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03分节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逝世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逝世

    历史上的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很多人将之归功于英明的君主,清明的政治,却忽略了这两个时代真正值得被颂扬的本因。

    事实上,华夏历史上,以后也有不少节点,民族和国家依然强大。

    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搞清楚,之后的那些强大,和文景贞观的本质区别。

    那是文明和野蛮的区别。

    纵比历史线,横比世界线,文景和贞观两个时代的华夏文明社会,是中华民族创造的,在当时世界上和已存历史上,最文明,最进步的人类社会!

    这是一种文明的强大!

    与之后的成吉思汗,朱元璋,努尔哈赤们,以及更往后的那些“盛世”,“中兴”,那些建立在以野蛮和屠杀为基础,以摧毁文明为基础之上的“强大”,存在不啻天壤的根本区别。

    文明,是人类奋斗了数十万年,才从蛮荒榛莽当中开辟摸索出来的珍宝。

    怎么珍惜都不为过。

    苏油不明白,很多穿越历史文里,主角采用粗暴的手段,建立野蛮的制度,拥有天下一人的尊贵,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自私,有什么值得歌颂和骄傲的地方。

    和那些主角不同的是,能构建起一个人人皆有约束,人人皆守制度,以礼为纲,以法为绳,蓬勃,强健,文明,能够自发螺旋式上升的华夏社会,才是苏油的终极目标。

    正是因为这个目标,他主动把自己放在了套子里,宁愿戴着镣铐跳舞。

    要约束别人,先得约束自己;

    要别人守制度,自己先得守制度。

    他要做穿越者中最靓的仔,做个狗狗祟祟委屈卑微一辈子,却能带领华夏民族走出那个死循环一样的怪圈的仔。

    任何时代都一样,最需要约束的人,就是权力最大的人。

    皇帝,无疑是封建时代最需要约束的人。

    如果穿越成臣子,你就得约束皇帝;如果穿越成皇帝,你就得约束自己,以及自己的后代子孙。

    这才是一个穿越者,正确的打开方式。

    仅从这一点上来说,苏油的穿越,其实是难度最低的版本,因为宋代的皇帝,至少有那么一点起码的意识。

    悚然而惊,自己怎么想到这一层来了?

    叹息了一声,苏油说道:“今天,或许是臣最软弱的一天,太皇太后的隆恩厚德,殷殷嘱咐,让臣惶愧惊怖。”

    “她的恩情和叮嘱太沉重,臣实在是难以报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是问题,臣怕是,鞠躬尽瘁之后,还难以面对她老人家的殷切希望。”

    “所以臣不敢过度悲伤。陛下,你的目标很远,担子很重,要成为她的骄傲,大宋子民的骄傲,后世子孙的骄傲,你也要善加保重。”

    “尽情的哭吧,臣陪着你。到宰执进宫,你再想肆意的哭,恐怕都不行了。”

    石薇和老太医出来了,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陛下,太皇太后,她……去了……”

    赵顼立即冲入寝殿,片刻之后,苏油就听到里边传出嚎啕之声。

    石薇过来拉着苏油的手,眼神里也有一些愧疚:“小油哥哥,我来晚了,太皇太后她……”

    苏油制止了她说下去,深宫禁中,随口一句话可能会要了很多人命:“太后慈煦,她的恩德,我夫妻俩,只能用一辈子来还了。”

    高滔滔和两位王爷也到了,身上已经批了麻。

    高滔滔刚刚明显听到了苏油这话,看向苏油的眼光里,似乎多了一丝温暖。

    苏油对着高滔滔拱手:“太后,臣恐陛下哀慕毁瘠,殆不胜丧。为今之计,只有请太后下降懿旨,命宰执即刻入内,善妥后事。臣与薇儿这就出宫,在可贞堂待旨。”

    高滔滔红着眼圈招了一下手,有内侍过来给苏油和石薇披上缌麻。

    高滔滔说道:“明润识大体,明进退,自不用多说,不过薇儿还是留在宫里吧,德宁她们哀毁过甚,亦需有人救护扶持。”

    苏油不敢多说什么,躬身道:“是。”

    高滔滔这才对童贯说道:“那就还是你吧,送明润出宫之后,传旨王珪,蔡确,吕公著,苏颂,冯京入内,传知制诰章惇拟召,书写……蔡京,去吧。”

    童贯躬身领命:“少保随我来。”

    苏油又躬身与两位王爷告辞,随童贯出宫。

    走上一条偏僻的甬道,宫掖中已经传出隐隐的哀声。

    童贯挑着白灯笼在前带路,苏油跟着,两人也不通话,只顾行走。

    来到宫门的时候,那里已经停着一辆马车,童贯对苏油拱手:“少保,只能到这里,这辆车会送你到可贞堂,我还有要务,怠慢了。”

    苏油见到钱乙和唐慎微已经坐在了车上,对童贯的办事能力也是又多了一层欣赏,拱手道:“我领会得,你自去吧。”

    钱乙和唐慎微见到苏油心急火燎的拉上自己来到宫内,如今又披麻戴孝地出来,惊得寒毛倒竖。

    车上还不敢问,直到三人来到了可贞堂,苏油领他们进入家门,关上大门后,才转身说道:“太皇太后。驾崩了。”

    一时之间,钱乙抖着胡须,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说该哭,不为别的,单说仁宗去后,曹太后几乎是被英宗和群臣欺骗和羞辱,而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忍让和原谅,还对赵顼一直关爱有加,劝导有方。

    作为一个女人,这是堪称博大的胸襟,仅凭这一条,曹太后就称得上是历史上难得的贤后。

    说该笑,却是害怕牵扯到內宫的事务当中,莫名其妙地成为牺牲品,如今好险算是逃过一劫。

    苏油不知道钱乙的想法,他背靠在门上,回想着自己这一生和这位老人的交集。

    建议设立皇宋慈善基金,让小妹留在她的身边帮助,其实就是给这个可敬的老人一点力所能及的补偿和帮助。

    作为基金的开创者,曹太后虽然隐处后宫,却活成了大宋子民心目中的神明。

    无情的帝王和卑劣的臣子从她身上拿走的尊严,被苏油用另一种方式还给了她。

    这其实也是苏油对曹太后遭遇的不公进行的一种抗议,一种报复。

    两人之间虽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却存在着一种祖孙之间才有的默契和关心。

    而如今,这个一直像庇护自家孩子一样庇护着他的人,放手而去了。

    苏油贴着门板滑坐到地上,任由眼泪从脸上滑落下来。

    ……

    元丰二年十月乙卯,大宋太皇太后曹氏阖然离世,享年六十四岁。

    及崩,帝哀慕毁瘠,殆不胜丧。辛酉,以群臣七上表,始听政。

    命王珪为山陵使,奉太皇天后灵柩,与仁宗皇帝合葬于永昭陵。

    在曹太后的卧内,赵顼发现了一个缄封的盒子,开启之后,里边竟然是一枚遗失已久的印玺——皇帝合同之宝。

    仁宗时,因为一次宫内大火,这枚印玺失踪了,只得重新铸造了一枚。

    后来曹太后命人淘井,在井中发现了旧宝,于是将之藏于匮中,无人知晓。

    曹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已然无从探究。仁宗后期宠爱其它妃嫔,对曹太后颇有猜忌,其实早已经“生不同衾”。

    而在仁宗死后,曹太后却一直努力维护着丈夫的尊严,一直努力让丈夫的影响还在大宋存在。

    这枚“合同之宝”后来为曹太后所得,或者也是天意,可能也是她的一份精神寄托。

    最终,恩怨还是烟消云散,两人还是“死而同穴”。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苏轼获释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苏轼获释

    至宝丹王禹玉又露了一把脸,赵顼在太皇天后入敛之前,哀伤欲扑,拿着梓宫内一只玉碗,抚着一架玉装古琴,对观视的臣僚痛哭:“此太后常所御也。”

    王珪将这件事写到了挽诗当中,什么“谁知老臣泪,曾见及珠襦。”什么“朱弦湘水急,玉碗汉陵深。”收获了士大夫们的许多赞誉。

    而另一位臣子王正仲,将珠鞯的典故写到了挽词中——珠鞯锡御恩犹在,玉辇亲扶事已空。

    苏油非常鄙视他们的做法,文辞巧思用在这种时候,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哀悼,而是在拍皇帝的马屁。

    于是他也动了笔,不是诗词,而是文章。

    如同仁宗皇帝去世时的那篇文章一样,朴实无华,以包含深情的笔触,写出自己如何在太皇太后的关爱下,一路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成长为一个能为大宋效力的人。

