黎晏松口,也暗暗吃惊的,可后来也就想明白了。

    眼下高通又提起,他便耐着性子多解释了两句:“又不是死罪,还能把人砍了头?关了几天,也算给过教训了,齐王殿下还要名声,不能在湖州失了民心,把人放了,是早晚的事儿而已。”

    高通喉咙一紧:“我怎么觉得,不像是这样呢……”

    他声音听来仍旧是那样怔怔的样儿,几乎一字一顿,好似从喉咙里发出声音都很艰难。

    “齐王不是还吩咐了,怕再闹出人命吗?”他又扬声反问,连带着眉心也蹙拢起来,皱巴在一处,久久未能舒展开,“你就不觉得,这位殿下,如今是巴不得闹出人命案子来。倒不是说为了拿你什么把柄,那是为了顺藤摸瓜,抓着了证据,好拿住幕后主使之人吧?”

    他这会儿倒一点就透了。

    杜启崖也不点头,也没矢口否认,就那样沉默着,看起来倒更像是个默认的姿态。

    于是高通倒吸口凉气:“这不就结了,你还敢加派人手把守城门,对进出百姓严加盘查,还要从府库抽调了银子,再加派衙役跟着这些老百姓?你这样做,不是明着跟齐王对着干吗?”

    “你是不是叫齐王给吓傻了?”杜启崖咬着牙质问他,“是奉承齐王要紧,还是你的小命要紧?”

    高通不解,挠了挠后脑勺:“你把话说明白点儿。”

    杜启崖又倒噎一口气:“湖州的水已经被搅混了,多少事情闹到了一起,人命案、造谣中伤一位秦王,现在是满城风雨,几成鼎沸之势,别说你,我都快压不住了!要真顺了齐王的心,再闹出人命,惊动了朝廷,派了钦差到湖州来查案,我问问你,你这些年贪的那些数儿,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不能再查了,说什么都不能再叫人到湖州来瞎折腾了。

    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上,其实根本就不堪重负,小小的一粒石子砸进来,都能激起千层浪。

    齐王一尊大佛杵在湖州不肯走,已经够叫他们头疼的了,好在为魏家为孙家,齐王不会追究这次他们收了孙家银子的事情,这事儿不追究,过往贪墨,自然就也不追究。

    可是一旦再出了事,惊动了朝廷,陛下震怒,派了钦差大臣到湖州,他们这些人,就真是一个也跑不了了!

    高通猛然回过味儿来,刹那间明白了杜启崖的用心,连声哦着,又反手一拍脑门儿:“我懂了!我明白了!成,当然成,我这就批文书签字,叫人拿着文书到府库去支银子出来,不是六个人吗?一班三个,六班就是十八个人,一个人多赏下去一两银子,也尽够了。我叫人到府库去支出来二十一两银子,除去他们的十八两之外,余下的三两银子,这六班衙役匀分了去,这阵子要跟着他们盯人,吃茶跑腿儿,也甭叫他们自己掏腰包,有这三两,怎么着也够了。”

    他好歹还算是上道,想的比杜启崖竟还要周全。

    至此杜启崖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些许:“这才是正经道理,这几个人,说什么也要盯紧了,哪怕是昼夜不屑,哪怕是风头过去,再多贴补他们些银子,我都乐意,只要不出事,就什么都好说,可要有一个出了事,事情再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高通那边儿早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他是不执着于这个官位的,但昔年被贬谪时,他爹上下使银子打点关系,后来这些年里,又总是絮叨他,他也渐次明白过来,他的这个湖州银曹,对高家而言,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如今他爹年纪也渐渐大了,每每与同乡中人说起他,都觉得脸上有光,贬谪之事毕竟过去了六年,再无人提及,现在提起他,都觉着这孩子真是争气。

    是以日子久了,高通就觉得,为了他爹,为了高家,无论如何把这个湖州银曹干下去,不说干的多好,至少别再叫人给摘走,到了这个年岁,灰溜溜的回家去,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刚才杜启崖说什么惊动朝廷,又是钦差,又是彻查贪污一事的,真是把他吓着了。

    湖州不能再出事了——陈家的案子,放不到朝廷眼里去,至多是小打小闹,而这次的流言,看似是冲着齐王,实则不过冲着魏家,只是因齐王同魏鸾的关系,才被牵连进来,也不至于要朝廷大动干戈,可如果说,齐王殿下决心彻查此事,非要揪出幕后黑手,而他们为了自保,选择杀人灭口,事情的性质便不同了。

    高通倒吸口气:“是,你说得对,而且还不能大张旗鼓,城门处加派了人手把着,齐王殿下知道了,一定会找你问话的。”

    他略一顿声,翻了眼皮看过去:“你怎么应付?”

    “城中频频出事,我吩咐人把守城门,原也是职责所在,齐王也说不出什么来,况且我只管装傻充愣,他既说了别再闹出人命,我这自然算是防患于未然。”杜启崖冷笑一嗓子,嘴角扬起的弧度霎时古怪,“难道他还能为这个,把我参到御前去吗?你不用管这些,把银子的事情安排妥了,其余的你什么都不用管,凡事有我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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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不若出城

        第178章不若出城

    第二日早起,黎晏和魏鸾难得的心情不错,加之魏子期这几日忙前忙后,也顾不上管他二人如何走得近。

    为着头一日里交代了杜启崖那些事儿,眼下的困境倒不说能解了,只是黎晏自我开解,又劝解魏鸾好一番,本来说好了,今儿要在湖州城中逛一逛的。

    他们一行到湖州也有些日子了,可真正静下心来四处逛一逛却没有过,那日出门去,还是存了别的心思,又在陈家的酒楼里遇上那样的事儿,其后发生的一切,可都算不上令人愉快的。

    也赶巧了这一日天儿不错,前几日有些阴沉沉的,像是憋着劲儿有一场大雨要兜头浇下来,可是积积糊糊好几天,愣是没了动静,到这一日他二人早起,发觉外头阳光甚好,这样的天,便越发叫人心情舒畅起来。

    早饭是没在客栈里吃的,魏鸾吃腻了客栈里的样式,拉了黎晏要到外头去用些小食,黎晏瞧着她难得的兴致不错,便由得她去,饿着肚子带着她就要出门。

    两个人几乎比肩往客栈门口方向去,身后又跟着当珠和尤珠,还有黎晏身边儿的几个小厮。

    赵隼就是在这时候,迎头撞了上来的。

    黎晏拧着眉,下意识的先护了魏鸾一把,把整条胳膊拦在她身前,防着赵隼一头撞上去。

    魏鸾自个儿也机警,瞧见他横冲直撞进了门,收住了脚步,又往后小退的步。

    当珠和尤珠也吃了一惊,一左一右的,一个扶着人,另一个往前跨出去一些,等看清楚了来人是赵隼,才松了口气,卸下了那一身的防备姿态。

    “你这杀才!”

