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爷宠妻法则全文阅读 第184分节
第1833章 同去,同归
外面一只饕餮兽从天而降,庞大的身躯仿佛遮住半边天际。
慕紫苏扯下盖头回首望去,只见三个陌生的人,从上面跃下。
那个背着一把伞的小姑娘扶着那仙姿玉貌的女子踉踉跄跄的跑进来大声呼喊道:“饕饕婆婆!你在哪里!”
还有一个模样清秀的银发少年,也跟她一起呼喊着。
“饕饕婆婆!观音奴君迁子求见!”
龙汲君面色一沉,对文景道:“不必理会。”
慕紫苏好奇的问道:“他们……是何人?为何这般急切?是否出了什么事?夫君你还是先去看看吧。”
龙汲君瞅着她,目光里纠缠着复杂的神色,“先拜堂吧。”
文景道:“侯爷,我去处理妥当。”
文景刚走到大门前,朱门‘砰’的一声便被那个持伞的少女一脚踹开,旁若无人般的闯入大殿中。
四目相对,观音奴终于看到了她日夜思念的慕紫苏。眼泪哗啦一下流了下来,长久以来的不安,害怕,全部倾泻而出。
可是,观音奴赫然发现她穿着新娘子才能穿的凤冠霞帔……
观音奴环顾四周,才发现宅邸中贴满了烫金的喜字,她的背脊不由然蹿上一股冷意,“婆婆,您要……成亲?”她眼神锋利的瞪向龙汲君,“您要和冰块脸成亲!?”
龙汲君拂袖薄怒道:“本王与苏苏情投意合,与你何干,退下去。”
观音奴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到龙汲君所言,她只是不敢置信的盯着她,倒抽一口冷气,“您怎么可以这样……您不要阿公了吗?!阿公快死了,他要和天外玄星同归于尽,您却要和旁人成亲!?为什么!!”
龙汲君闻言,才恍然大悟,这就是无上魔尊的打算么?他把她交给自己,只为了对抗天灾——
尽管观音奴已然濒临崩溃,面对她狂风骤雨般的话,慕紫苏只是一脸茫然。
“你们是……”
观音奴扶着她的小臂,急切道:“我是观音奴啊,婆婆你怎么了……”
骤然间,慕紫苏觉得心口处传来刺痛,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牵动着她。
她一阵恍惚,“我、不认得你们……”
观音奴心灰意冷的慢慢放开了手,转过脸怒视着龙汲君,道:“是你!是你拿走了饕饕婆婆的记忆对不对!?是你把她囚禁在这儿,让她忘记阿公,逼她与你成亲。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瞬间结印,元气爆燃,伞剑怒张,“我要杀了你!”
然而,她的全力一击,在龙汲君面前只如拂过的一片羽毛,轻而易举的就拨开了。君迁子接住了被元气打开的观音奴,紧紧的箍着她,“阿奴,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的眼里闪着视死如归的泪光,“我哪怕死,也要把饕饕婆婆带走!!”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面对慕紫苏突然的质问,和那双慢慢冷下来的眸子,龙汲君不知如何回答。
“你告诉我,她究竟是谁。——你说话啊!我到底是谁!”
满堂寂静。
龙汲君突然强硬的箍住了她的手,眸光里闪烁着淡淡的泪光,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
“等礼成后,我自会告诉你。”
这时,慕紫苏用余光看到了深一脚浅一脚跑来的苏瑛,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一步,跨过那高高的门槛了,便跌倒在地。慕紫苏迅速挣脱开龙汲君,他手心一空,木然的待在原地。慕紫苏急忙跑过去扶着她道:“你受伤了么?”
苏瑛死死抓着慕紫苏的手,道:“紫苏姐!我们被八部众骗了!他们篡改了天机,逼先生将太初之血取出!”
突然间,她的身体燃起了青苍色的火焰!