    写出了她对自己的影响,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如此而已。

    没有一个字涉及权势,皇家,赵顼……在他的86小说,这就是一个饱含爱心,关爱孩子,老人,鳏寡孤独弱势群体的慈祥老太太。

    这篇文章和那些花团锦簇的挽词一起刊登在了时报讣闻的下方,收获了汴京老百姓们最多的眼泪。

    宋代皇家帝陵,在郑州下属的永安县,南有嵩山,北面黄河。

    太皇太后灵柩发引之日,开封府数十万男女老少自发披麻戴孝,拗哭相送。

    沿途百姓,在路边跪拜嚎啕,如丧考妣。

    藩属国不说了,嶲州西南夷,从今多了一个风俗,在自己的头上缠起了白布。

    就连辽国,青唐,甚至敌国西夏,都遣使致哀。

    即便远在南海,新宋,当地百姓军士们,也立起灵位,遥遥拜祭。

    整个大宋,都陷入了极大的悲痛当中,太皇太后去世后,人望达到了顶峰,得到了极尽的哀荣。

    十一月,癸未,赵顼强撑这病体,始御崇政殿。

    第一道诏令,就是释放被关押审查了四个月的苏轼。

    不过惩罚是跑不了的,因讥讽同僚,刺喻时政,不上书直奏,殊失官体,贬降一官,以翰林学士,罚俸五年,充任黄州通判。

    历史线再一次神奇地重合了,不过好在这次的处罚,轻了很多很多。

    真实历史上,苏轼是被判罚以祠部员外郎、直史馆,责授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

    但是同时不准擅离该地区,无权签署一切公文,接受地方长官监督。

    实际上就是几乎一撸到底,然后劳动改造。

    而如今虽然还是黄州,但是好歹还是个正职副市长,虽然工资没了,总还有些权力。

    同样的,受到牵连的二十九人中,张方平因为积极上书营救,级别也最高,罚铜十五斤,而司马光、范镇以及参与了诗词唱和的其它人,都各罚铜五斤到十斤不等。

    处罚也比真实历史上减轻了许多,几乎就是毛毛雨。

    而让朝臣们看不明白的是,苏辙,他曾奏请朝廷赦免兄长,自己愿意纳还一切官位为兄长赎罪,却不但没有如历史上那般,因为家庭连带关系遭受降职处分,贬到筠州监酒税,反而被赵顼任命为礼部郎中,告哀使,准备出访辽国。

    而苏颂更是被任命判太常寺,主持编纂《唐六典》,明显是为接下来的改制做准备,这不是一般的重用。

    只有苏油的任命,还迟迟没有下来。

    苏油很忙,条陈还在陆续送入,不过苏油估计赵顼现在也没有心情看。

    不但三个公主因为哀痛和繁复的丧葬礼仪而生病了,就连高滔滔都没有坚持住。

    石薇也忙得连庄子都没法回,在宫中为四位贵人诊治。

    苏油见不是事儿,上奏赵顼,请用钱乙,唐慎微看护宗室。

    因两人用药对症,医术高明,尽心尽力,在丧礼期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被赵顼擢升为从七品翰林医正,赐绯衣、银鱼、器币、鞍勒马。

    苏油级别已经很高,曹太后的葬礼仪式,很多步骤他也要参加,现在总算是勉强告一段落。

    而今日苏油一大早起来,便带着苏辙,以及苏家的儿孙辈,各家庄户,来到庄口,迎接那个憨憨的大侄儿。

    苏轼由苏迈扶着从车上下来,看着雪野中一片葱绿的苏家庄,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见到苏油微笑着看着他,苏轼上前深施了一礼:“子瞻连累小幺叔了。”

    苏油扭头对苏辙说道:“你看我没说错吧?子瞻到现在都还没明白过味儿来。”

    苏辙笑着点头:“大兄心性,就是这样了。”

    见苏轼有些不明白两人的哑谜,苏油笑着解释:“不是你连累我,而是我连累了你。你受此磋磨,其实是有人不愿意让我顺利入朝使下的手段,明白了吗?”

    苏轼问道:“何人所为?”

    苏油笑道:“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行的端坐得正,剩下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轼有些惭愧:“总是苏轼行为不谨,否则也不会被李定他们咬上。”

    苏油哈哈大笑:“一生要是没一点挫折,不受几场弹劾,好意思说自己曾经在朝堂上待过?对了,好像你还是第一次叫我小幺叔?”

    苏轼也笑道:“这不是见到你心虚吗?既然你都说不是受我拖累,那以后就还是叫明润了!”

    苏油也不在意:“这样才好,子瞻还是以前那个子瞻。走吧,赶紧进庄去见八公,先去汤泉池子里泡泡,去去晦气!再给你做几样眉山菜,可怜的,好像肚子都瘪了!”

    苏轼获释,让庄上所有人都非常高兴,虽然还在国丧期间不敢放肆调笑,但是个个脸上都面带笑容。

    扁罐和王彦弼蹬上自己的新礼物,按着铃铛叮叮叮地往回跑:“我们先去告诉八公!”

    那是苏油特意在南海打造的几辆自行车。

    给扁罐的礼物其实要求还挺高的,四通商号一直致力于高精度轴承的研发和生产工作,力求获得更高的转速,更大的受力能力,以及更高的精度。

    当然最关键的是——更大的产量。

    滚珠的确是一个瓶颈,生产之后还需要人工精选,虽然成品率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在不断提高,但是无奈底子太差,导致“高速”车床轴承的成本至今居高不下。

    不过尽管如此,还是生产出了一系列的轴承,应用于各大工业基地,码头,以及交通运输工具之上。

    还有就是刹车连接的钢丝绳,这也是金属加工业发展了整整一代人之后取得的丰硕成果。

    相比铁丝网用到的铁丝,钢丝绳的加工工艺流程复杂了很多。

    首先就是拔丝直径,如今四通的拉丝机,已经可以将黑色金属冷拔到零点三毫米,将有色金属冷拔到零点一毫米的细度。

    冷拔之后的钢丝分子结构已然被破坏,需要重新进行热处理恢复性能,然后镀锌,再二次拉伸,以期望得到更细的金属丝和更薄的镀层。

    捻股与合绳说来好笑,这两个机械的核心原理,还和当年苏油在土地庙教孩子们做绳子那个合绳盘的原理一样。

    所不同的,是当初简陋的人力设备,如今变成了高精度,大动力,能够加工高强度材质的大型机械设备。

    最后,上油也是一个不可缺少的环节。

    这东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矿山码头那些重物的牵引和提升,有了钢丝绳的参与,效率一下子提升了数倍。

    而扁罐自行车上的钢丝绳,是如今大宋所能够做出的最细的钢丝绳型号,同样是最尖端的科技,其作用仅仅是用于控制前后轮上的硫化地丁胶刹车片,方便扁罐能及时停车而已。

开个感言吧,一百五十字写不下。

    前边两章里边有一些东西,老周知道可能会让大家有一些讨论。

    但是还是觉得写出来比较好,这样至少可以启发一些思考。

    历史网文里边有这样一种现象,我觉得不是什么好现象。

    有一个书友的评论很说明问题,将文明和野蛮定义为意识形态的区别;同时认为屠城是为了后续进攻其它城池减少自身伤亡所作的选择,事实证明是有效的;还说人人都有立场,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批判他人的选择,这样的做法欠妥。

    这其实是一种网络的普遍现象,老周今天解释一下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

    为了回答书友三个方面,老周也说三个方面。

    其实之前的章节里已经说过,首先,文明的定义。

    文明,是有史以来沉淀下来的,有益增强人类对客观世界的适应和认知、符合人类精神追求、能被绝大多数人认可和接受的人文精神、发明创造以及公序良俗的总和。

    文明是使人类脱离野蛮状态的所有社会行为和自然行为构成的集合。

    文明是人类文化和社会发展的一个新阶段。这一阶段的特征是:物质资料生产不断发展,精神生活不断丰富,社会分工和分化加剧,由社会分工和阶层分化发展成为不同阶级,出现强制性的公共权力——国家。

    文明是在国家管理下创造出的物质的、精神的和制度方面的发明创造的总和。

    主要分两种,物质,和精神。

    物质不用多说,而精神文明,则是人类在改造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的过程中所取得的精神成果的总和,是人类智慧、道德的进步状态。

    所以仅仅简单地将文明归结为意识形态的东西,那还是十八世纪欧洲殖民者的概念,显然也不符合现代学社会关于文明的定义。

    而读完这个定义后,对于“文明”和“野蛮”,书友的第一个问题,就很容易解开了。

    同时也能够知道,某些作者生造出一个“野蛮文明”的词汇,将那种摧毁人类文明成果的行径,当做文明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其实也是经不起推敲的。

    第二个,是关于“屠城”是不是反人类罪的问题。

    我想是毋庸置疑的。

    反人类罪,是指握有权力资源的人,出于政治、军事或经济目的,以国家、种族、宗教或某种意识形态为界,对其他人进行**上消灭或政治上虐待的暴行。

    反人类罪的提出,是基于这样的观念:人类是一个平等的、和睦共处的大家庭,人们不分国家、种族、文化、信仰、阶层、性别都应享有公平、自由与尊严的基本人权。

    这是人类文明突破狭隘的国家主义、民族主义偏见的发展成果。

    那位书友说屠城是“有效”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很多时候,它的确是有效的。

    但是大家应该再做进一步的思考。“有效的”,就一定是“必须的”吗?