    黎晏抻着脸,语气差到了极点。

    赵隼是一味的低着头进门的,哪里想到说,这一大早的会迎头撞上他二人要出门,这会子撞上了人,他一抬头,瞧见了黎晏铁青的面色,又暗自庆幸,好在不是冲撞了魏鸾。

    他把长袍下摆处略往上提一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奴才万死!”

    黎晏抬了腿,原本是要照着他肩膀上踹过去的,魏鸾忙上了手扯住他:“赵隼平日里不是个莽撞的人,你好歹听他说一说,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慌慌张张,横冲直撞的就进门,也顾不上瞧人,倘或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再要罚他,也不迟不是?”

    黎晏是真的生气了的,魏鸾知道他对身边服侍的人一向宽厚,撒气做筏子都少有,更别说是动手了。

    可他那一脚,方才是实打实的要踹到赵隼身上去的,连魏鸾看的都是心下一惊。

    黎晏这会儿在气头上,也就是她开口劝两句,他还能听进去,可仍旧是横眉冷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赵隼,也不愿意同他多说什么。

    魏鸾瞧着无奈,到底是往黎晏身后站了站,才问赵隼:“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这样急躁,你素日不是个毛躁的人,怎么反倒来招你主子生气呢?”

    赵隼没由来心口一窒。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是这样的魏鸾,实在……她实在是像极了王府当家主母的样子。

    从前在京城,后来到齐州,他没少见那位元乐郡主与主子走动,照说来,那位郡主气度非凡,才更该有这样的气度,然则经年过去,他从未曾在元乐郡主的身上瞧出这样的气度来,便是长大之后,这回郡主到齐州,也往王府去了三两趟,说话办事儿,都已然是大人做派,没有了幼年时的顽劣与胡闹,但她始终是个外人这样的生分,不是谁加在她身上的,是她自己总拿自己当外人看。

    赵隼一时沉默,有些出神,低着头沉思着。

    他不说话,黎晏就更生气:“问你话呢!”

    他厉声呵斥,惊的赵隼打了个哆嗦:“主子,知府衙门派了人,在城门处严加盘查,出入往来的百姓,挨个的严查来着,奴才得了信儿,又去看了一趟,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全都这样。”

    这意味着什么呢?

    得宝还要进城的。

    黎晏记得昨日赵隼来回话时,说是最迟后日……那也就是说,最迟明日,得宝就会到湖州了。

    可是杜启崖却偏偏这时候加紧戒备,对往来人等严加盘查,他这是想做什么?

    黎晏心下咯噔一回:“有没有去打听?”

    “也跟守城的官兵打听了两句,给了些银子,只知道,他们原不是看守城门的,是杜大人一人多赏了一两银子,叫他们这几日暂且把着城门。”赵隼仍旧低着头,跪的很端正,“奴才想,这应该是防着出事,特意加派了人手去,一人多给一两银子,是为了叫他们更卖力气,办事儿更仔细,主子……”

    他犹犹豫豫的没后话,黎晏心下烦躁,啐了他一口:“有话赶紧说。”

    “早上送来的信儿,得宝可是到傍晚,就能进城了……”赵隼终于抬了头,又掀了掀眼皮,去看黎晏的面色,果然他面皮紧绷,于是他又抿唇,“这样子加派人手看着,想悄悄地混进城,就不大容易,人将来还是要送到知府衙门去的,不能叫他露脸,不然给人瞧见了,记住了样貌,恐怕要节外生枝。”

    这道理黎晏何尝不知道呢?

    他呼吸急促起来,可好半天都没开口。

    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赵隼的双膝都跪的发麻了,他才回了神。

    一低头,瞧见赵隼仍跪在那里,再侧目看看魏鸾的殷切目光,黎晏呼吸一重:“你起来说话吧。”

    赵隼的一声应了,撑着身子起身,却为着双腿发麻,膝盖又疼,身形不稳,打了个摆。

    魏鸾一惊:“尤珠。”

    丫头是机灵的,上前三两步去,就把人扶住了:“赵总管您当心些。”

    赵隼忙说不敢。

    原他一个齐王府的大总管,也不是受不起尤珠这一搀扶的,但她毕竟是魏鸾贴身的丫头,魏鸾叫她上了手来扶,那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他不能生受,得端着客气,端着恭敬。

    黎晏也不理会他那点小心思:“你跟我去一趟知府衙门。”

    赵隼嘴角抽动,显然有话想说,可是临到了嘴边,全都有咽回了肚子里,只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魏鸾。

    魏鸾无声的叹息。

    黎晏这会儿真是在气头上,气糊涂了……

    她拦了过去,是整个人横跨出去一步,在黎晏脚步将要挪动之前,挡在了他面前的。

    黎晏一愣:“阿鸾?”

    “你去了知府衙门又怎么样呢?”魏鸾扬声反问他,“昨儿回来,你跟我说,去了一趟知府衙门,叫杜大人把抓来的百姓都放了,只是又叮嘱了几句话。彼时我不明白你的用意,你却说,幕后主使之人,泰半会杀人灭口,只要他动了手,就总会留下痕迹,即便只是蛛丝马迹,也好过现在这样,大海捞针一样的,无迹可寻,想查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他说是,也不反驳这话:“你不明白,但杜启崖不该不明白,他既明白了我的用意,今日放了人,却派人严加把守城门,对往来百姓加以盘查,这是明着和我过不去。还有得宝得宝从滨州来,大约要几日的路程,杜启崖也能估摸出来,这几日得宝怎么算也该到湖州了,他偏偏此时在城门处加派人手,又是什么用意?我料着未准是他心虚,就防着我先暗地里见过得宝呢。”

    “可是你没有证据,不是吗?”魏鸾是安抚的口吻,知道他眼下急躁,可这人,最怕的便是急躁起来,失去了理智,“你能拿他怎么样呢?这会子去了衙门,同他对质吗?质问他是不是要拦得宝吗?可你打算先私下里见过得宝,再把人送给知府衙门,原是瞒着杜大人的,这话就开不了口了,不问这个,问什么?”

    “问问他”

    他话音没落下,魏鸾摇着头就打断了:“你问了也没用,是你话里话外叫他加派人手,不许湖州再闹出人命来,他大可以装傻充愣,原这就是按着你的吩咐办的,你又凭什么到府衙去找麻烦呢?”