慕紫苏一惊,“你、”
龙汲君急忙挡在慕紫苏的面前,用元气屏障护住了她。龙汲君厉声对苏瑛道:“你不能说出天机!”
“是啊,天机,不可说……我、活不下来了。”苏瑛的眼里晕染着泪光,她忍着焚烧的剧痛,每说一句天机,身上的火焰便越发的盛,雪白的肌肤一片片的剥落,融化。
“八部众斩断过你们之间的姻缘线,让先生以为,你们本无夫妻之缘,故心魔渐起,修改了你们的姻缘线,因此要承受逆天而行的果报。”
“从始至终,先生的妻子就只有你一个!你看到的天机,也被八部众修改过!天香君根本没有同他说过那样的话!先生以为和你的红线将断,你会遭受三灾八难而死,故才设下此局,将太初之心渡给你!”
“紫苏姐,我会帮你最后一程——请你,亲手杀了,天神八部众!!”
苏瑛仰天怒吼,周身的白光冲天而起,将黑暗的苍穹映的亮如白昼!
她的身体化成细碎的微光组成了一道无比璀璨的星河,伸向遥远的天际,随后訇然爆炸,宛如烟花般流光溢彩,她用最后的力量,点亮了身处彼岸苦苦等候回应的,青琅的希望——
很快的,靛蓝色的天空又恢复到了方才的寂静,面前,苏瑛已经消失殆尽。什么都没有留下。
四周一片阒静。
突然间,慕紫苏感到心口处传来阵阵剧痛,耳畔传来轰隆隆的声响。
看到慕紫苏疼得跪倒在地,观音奴疾扑上去,“婆婆!”
“苏苏,苏苏——!”龙汲君一边呼唤她,一边手持剑指打在她的琵琶骨上,一轮法印在他指尖旋转,涌出了白光。
她身体僵住,瞳孔紧缩,她听到了一个温雅好听的声音。
“娘子。”
她的眼前出现了无数个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
她看到了那高高在上的王者,战无不胜的阿修罗王。她血脉里印刻的杀戮和荣耀。
那个绝世风华的剑仙,用爱和元婴血滋养她。
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温柔的唤那个孩子为‘九龄’。
她还看到了最信任的族人们,对她下了毒手,凭借着心里的那唯一的信念‘要活下去,还要和他长命百岁,白头偕老。’她且战且退,最终耗尽所有的力量,琵琶骨被打碎。眼睁睁的看着族人她将腹中还未足月的孩儿血淋淋的挖出——
然而,她并未因那些撕心裂肺抽筋断骨的痛楚流下一滴泪,直到,她看见了他。所有的委屈,心痛,担忧,全部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孩子。”
“你一个人那么久,以后我却陪不了你了。你一个人……怎么办?你再娶个妻子吧,让她替我陪着你,可也不许忘了我,不许忘了九龄。”
“你不必担心,到了黄泉路上,我会照顾好九龄。下辈子,我带他来找爹爹。”
“你一定要长命百岁,你不许哭——你可是一剑独秀,你不能哭……”
画面一转。
她看到了年幼的她坐在小板凳上听他讲故事,看到了她因为找不到他而对他发脾气。看到了他将她丢在别人家里一去不回。
看到她拉着他的手,背着大大的包袱,踏上了寻仙之途。
“仙路漫漫,荆棘密布,日后我们师徒二人要同心同德。”
“同去同归。”
彼时窗外乳燕一双,枝头清啼。绣花鞋踏着唢呐声,她一袭凤冠霞帔,入了喜轿。赤绳绾足再难逃,只愿得同谐到老,历天长地久,永把琴瑟调。
她依偎在他怀中,听他道:“我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踏雪寻梅,烹茶煮酒,看尽天下美景,赏遍天下美味。待你日后发眉皆白,儿孙满堂,你我夫妇二人,依旧享琴瑟合鸣,夜夜好相欢,可好。”
一路走来,她与他相互扶持,披荆斩棘,走到现在,可算是初心不负?