    作为一个经历过南京大屠杀惨事的民族,对这一点的认知,应该具有基本的判断能力才对。

    老周要说的是,即便是“有效的”手段,也不一定就“必须”被采用。这就是“坚守底线”和“不择手段”的巨大分野,同时,这本身就是文明进步的一个标志。

    你可以“不得已而用之”,但是之后会被追究,会被作为污点记录,而不是该称颂,赞美。

    从一战开始化学武器的大规模使用,到当今人类社会实行全面禁止和制裁,其实已经能够说明这个问题。

    第三个,是立场的问题。

    的确,人人皆有立场,人人皆有不同,但是别忘了还有两个东西,叫共同价值和普遍共识。

    人人皆有不同的反面,是人人皆有相同。

    或者说,人是一个个的个体,自然具备个性,但是人同时还是社会动物,所以,当然也会有共性。

    换一种说法,人类社会存在的基础,就是要求这个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存在一些共性。

    丢开一边只强调另一边,不是智者所为。

    尊老,爱幼,孝亲,守法……降到最低层面,保障生命权和生存权这两项人类最最基本的权利,应该是全人类的共识,应该是所有人起码的相同。

    作为一个现代人,这一点想必也应该被接受。

    喜欢历史文的书友们,多数也喜欢研究历史。而读史的时候,常常会遇到这样那样的认知问题。

    回到屠城那一节,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可以这样理解:它在当时或许的确是有效的,甚至是唯一的选择,但是这种行为,起码并不值得被歌颂。对不对?

    老周也算是半个历史爱好者,今天花一点时间,将自己读史时用的方法论告诉大家,算是一管之见,有帮助最好,要是没用,大家可以继续探讨,或者一笑置之。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工艺和技术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工艺和技术

    当然,车要做得漂亮,顶级的漆水技术那是少不了的。

    这就涉及到喷漆工艺,喷枪好办,苏油还在眉山的时候就设计了出来,关键是漆料的颗粒细度要求能够顺利通过喷嘴不能造成堵塞,也是多年来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求精细纯老三样得到的成果。

    当然这道工艺最初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好看,而是苏油为了解决锡器在北方遇冷发生锡病,无法大规模使用饿问题。

    于是要求四通提供一种能够供给北方百姓和军方使用的,物美价廉的锡器替代品——搪瓷。

    其实这个产品和四通如今的一种拳头产品——掐丝琉璃烧嵌,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珐琅彩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不同就是金属胚体更薄,釉料更细。

    而生产方式,其实就是通过喷雾方式将釉料附着在金属胚体上,通过底釉面釉两次复烧,得到便宜耐用的搪瓷产品。

    而将喷涂的釉料换成油漆,烧窑换成烤箱,在金属表面附加釉质的搪瓷工艺,就变成了扁罐自行车车架的烤漆工艺。

    大家一起朝庄子走去,苏油提醒苏轼:“八公都不知道你这一场灾殃,我们只对他说陛下召你进京叙职,然后另有任用。”

    苏轼笑道:“那也挺好,这回俩叔在朝,俩侄在外,朝廷还是很有章法嘛!”

    苏油冷笑道:“才得保住老头皮,这是又要讥讪朝政了?”

    在真宗时代,皇帝要在林泉之间访求真正大儒。有人推荐一个贤士,叫杨朴。

    杨朴实在不愿意当官,但是仍然在被真宗派去的护卫押送之下,启程前往京师,晋见真宗。

    真宗见到杨朴,问道:“我听说你会作诗?”

    杨朴回答道:“臣不会。”想掩饰自己的才学,抵死不愿做官。

    真宗不信,又说:“朋友们送你时,没有赠给你几首诗?”

    杨朴回答道:“没有。只有拙荆作了一首。”

    真宗又问:“是什么诗,可以告诉我吗?”

    于是杨朴把临行时太大作的诗念出来:

    更休落魄贪酒杯,且莫猖狂爱咏诗。

    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

    苏迈曾告诉苏油,当日官差抓苏轼后,出发前允许他归看家人。

    苏轼到家时,发现全家正在大哭,便给他们讲了杨朴的故事,安慰他们。

    王闰之听见苏轼胡诌,在伤心中野不由得破涕一笑,这才让苏迈陪同苏轼一道出发。

    说到这个,苏油便想起一件事:“季璋那里勿庸责备,你想要有个心理准备,受《黄楼赋》之累,你的过往书稿诗词,三分之二已然灰飞烟灭了。”

    苏轼对此倒是毫不在意:“文章累人,不作也罢。等下,《黄楼赋》是什么意思?”

    苏油笑道:“子瞻抄录的《黄楼赋》里边,‘山川开合’四个字,估计季璋早就想下手了,如今正好借此次因由一把火烧掉,不过为了掩盖行迹,铺张了一点。”

    “哈哈哈哈……”苏轼笑得前合后仰:“季璋温和不妒,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你这是以己度人,这事情薇儿估计干得出来!”

    苏轼在徐州治理完大水之后,拆了西楚霸王的行宫,在徐州城头修了一座黄楼,以土镇水。

    大楼修好之后,苏轼都懒得想文章,命弟弟苏辙,门人秦观作赋,学生陈师道做铭,四方文友写诗,最后挑拣了一下,将弟弟写的赋抄录一遍,刻成碑文完事儿。

    徐州有个叫马盼盼的营妓,很是聪明漂亮,苏东坡在任徐州太守的的时候,非常喜欢她。

    马盼盼也是大苏的铁粉,粉到能模仿大苏笔迹的程度。

    苏东坡在誊写黄楼赋的时候,因临时有事离开了一阵,没有写完,马盼盼来访见到,就模仿大苏的字迹,接着写了“山川开合”四个字。

    苏轼回来见了之后大笑,略微润色,不再修改。

    所以后世流传的《黄楼赋碑》中的这四个字,不是大苏字迹,而是出自一名营妓之手,也是大苏诸多风流事迹中的一桩。

    苏油借此取笑,意思是说王闰之善妒,早就想把有马盼盼字迹的《黄楼赋》烧了,又害怕别人说她嫉妒,因此干脆多凑了一些大苏的文章,给《黄楼赋》陪葬,以为掩饰。

    苏轼则立刻反击,取笑苏油因为自己惧内,就想当然的以为天底下的老婆,全都是善妒之人。

    叔侄俩就这样没大没小地相互调笑着,勾肩搭背地朝着庄院走去。

    八公在庄院门口,看着已经一把大胡子的苏轼,不是一般的高兴:“这个年可算是过得人齐了。”

    苏轼大步上前:“八公,多年不见,愈加坚朗,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八公也高兴:“文章装得多,这肚子就越发见大;心思越细,胡子也变得越密了。哈哈哈子瞻修得一副好美髯!”

    苏油在一边泼冷水:“可得了吧,他这心思,宽得都能走太平车了!赶紧去洗澡,别将八公熏着!”

    得知苏轼出了乌台之后,王闰之遣看顾自己的次子苏迨也遣了过来,苏家子弟,这一次算是逮着机会齐聚一堂。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日子很珍贵。

    八公;苏油;苏轼,苏辙;苏油的儿子扁罐漏勺,啊不,苏轶,苏轭;苏轼的儿子苏迈,苏迨;苏辙的儿子苏迟,苏适,苏逊。真正的一大家子四世同堂。

    等到苏轼从汤泉里出来,换了一套浅色苎麻深衣,披散着头发,赤足走在正堂屋中底下装有水暖系统的青冈木地板上,那份潇洒蕴藉,似乎又回到了身上。

    苏辙有些担心长兄失礼,反倒是八公不以为意:“家里边嘛,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对了子瞻,想吃什么就尽管说,让油娃给你做去。”

    苏轼想得很认真,最后却叹了一口气:“平日里无肉不欢,可这一刻,最想吃的,竟然是那次在眉山学宫里边,龙山长让明润给我做的汤饼。”

    苏油执着地坚持着称呼上的讲究:“那叫小面!”

    八公对苏油还时常敲打,对苏轼这个外房却是一向的宠溺:“管他汤饼还是小面,明润赶紧去给子瞻做来。”

    苏油笑道:“那我就还真省事儿了,今天中午就全家吃面吧,子瞻你等着啊!”

    其实小面吃的就是一个调料,不过讲究也颇多。

    调料计有葱碎、蒜泥、姜粉、花椒粉、芽菜、榨菜、花生碎、酥黄豆,酱油、醋、辣米油、麻油,骨汤,代替味精的鸡茸。

    要让孩子们得到足够的营养,苏油还炒了一个豆瓣豆酱的臊子,煎了一堆的荷包蛋。

    如果说小面的灵魂是酥黄豆和芽菜,现在还多了花生米碎的话,那小面的精神是豌豆尖。

    花生这东西中国本土就有,后世广泛栽种的花生,其起源地在南美洲中部。

    或者更准确的说,那种花生有个特有名词——栽培种花生。

    但是最近的考古研究中,在南中国的石器时代遗存里,同样发现了野生花生的种子。

    两者的区别,或者说奥秘,就是大宋如今农业科技最最顶尖的机密——四倍体。

    其实根本用不着保什么密,因为这玩意儿如今全天下能懂的就三个人——苏油,苏小妹,陈昭明。

    陈昭明还是因为经常协助苏小妹做实验,才了解到一些皮毛。

    苏油不知道后世历史会如何对小妹定义——数学家?物理学家?教育家?