    黎晏沉默了,迈出去的那条腿,收了回来,再没有挪动。

    她说得对。

    杜启崖完全可以装傻充愣,他心里头究竟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即便猜出来了,只要他不承认,谁都拿他没办法,只要他不松口,咬死了说他只是听吩咐办事,为着昨日自己有那样的交代,今日他才特意抽调了人手在城门处严加防备,就是防着有陌生人再随意入城,暗地里行不轨之事。

    那么自己呢?

    黎晏唇角拉平了:“我这样跑到府衙去兴师问罪,大概不出两日,城中又要传言我是个胡搅蛮缠又难伺候的人了。”

    他其实话里有话,知府衙门里有内奸,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只是这些话,他没有告诉魏鸾,怕她担心。

    魏鸾听来不明就里,便浅笑出声来:“那他还不至于,不要命了才敢这样去编排你。只是眼下府衙你去不得,去了也无济于事,但得宝后半天就要到了,城门口那样把守着,他到底要怎么进城,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儿……”

    其实话音落下去的时候,魏鸾心念闪过。

    如果得宝不能进城来,那为什么不能叫黎晏出城去呢?

    原本今日黎晏也是要带着她在城中逛一逛的,眼下不过把这地点改到城外去。

    从齐州来的时候,王府的仪卫他没带,但护卫他周全的,还是带了十来个人的,是以要出城,也不必知府衙门派人来跟着,带着自己的人出门,要见什么人都方便。

    她如此想,抬了眼去看黎晏,正好又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看出她有心事,于是问了两句:“我看你有心事的样子,在想什么?怎么看了我一眼,又不说话了呢?”

    “不管杜大人是为什么在城门加派了人手,现在得宝要悄无声息的进城来与你回话,已经是有些困难的事情,既然如此,你何不到城外去见他呢?”

    “出城?”

    黎晏的反应算不上吃惊,但也不至于全然平淡。

    魏鸾深吸了口气:“是,出城去见他。本来今天我们也是要出门的,但赵隼这样慌慌张张的进来,才耽误了。这几日城中流言多,杜大人恐怕也知道,我前头几日不见人的事情,现如今有了些头绪,我心情也好了些,你带我到城外去散散心,这说得过去吧?”

    说是说得过去,可要出城见得宝,总归不是那么安全。

    孙昶那件案子,案卷黎晏是都看过了的,其实疑点真不少,可是整个案子看下来,那些疑点,又好似都不是疑点,总有什么说辞,能叫整个案子顺理成章的捋下来。

    于是他不得不佩服,杜启崖的确是个很有手段的知府,他在这案子的案卷上做了手脚,如果孙家没有搬出他,将来不管他是要杀还是要放,进退都可。

    他不愿意再节外生枝,打草惊蛇,所以才想悄悄地见一见得宝,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问个清楚,再留下一份口供。

    如果今日出了城……倘或杜启崖不是为得宝之事把守城门,倒还好说些,可要就是为了这个,防着得宝私下先见过他,那他此时出城,不是明着告诉杜启崖,得宝已经快到湖州了吗?

    黎晏思忖了须臾,转而望向赵隼的方向:“你这阵子在城中打探消息,衙门里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吗?”

    赵隼也是一愣:“主子您要做什么?”

    他反手摩挲着下巴,是个沉思的模样,但只顿了那么一声:“我想知道,眼下出城到底可不可行,如果杜启崖不是为得宝的事情增派的官兵,那出城去见他,也没什么这样,你想个法子,去打听打听,今晨府衙都发生了什么事,说到底,他为什么增派人手,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要么就是他身边的心腹,你能说上话的人,也恐怕离杜启崖的心腹差着点儿距离,你先去打听打听,看看府衙今晨是个什么情形,打听清楚了,我再做定夺。”

    等都交代完了,他又犹疑,像是怕耽误了事儿,眼看着赵隼转头要走,又叫住他:“确定了是傍晚时分人会到吗?”

    赵隼说是,来信的是底下可靠的人,脚程也就那么快,到傍晚人就到湖州了。

    黎晏这才放下心来,摆了摆手,打发了他去打听消息,其余的暂且压下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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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耐人寻味

            第179章耐人寻味

    黎晏还是出了城的。

    他说的其实不错,赵隼在湖州这些日子,替他跑前跑后的打听消息,在知府衙门里,倒是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是杜启崖贴身的事儿,那就是一问三不知呢。

    彼时赵隼得了他的吩咐,带了两个人,便去打听起来,自然银子也没少舍出去,没出半个时辰,就带着人又匆匆自外头回来。

    魏子期是已经起身下楼的,也听魏鸾大致把早上的事儿说了一通,这会子见了赵隼回来,下意识的先看了赵隼的脸色,觉得他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而赵隼说的那些,无非是早间高通开了府库去清点一类的话,黎晏也知道,大多府衙中,开府库清点府库银子,是有规定的日子的,不是十分特殊的日子,通常是不会轻易开府库的,倒也不是怕有人手脚不干净,只是毕竟府库重地,凡事都有个规矩。

    那会儿黎晏心下便已有些怀疑,但又听赵隼说打听不出别的来,他再三的犹豫,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到底还是决心出城去。

    不然真弄的得宝没法背着人进城,他想问的问不出,这种时候,真么什么必要端着这份儿架子。

    起初的时候魏子期是满心不同意的,知道了是魏鸾的主意,更是满口责怪之词。

    说到底他无非是觉得,既有人盯上了黎晏,黎晏就不该轻易出城,便是要出城,也要有府衙的人护着,万一真要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呢?

