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02分节

第一千零三章 膨化食品

    第一千零三章膨化食品

    大黑猪没有受什么痛苦,力气随着鲜血一起流失,很快嘶叫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哼哼声,然后开始抽搐,最后猛挺了几下,不动了。

    张敦礼昨晚压根就没有回去,一边看得兴致勃勃,一边假模假样地叹气:“太残忍了。”

    苏油点头:“是,所以你昨晚听说要杀猪就特意留下来,刨猪汤要是吃不上,真的太残忍了对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啥看头了,阉猪法推广开之后,杀猪就是过大肥年。

    苏家有大冰窖,庄子背后的惠民河这几天就在出冰,每年储冰也是个大活。

    庄子上太闹腾,反正也没法静下心看书写文章,苏油便骑上马,和张敦礼,苏辙巡视庄子产业。

    除了水力工坊,风力磨坊,剩下的还有跟农业有关的大棚,畜栏,仓库,耕地,鱼塘。

    除了苏家庄子的两百亩地,庄户们由苏油拜托尉氏知县,给他们找到婆姨之后,便一一分了出去,成家立业,成为大宋光荣的纳税人。

    五十户庄户,也占据了两千亩地,苏家庄蔚然成为了一个大庄。

    然后土地集约使用,四通商号与庄户们订立土地租赁合同之后,庄户们还成了商号的员工,负责在四通的管理下集中使用这么一大片土地。

    除此之外,还有皇家理工学院的三百亩试验田,一所科研基地,司农寺的一千亩试验田,以及外围蜀国公主,卫国公主的两个皇庄。

    这是一个在斥卤之地上硬生生改造出来的世外桃源。

    惠民河边上,一溜过去有十来个水力工坊。

    每一座工坊,就是一座小工厂。

    这些小工厂不对外做生意,它们的存在,仅仅是为了小批量加工生产。

    其目的是为了将理工学院的顶尖科技转化为生产力而进行工艺定型,设备定型,型号定型等尝试。

    这里同时也是理工学院实习基地。

    每座小工厂,都有十到数十名宽衣天武军士看守,门口拉着铁丝网,有岗亭岗哨,卫兵们穿着新军服色,手里拿着上刺刀的神机铳,人员进出非常严格。

    苏油要进厂或者进科研大楼,手续都非常麻烦,只骑着马从边上路过,没有进去。

    但是卫兵和不少进出人员对他是非常熟悉的,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行礼,苏油也对着他们拱手问好。

    出了科研区,就是粮食深加工区。

    庄子上这几天正在疯狂的磨面粉,明年麦子出来,库房就不够用了,必须将一部分制成面粉销售出去。

    麦麸对反刍类家畜,猪,鸡,鱼类饲料的重要性是最大的,也是苏家庄子饲料厂的主要配料。

    仅靠苏家庄子这点麦麸当然无法满足饲料厂的需要,每年还得大量外购。

    这里的利润是惊人的,周围农户也都习惯将麦麸卖给商号,然后换成膨化饲料,这样算下来其实更划算,家中禽畜长得更快。

    苏油终于见到了西南理工最新的科研成果——膨化饲料机。

    这已经是第二代产品,已经去掉了巨大的蒸汽设备,而是利用物料在机体内挤压旋转摩擦产生的热能,是物料达到糊化效果和膨化的需要。

    具体原理就是让原料由进料口进入机腔,由螺旋杆强制推进,由于螺杆和螺筒的螺纹沟槽是由深逐渐变浅的,所以压力也随之变大。

    同时进行搅拌、混合、摩擦和剪切,形成生淀粉,生淀粉在机腔内逐渐地得到升温,使淀粉糊化,然后再以预定的喷嘴喷出。

    因为是从高压突然降压到常压,其组织内的游离水分骤然汽化、膨胀,将本来致密的物料糊变成形成海绵似空心,网状结构。

    在体积猛然增大的同时迅速冷却、硬化,制成膨化饲料。

    后世的雪饼、薯片、虾条、虾片、鸡围、鸡条、玉米棒……通通都是以面粉、大米、小米、玉米、土豆、大豆等食物为原料,经油炸、加热或微波膨化等工艺处理,成为一种多孔、膨松状的食品,通称膨化食品。