    但是有一个头衔已经铁板钉钉了。

    探索出遗传学的奥秘,并且以之指导实践,能够给生物育种选优技术插上腾飞的翅膀,让无数人不再饿肚子,农圣的头衔,就算官方不给,民间也会送她登上神坛。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受连累的朋友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受连累的朋友

    这个珍贵的发现起因来自一株美丽的花朵。

    蒲珊刚到南海的时候是个穷光蛋,后来机缘巧合成了鱼露代理商,小打小闹地积累了一些本钱。

    多收了三五斗就飘了,与一个色目舞姬勾搭上了。

    但是那舞姬乃是李舜举的偶像,李舜举得知偶像被一穷小子泡了,还怀孕不能再抖屁股了,气得派人将蒲珊抓来揍了一顿。

    不过解气归解气,道理归道理,既然都木已成舟了,李舜举又替偶像的生活质量操心起来。

    于是又给蒲珊出难题,一个月内挣不到两千贯,就休想娶爱丽丝。生娃咋地?生下来还可以姓李!正好老李家无后,家产无人继承呢!

    这就颇有民**阀不学无术无厘头的个中三味了,但是老李明明是饱读诗书的太监也犯了这个浑,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结果三日之后,蒲珊屁颠屁颠地拿着一张两千贯的支票来了。

    李舜举暴跳如雷,又将蒲珊揍了一顿,要他交代出幕后主使人,敢跟我在南海别苗头,我连他一起收拾!

    蒲珊立刻就招了——是我的合伙人给的。

    李舜举都气笑了,蒲珊的合伙人能有多大气候,指不定哪家的店伙计呢。

    都懒得细问,这玩意儿市舶司都是有登记的,结果登记簿一打开,李舜举揉了几次眼睛都不敢相信——四通商号名誉董事,苏油。

    于是李舜举跑到学宫,明明明润,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苏油说哦,这是真的,他是第一个代理鱼露销售的海商,不过没钱,赊账。这亏我当然不能吃,便将五贯鱼露作为本金,这就算是合伙了。

    李舜举哭笑不得,你这不是逗傻小子吗?还有还有,你前两天是不是给了他两千贯?

    苏油说对啊,前两天他们两口子来哭诉,说被权贵所迫,要两千贯才能赎身,找我帮忙。

    这亏我当然不能吃,就要他们拿出抵押物,结果那个叫爱丽丝的给了我两盆花,说是从家乡带出来的,喏就在那里,算是抵押。

    李舜举看了下两盆花,秋天里倒是都开着,一种像是菊花,但是是野菊花,一点不好看;另一种在球茎上开出粉紫色的花朵,像是水仙,却又不是水仙。

    李舜举问苏油就这俩破花能值两千贯?!

    苏油说我也觉得不值啊,问题是薇儿觉得值,那个爱丽丝忽悠她说这两种花一种能够除虫,一种能够止痛,所以该算是药材,而且是大宋从来没有见过的药材。她便出钱将两盆花买了下来。

    呵呵呵,所以咯……等下,老李你干嘛问这个?难道他们嘴里边的权贵就是你?你一个太监,干涉别人婚姻作甚?

    李舜举老脸红了,说我是害怕爱丽丝所托非人。

    苏油笑道,所托非人不是还有老李你在吗?就算是非人,也给他扭成人!

    李舜举想想也觉得可乐,说能够让少保成为合伙人,这小子就算本事儿不行,起码这福气也算是深厚。

    得,能被鲜花插到的牛粪,起码也是运气超过其他牛粪的牛粪!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李舜举认了爱丽丝为义女,然后还赔了一份嫁妆,成全了这一桩姻缘。

    而除虫菊和秋水仙,就这样落到了苏油的手里。

    前者不用多说,后者除了能够治疗痛风,还有一项重要的生物学技能——四倍体诱发剂。

    在自然条件下,一些偶然的刺激,会使植物材料的染色体加倍,形成多倍体种群。

    而细胞核内染色体组加倍以后,常带来一些形态和生理上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巨大性,抗逆性增强。

    一般多倍体的细胞的体积都比二倍体大,叶子、果实、花和种子的大小也因染色体的加倍而递增。

    南美的栽培种花生,是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过程中,以原始天然四倍体花生为基础培育出来的。

    而苏小妹在苏油的暗示下,对于寻找天然四倍体植物,以及四倍体植物引诱剂,也特别上心。

    同时也在尝试对植物加以机械损伤,温度骤变,以及化学刺激,以期诱发这种变化。

    第一种成功的作物就是花生,花生的结实体积增大了三倍,开始具有了后世花生的模样,而且遗传稳定。

    对于苏家的吃货们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福音。

    鲜嫩的豌豆尖是不能直接下面锅的,而是洗净之后放到面碗里,面条煮好后挑入调料碗中,然后淋入骨汤,端到桌上的时候,豌豆尖刚好烫到鲜翠可口。

    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来了来了,八公的提黄,子瞻的加青,子由的宽汤,扁罐彦弼的干溜……”

    八公不由得哭笑不得:“这还真是干什么像什么,汤饼店的伙计知道得怕是都没你多吧?”

    这些都是一般食客对店家提出的特殊要求,“干熘”就是干拌、“提黄”就是面条要偏硬、“加青”就是多加蔬菜、“宽汤”就是骨汤比平常多半勺。

    此外还有“白味”,“素臊”,“荤臊”,“重辣”,“点醋”诸多法门。

    苏油将自己的重辣摆在面前,给大家在面上铺荷包蛋:“要我看,以后吃团圆面应该成为我们苏家的规矩,这玩意儿应该有个说头——长久太平!”

    “哈哈哈不错!”苏轼首先同意:“碗绰汤宽,面长味久,宽绰长久,好口彩!”

    看到苏轼,苏油突然放下筷子:“等一下!”

    不一会儿,苏油从房间里取来一件东西:“子瞻,来试试这个。”

    那东西模样像一个发箍,赛露络制作的,有弹性,挂在苏轼的耳朵上,然后将苏轼唇上的胡须分别往两边一搭:“这个叫须勾,以后吃饭就不用担心沾染胡须了。”

    苏轼笑道:“传说关公爱惜美髯,“每秋月约退三五根。冬月多以皂纱囊裹之,恐其断也。待我先试试。”

    吃了一口汤面:“多谢明润,这东西好,大可以推广开去嘛。”

    苏油不禁翻起白眼:“那也得人人都有你这样的一部大胡子!”

    一顿小面吃得其乐融融,吃过饭之后,苏油才领着大小苏到书房叙话。

    苏轼感慨:“此番受小人所困倒是没什么,只是连累了亲人朋友,尤其对不起定国兄了。”

    定国是王巩的字,这人是苏轼的好朋友,这一次被处罚的最重。

    王巩有画才,长于诗。苏轼守徐州,巩往访之,与客游泗水,登魋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

    轼待之于黄楼上,对他道:“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

    所以御史舒亶的弹章里写了:“与王巩往还,漏泄禁中语,阴同货赂,密与宴游。”

    王巩是三槐王家之后,世家子弟,大宋名相王旦之孙,王素第四子。

    赏识他的人,是冯京,吴充;讨厌他的人,是王安石。

    而冯京当年向赵顼推荐王巩的时候,王安石大力反对,曰:“此孺子耳。”

    冯京忿然:“王巩戊子生,安得谓之孺子!”

    原来这娃和赵顼生日是同一天,王安石“愕然,不觉退立。”

    世家出身,家资豪富,颇有文名,恃才傲物,公子哥儿习气严重。“上书言事,多切时病。”

    因为是恩荫入官,一辈子官不大,还非常倒霉。

    熙宁八年升迁到太常博士,坐见徐革言涉不顺而不告,追两官勒停。

    不久,又复为秘书省正字,又坐借赵居兵书,追两官勒停。

    走一步退两步,这仕途进步也是没谁了。

    结果这回更好,正主苏轼都才通判黄州,这娃只是受到牵连而已,却成了监宾州盐税。

    宾州在哪里?广南西路邕州旁边,管岭方、上林、迁江三个县。

    这是被贬窜岭南了。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探讨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探讨

    苏油说道:“王定国手里并没有你写的毁谤诗,他当然也算是无辜受累,但是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吴相公和冯当世的缘故。”

    “宾州现在也是小五金加工基地。南海安定之后,大宋已然对广南的蛮人形成了区域优势。一支峒蛮月前还试图抢劫古勿峒的金矿,被侬智高的弟弟侬智会带领族人剿灭。朝廷授侬智会锦袍玉带,升宫苑副使,全俸终身。现在他们已经是朝廷的忠臣了。”

    “政治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侬峒的首领们现在要仰赖朝廷的矿山开发技术,收益也比以前大得多,所以这个合作的基础是存在的。”

    “要放在汉唐,那些地方肯定时候直接军事征服,大宋算是比较温和,而且经济手段用得好了,效果不比军事征服来得稍差。”

    “所以广南西路,如今正是发展的大好时期,你那个朋友去了那里,相信会大吃一惊的。”

    这话说得比较隐晦,小五金基地,那就是四通的产业辐射范围。苏油的意思,就是只要王定国到了那里,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苏轼提这个,其实也就是这意思:“定国世家子弟,锦衣玉食,如今我还不过汉滨,他却要流落南岭,南岭风土凶恶,我是怕他受不了。有小幺叔托人眷顾,那我就放心了。”

    苏油笑道:“哪里就那么夸张,其实就是注意卫生,防蚊虫,喝开水,多备清凉避暑之药而已。”

    “征李常杰的时候,军中颁布了《卫生管理条例》,严格按照那条例执行,我保他无事。”

    苏轼总算是放心了,大家这才聊起这几个月的经历来。

    苏轼入狱,营救得最积极的人,乃是张方平和范镇,罚金数额也最大。

    后世很多文章说大苏入狱的时候,保守派的人都没有出手相救,反倒是改革派的人颇多说好话的,那是在歪带节奏。

    说话要讲良心,保守派们,那个时候连自保都不暇呢!