    可是这要去见得宝,铁定不能叫衙门里的人跟着了,那黎晏的身边就只有他们而已,一旦出了任何岔子,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他们兄妹,加之又是魏鸾瞎出主意,怂恿着黎晏出城去的,保不齐落在人家眼里,成了里外勾结。

    他心眼子多,想的就也多,是唯恐将来给自己家里招惹上祸端。

    只是劝了黎晏那么多,他像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反过头来又把他冷嘲热讽了一番,魏鸾那头大约也不赞同他这样拦着,是以黎晏冷嘲热讽的,她也只是开口拦了那么两句而已,就再不多说别的,说得多了,魏子期自觉无趣,便也就收了声。

    临要出门那会儿,黎晏问他还去不去,他不假思索的就跟了出门。

    去还是要去的,哪怕出了事儿他也未必能做的了什么,可至少黎晏人在他眼前,他能看着,也心安不少。

    这会子等出了门,一行人一路往西城门方向去,那正是从滨州入城的方向。

    为着前几日魏鸾心情不好,今次说要带她去散心,倒也没有人多心起疑,只是客栈这里的衙役们见了这位殿下要出门,多嘴问了才知道是要出城去,又忙不迭的回了府衙去回杜启崖,而那头,人家却已经远去了。

    ……

    湖州西城门出来,再向东越有三里地,是有村镇的,镇子上的百姓淳朴的很,见了外来的贵人,又是好奇,又是热情。

    赵隼找了个还算是安静雅致的酒肆,迎着他们进了门。

    说是酒肆,其实也不过路边临街搭起来一间屋子,看着是比那些个茅草屋要整齐些,可要跟湖州城中的酒肆茶楼相比,那可就差的太远了。

    茶也没有好的,糕点也不算径直,说穿了,往来行人至于此,有个落脚的地方,口渴了有杯水,肚子饿了有口吃的,精致度不挑,食材用料自然也不会挑。

    黎晏眼里多少带着些嫌弃,又担心的朝魏鸾那头看过去:“吃不过这里的茶,就不要吃,省的一会儿回了客栈,又闹不舒服。”

    说的她顶金贵似的,外头的东西一口都碰不得了。

    魏鸾扬了扬嘴角,说了句没事,端了那黑漆漆的小瓷杯就着嘴边吃了一口。

    的确不是好茶,但也没有到难以入口的地步,魏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可怕?”

    黎晏只是摇头,见她吃了茶,便也不说什么呢。

    一旁魏子期犹豫了须臾,到底是开了口叫殿下:“高银曹开府库这件事,殿下……不觉得有古怪吗?”

    当然是觉得古怪的,无规矩不方圆,高通当年虽然是被贬谪出京,但是这点规矩和道理他不懂吗?那他昔年的圣人书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官儿也算是白做了。

    可他觉得古怪是一回事,魏子期若觉得有古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黎晏拧眉看过去:“怎么说?”

    魏子期觉得应当不是他的错觉,黎晏的神色有异,那种眼神更像是审视。

    他索性回望过去,与黎晏四目相对:“殿下觉得我不该问?”

    黎晏反倒愣了,他是没料着魏子期这样直截了当的问到他脸上来。

    他掩唇,虎口处掩在唇边虚挡了一把:“倒不是觉得不该问,只是好奇罢了。”

    于是魏子期笑了:“殿下想是忘了,魏家昔年做皇商时,我已然记事儿了,家中的事情和生意,我爹从没有瞒着我,是以朝中这些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些,尤其是户部的规矩和条例文案。”

    是了,黎晏一抿唇,真是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过去了太多年,好多事,人们会习惯性的淡忘掉,就比如说,孙夫人——

    他定睛望着,眼中闪过魏子期看不明白的光芒,可到底没开口,只是转了话锋,去接上魏子期前头问的话:“古怪是一定有,不逢年节,又不是月初月末,好端端的开了府库,你没听赵隼说吗?清点府库这件事,是高通自己干的,事先没跟杜启崖商量,更没回他一声。这个事吧——”

    黎晏的音调是刻意拉长的,后头的话没有直接说出口,一眼斜过魏子期的方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魏子期心下嗤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把他的话接过来:“这事儿原本高大人是湖州银曹,也就不必与杜大人商议,他自然有权利随时清点府库,可是杜知府知晓后,大发雷霆,与他大吵了一架,可偏偏吵完了,又像是无事发生,高大人还能那样听话的去调派人手到城门处,这就很耐人寻味了。”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章:顺顺当当

    第180章顺顺当当

    高通那个脾气,是出了名的,别说黎晏知道,就连魏子期都早有耳闻。

    那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这样的人心里不记仇,但当下吵完了架,还想叫他和颜悦色的跟你坐到一处商量事儿,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从前高通还在京中时,黎晏就没少听人说起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办事儿的人,真交办了差事,也算是个尽心的,就是这脾气改不了,加上高家又有点积蓄银子,把孩子养的不可一世,读了书也没抹去身上的那点子煞气,反倒更添了些傲气,在京中行走,这样的脾性是要命的。

    可今儿个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呢?

    要说来,杜启崖因为他清点府库的时候责骂他,那可真是莫名其妙了,按着高通的那个脾气,没把他府衙大堂拆了,就已经算是本分规矩,还能坐到一块儿说话?说完了,还能照着杜启崖的吩咐办事儿?

    这里头要说没事儿,这会儿连魏鸾都不信了。

    “他们两个这是……”魏鸾抿了抿唇,看向黎晏那头,“这里头是有事儿啊。”

    黎晏沉声嗯了那么一嗓子:“要么是叫人拿住了把柄,可我估摸着,高通那个脾气,不大像是。六年前他被贬谪出京,他自己没心没肺的,不当回事儿,还是他爹上下打点,才保住他如今一个湖州银曹,这事儿我知道,至于皇兄知不知道——”他唇边是意味深长的笑,后话没提,“现在要说杜启崖一个四品湖州知府,把他拿捏的死死的,我是不信的。”

    “那就是他二人之间有共同的利益了。”魏子期眸色一暗,“多年来,杜知府恐怕贪墨之数不在少,换句话说,这位高大人,也沾了不少。”

    说来这便是人心不足。

    高通当年在京城得罪了人,被贬谪出京,要动用银子保他一个湖州银曹,那可不是小数目,是以高家纵使不能同他们这些人家相比,也已经算是十分富贵了,饶是如此,如今高通还要跟着杜启崖一起,下手贪银子……

    “沾没沾的,你也没有人家高通贪银子的铁证,说那么多做什么?”黎晏睇过去一眼,显然对魏子期的言辞已生出不满的心来。

    魏子期听得出来,一时间有些讪讪的:“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殿下想来,清点府库与贪污之间,就没有一点关系了吗?”

    “那自然不会没关系了。”黎晏伸了个懒腰,好似方才那一眼,只是不经意间睇过去的,并不是真的生出了烦躁和不耐来,这会子魏子期顺嘴问,他又耐下了性子来顺嘴回,“照说这日子不该清点府库,高通从来为官是个没成算的,想一出是一出,性子也是这么个性子,我估摸着,他这时候开了府库清点,到底是湖州府库的银子对不上数,我如今身在湖州,他心虚了,怕我去查,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魏鸾哦的一声,拖长了尾音:“那就怪不得,杜知府会那般生气,同他大吵了一架了。”

    黎晏沉声嗯着,思绪又转过。

    可说来,杜启崖又是怎么拿捏的住高通的呢?