所有的画面悉数消散,最后,一片白花花的光华里,她看到了那仙风道骨宛如谪仙的背影,她伸手去够他,却在一瞬间消失无踪了。
曾经,她因为失去记忆总觉得不完整,总觉得愧疚。可他却宽慰她,“不要紧,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我们重新开始。”
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她在哭泣中轻轻的道:“我想起来了……我是你的妻子……肖贤……我是慕紫苏……我是九龄的娘……我都记起来了!”
她回想起苏瑛的话,才骤然醒悟,痛彻心扉,心间仿佛轰然扎满了冰锥,每一个血窟里一齐流出了血水。她痛苦的捂着心口,濒死那般的哭泣着,嘶吼着,“我伤了你……我亲手夺走了你的太初之心——!”
电光火石间——
慕紫苏周身的火焰腾天而起,上凌于空,下贯于地,冲破重重黑暗,她从火光中走出,墨发烈烈飞舞,艳美决绝,不可逼视。她双眸猩红,那是她血脉的象征——血煞瞳!
一直以来,龙汲君都在不停的对自己说,放她回去吧,她不属于这里。她的羽翼太过灿烂美丽,没有任何牢笼可以禁锢她。
昆仑山顶,大雪漫天。夜空如墨,漆黑得仿佛无边无际的深渊。
那清远如孤山的身影,盘膝而坐在峰顶中央,闭目凝神,眉眼疏淡,任锋刃般的风雪漫过眉睫,始终丝毫无染,纯净无暇,宛如雪莲。
好像天地万方,浩瀚星河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姹紫嫣红,万缘沉寂。
三刻后,死劫已至!命数尽,如雷鸣般的轰隆声仿佛从虚空最深处传来!
那颗天外玄星之大,威力之强,足以令半个九州化为灰烬!
蓦然间,肖贤周身萦绕流窜着朱砂般的光。
鹤袍飞扬间,却邪剑出鞘!
风雪将他的白发吹得千篇一律的向后飞扬,崭露出精致绝美的轮廓,眉目清冷,一点朱砂泪痣越发凄艳,他微微昂首,望向那逐渐逼近的天外玄星,如谪仙般遗世独立。
殊不知,这一刻,一袭嫁衣的慕紫苏,聚集了琵琶骨内所有的元气,从南瞻部洲,穿过江流,行过山峰,用最快的速度赶来相助!!
泪水划过脸颊,绯红华丽的嫁衣衣袂被剧烈燃烧的元气烧灼得残破不堪,她不停的在心里祈祷。
快一点!再快一点!
要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肖贤,我都记起来了,我们的过去,所有相爱的记忆。你为了让我死而复生,受了那么多的苦楚,对不起,是我伤了你,我会用余生好好补偿你,我什么都依你,你不能死!我们还有许多对彼此的誓言没有实现!
——大不了,我们一起阻挡天灾!
——我不能再丢下你一个人了!!你也不能!!
就快到了!!
她已经看到了昆仑山!
突然间——
一剑起,剑锋凌厉,气冲斗牛。黑暗的天际仿佛被人活生生撕开了一条裂缝!
整个苍穹都在燃烧着,火光将整片九州大陆照耀得殷红如血,仿佛承受着极限而剧烈抖动。天空宛如崩塌一般,被那道冲天拔起的剑气击碎,遮天蔽日的天外玄星,化为无数块巨大的碎石层层剥落,坠入汹涌的瀚海里。
那一天,许多人都看到了。
那个以一己之力,对抗天灾之人,正是无上魔尊!
哪怕他半边的身体已化为白骨,依旧没有退后一步!
又一瞬,天空一片白茫茫的大亮,气流冲散乌云,璀璨的阳光四散开来。
经历九天九夜无边黑暗的九州,终于重见天光!