    范镇这位苏油和苏轼的蜀中老乡,和王禹玉一样都是华阳人,他就是妥妥的保守派。

    五次上书反对王安石变法,最后一次更是直接在疏中指斥王安石以喜怒为赏罚,“陛下有纳谏之资,大臣进拒谏之计;陛下有爱民之性,大臣用残民之术。”

    王安石气得手脚颤抖,亲自起草诏书,痛斥范镇。以户部侍郎的官职让范镇提前致仕退休。

    范镇临行前上表谢恩,仍然坚持己议,请求赵顼“集群议为耳目,以除壅蔽之奸;任老成为腹心,以养和平之福。”

    苏轼算是他的门生,前往祝贺,说“公虽退,而名益重矣!”

    范镇却十分难过,说道:“君子言听计从,消患于未萌,使天下阴受其赐,无智名,无勇功。吾独不得为此,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

    政治素养怎样不论,起码人品是非常高尚的。

    苏轼又是一脸的惭愧之色:“张公范公都已经致仕,此番还要受我拖累,实在是惶恐。对了,幸好张公最后一封上章没有送进去,不然,恐怕我现在还出不来。”

    苏辙也是感觉侥幸:“那封疏奏我也看过,张公这是喜欢你太过,乱了分寸。这就好像郑昌营救盖宽饶,言长兄你‘文字乃天下之奇才’,还想投登闻鼓,适足以激怒君上。”

    苏辙所说的,是汉宣帝时候的故事。

    盖宽饶是汉宣帝时期的司隶校尉,这个职位是汉武帝时期开始特置,专门负责对京城的监察。

    上至皇后太子,下至公卿百官,可以一起监督,故称“虎臣”。

    盖宽饶刚直奉公,正色立朝,公卿贵戚尽皆惧恨。

    当时宣帝方用刑法,信任中尚书宦官,盖宽饶屡次言事,宣帝信谗不纳,以宽饶怨谤终不改,下其二千石。执金吾议,欲定大逆不道之罪。

    大夫郑昌愍伤盖宽饶忠直忧国,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于是上书为盖宽饶求情,其中写到:“司隶校尉宽饶,居不求安,食不求饱;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

    最后一句提到的四个人,许伯是宣帝老丈人,史高是宣帝外家,金是金日磾,张是张安世,“宣帝于此四家,属无不听。”

    这不光是在求救,还在指责宣帝纵容权贵,冤屈忠良,甚至隐隐有讥讽皇帝害怕这些外戚权臣的意思在里边。

    宣帝被揭了短,更加恼羞成怒,“遂下宽饶吏。宽饶引佩刀自刭北阙下,众莫不怜之。”

    张方平在南京听说苏轼被下狱后,立刻上书为苏轼争辩,结果应天府没有一个官员敢于帮老张投状。

    于是老张更加愤怒,命自己儿子张恕,拿着自己上书直接上汴京,投登闻鼓院。

    真要是这么干,那就是国家级丑闻,要捅出天大的干系!

    好在张恕也没这个胆量,虽然因父命难违,只好拿着奏章来到汴京,但是终究却“徘徊不敢投”。

    苏颂一出御史台,张恕赶紧去找他,询问该如何操作。

    见到老张的奏疏,老族兄也吓得不轻,赶紧将文章收了,打发张恕回去。

    苏油点头:“子由的见识不错,张公一时急欲救子瞻,才乱了手脚,这奏章真要送到陛前,怕不又是一番波折。”

    想了一下有问道:“那以子由之见,却该如何上书呢?”

    苏辙拱手:“长兄有什么罪过?不过就是文名太高,独与朝廷争胜耳。”

    “张公今再扞之,是更益其怒。”

    “不如但言本朝未尝以文字入罪而杀士大夫,今乃开端,则此风自陛下起。”

    “而后世子孙因而杀贤士大夫者,必引陛下为例。”

    “陛下畏议好名,必能赦免长兄。”

    苏油笑了:“你这样的确能救,但是从此就在陛下心里埋下了一根钉子。”

    “所以你这处理的方法,说到底屁股还是歪的。这是术,不是道。”

    “清明之君,不可以利动,唯可以理屈。”

    “大苏无罪,但是有过。有过,就得认,无罪,就得分析明白。”

    “今上至少还是听得进去道理的君主,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讲明白道理,分析完对错,然后承认应当承认的部分,剖白不应承担的部分,主动请求责罚,才是正途。”

    “至于中间的那些小人,只要与陛下的交流渠道断绝不了,他们其实就无计可施。反而会企图蒙蔽圣聪,招致灾殃。”

    “子由的做法,是不信任人君能秉公处事,乃以术相欺,以计相迫。”

    “这样做,虽然救得了子瞻一时,终究救不了子瞻一世。”

    苏辙拱手:“小幺叔,那要是陛下还是坚持要治长兄的罪呢?”

    苏油淡淡地说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疏注》说得很清楚了。”

    苏辙点头:“辙受教了。”

    解释这句的大佬很多,苏油偏偏将《论语注疏》提出来,是因为里边解释是这样的:

    ——此章仲尼患中国不能行己之道也。

    ——我之善道中国既不能行,即欲乘其桴筏浮渡于海而居九夷,庶几能行己道也。

    苏油哈哈一笑,歪着脑袋问道:“从我者,其由与?”

    这是上一句的下句,“由”在此本来指的是子路,子路又叫仲由。

    现在被苏油拿来取笑苏辙。

    苏辙拱手:“未尝不喜。”

    苏油摇头道:“可别忘了,就连夫子都感慨——‘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两人的对答还是继续引用刚才的《论语》的后续,全文是“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意思是子路你的勇气比我还大,但是别忘了,我们没有地方获得造筏子的材料啊。

    苏油认真地说道:“夫子真的是找不到去到‘彼岸’的材料吗?我想不是的。只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牵绊太多,眷顾太深,实在是不忍心‘放下’才对。”

    “这当是治儒者和释老的区别,子瞻子由,你们是聪明之人,此节自然无需我多加提醒。”

    苏轼和苏辙一起躬身:“谨受教。”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梦中诗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梦中诗

    苏油摇头道:“刚刚那些,都是假设,太后对我苏家的厚恩,你们也不可不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接着将那一夜的经历与二人讲过,大家又都是一番感慨。

    苏轼这才回想起来:“对了,在乌台里的时候,一天晚上暮鼓已然敲过,我正要睡觉,忽然看一个人走进我的屋子。”

    “那人一句话也没说,往对面床上扔下一个小箱子做枕头就睡了。”

    “我以为他是个囚犯,便不去管他,写完供词,我自己躺下也睡了。”

    “大概……四更时分吧,我觉得有人推我的头,迷迷糊糊睁眼,却是那个人向我说:‘恭喜!恭喜!’”

    “我翻过身子问他什么意思。他说:‘安心睡,别发愁。’说完带着小箱子又神秘的走了。我到现在都莫名其妙。”

    苏油笑道:“那一日可不光是你,老族兄,我,身边都来了这样一个人。这是官家根本不相信谏官们的话,所以暗中派宫中太监来观察我们。”

    “见你鼻息如雷。他回去禀告陛下说你睡得很沉,很安静。陛下因此知你胸中无事。”

    苏轼很好奇:“那你们又是如何做的?”

    苏油说道:“我们当时也不知道是陛下派来的太监,老族兄正逢释放,见那人什么行李都没有,于是只带走了书稿,其余的全都留给了他。”

    苏轼也乐了:“族叔仁善,有这份善缘,想来那太监回去净说好话了……那小幺叔你呢?”

    苏油很尴尬:“我?我与来人聊天,发现他精通水利,于是便抓住他给我整理水利条陈,然后……推荐给了陛下,现在那人已经在宋用臣手底下治水了。”

    “啊?哈哈哈哈……”苏轼捧腹大笑,笑完之后又摇头:“虽然意料之外,可细细一想,却又是情理之中,哈哈哈哈……”

    叔侄三人又聊了一阵朝局,苏油也勉励了苏轼一番,要他到了黄州,好好听知州徐大受的话,除了签字画押什么事情都不要管,游山玩水散散心最重要。先苟一段时间再说。

    之后又聊到文学,苏油将子由的《八公种山药记》取出,与大苏观看。

    大苏也同样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认为这是弟弟文风大成的作品,此文一出,大宋文坛必有苏辙一席之地。

    当日晚饭时分,苏轼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并且在饭桌上宣布了出来:“我决定了,从今以后,再也不写诗作文!”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这是要闹哪样?!大苏不写文章了?不写诗词了?!你问过大宋人民答应吗?啊不,还有朝鲜日本辽国人民答应吗?