    威逼利诱,高通未必吃那一套,况且似高通这样的人,同杜启崖坐在了一条船上,最该担心受怕的,是杜启崖才对,他得拿高通祖宗似的供着捧着,或许最开始,他拉了高通下水,也不过是想着,既然这个人被贬出京,都还能保住官位,来日一旦出了事,高通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也能捞他一手。

    黎晏平素最不待见的,便是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他觉得无趣,又肮脏,好好地朝堂,都是叫这些人给败坏了,风气带坏了,就很难再正了,朝中污浊之气不散,何来清明之说?

    从前皇兄每每头痛,其实都是围着这些人。

    他抬了手在鬓边揉了揉,那是太阳穴处,他略一压:“眼下不大顾得上,他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倒是想着,等事情了结,回到齐州,不如想法子告诉皇兄,也不必正经上了折子去参他,只是叫皇兄知道此事,早晚心里惦记着,找了机会,只怕得好好查一查湖州这潭水了。”

    魏鸾嘴角抽动,似有话要说,那头魏子期一个眼神丢过去,示意她闭嘴:“这自然是殿下做决定的事情,我们插不上嘴,也不该插嘴。”

    他有心岔开了话题,便不会再顺着黎晏的话提这茬儿,打了岔,朝着外头瞥了一眼天色,算着时辰,略一抿唇:“怎么算,得宝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黎晏一挑眉,略带着意外的望过去,嘴角似笑非笑的扬起,那弧度不是十分明显,只是眼角眉梢处,似是有了笑意的。

    魏鸾待要看真切时,他脸上那样模糊的表情便已经敛去,只听得他沉声叫了赵隼一回。

    那头赵隼弓着腰,回了话,说是早已经派了人去迎,见着人就带到酒肆来见面,估摸着人是该到了,但到底没个具体的时辰。

    黎晏哦了一声:“那你再派人……”

    他话音未落,打酒肆门口进来个人,身上穿的是圆领袍,黎晏一眼瞧见了,便收了声不再说。

    魏子期是背对着门口做的,见他收声不言,又朝着门口方向望去,听着身后哒哒脚步声,下意识的扭脸儿朝身后看。

    这个人……齐王府的人。

    那奴才三两步近了前来,果真端着恭谨,请过了安见过了礼,头也不敢抬,只等着黎晏问过了,才敢开口:“奴才先来回主子话的,好不叫主子一味的等着,他们见着了往滨州去的人,大约摸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黎晏低头想了会儿,脚程实在不算慢了:“一路上都还好,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他到底惦记着杜启崖突然在城门加派了人手这回事,便多问了两句。

    那小厮叫他问的倒愣了下,下意识去看赵隼,却发现赵隼连看都没看他,这才啊了一嗓子:“是,没遇上麻烦,一路从滨州来,走的都顺顺当当的。”百镀一下“娇鸾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八十一章:情势不同

    第181章情势不同

    黎晏摆手打发了那小厮退到一旁去,他赶路而来回话的,路上奔波又累了,赵隼一向是会体谅人,更会替黎晏笼络人心的,带了他到一旁,又塞给些散碎的银子,那小厮果真感恩戴德的接了,才又听了赵隼的话,略歇歇脚,便先回城去休息不提。

    这头黎晏同魏鸾兄妹两个面面相觑,皆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一路自滨州而来,都顺顺当当,没有遇上沿途找麻烦的人,尤其是在近了湖州城的时候,那么也许……是他们想错了吗?

    “如果杜知府没有派人……”

    “或许我们错想了他。”黎晏沉了声,把魏子期的话顺势接了过来,“看样子,他在城门加派人手,真的只是为了防着城中再闹出人命来。”

    “可要说来……”魏子期犹豫了一嗓子,掀了眼皮看过去,才发现黎晏面色不郁,“他也在朝为官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听不出殿下话中深意?殿下那样交代,为的是什么,他心里只怕有数,既然知道了,还要这样子加派人手防备着,那就还是别有居心。”

    这就是魏鸾先前说的,即便是跑到府衙去质问杜启崖,黎晏也必定捞不着任何的好处。

    杜启崖大可推说不明白,全是按着他的吩咐办的,可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他是明白的,他知道黎晏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别有居心是一定的,可杜启崖到底是图什么?

    魏鸾把担忧的目光瞥向黎晏,却见他也只是做了沉思状,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大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黎晏把面前的茶杯端在手上端详了须臾,嗤了声:“他大约是怕出了事,惊动了朝廷,届时皇兄派了钦差到湖州,一来二去,再查出他多年来的贪污,到时候,他、高通,还有他手底下的那些蠢货,就一个也跑不了。高通倒还好说,京中被贬都能保住官位的人,一场贪污案,至多他家中再花些银子,把贪的亏空补上了,别说命保得住,就是这案子,他也说不准能压下的下来。”

    他这样说,魏子期便眸色一暗。

    魏鸾或许不知情,他却明白,国库亏空更大,若能得了这么一大笔的银子,天子也乐得放了高通一马,换个地方,还舍个官位给他,其实巴不得这样的人,将来继续犯错或是得罪人。

    高家有钱,又拼死拼活的想要保住高通的官位,所以只要他犯了错,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送到国库去,这就好比当年压榨魏家,是一样的道理。

    横竖陛下心里有数,不会将高通再放在什么很重要的位置上去,如今的这个银曹,是还没出事,等到出了事……

    魏子期心一横:“可是杜大人没银子、没手段,也或许,他穷苦多年,即便如今手上有银子,也舍不得把这些银子全舍出去,来保自己的命。”

    黎晏一眼横过去:“你好像听出了些言外之意,又颇有不满和愤慨?”

    他说不敢:“殿下的话,我听过自然就忘了,哪里来的不满和愤慨呢?”

    魏子期和黎晏之间,好似从不能够和平相处,一言不合,就是火星四溅。

    魏鸾暗暗吃惊,实在听不懂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咦了声:“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朝廷里的肮脏事,不要说黎晏,连魏子期也是无意叫魏鸾知晓的,于是两个人不平的剜了彼此一眼,却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有再开口提及此起。

    魏鸾见问不出,索性也不再追问,省的说得多了,再要叫他两个针锋相对起来,她平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要调和他两个之间的不和与摩擦,眼下湖州城中频频生事,又有黎晏交代叫她不要多问多管,她心中难安,明面儿上还要端着一派的祥和安定,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什么也不担心,是以再没有心力去管他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便只希望,他们能瞧着眼下多事,不要再打这个嘴仗。

    因这茬这样轻易揭过去,魏鸾吃了口茶,顺势又去看黎晏手上那只白瓷的小盏:“你先前不是说,等回了齐州,要想法子给京中送信,叫陛下知道湖州的事情吗?”