地震,海啸,重重天灾骤然停歇,降至冰点的温度在阳光的沐浴下缓慢回升。那些身处于一片废墟中的受灾者,满身血痕的救助者,全都望向天际,感受着久违的光华。
人类,再次得救了——
曾经,有个人问他,“倘若你受尽苦难,只换来看她一眼,于你来讲便足矣吗?”
现在,那个人又问他,“想见的人,见到了么?”
白光里,他轻轻的笑了。
——嗯,见到了。
兜兜转转,他终于洗尽罪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回到了那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一剑独秀。
终于回到了,他来时的宁静。
功成之处,斯不见贤。
回首一句,了无牵挂。
炙热的气流蒸腾间,巨大的雪花在云端的火光映照下变成血红的晶体,冰雪和火焰交织成一片灿烂的天光,再从天上如鹅毛轻絮般,缓缓飘落。
彩霞铺满天空,恢弘壮丽的一天彤云。
三千世界,霎时间净澈如琉璃,放万千光明——
崩溃的嘶吼声回荡在苍穹间,一抹艳红的身影急急飞奔而去。她没有看到那心心念念之人,只看到,从天而降的光柱,静静照耀着那已然断裂成两截的却邪剑。
一切都,太晚了。
漫天的大雪里,她静静的站在落满光华的却邪剑前。
原来一步之遥,竟相隔了阴阳那么远。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她踩在厚厚的雪上,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过去,然后,她忽然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雪地里,她伸出颤抖的手,触碰在冰冷的剑刃上。
她唯一听到的,清晰的声音是。
“饕饕,你饿不饿?师父给你做好吃的。”
后来,她同观音奴说。
“他陪我走过一段又一段崎岖,漫长的路,把我呵护在他的臂弯里。可当他深陷黑暗时,我却没能陪在他身边,因为嫉妒,仇恨,让我无法看到真实的天机。我诅咒他,憎恨他,对他恶言相向,用捆仙索绑住他,用这双手,贯入他的胸膛。最后一次他抱着我的时候,将我全身的骨头都箍得生疼,现在我才知,那时他有多舍不得放开我。”
“他走了,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连一声对不起,他都不肯听我说了。”
“而我……在梦里都想再尝一口,他亲手做的桃酥。”
那些日子,也不知怎的,赵约罗总是想起过去。
她想起来,在离恨天时,最爱去的就是集市,她和哥哥们乔装成平民,父亲穿着儒雅的深衣,风姿翩然像个世外儒士,父亲和哥哥们总会给她买很多绣工精美的布匹,珠宝,簪子。每次,她都会兴冲冲捧着这些礼物,跑回离恨天,和慕紫苏分享父亲送她的玩具吃食,再悄悄叫她一声娘亲。
天还未亮,她昏昏沉沉的从龙椅上醒来,外面依旧一片雾气沉沉。她依稀看到殿外坐着一个人。走近时,才发现是肖贤。
他静静的坐在那,等她醒来,似乎已经很久了。
“爹,您一大清早的坐在这儿做什么,您是怎么一个人从长生宫千里迢迢来的皇宫,也不知会我一声,早知您要来,我让叙北去接您。”
他不说话,只是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她,眼睛依然笑眯眯的,弯成月牙的弧度。
“这是……?给我的?”她打开,是一个精巧的点心匣子,里面盛满了各式的点心,都是她爱吃的。
“您大老远的跑来,不会就为了给我送点心吧?我知道,爹记挂着红儿,可下次不许了。外面时局动荡,天象无常,您一个人跑来跑去的,红儿不放心。”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笑笑,像她小时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发。
赵约罗猛然惊醒,下意识的冲出殿外。
她没有看到坐在门口许久,只为送一盒点心的肖贤。
迎面而来的,是一大片温暖的阳光和轻盈柔软的风。
她半眯着眼,望向湛蓝清透的天空。可她来不及庆幸九州躲过这一劫,她更加好奇,怎么一夜之间便扭转乾坤了?