    苏轼端着酒杯,看着如丧考妣的一群人:“这文章最是累人,稍不留意便成罪过,于修身养性实无助益,所以我今后不写诗词了!要写,就写医药,种树等实用之书,什么风雅颂赋比兴,让它们去休!”

    苏油都傻了,老子这一穿越,把历史上的大苏给穿没了?那两个赤壁赋怎么办?啊还有《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和《念奴娇·赤壁怀古》都还没有出来,老子这不成华夏文坛的千古罪人了?!

    举起酒杯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大苏劝回来,难道说大侄儿你莫慌,等你到了黄州就会进入文学风格的转变时期,然后创作的巅峰时期,最后成为世界级文化偶像?

    苏轼伸过手来和苏油碰了一下杯子:“看,明润都支持我,就这么定了!”

    喂!我都说了什么了就定了就?!

    这一夜苏油是真没睡好,大苏没了,怎么办?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等到早上被扁罐昏昏沉沉地拖起来,昏昏沉沉地跑了两个圈,再昏昏沉沉地回到庄子,却发现自家书桌上摆了两首诗。

    一首是:

    百日归期恰及春,残生乐事最关身。

    出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啅人。

    却对酒杯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

    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

    另一首是: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中不斗少年鸡。

    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

    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辽西。

    苏油顿时勃然大怒,抄起贴子就来到堂屋,苏轼却正在老神在在地喝豆浆吃油条。

    “子瞻!这是不是你写的?!”

    “啊?对,是我写的。”

    “那你昨晚上骗我们说从此不写诗了?!害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以为把大宋文字天才给扇没了!”

    苏轼两腿不自觉地并拢了一下:“骟……什么骟没了?”

    苏油顶着两个黑圆圈,为自己不足的睡眠感到恼怒:“说!这两首诗怎么回事儿?!”

    苏轼说道:“第一首里边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却对酒杯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

    “我是真的下定决心从此不写诗词了。结果昨晚做梦,却又回到了从乌台出来的那一刻,感觉春风拂面一身轻松,于是在梦中作了这两首诗。”

    “明润,那是在梦中,这个……我也管不了梦里边的自己啊……我这也没办法啊……”

    苏油哭笑不得,这尼玛,梦里边都能作诗,还能引经用典搞得这么工整,我是该夸你还是该骂你?!

    苏轼哭丧着脸:“既然已经破戒,再骗自己就没意思了,看来这一辈子,注定为文字所累,唉,可能这就是造化弄人吧……”

    苏油:“……”

    这是真怒了,你这么不满意,那让造化来弄下我呗?!

    两首诗,第一首是说自己被审查了一百来天,放出来的时候马上就是春节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风也好像那么的温柔,喜鹊也一直喳喳叫。

    端着酒杯,都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拿起笔来,诗思灵感还是那样如神喷涌。

    这场灾殃已经没有什么好追悔的了,却还能不称职地留在官场里,连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第二首,则是说一辈子都受了文名所累,这回吃了教训,一定要学会了低调做人。

    这番际遇,就好像塞翁失马,他日归来,焉知非福;也不想再与斗鸡少年,争强好胜。

    从此变成休官的彭泽县令陶渊明一样,生计可能会受到影响,搞不好都没酒喝了;

    相比王维在退隐之后,妻子病死立誓不娶,自己却还有妻子可以依赖,却又比他强,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睢阳老从事指弟弟苏辙,子由听说兄长被下狱,请求勉除官职为自己赎罪,这下要去辽西了。

    不过历史上苏辙是被贬筠州监酒,因此原诗是江西,而如今变成了礼部郎中,告哀使,因此诗中就变成了辽西。

    苏油坐下来,伸手指着“城中不斗少年鸡”一句,冷笑道:“说好的谨慎文字呢?这句又怎么说?”

    然后又指着“切禄”二字:“这句又怎么说?”

    “城东不斗少年鸡”用唐陈鸿《东城父老传》故事:贾昌以善斗鸡而得玄宗之宠,被封为“五百小儿长”,当时盛传一句谣谚: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

    苏轼的意思很明白:老子这回好歹算是没有被你们整死,勉强算是塞翁失马,但是也被你们搞的心力憔悴,没功夫陪你们玩斗鸡了。

    这还是讥讽审查他的官员不学无术,是弄臣和优伶一样的小人,较真起来,又是诽谤。

    “窃禄”的典故就更严重,虽然唐代杜荀鹤《自叙》诗里有“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意为自己无才为官。

    苏轼这首诗,明显用的是这个典故,但是“窃禄”的典故可不止这一个。

    三国时一位大儒给曹操的一封信中,说他是窃禄之人。而曹操杀荀彧的时候,给他寄了个空盒子,打开来没有东西,荀彧感叹道:“世食汉禄,终无汉禄可食!”于是服毒自尽。

    这个典故要攀扯起来,可以说苏轼是自比曹操,呵呵呵……怕又是得脱一层皮。

    苏轼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是典故精熟得很,苏油一指出来,立马就噎住了:“咳咳咳……梦里边管不住手,这不是我的意思……是……都怪这手……”

    苏油扯了扯嘴角:“你就不能改一改?”

    “没这习惯。”

    “……”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以写入画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以写入画

    “真没这习惯。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苏轼说道:“与其改来改去,还不如学季璋那般,一把火烧掉完事儿。”

    “别别别……”这下轮到苏油舍不得了,将两首诗收了起来,也拿起油条:“总之以后注意点就是。”

    吃过早饭,苏油带着苏轼,苏辙,扁罐和王彦弼骑着自行车,一起去皇家慈善小学。

    张敦礼这一把也吃了挂落,因为提前通知苏辙,犯了官场大忌,所有职务被一撸到底,连好不容易升迁的密州观察使都给夺了,现在就是一个光杆驸马都尉,外加一个不是朝廷官职的皇家慈善小学山长。

    不过有卫国公主撑腰,张敦礼根本就不差钱,该过的日子照样过不说,还多了画画的时间。

    三苏的到来引起了学校的轰动,教职员工们连厨房的大厨子,厨娘们都纷纷拥到学校牌坊下头,要争相一睹大苏风采。

    之前苏油送扁罐过来的时候,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

    学校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其实这两天基本都处于放羊状态。

    孩子们不知道扁罐爹,但是不能不知道苏大胡子,从《和子由黾池怀旧》,《仙游潭》,《祭欧阳文忠公文》,《望湖楼醉书》,到《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再到《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放鹤亭记》,大苏的文字灵性,一直就在高速进化,不少已经是脍炙人口的篇目。

    皇家慈善小学是秉承曹太后和高太后意志主办的学校,两位太后对苏轼的推崇,那是不用多说,因此不少教师讲解文学的时候,都会把大苏的文章拿出来当范文。

    无可争议的当世第一。

    就算不从这一点考虑,起码“苏文熟,吃羊肉”这句谚语总是听过的。

    因此本来今天苏油是带着苏轼过来给张敦礼表示歉意的,结果引发了围观。

    搅扰了好久,张敦礼才领着几人进入山长精舍奉茶。

    见到几案上一幅还没有画完的画作,张敦礼笑着解释:“现在作画的时间多了,加上马上又要放寒假,那就更是闲得无聊,我都跟卫国说好了,以后搞不好要靠卖画为生了。”

    苏轼一脸的羞惭:“连累了驸马,苏轼实在是惶愧无地。”

    张敦礼笑道:“可没有连累,用明润的话说,我占着那俩拿俸禄的贴职,就是米虫,士大夫岂能成朝廷累赘?”

    说完对苏油拱手:“以后庄子上的良种,新技术,不可藏拙,我张家可是要耕读传家了。”

    苏油翻着白眼:“其一,你那庄子本就是八公代管,一视同仁;其二,说得自己好像经历过农事似的。”

    几人都是不拘礼节之人,早已习惯了互相揶揄。

    张敦礼是画痴,又对苏轼拱手:“子瞻画竹,那是石室先生亲传,先生成竹在胸,下笔便有凌霄万丈,今日正好请教一番。”

    苏轼叹息:“世间袜材,无去处了。”

    文同在元丰元年知湖州,去年出游至陈州宛丘驿的时候,忽留不行,沐浴衣冠,正坐而卒。

    画竹极难,唐代白居易在《画竹歌》中说:“植物之中竹难写,古今虽画无似者。”

    到了文同这里,将墨竹的中国画艺从工笔写实,转向泼墨写意之间,下笔迅速,以墨色深浅描绘竹子远近、向背。米芾称赞他:“以墨深为面,淡为背,自与可始也。”开创了中国画里墨竹画法的新局面,文人纷纷效仿,形成了一个“湖州竹派”。

    其实采用同样绘画方式的,还有苏油的兰石,菖蒲。不过苏油是后世学来的,而文同这是真正的创新。

    但是因为文同的墨竹还属于北宋仍属初兴之画艺,与当时尚工笔写实之花卉的风格尚没有完全脱离,因此很多后世中国画里的修饰如“介”、“爪”式的撇叶,竹节间的书法连笔,以写代画的文人写竹风格,相异其趣。

    文同一生为求画之人苦恼,曾经怒道:“再敢给我送素绢来,我通通当做袜材!”