    黎晏恩了一声,手上动作也一顿,白瓷小盏停在了他手上:“怎么了?”

    “我记得来湖州之前,你说过的,这位杜知府,在朝中也算是有根基的人,他的同年也好,同乡也罢,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不在少数。”

    黎晏觉得一定不是他想多了——魏鸾的语气变了,连吃茶的动作都放慢了。

    他侧目望过去,果然见她面色阴沉。

    坏了,这是生出别的想法来,只怕是觉得,当初来湖州前,他的那番说辞,不过推诿,哪里有什么动不得的人和官,这个杜启崖,也没那么厉害,现在能给京城送信,叫皇兄记挂上湖州的水深,那当初她提起此事时,他说的那番话……

    黎晏心下咯噔一声,白净的瓷盏重又搁置于案,发出一声闷响来:“我当初也不是敷衍哄你,眼下只是情势不同了而已。”

    魏鸾哦了一嗓子,却显然不怎么相信他:“又有什么不同呢?我知道,无非是他违拗了你的心意,你大可以与陛下说,此人行事诡异,是该好好查一查,可归根结底,人家这样做不是说不通,他是一方知府,为了城中的安宁和安定,就算是违拗了你,又有什么?”

    她几乎把黎晏所有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黎晏倒吸口气,实在是叫她倒噎住:“你也不要不听我说,情势如何不同,不是三言两语与你说得清楚的。当初是不知道杜启崖心怀鬼胎,你说的,是怕他和陈家勾结,要欺负孙家人,可你要知道,拿住这样的证据,太难了,况且为这个去查他一个四品知府,算来算去,不还是要算在你头上吗?不然我凭什么替孙家出这口气的?现如今是他违背了我的意思,说到底,幕后主使之人败坏了我的名声,他不思为我抓出幕后之人,反倒为一己私利,置我的交代于不顾,如此,我与皇兄面前告了他状,要朝廷留意湖州,便顺理成章,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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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值不值得

    第182章值不值得

    关于杜启崖的事情,魏鸾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黎晏,她应该相信黎晏,哪怕前后的态度反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可她仍旧选择了相信二字。

    天色已渐近昏黄,酒肆是不会这时候打烊的,往来的行旅匆匆,多驻足片刻,讨上一杯白水解解渴,便要继续赶路,这酒家老板是个心善的人,其实一碗再普通不过的茶,也不过两个铜板,可有些人舍不得,家里老老小小要养活,在外头忙碌了一天,汗洒了一地,也仍旧舍不得花这两个铜板,买上一碗茶来喝,便到这里讨白水,老板通常都不说什么,噙着笑就给他们倒了,喝完了,还会再问一句,够不够,倘或不够,便会再舀一碗水来。

    倒也有手头上有些个闲钱的,进了门,坐上三两刻,要一壶茶,歇歇脚。

    王府的奴才们带着得宝进门那会儿,真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也足可见这一路而来,赶路确实是很急了。

    得宝大约并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只以为途经此处歇歇脚,进了门也没留神,只是等彻底迈进了大堂,烛火通明,他抬眼四下看,一眼就瞧见了魏子期和魏鸾。

    奴才的瞳孔登时放大,显然大吃了一惊,再端详坐在主位上的贵气男子,看看身边站着的齐王府的人,他好似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得宝三两步上了前去,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魏子期的脚边,一开口,染上了哽咽:“表少爷……”

    魏子期心里也不好受,这是孙昶贴身服侍的人,从小跟在身边儿,打孙昶进学堂,就是得宝伺候笔墨,从来人前人后,奴才都是一心向着自家主子的。

    这回孙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事发之后,他又被放回湖州,估计从回了家,也没少吃苦,至少家中舅舅与舅母,便会责怪他不省得从旁劝阻,叫主子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魏子期略一弯腰,上了手去扶他:“没事,来,起来说话。”

    得宝低着头哽咽抽泣,眼角竟也真有了泪。

    魏鸾看的心下动容:“你这次回了家去,舅舅和舅母不管说了你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你是家生的奴才,从小服侍表哥的,表哥出了事,舅舅和舅母心里急,一家子上上下下,没有不急的,你受了委屈,过后他们也会明白,更不会亏待了你,别难受了,起来吧。”

    其实要说委屈,那真的有,可要说记恨在心,得宝是不敢,更是不会的。

    他的确是孙家家生的奴才,他爹和他娘,都是在孙家服侍了一辈子的人,从前孙家虽然穷苦些,可家里也有使唤奴才和丫头,他爹和他娘就是那时候跟在孙家的,一直到孙家发了富贵,他爹娘又有了他,老太爷心善,又觉着知根知底,便叫他跟了大爷身边服侍。

    这一家子没有大恶的人,大爷也是菩萨心肠,小的时候甭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上了学堂回来,还会教他识字读书,等长大了,在外头能独当一面了,带上他,也不藏私,不知教了他多少本事。

    从前大爷还总是说,哪有好儿郎一辈子要卖与人为奴的道理,等哪一天他觉着自己学成了,就放他出府,外头天高地阔,任凭他去闯荡,倘或闯不下去了,就还回到孙家来,只当是一家人,没两样的。

    这样好的主子,这样好的人家,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去。

    大爷这趟出了事,不要说家里主子们着急,就是他,也急得不行,只是一个奴才家,什么也做不了罢了。

    这回回到滨州,老爷和太太真是没少给他脸子,连带着他爹和他娘,也没少受委屈,说到底,是他跟着大爷出门的,大爷出事的那天晚上,也只有他在身边跟着服侍,出了这样的事情,家里主子们责怪他,他自己心下也责怪自己,那天倘或拦着点儿大爷,不叫他出门去吃酒,又或是多带两个人,再或是跟出去的快一些,上手拦的快一些,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人命案子。

    现而今大爷还关在大牢里,他不过是受些白眼,有时候想想觉得委屈,可记恨?记恨谁,又记恨什么呢?