她迫不及待的要跑去长生宫一问究竟,一定是父亲又给小顾出了什么主意吧,她有些不满,现在父亲越发的偏心那个小道士,什么都不跟自己说了。
“红儿。”
她转过身,看到的是楚叙北,他眼睛红红的,似是刚哭过。
赵约罗听到他说。
“老师和那天外玄星同归于尽了。”他哽咽一瞬,泪水终于崩溃“是老师,救了九州——”
赵约罗只觉脑顶轰然一声巨响,一片木然。
她动了动唇瓣,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然后,她又听他道:“老师死后,许多修士,都来争夺他的却邪剑,师娘,师娘她——为护住却邪剑,被数十万名修士围困!”
赵约罗来不及悲恸,厉声道:“立刻集结龙吟军,保护慕掌门,不惜一切代价!!”
日光倾城,照耀在昆仑上蜿蜒雄伟如龙脊般的山脉上,和灿金色的云连成一片。
赵约罗率领龙吟军赶到时,远远的便闻到了一丝浓烈的血腥味。
炙热汹涌的气流在半空中震荡,火光和血沫飞散泼溅,将半空的云层染成了浓重的血红色,仿佛赭红色斑驳的画。
血与光影的交织中,一袭火红嫁衣的慕紫苏毫无理智的大开杀戒,她周身的火光映亮了整个苍穹。
腥风烈烈,地动山摇。
那娇艳的身影立在天地间,周围是黑压压的千军万马,冷冽的血煞瞳似夕阳里最窒息的那一抹暮色。
力量之强,所有人都无法近她的身。包括顾修缘等人。
那些贪婪的修士在转瞬间便挫骨扬灰!
片刻后,杀戮停歇。一片死寂。
雪地里堆积的尸体如山,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慕紫苏面色惨淡,她颤抖着持着染满鲜血的却邪剑剑柄,目光空洞的望着天空,喃喃道:“仙路漫漫,荆棘密布,你我夫妻同心同德,同去、同归——”
同去。
同归。
电光火石间——
她凛然举剑,衣袂烈烈翻飞。
观音奴远远望见,失了魂魄一般面色如灰,凄厉的喊声划破长空。
“婆婆!!!不要!!”
赵约罗和顾修缘同时一声惊呼飞扑上去!
然而为时已晚——
剑刃划破喉咙,漫天血雾——
她好像做了一个又一个嘈杂而混乱的梦。
有时在修罗界,一会儿在离恨天,一会儿又去了长生宫。
最终,她回到了小时候的杏花村。
斜阳两岸,炊烟袅袅,杏花村里长长的麦子在暖风里摇曳,被染成了一片温暖的姜黄色。她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执着个破了的风筝嗔怪他,“师父,你又把风筝弄坏了!”
肖贤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饕饕不气,师父给你做桃酥。”
她扭过脸,气呼呼的道:“我不要吃桃酥,我要放风筝。”
他宠溺的笑着,去竹屋里取了针线和一块绢布。她就坐在他身边,看他一点点的缝缝补补。
“明天我们去哪里玩呀?”
“都依你。”
“那明日去看南山的瀑布,后天去苗寨吃鱼,大后天去集市看花灯,”她张开双臂,“我要一个最大的。”
“好。”肖贤摸了摸她的头发,“晚上师父给饕饕做红烧狮子头。”
“算了吧,你又要给厨房点着了。”
“师父不会犯糊涂了。”
“好吧好吧,我信你一次。”
她幸福的靠在他的肩头,小小的双腿在石台子上晃来晃去。
“只要和师父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破碎的风筝完好如初,慕紫苏拎着风筝跑了起来,眼看那风筝飞得越来越高,她笑着,跳着,那般的快乐,“师父你看,我放得好不好?——师父?”