    因此苏轼才有这声叹息。

    拿起笔来,苏轼说道:“今画竹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

    “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

    “这是文与可教我的画法。”

    说完凝神静气,片刻之后,倏然命笔,唰唰唰地画出了一枝倒垂的竹子,真如兔起鹘落一般,转眼便将之画完。

    张敦礼看得心旷神怡:“妙!妙极!”

    苏油心中一动:“子瞻的画作,有点笔断意连的味道了,要依我看,与可之作尚未达到神品的地步。”

    说完取过笔来,接着在竹子下方用用浓淡两色添了一株兰草:“要将书法笔法笔意入得画来,方有雅致真趣,别异时俗。”

    “要是驸马想要深研,我建议你仿造我家温泉汤池,种上竹子和兰花,然后竖起纸窗、粉壁、取其神髓于日光、月影之中,删繁就简,以熟笔取生意,当至大成。”

    这是后世郑板桥取法天然的路子,苏轼和张敦礼都是聪明人,对视一眼:“此法大妙!”

    苏轼也很遗憾:“小幺叔送我的茶壶被御史台收去了,也不知道还归还不归还,上面的菖蒲淋漓恣肆,生意盎然,原来用的就是这门路子!”

    张敦礼苦笑道:“别的东西好说,那个壶估计你就别想了。”

    苏轼瞪眼:“为何?!凭什么不还我?”

    张敦礼看了苏油一眼:“那日陛下召我入宫,面责降罪。我惶恐之余,好像见到……那壶在御案之上。”

    苏轼:“……”

    聊完了这一阵,苏油才端着茶杯说道:“什么时候一起去拜访拜访王君授?”

    张敦礼笑道:“我是随时都可以,只要你家郡君,说得动我家那位去她姐姐那里挨训就成。你怎么想起这个?”

    苏油说道:“这不是子由马上要出使辽国了吗?那边喜欢拿骑射欺负宋朝使节,王君授箭法通神,所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想让子由去讨教一二。”

    其实王师约倒是其次,而是王师约他爹王老龙的面子,苏油不敢不给。

    那一日里边没有细谈,不过王克臣似乎对苏油很有兴趣,主动邀约,苏油只好找这么个由头上门,算是礼尚往来。

    正好苏油也比较担心石薇,自家老婆什么性子自己清楚,打小也没有受过勋贵的系统教育,在勋戚里往来,凭的不是什么人情世故,而是传奇经历,能力武功,坦诚担当,还有仗义直率。

    堪称女中丈夫,虽然偏偏因为这样收获了一大票女性粉丝,但是对上皇家,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张敦礼对苏辙拱手:“子由年后就得出发吧?”

    苏辙点头:“正是。”

    张敦礼站起身来:“那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去接她们回来调理调理。”

    除了苏辙,几人都是洒脱不羁的性子,说走就走,叫上了马车大家一起出发。

    反倒是驸马府的下人们慌了,快马加鞭去汴京报信。

第一千零二十章 标准化

    第一千零二十章标准化

    几人信马由缰,等到抵达汴京城的时候,几位公主都在陈国长公主府聚齐了。

    宋英宗三个女儿,最初的封号是德宁,宝安,寿康,亲人间也习惯如此称呼三位公主。

    成年后,德宁公主进徐国公主;宝安公主进舒国公主,蜀国公主;寿康公主进祁国公主、卫国公主。

    赵顼登基之后,三人的称号其实应该是陈国长公主,蜀国长公主,冀国长公主了。

    不过很多人还保留着她们成长时期的称呼,叫她们德宁,宝安,寿康,或者徐国,蜀国,卫国。

    反正赵顼的女儿还小,也由得大家乱叫。

    徐国公主是长姊,平日里对妹妹们非常的冷肃,蜀国公主还好一点,卫国公主是能不上门就不上门。

    不过今天不一样了,这一个多月多亏了石薇,虽然几个公主大病一场,但是好歹算是熬过来了。

    尤其是蜀国公主,真实历史上,她就是死在了太皇太后的丧期当中。

    如今虽然还没有大好,但是在石薇的调治下,至少没有大恙。

    所以昨日徐国公主收到张敦礼和苏油的帖子之后,便将几位公主和石薇都请到府上,命驸马王师约准备款待。

    王师约一大早在大门处迎候众人,见到苏油他们过来,朗声笑道:“今日可称难得的嘉会,少保,师约可真是久仰了。”

    苏油上前叙礼:“不敢,世兄文武双全,苏油也是素来久仰,今日我就是带着子由来请教的。”

    宋英宗的几个驸马,都是文采风流,六艺精熟,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之辈。

    公主下降,注定要放弃个人仕途,如果没有寄托,那可能就会像王诜那样,心理渐渐走向狭隘与变态。

    王师约为人不错,主要是皇室给了王家足够的尊重,加上他的文才并不是特别的突出,没有什么骄傲的资本,徐国公主又不骄纵,夫妇俩关系不错。

    卫国公主有些娇憨,但是也算是张敦礼的小粉丝,恰恰因为她的这些小缺点,成了张敦礼喜欢她的理由,两口子处得也不错。

    反倒是蜀国公主过于完美,却因为完美留下了遗憾。

    ……

    虽然名义上是苏油上门替苏辙求教箭技,但是大家想看的更多的是苏轼。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徐国公主特意将正堂用花板隔成了两边,男人们在一边饮茶叙话,女人们在另一边吃东西偷窥。

    张敦礼让下人将家藏宝弓取来:“说起来这几张弓,还是托了少保的福,这是当年少保在渭州之战时,缴获夏人的兴州宝弓。”

    西夏的军器以往其实比大宋的精良。

    这个是体制问题造成的,西夏最早实行的部落制,其后立国之后,部落其实就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军事集团。

    军器是他们的私产,往往数代传承,产量虽然比大宋小得多,但是精致程度却更高。

    这情形有些类似明代倭寇的兵器和官军的军器对比。

    兴州就是兴庆府,那里的工匠不缺筋角,制作的宝弓精良为天下之冠。

    大宋境内的弓,造价一般两贯,而兴州弓的价格,在宋弓的十倍以上。

    不过现在大宋产能起来了,科技日新月异,部队普遍装备鹤胫弩。

    弓,已经开始逐渐淘汰给了义勇,蕃军使用。

    而传统宝弓,现在有了朝文玩和体育用品方向发展的趋势。

    苏油试着开了一下,这弓起码三石,自己的臂力根本玩不了:“驸马当日就是以此弓震慑的辽人?”

    王师约有让下人送上来一盒箭:“弓在其次,七十步外破的,少保发明的箭才是关键。”

    说完取出两支羽箭来:“这是以前最好的雕翎大羽箭,射箭首先追求的是中的,之后才是力道和速度。”

    “雕翎大羽,是所有箭中稳定性最好的,当然,价格也很高。”

    “这两年汴京流行另一种大羽箭,这个,说起来还是少保你的发现。”

    苏油笑道:“其实和雕翎差不多吧?不过黑白相间,视觉效果上好些而已。”

    王师约也笑道:“的确如此,这是南海巨嘴鸟的鸟羽,羽毛大,且黑白分明,做出的羽箭更加华丽,上靶更加醒目,现在京中一支这样的羽箭,造价在一贯半到两贯之间。”

    说完拿起第三种箭来:“其实这次在辽人之前逞威风的,是这一款。”

    苏油一看:“驸马爷用这个箭,掉价了啊……”

    王师约摆手:“这是少保你发明的三尾小羽箭,所谓大道至简,增加了一枚尾羽,稳定性不弱于雕翎大羽;同时这个……”

    拿手比划了一下,一时间找不到语言来形容。

    苏油接口道:“空气阻力。”

    “对。”王师约说道:“空气阻力减少了很多,羽箭在空中速度加快了许多,因此抵达标靶的时候,这个……”

    “动能。”

    “对,动能比雕翎大羽箭大了很多,以前破不了的靶,用这个就没问题了。”

    苏油笑道:“驸马倒是不挑剔,这东西量产之后,价格其实很便宜的。”

    “要的就是这个便宜!”王师约贼笑道:“还要量大!我现在用的小羽箭,都是箭坊里每月挑拣出来的,价格比普通羽箭要高,但是每一支箭的重量,重心,尺寸,精度要求可比普通标准高太多了。”

    “有了这样百支如一的羽箭,才能培养出精准的手感,呵呵呵,估计辽人工坊和我大宋如今的工坊差距太大,因此才把他们惊着了。”

    苏油取过王师约手里的长箭:“这就是标准化的威力。”

    见几位还有些不明白,苏油讲解道:“所谓的标准化,其实就是将统一、简化、协调和最优四项功夫,做到极致。”

    “所谓统一,就是为了保证效率和性能,根据物事的工艺、性能或其他特性,确定出一个一致性的规范,追求的是同一性。”