    于是得宝一个劲儿的摇头,撑着身子站起来,却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奴才没有什么委屈的,也只是突然见着表少爷和表姑娘,心里头觉得说不出……说不出的难受罢了。”

    他说难受,其实是替孙昶委屈难受,又觉得那样好的一个人,在大牢里,不定叫折磨成什么样,见着魏子期和魏鸾,觉得有了救星,心里头就更动容而已。

    魏子期哪里敢叫他一味的说这些,倒像是晾着黎晏一样,故而拦了一把他话头,正眼去看黎晏,旋即又回头看得宝:“这是齐王殿下。”

    得宝也并不吃惊,略抬了一眼过去,很快又低眉顺目的,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说知道。

    黎晏一挑眉:“你是个很聪明的奴才,孙昶把你调教的不错。”

    得宝忙说不敢:“只是殿下派了人到滨州去接奴才,府里上下都知道的,这会子见了表少爷和表姑娘,殿下又端坐主位之上,通身气度不凡,奴才便是个糊涂的,也能猜得到,是殿下您。”

    黎晏见他说话并不粗鄙,想来果然是孙昶素日教导的不错,也是了,身边贴身服侍的,带出门去,其实跟他身边的赵隼没两样,人前人后,不能丢人跌份儿。

    “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了?”

    得宝怎么不知道呢?

    他点了点头:“殿下是想救大爷的。”

    这话说的很机灵也讨巧,倒像是要把黎晏架上去。

    黎晏心下嚯了一回,心说这个奴才真是了不得的。

    魏子期悬心起来,几乎要开口斥责他两句,然则到底是黎晏话更快一些:“救是未必,要看你怎么说了——不过得宝,你觉得,你主子值不值得我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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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蹊跷

    第183章蹊跷

    得宝起先愣了一下的,这样的话

    他从前跟着自家主子在外头奔波忙生意的事儿,也见过聪明人之间的交谈,往往都是这样子言不达意,留下三四分的余地,叫你去猜,叫你去揣摩。

    他自认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慧的人,同这些主子们比起来,更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这话其实不难听的懂,可这要怎么回,他实在是拿不准,是以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魏子期。

    魏子期压根儿就没瞧他,倒是黎晏把他那点子小动作尽收眼底,自然了,他的心思,也就全明白了。

    黎晏虚掩了唇,虎口就挡在唇边儿:“你瞧他做什么?”

    魏子期这才回头去看得宝,略蹙了眉心:“殿下问你什么,你就只管回什么,哪里有藏着掖着的?”

    他反问一嗓子,得宝还没言声呢,黎晏倒顺势就把他这个话接了过来,说了声正是了,又自顾自的往下说:“要救人,原你也是指望不上你们家表少爷的,说来说去,还是得指望我,现如今我问你几句话,你还要看他的脸色,倘或真的这样有能耐,要不然,你求了你家表少爷,请他想法子去救人?”

    黎晏并不是非得要挤兑魏子期两句才心里痛快,实际上也是话赶话说到了这儿,何况他说的也都是事实,又不是恶意的贬低人家。

    魏鸾听来心下是不爽的,便轻咳了声,又斜眼过去扫了黎晏一回。

    黎晏撇了撇嘴,倒是没说后话,略收声一会子,又继续往下说:“所以到底值不值得我去救,叫你这样为难?那可见,是不值得了。”

    得宝忙说不是,便又双膝并拢跪下去:“我们大爷实在冤枉的很。”

    他这一喊冤枉不要紧,魏子期和魏鸾兄妹两个都是心头一紧。

    喊了冤,那不是随便好喊的,总归要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那成了什么呢?

    得宝本来就是孙昶身边亲近的人,他说的话,人家都要觉着,十句有十句都是向着孙昶的,哪里有什么公正这一说。

    黎晏愿意听他说几句,也全是看在魏鸾的面子上,这会子他一开口就喊冤,怎么能叫人不捏一把冷汗。

    黎晏果然眉心越挑越高:“冤枉?他杀了人,甭管是蓄意谋害,还是无心之失吧,陈家大儿子一条命交代在他手上,有什么好冤枉的?”

    得宝越发低下头去,肩膀瑟缩了一阵子:“那天夜不算深,只是天色昏暗下来,各处都掌灯挂起了灯笼,街头上昏黄一片,奴才在酒楼里头打发了人,给完了银子,一出门就瞧见我们大爷同人拉拉扯扯的,大爷吃了酒,况且素日里是个不能吃酒的人,奴才就着急了,跟过去的很快”

    他一面说,一面陷入了回忆之中,直到魏子期有心提醒的一声轻咳,才把得宝的思虑重又拉了回来。

    他自觉在主子们面前失了礼,便又弯腰叩首拜了一回:“先前有些话,恐怕殿下也是听过了的,陈家那位大爷身边也带了人,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厮跟着,又都年轻力壮的。我们大爷同陈家大爷动起手来,陈家大爷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越发惹的我们大爷上了头,手上也没了轻重,他身边儿两个奴才,见势不好,便来拉扯,奴才见了自然也不敢站着,三两步近了前去拦着,可实际上,那两个奴才,说是拦开主子,实则是死死地抓住了陈家大爷,反倒叫他动弹不得。我们大爷酒劲儿上头,奴才根本就拦不住,拦了几回,都叫他挣开,直到直到”

    他直到了半天,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下去。

    黎晏却听懂了,一沉声接过他的话:“直到陈昱卿断了气,是吗?”

    得宝唔哝一嗓子,又忙不迭的点头:“奴才真是吓坏了,陈家那两个奴才,好似也受到了惊吓,但他们又是报官,又是回家去报信的,真是不像慌了神的模样。”

    这些是黎晏他们所不知道的,原来那天夜里出了事之后,陈昱卿身边的两个小厮,竟把事情处理的这样井然有序吗?

    魏子期那头起了疑心,便多问了几句:“没人拦着表哥,见出了事,就各自去报官送信儿了吗?”

    得宝点头说是:“连陈家大爷的尸身,他们也没看着的,奴才眼见着他们从那种惊诧中回过神,又满脸的愤然,可是商量了两句,就一个往府衙,一个回陈府了。后来奴才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要说他们不怕大爷跑了,倒也说得过去,可陈家大爷出了事,尸身就那样放在街上,他们也不管吗?”

    这些事情,是未曾记录在案卷之内的,足可见杜启崖当初在审这件案子的时候,并没有真正上了心。

    黎晏面色难看起来:“杜知府叫你回滨州报信,可你毕竟当夜是在场的,去了滨州后,就再也没到湖州上过大堂吗?”

    他说上过,可又犹豫了下。

    黎晏瞧出他的犹豫:“怎么了?”