    它的优点其实很多:口感好,营养素损失少,易于吸收消化。

    还有一条——因为干燥,所以易于存储。

    之所以被后世家长们定义为垃圾食品,也是因为它体轻松软、香浓酥脆,适合孩子的口味。

    加上商家的配方,造成了它具备高碳水化合物、高脂肪、高热量、高盐、高糖、多味精的特点,说是垃圾食品一点都不为过。

    可是苏油一看到这机器就笑得不行了:“这特么不是康乐果机吗?”

    后世曾经风靡大江南北的一种初级膨化食品,用玉米和大米为原料制作,北方叫康乐果,南方叫泡筒,直到九十年代在农村中都还非常的风靡。

    这台机器和后世机器的唯一区别,就是有一个大水轮带动皮带,让另一头的小轮带动主机高速旋转,其余的部件几乎完全一样。

    工厂老板是一个大胖子,抖着一声肥肉跑过来:“小人金德全,见过少保,驸马爷。”

    苏油笑道:“看样子膨化饲料没少吃。”

    金德全吓着了:“少保别开玩笑,那玩意儿人能吃?”

    苏油说道:“说到底都是粮食嘛!对了,说起这个来,我们可以卖到汴京城,赚上一大笔啊!”

    金德全傻了:“汴京城里边猪很多吗?哦少保一定说的是鸡饲料吧?那边有四通的销售点和大厂,我们从尉氏运过去不划算。”

    苏油手扶脑门:“你们这些工科狗啊……很容易思路就受到限制,展开,我们要展开了想!”

    “展开?”金德全转了转眼珠子,一拍大腿:“明白了,金明池!有少保的面子,咱给金明池提供鱼饲料,小包的,他们拿去卖给游客,一定会大赚一笔!”

    “哈?!”苏油都被这思路反过来震惊到了:“别说还真是条路子!哎呀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们卖给人吃!眼看要过节了,大街小巷,勾栏瓦舍,都是我们的市场!”

    金德全拱着肥手斟酌措辞:“好倒是好,不过……饲料味道有些腥,就怕人家不爱吃,不买啊……”

    “卖饲料当然不行,”苏油真要往下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等等你怎么知道是什么味道?你真偷吃过?”

    金德全老脸涨得通红:“试验口感,试验口感……”

    试验口感能试验成大胖子,我信了你的邪!

    苏油说道:“先停了先停了,叫人把机器洗干净,你去苏家庄子上去一斤奶油半斤白糖过来,我去五金坊重新弄一套模具,咱们弄一样好东西!”

    分头行事,很快两人又回来了。

    苏油将喷料口的小孔改大孔,然后用奶油砂糖拌了十斤大米,加进了物料箱里。

    机器再次开动,这次喷出来的是膨化食品——康乐果了。

    出料口上有个手工旋转切割的刀片,苏油握着握柄飞快地旋转,组合刀片将刚出料口的膨化物切割成了一个个小球。

    又香又甜的小米球。

    将刚出来的饲料往嘴里塞大概是金德全的习惯性动作,这次也不例外,伸手接起了几个小球放进嘴里,一股奶油香甜充满了口腔:“好,香浓酥脆,好吃好吃。”

    张敦礼看着苏油折腾了半天,搞出了一些白白的蓬松小球,也是好奇。

    知道这东西是大米做成的,那就不怕了,也取了几个放进嘴里:“哈哈,明润还真是厉害!这东西不但扁罐他们喜欢,卫国她们肯定也非常喜欢!这要是卖到汴京城去,一边听戏一边来一包,想想都美得慌!”

    你看,还是文人思路开阔,短短片刻,驸马爷连后世电影院的赚钱路数都想出来了!