    “比如如今大宋各作坊的箭头,箭杆,尾羽,合弦,都有标准的系列化加工模具和测量标准,生产出来的同一型号的羽箭,各部位之间可以互换,这就是同一性的体现。”

    “所谓简化,就是为了最经济有效地满足需要,对标准化事物的结构、型式、规格,在设计之初,进行筛选,提炼,分解。剔除所有多余的、低效的、可替换的环节和结构,精炼出能够满足需要,同时又具备高效的环节来取而代之,保持整体的精简合理,追求的是事物的简洁性。”

    “比如箭头的生产,以前的模具五花八门,如今全部统一成三棱锥头,统一冲压成型,箭尾使用统一的赛露络尾羽,地丁胶咬弦器,大大简化了工艺流程。”

    “所谓协调,就是通过有效的方式,协调所有局部相关因素之间的关系,使一致性的建立、平衡与保持成为可能。”

    “还是以羽箭生产为例,如今最大的工艺瓶颈在箭杆的拉制,蒸直和上漆,因此我们在设置工坊和生产线的时候,生产箭头和尾羽的的工人就得配置得少一些,而生产箭杆的工人就得配置得多一些,以免出现大量的箭头箭羽没有箭杆装配的情况。”

    “所谓最优,就是为了满足标准化的需要,按照特定的目标,在一定的限制条件下,通过对上述三点进行调整,使之达到最理想的效果。”

    “在这个思路下设计和生产出来的羽箭,放弃了华丽,繁复,精致;只追求性能,杀伤力,以及产量。这就是针对特定目标和一定限制条件的意思了。”

    “妙极此论!”门口一个声音响起:“颇有技进乎道的意味了!”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郓州方略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郓州方略

    众人赶紧起身迎接,却是王克臣到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王克臣哈哈一笑:“子瞻,宦海浮沉,固常事耳,但才高抑郁,则以文字为戏,不为无过。”

    苏轼满脸通红:“谨受教。”

    王克臣对王师约说道:“前年我为开封、度支二判官,见过明润的条制规模。后迁盐铁副使,胄案的工坊,也多见其法。本以为明润心思工巧而已,今日才知这番说法。”

    “原来工匠作坊之间,不光需要巧思,甚至也能提列出大道,可见明润常说的‘处处留心,皆是学问。’端是正理,师约你要多向明润请益。”

    王师约躬身道:“是。”

    王克臣有看向苏辙:“你是子由?”

    苏辙躬身:“苏辙见过学士。”

    王克臣点头:“陛下今日下了旨意,复我为户部副使,以龙图阁学士知郓州。子由是赴辽使臣,节后尚可同行。”

    众人赶紧恭贺。

    王克臣对苏油问道:“京东多盗,梁山泊如今波涛八百里,明润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苏油这才知道,王老头为啥对自己示好,拱手道:“京东多盗,亦多豪杰,自有忠君爱民之士。”

    “学士可以与陛下请旨,许便宜处决,昭告诸郡,令有力者械之。”

    “徐泗间有豪强程杲,程岳兄弟,建议学士用之,斩其首领,流其腹心,其余散给田地为民,盗匪必寝。”

    王克臣点头:“正有此意。”

    苏油拱手:“相比盗匪,苏油更担心的是河患。”

    “哦?”

    “据都水监宋用臣,提举京东河务窦仕,以及胄案河渠司测量小组奏报,如今河患最危急处,在濮阳,内黄。”

    “郓州梁山泊,其实是黄河的一条泄洪通道。一旦黄河危急,则当决曹村,以保下游。”

    “而曹村之水,必注梁山泊,郓州就在梁山泊边上,又是工业重镇,堤防还得加固加高,以备不虞。”

    “保得住郓州,纵然京东有水患,恢复起来也在须臾之间。保不住郓州,那京东必定流民大起,移汴京就食,到时候……”

    不用说了,到时候自然灾害变成政治影响,朝廷总要拿人样子说话,王介甫公是怎么下的课?不就是郑侠的一幅流民图?

    王克臣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他的治理规划里,一心只是发展工业,将苏油叫来主要就是为了向他请教这个。

    结果苏油没有提这边,反而说起了河患。

    精细纯苏明润的口碑,现在朝中不信的也不多了,吓得王克臣心里直打鼓:“明润,真有如此严重?”

    苏油说道:“水不来,就没有如此严重,可是水要是来了,而郓州毫无准备,那就难说了。”

    “有备则无患,郓州这些年得水利之便,发展迅猛,可既然有水利之便,难道就没有水患之忧吗?”

    “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就在数年前,洪水还到过郓州城外。”

    “而兴利除弊,智者之机也。还请学士好好考虑。”

    王克臣手扶脑门苦笑:“本来要明润来,是要请教经济之道,工业之道,如今看来,《河情咨要》也得带上一套才行了。”

    苏油拱手道:“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才去完成就行了,学士的事情,是管理好这些人才。这也是刚刚说说的——按照特定的目标,在一定的限制条件下的协调和最优。”

    王克臣这才点头:“如此看来,标准化一说,不光可以用于工坊,一样可以用于治政,等等……莫不成,还可以用于官制?”

    苏油对王克臣顿时刮目相看,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声的人,岂是易于之辈:“苏油倒是没有想过工事之法在人事上的应用,学士倒是提醒了我。”

    王克臣哈哈大笑:“明润休要与老夫脸上贴金了……现在看来,要治好郓州,治匪,治水,治民,乃是关键。而这三件事,又都是以梁山泊为关键。”

    苏油点头:“梁山泊方圆八百里,面积很大,加之湖周地势平坦,如果兴修堤防水利,未必不能成利。”

    “学士还有一个优势,就是郓州的工业体系已然完备,因此手里有大量的生产资源可以倚仗,这一点,比当年苏油刚到两浙路时还有优势。”

    “要将这个优势发挥到极致,商品和金融的流通就必不可少,文公的章奏里边说那边如今已然物价腾贵,这就是局部通胀已然形成,必须赶紧疏导。”

    “要给百姓们提供足够的粮食,商品,让百姓们手中的钱花得出去,地方政府有大量的赋税收益,如此甚至可以不劳朝廷拨付,自己就能解决刚刚所说的那些问题。”

    “建议学士从此次赴京参加海贸交易大会的行商里边留意,要是有从京东河北来的,不妨好好观察一二,扶持一二。”

    “还是那句话,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士去做,学士只需要把控好政策,协调好需求和供给,处理好上下之间的关系就好了。”

    一番分析纲举目张,王克臣这回心中完全有数了,对王师约说道:“看到没?什么叫宰执之才?不是文学优进,陛下宠信,空读六经就能得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在地方事务上反复锤炼近二十年,才培养得出来的这份干能。”

    “师约你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今日让明润来,就是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干才,听听什么叫真正的谏议,开眼界了吧?”

    王师约拱手:“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苏轼说道:“从教之谓学,施学之谓术,任术之谓器。”

    苏辙说道:“是故知天命者可达道,能传道者谓善教。”

    张敦礼说道:“从善教得学,而后施为,明道之术,足器之用,天下无不称焉。”

    在座的都是聪明灵秀之辈,如今都明白了苏油这套方法论,你一句我一句,转眼就点缀成了一篇文章。

    王克臣一副老怀弥慰的样子,瞧咱家这一屋子,真真的都是人才啊……

    这边屋里听得茅塞顿开,那边屋里听得瞠目结舌。

    卫国公主轻轻碰石薇的肩膀,低声调笑:“还是姐姐威武,探花郎这样的人物都能降得住,我家那位就会描几笔工笔,我都不敢管他呢。”

    石薇见众人对自家夫君如此推崇,正自又幸福又骄傲,结果为卫国公主如此一调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低啐了一口:“妹妹你又胡说八道!”

    徐国公主咳嗽了一声:“卫国不闹,后园中已然设好帷帐,大家移步到那边,边吃边聊吧。”

    因为还是国丧期间,大排宴席搞不好就引来弹劾,因此徐国公主搞了个半野餐会一样的东西款待来宾,既显得雅趣,有不饰铺张。

    帷帐就是类似两个相连的大帐篷一样的东西,枣木的标准杆子,黑漆贴螺钿的装饰,用镂花铜件套接,一看就不是凡品。

    帐内温度还不冷,周围有几个盘子一样的炉具,烧着不见烟也不见明火的火焰。

    那是固体酒精炉。

    王克臣见苏油瞅着那几个炉子,笑道:“舒亶之辈意图以水运二字构陷子容,听说被明润驳斥得哑口无言?”

    苏油笑道:“他们啊,固步自封得厉害,完全不去了解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王克臣点头:“水火之变,这个酒精就最能说明问题,酒精可以着火,最神奇的是,燃烧之后又生成了水。都说圣人见微知著,古籍当中,这等变化也无人论及过。枯守六经之辈,岂能有这等见识?”

    这东西现在是唐四郎在獐子岛上的拳头产品,固体酒精炉没有一点碳气,而且安全高效,对于喜欢打野的辽国皇帝来说,是最佳的野外火源。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东西在辽国那游牧风俗盛行的国度里,流行程度远远超过了在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