她回过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只有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稻草。
风筝悠悠飘落在了一望无际的麦田里,斜阳将她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们就这样,失散了。”
第1834章 回首万里,故人长诀。
新一轮照样遥遥升起,照耀着这满目疮痍的九州。
紧闭数日的神庙大门缓缓打开,天尊一袭圣洁无暇的六铢衣,衣袂拂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遥望着崭新的世界。
紫禁宫昭告天下,称此次天灾是为天神的洗礼,幸存者是因一秉虔诚,方受到天神庇佑,死者均为外道,或毁谤,或轻慢诸神,从此下十八层地狱,世代为奴为畜。
以儆效尤。
没有哀鸣,没有哭泣,九州各地八部众神庙举办法会,鼓乐齐鸣,盛况空前,天尊格外开恩,拨千万黄金分发至每门每户。狂热的人们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庆祝劫后余生,金灿灿的经幡一直伸向天际。整整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会期间不允许吊唁,无论是死去的人,还是为他人而死的亡灵,都被淹没在潮水般的诵经声中,永世不得超生。
但是, 在这漆黑而静默无声的暗夜里, 有人悄悄的来到不周山山脚下,在那荒草萋萋的无字碑前,献上了一盘枣泥山药糕。
慢慢的,那座无字碑前摆上的点心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日暮归途, 金屑散乱,鹤鸣寂寥。
在众人渐渐散去后, 那无字碑前, 一位身着鹤袍的白发道君,献上了一朵雪莲。
狂乱的暴雨接连下了七天七夜, 冲刷着数万万亡人的鲜血, 却依旧洗不尽累累罪业。又好像在为一人送行。日光再也冲破不了阴霾,照耀在九州之上。
殊不知,在遥远的一处小巷里,那一身落拓之人坐在满是泥泞的草垛边, 举着酒坛子, 望向天际, 似笑非笑的道:“肖老道, 这回, 你真的死了啊。”
酒馆的小厮将他当作乞丐, 拿着扫帚一边骂着晦气一边将他赶走, 那人毫不恼怒, 摇摇欲坠般的爬起来, 烂泥一般要倒在小厮身边,扶着青砖, 醉眼朦胧的拍了拍被他吓得呆若木鸡的小厮道:“他死了。”
他忽然癫狂般的大笑起来,“死得好!死得好!”
小厮看着他渐行渐远, 甚至在最后听到了几分哭声,便摇摇头道:“世风日下, 疯子是越来越多了。”
回首万里,故人长诀。
苍青色的招瑶山笼罩着一层薄雾, 仿佛氤氲在宣纸里的水墨。
可这凄冷的风雨并没有阻挡虔诚之人的脚步, 长生宫依稀能听到苍梧郡里喧闹欢庆的声音。
慕紫苏并未殉情而死,而是被龙汲君救了下来。顾修缘怕她醒来后再度寻死,便暂时封住了她的琵琶骨。
她没有哭泣,只是将自己关在寝殿内, 不见任何人,怀抱着他留下的断剑, 一动也不动的蜷缩在角落里, 双眼枯寂而木讷,她觉得自己像沉入深海里的枯骨,空荡荡的,不见天光。
观音奴和赵约罗每日都会送来吃食和水,泪眼朦胧的乞求她吃一口,哪怕只有一口,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 所有人都无法忘记慕紫苏为护住断裂的却邪剑, 大杀四方的一幕,曾经那灼灼若朝霞般的少女仅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鲜艳绯红嫁衣仿佛夕阳里最窒息的那一抹暮色,血煞瞳的深处再没有属于人类的温热,扬眉转袖间便是尸山血海, 火海滔天。
如神祗般俯瞰众生,又如魔般狷狂倨傲,杀意冷然。汹涌的魔气笼盖于天地之间,天空仿佛即将塌陷一般,令人压抑无比。
现在,她不再是那个狡黠的饕餮,仗剑江湖的长生宫掌门,她是最为残狂弑杀的阿修罗少君。
她生而为魔。