第一千零四章 扑克牌

    第一千零四章扑克牌

    十斤大米制作的米球,足足装了四个干净的大麻袋,苏油将麻袋放到自己和张敦礼的马屁股后头,对金德全说道:“办法教给你了,赚不赚这个钱随你便,这四麻袋米球归我,就不给你加工费了。”

    金德全乐得后槽牙都快出来了,这一刻少保真是比他亲爹还亲:“怎敢还收少保的钱,小的这就加紧生产,这个年关能有多少收成,等十五过后再与少保分账。”

    回到庄子,十口大猪已经杀完了,庄户们正在忙着紧血旺,解肉,分内脏,洗肠子,挂肠衣……

    娃子们还在溜冰场上疯,苏油取来一个大簸箕摆到操场边的小石桌上,抖了一些米球到簸箕里边:“娃子们都消停一会儿!过来吃好吃的!”

    扁罐和王俊彦最快,因为他们脚下有冰鞋,唰唰滑到苏油跟前,扁罐抬起头:“爹爹,这是什么?奶油做的?”

    “嗯……这个嘛,叫奶香米球,你们快尝尝。”

    扁罐抓了一个放进嘴里:“哇这个好好吃!大家快来这个好好吃!”

    娃子们一窝蜂赶了过来,很快就被这奇特的食品完全吸引了,一边伸手抓米球,一边嘟嘟囔囔地点赞。

    苏油笑道:“都尝过了是吧?不用抢,回家取篮子去,一人分一篮!”

    娃子们欢呼着散开了,这一刻扁罐爹简直就是娃子们心里的大英雄。

    张敦礼也乐得不行:“我的天,十斤米这是换了多大的人情!”

    然而苏油的思路却又到了另一件事情上:“对哟,娃子们的钱,真的不要太好赚啊……”

    今天的庄子上算是过小年,好肉都得留着,但是杀猪菜一道猪肝,一道血旺,一道回锅肉,一道小炒是跑不了的。

    此外还有血脖,肚皮之类不太好的肉,多数要做成酥肉保存起来,吃到正月十五。

    这两天都过来帮忙的人家,自然是要延请一席的,除了吃饭之外,每家还能分到一碗血旺,一包酥肉。

    八公很慷慨,直接就将这些东西尽数分光了,一点都没留。

    当年眉山闹灾,仲先公卖了祖产良田周济乡亲,这是打那个时候起就传下来的德行。

    苏油看着开心的八公,心里就在想着那个眉山的传说。

    眉山老乡的口碑里,苏家之所以出人才,就是仲先公积德行善换来的。

    但是苏油想得更远,这种性格在小康时代,自然是优异的品行,但是等到乱世来临,第一批倒下的,往往就是这种舍己为人的高尚者。

    那么根据这样的规律,几十万年下来,人类是朝着高尚那一面进化,还是卑劣那一面进化呢?

    或者这不能用自然规律来解释,或者人类中始终有高尚者的存在,就是因为有许许多多的人,将被歌颂的美德,当做真实来要求自己的人。

    苏油从来都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不认为自己高尚,他的道德水准其实远不如八公,只是因为能力过于突出,“被”大家刻意高尚了而已。