    “杜知府他”得宝抿起唇来,咬着下嘴唇想了须臾,“杜知府传了奴才过了一次堂,问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便放了奴才回去,后来老爷和太太为这件事埋怨奴才,也没再带着奴才到滨州来过,又觉得我办事不利,不能劝阻主子,倒也细问了那天夜里的事,可是后来究竟有没有同杜知府提起过,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不可能不提起的。

    这些细节和线索实则很要紧,陈家的那两个奴才,摆明了是有问题的,束缚着陈昱卿,叫他毫无还手能力,死在孙昶的手上,事发之后,又丢下陈昱卿的尸身,忙着去报官,忙着回家去送信,如果说孙昶出了事,得宝会受到牵连,那么陈家的两个小厮呢?

    陈昱卿丢的可是命,难道回了家,他们两个还能安然无恙的度过吗?陈家人的心就那样大,也那样善,会丝毫不迁怒于两个奴才?

    黎晏心下冷笑,这话说出来,他是头一个不信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温瑶

    第184章温瑶

    陈正廷的那张脸在黎晏脑海中闪过他虽未曾和孙家人打过交道,但也都有所耳闻,孙家人没有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人宽和,为人也宽厚善良,至少没有那么多的坏心眼子。

    实际上生意场上的人,哪有十分干净的,但能像他们家那样,秉持初心不改的,多少年下来,已经实属难得了。

    陈家人,恐怕没有那样好的涵养,或许最初的时候,他们也有过,只是年月更迭,野心不断的膨胀,再多的银子进了家里,都不知足,永远贪图着更多的银子。

    这样的人家说来可怕,他们没有敬畏的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宽厚待人的心,对自己人、对外人,都一样的。

    陈家的这些奴才们,上回黎晏也听赵隼偶然间提起过,大多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不算少,陈家出手倒是大方,可就是成日心里头不安宁,唯恐一丁点儿小事儿做错了,就要挨罚挨骂,再严重些,赶出府去,都是有的。

    给人家家里做奴才的,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实在没办法了,才卖儿卖女,到富贵人家或是高门之内,为奴为婢,是以他们只能忍着,也只能谨慎着,生怕一不小心丢了差事,一家子老老小小等着这点银子养活,没了差事,那是要了一家人的命。

    如此想来,陈昱卿身边那两个小厮

    黎晏眉峰隆起:“孙昶到湖州也有些日子,和陈昱卿为了今年新茶采买的事,也打过交道,陈昱卿身边那两个小厮,你认得吗?”

    得宝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那是陈家大爷近身服侍的人,就如同奴才在我们大爷身边儿伺候,是一个样儿的。”

    那并不对。

    倘或真的和得宝一个样,他们不该对陈昱卿下黑手。

    这两个人,只怕大有问题。

    黎晏嘴角略上扬,是个讥讽的弧度:“那陈昱卿当街调戏民女,那姑娘,你现如今还能认出来吗?”

    得宝吸了吸鼻子:“当然是能认得出来的,事到如今,奴才也不敢瞒殿下您,那姑娘那姑娘家住在城东二里地,并不是城中的人,但是她在城中刘家秀坊做工,生的周正,清秀的一张脸,小家碧玉的煞是好看,加上一手好绣工,很是招人喜欢。那天晚上,倘或换了别的什么人,我们大爷也没那样生气的了。”

    黎晏一听,心下便唷了一嗓子,合着这里头还有孙昶一段风流事儿。

    他古怪的目光转向魏子期:“上回你们去大牢里见孙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子期脸上自然也挂不住了,就连魏鸾,也不免在心下啐孙昶。

    这都到了什么时候,怎么还扯谎骗他们?

    原以为那天在牢里,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可没成想,见到了得宝,才知道他还是骗了人,撒了谎。

    孙昶他哪里是吃醉了酒记不得那姑娘长得什么模样,分明只是不想说罢了,或许他觉得,得宝不敢随口乱说的,毕竟那姑娘很有可能,同他还发生过些什么。

    只是得宝也实诚,加上一心只为他好,想着能救他的命,如今见了黎晏,便把什么都坦白了。

    魏子期冷眼去看得宝:“表哥和她认识?”

    得宝听他问,而且语气又实在不好,哪里敢敷衍他,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对着魏子期的方向拜了下:“大爷留心这位姑娘许久了,她绣工出奇的好,在湖州城中也算小有名气,其实去年大爷到湖州,就打听过,只是那会儿没有多做停留,大爷也没真的上了心。今年再来,为着陈家这档子事儿,耽搁了,住了这么些天,一来二去的,这才”

    要是说起这样的事情,魏鸾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其实连黎晏和魏子期,也觉得荒唐又不可思议。

    孙昶家中是有妻有女的,他那个元配发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是从小就指腹为婚的,外人看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他这到湖州来走一趟,就看上个绣娘?

    而且他到湖州是来做什么的?

    家里的生意耽搁了,这么要紧的正经事,他不说日日焦心着急,竟还有心思去扫听人家姑娘的事儿吗?

    现在好了,为着这姑娘,还错手杀了好,诚然未必是他错手,也许是被人给构陷设计了,可不管怎么说,连得宝都会说,若换做别的什么人,孙昶压根儿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气性,要这么说来,那陈昱卿当日嘴里不干不净的几句话,也很有可能,是冲着这个绣娘去的。

    魏鸾心下急了些:“知道她姓什么吗?”

    人在刘家秀坊,又知道家住哪里,这会子知道了姓甚名谁,要去找,必不会找不到。

    得宝说知道:“那姑娘姓温,闺名单一个瑶字。”

    温瑶。

    真是个好名字。

    这名字听来便叫人觉得,这是个极温婉的姑娘,便正是江南水乡女子一般,举手投足间,皆是气度。

    魏鸾转头去看黎晏,黎晏果然也在思忖着什么,不多时,他开口又去问得宝:“这个温瑶,是一直都住在城东二里地的吗?”

    得宝一愣,顺势抬眼看过去,黎晏嗤了声:“你主子既看上了人家,还不把人家家世背景都打听个清清楚楚吗?”

    孙昶便是有心纳妾,也总要过了他爹娘那一关,孙家再怎么宽厚,也不至于把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弄回家里去,孙昶又是自己在外头看上的姑娘,要说服他爹娘,就更困难些,何况这姑娘还是从湖州来的,想来当初他把人家打听的一清二楚了,才敢真正对人家上心。

    得宝咽了口口水:“好像是从三年前才到湖州附近定居的,当初大爷叫我们去打听,可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大爷也怕弄得温姑娘坏了名声,不叫声张,悄默默的打听了,她不是土生土长的湖州人,家里头爹娘也只是养父母,不是亲生的,那一手刺绣功夫,也是早年间在苏州时,跟着苏州的老绣娘学来的,后来辗转到了湖州,这才成了她养家糊口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