可是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肖贤知道,每每这位少君心情不好时,便会像个孩子一般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就如现在一般。
她恢复了记忆,记起了关于他的一切。她想起来只要自己缩在墙角时,旁边就会伸过来一块桃酥,她别过头,那桃酥就追过来。她始终无法抵抗那香甜的味道, 便大口的吞下去, 然后又有一块送到她嘴边,有次她吃得太过忘我, 一口咬下去只觉齿间软软的, 便听得肖贤倒吸一口冷气,道:“咬坏了我的手,日后可就没人给你做这般美味的点心了。”
抬起头时,正对上那双冷艳的长眸泛着宠溺的光。
他弯起眼睛笑笑,探过身来,抱住了她,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一下下那么缓慢,像在讲一个悠长的故事。
一个这样疏离冷漠的人,怀抱却是那么的暖。
从那以后她就顺理成章的,一不开心就闷头窝在他怀里,一动也不要动。
她不知不觉变得那么依赖他,这个找不到了要喊夫君,那个弄坏了也要喊夫君,他呢,就温柔的说着不要紧,妥帖的照顾着她。
别人笑话她说总有一天给他叫烦了。
她满不在乎的想着,他才不会走呢。
她又记起了自己刚从莲花里降世的那段时日,她不会说话,没有情感,尽管自己从不给他任何回应,她依旧能听到他孜孜不倦在自己耳边的话语声。她不知道他是何人,她只知道,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希望她活下去的人。
月光照故里,想来那就是天涯。
后来她有了身孕,却还要跑到地界斩杀魔兽,他知道劝不动她,便格外小心翼翼,战斗时目光全在她身上,常常因她分神而受伤。她打累了,就靠在他肩头歇着,又听得他絮絮叨叨,渴不渴,饿不饿,紧张得不行。一边说着,还要喂她吃切成小块的果子。
她低头对自己的肚子道:“爹是不是很啰嗦,九龄一定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吧。”
“你又嫌我唠叨了。”
其实,她是愿意听的。
他轻轻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又满怀深情的看着她。最近他常会如此,好像这就是他世界的全部。
他与她十指紧扣,问她,我是凡人,不比你神明之躯,总会衰老,若有朝一日太初之血失效了,或是被你们娘俩喝得一滴不剩,罗睺便会再多纳几位贤婿,你会如何?
她挑挑眉,故意气他说,后宫佳丽三千人,我当然要雨露均沾了。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后来她会梦到一双年老清瘦的手,她想都没想,就紧紧的握在手心里,她知道那是他的。
良久后,她困了,便身子一歪,倒在他怀里,他的十指轻柔的一下下拍抚着她,那么安心。
昏昏沉沉的,她听到他说,“点心够吃么。”
“嗯。”
“你吃饱了,我便安心了。”
慕紫苏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漆黑像织成的大网,没有尽头。她看到一条红线一闪而过,她拼命的去够那条红线,却怎么也抓不住。
忽地,黑暗里出现了一个雪白的身影——她一眼就认出他了。
她用尽毕生的力气,抱住了肖贤,眼泪像珠串一样吧嗒吧嗒往下掉,“他们都说你死了,你看……你不是还好好的吗?”
可是,没有回应,他没有像过去那般拥住她。
她抬起头,看到他清冷的容颜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神色,目光木讷的看着前方。
她在哭泣中大喊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你说话啊——夫君,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伤了你……你别不理我,我求求你……”
慕紫苏忽然从梦中惊醒,眼角的泪珠簌簌而下。
一旁的观音奴和赵约罗听到了她睡梦中的哭声,也同时醒了过来,观音奴轻轻问道:“又梦到阿公了么?”