    所以这一刻,他由衷地钦佩和羡慕八公,真人真品,寝不梦,觉无忧,活成自己的福分,也活成别人的福分。

    他就没办法了,最多只能尽量为这些人提供保护,鼓励他们继续成为高尚者。

    张二过来敬酒了,苏油抛开了这些复杂的思绪,端起杯子站起身来。

    ……

    次日起了个大早,今天终于可以不用锻炼了。

    叫上平正盛和两个娃子,拿上昨日在宴席上登记的各家各户拜托带东西的清单,苏油上了自家的大马车。

    大马车朴实无华,但是有两样东西显示着它的不凡——玻璃和地丁胶。

    玻璃不用说了,马车的大玻璃窗就是。

    但是车用玻璃经过特殊热处理,即便被砸碎也不会产生尖利的棱角,而是变成大大小小的圆片,同时还贴了一层魔芋胶薄膜,大大增加了乘坐者的安全性。

    而地丁胶除了用于轮胎减震外,还用在了刹车,降低噪音等很多方面,这辆车上使用了大量的地丁橡胶,舒适程度差不多接近了后世的轿车。

    轮胎是实心的,类似后世很多共享单车的轮胎结构,里边还埋铸了钢丝网和蕉麻网,以改善硫化轮胎的性能。

    这样的车,全大宋如今不到十辆,制造工艺刚刚完成设计定型,苏油打着帮助测试的旗号弄到了自己车上。

    扁罐一大早还收拾了自己的马匹,也是一匹黄马,不过四个蹄子上边一点毛色是白色的,是大理名种,石薇小时候的坐骑黄雏的后代。

    天气太冷了,苏油将大车里的车座全部撤走,铺上了厚厚的岷州地毯,对扁罐招呼:“不骑马了吧?上来陪爹爹玩牌。”

    扁罐有些犹豫,要是娘在肯定不会这么说,只会说长途骑马可以锻炼行军的本领。

    不过也不好拂了爹爹的好意:“踏云骠也有些日子没有练了。”

    苏油摆手:“那还不简单,将它拴在车后跟着走不就行了?上来上来,爹爹发明的新牌样,你指定没有玩过的。”

    平正盛和王彦弼早就呆在车上了,平正盛也劝:“这么大冷的天,夹袄裘皮穿裹起来也麻烦,就听少保的,最多等回来我陪你多射两轮箭,就算补上功课了。”

    扁罐在俩不良人的撺掇下动摇了,反正他已经拒绝过一次,以后娘要是问起来也算有了挡箭牌,于是爬上马车:“不用套,踏云骠很乖的。自己就会跟着走。”

    苏油关上车门,招呼张二启动,从包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这么远的路,打牌最合适了,我教你们玩争上游!”

    就是后世的扑克牌,如今再大宋也开始流行,不过大小鬼比国王大,在大宋是要挨禁的。

    于是大鬼变成了天神,小鬼变成了地祗。

    圈儿后也不适合出现在牌面上,于是勾圈凯变成了将相王,这就凑齐了。

    苏油唰唰唰熟练地洗牌,一边将规矩讲解了,又试玩了两盘实战,然后正式开始。

    争上游,拱猪,跑得快,升级……两大两小在车上玩得大呼小叫不亦乐乎。

    马车轻便,马儿神骏,加上路况极好,一大早出发,到了傍晚时分,竟然跑完了一百二十里,最后停在了四通商号总部散花楼的门前。

    散花楼就在汴河码头州桥的东面,那里如今是一个大广场,周围都是店铺仓储,广场北面就是著名的白塔钟楼。

    这里已经戒严了,整整一千龙卫军将整个码头的通道阻隔,三步一人荷枪实弹,神色紧张。

    狄咏一身新式戎装,还是那么英武挺拔,见苏油探出头来,也不说话,只行了一个捶胸礼,手一挥,军士们抬开了路障,让马车进入了广场。

    一名在人堆里翘首等待的商贾垫着脚朝车里看:“什么人的车驾呐这是?瞅着跟乡下太平厢车似的,也不见旗牌锦骑,怎么也轻轻松松放进去了?”

    “闭嘴!”边上一名指挥说道:“外乡人吧?告诉你汴京城里,越是奢遮的人物越是不显山不露水,说话小心些,指不定就得罪了权贵。”

    “是是是……”那商贾吓得脑袋一缩,伸手从兜里摸出五百文的票子偷偷就塞了过去:“多谢军爷的提点,咱小商小贩,千里奔波只为一个财,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

    “军爷,有没有门路引咱进去,寻个大棚什么的蹲着都行,就想一会儿拍卖会上抢个好座,你行行好……”

    指挥瞅了一眼狄咏那边,悄悄比出一个二的手势。

    又是两贯宝钞送过去,商贾被指挥领着,来到了一个原先码头边上的大茶铺里头。

第一千零五章 岛礁和泡沫

    第一千零五章岛礁和泡沫

    商贾悄悄在大棚边上摸上一根条凳做了,这才发现,里边还有一条警戒线,防备更加森严,这里的军士还穿着明晃晃威武的冲压胸甲。

    两列军士之间是两道细铁轨,龙门吊从一艘眉山型大船上吊下一口口木头箱子,箱子不大,但是似乎很沉,两个军士站在轨道车厢上,将小木头箱子调整到位,码放在车厢里边。

    商贾对身边一位明显也是商贾的老人拱了拱手:“老丈,这是在干啥呢?拍卖会啥时候开始?”