赵约罗摩挲着慕紫苏的手,拨开她脸庞凌乱的发丝,强弩起一个微笑,抿着泪水道:“没事的,没事的,父亲他功德圆满,一定……在那边很好。可他若是看到你如此,定会痛心……”
慕紫苏仿佛没有听到她们的话,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有死了才能再见到他……
她一定要当面对他说一句对不起,哪怕他不再原谅自己。
观音奴看她如行尸般站了起来,因为不安和恐惧,她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婆婆……你要做什么?……”
慕紫苏呆滞的环顾着四周,她总是爱乱放东西,每次他都会不厌其烦的将其放回原处,如今他临走前也是同过去一样,将家里收拾得整洁有序。
她的手拂过妆奁,铜镜,他的玉枕,被褥,柜子里一件又一件的长衫,上面似乎还留有他的气息。
然后,她走了出去,走到他的竹椅前,轻轻抚摸着椅背。好像她还能看到,他坐在这里笑眯眯的喝着茶,等她风尘仆仆而归。
赵约罗心惊肉跳的看着慕紫苏怀里的断剑,颤抖着伸出手道:“母亲……把却邪剑先给我,我们回屋里,我去给你煮你爱喝的紫苏汤,好么?”
忽地,观音奴眼见她身上火光一明一灭,封印即将被破,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赵约罗手腕一翻,用剑气拼命压制着她,沉声道:“快!去找顾长老!”
或许是慕紫苏还未与太初之心融合,当日为护却邪剑以一敌万,元气耗尽,破不了龙汲君和顾修缘合力的封印。
骤然间,一道旋转的太极印从天而降,同赵约罗合力擎制慕紫苏的元气。两股力量对峙之间,犹如雷声爆裂,震耳欲聋。
狂风席卷,将顾修缘的墨发和衣袂吹得千篇一律的向后飞舞,他手持剑指自丹田提气,推开快要支撑不住的赵约罗,以一己之力与慕紫苏的力量抗衡。
顾修缘骤然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泼溅满地,观音奴嘶喊道:“饕饕婆婆,小……小顾舅公会死的!”
慕紫苏凝视着顾修缘,他脸色惨白,额间冒出汗珠,却没有半分的动摇。
赵约罗眉间紧皱,再次凝聚元气支援顾修缘,就在这时——
慕紫苏四周的火光蓦然寂灭,她像失去提线的木偶般,颓然跪倒在地。赵约罗心急如焚,收了剑气疾步跑来,在颤抖的泪水中哀声道:“饕饕,我已经没了爹爹,不能再没有娘亲。”
慕紫苏木讷的盯着前方,仿佛听不到她的话语,只是反复的念着道:“他不会……原谅我了。”
她低垂着脑袋,喃喃道:“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下……我怎么可以……让他独自一人。他一定恨我,不然,他怎会毫不犹豫的斩断红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没有!”
顾修缘踉踉跄跄走来,衣衫被血濡湿,嘀嗒了一路,他俯身蹲在她面前,已是泪流满面。慕紫苏缓缓抬起头,冰凉的泪水布满脸颊,她从未见过他哭得这样伤心。
他泣不成声的颤抖的指着她心脏的位置,道:“先生……先生他把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不能辜负。”
慕紫苏一怔,枯槁的眸中闪过孱弱的光。
赵约罗抿着泪水道:“是啊,父亲临走前与我说,如果是旁人,他恐怕不会放心,但若是饕饕,她定能做到。”
肖贤从来就没把赌注压在苏瑛身上,而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慕紫苏羽化飞升上面。
她忽地想起,她曾信誓旦旦的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她要去长生宫里寻长生,要医好他的病。他总是微笑着摸摸她的头,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毫无条件相信的模样。
也许他从未觉着这痴病能医好,只是想看她飞升的那一日。那时只有他一人记得,他们要守护苍生的共同愿望,却还想同她携手并肩,龙灯花鼓夜,仗剑走天涯。
大颗大颗的泪水,无声的落在地上,晕染开来。
“我以后……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他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