    那名老商贾瞅了年轻商贾一眼:“后生是新来的吧?外乡人?能混到这里,是走了朝中哪位大人门路?”

    这个时候不能露怯,商贾也不好说自己是刚刚买通外线指挥被放进来的:“呵呵,家大人不让提及他名讳。”

    “哦,那就是庶子啊……跟老夫一样。”老者似乎有了些同情,语气和缓了一些:“现在是给官家内府卸货呐,箱子里边的东西……”

    说完悄悄摸了摸自己无名指上的黄金印章戒指:“这个。”

    然后又摸了摸腰带上的银扣:“还有这个。”

    年轻商贾震惊了,大船里一箱一箱地往外出,眼见没个完的时候,这一箱起码就是百斤,一千六百两!

    一箱的价值就是万贯!这里起码上百箱!

    老人低声对年轻商贾介绍:“看到那箱子上的铜钱印记没?那是皇宋银行的标记,这些东西进了金库,银行就能让市面上充斥相同面值的宝钞,这个叫保证金。”

    “因此我大宋的宝钞才这么的坚挺,如今连盐引都被抵下去了。”

    年轻商贾说道:“我还是觉得铜钱稳当。”

    老商人笑了:“行商求稳当,那利可就薄了,海外夷人就喜欢真金白银,所以现在我大宋是双币制。国内宝钞,国外舶来钱,但是每年内流的舶来钱也不少,而外售的宝钞也不少。”

    “老夫看不透这中间的道道,不过四通银行开通了内外币汇兑业务,这中间有些差价,还有手续费,总觉得是门大生意。”

    年轻商贾随口一句:“这不就是拿纸换钱?”

    老商人一下子楞住了,宝钞币值坚挺,同时在海关形成了壁垒,南海商贾们要打入国内市场,出关的时候必须将宝钞兑换成舶来钱。

    这中间就涉及到一个汇率的问题,皇宋银行在其中抽头,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获取了利润。

    虽然这个利润的比例很小很小,但是架不住贸易规模很大很大,如果一年的内外交流有一千万贯的话,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手续费,也高达万贯!

    要是加上短期拆借,信贷,担保之类的副产品产品,这个利益怕是更高。

    这还真是拿纸换钱,或者说得更精确一些,是海商们对宝钞的信用,以及便利,心甘情愿付出的使用费。

    年轻人随口一句话,竟然说到了事情的本质。

    “把钱做成生意,这才是最顶级的大商贾啊……”老人喃喃地说了一句:“今年的压舱,比去年又多了好多。”

    年轻人说到:“听说文公在河北上了折子,说是宝钞的流通导致了河北政务更加困难,移民从南海寄回的舶来钱,让河北更加雪上加霜。”

    “加上大修两处黄河工程,导致如今河北物价腾贵,斗米已经涨到了百文,贫民的生计更加难过了。要求朝廷停建工程,与民休息,听着也有道理。”

    “你是河北来的?”老人扭头看了年轻人一眼:“糊涂!”

    年轻人拱着手:“那是怎么回事儿,还请老丈指教。”

    老商贾说道:“河北的问题,说到底就是黄河问题,两次改道之后,人民凋敝,市镇丘墟。”

    “所以不是朝廷不让人民休息,是黄河不让人民休息,要治河北民生,首先就得治黄河。”

    “如今看来,河北已经出现了钞币贬值,这是市面上钱多货少导致的现象。我要是文公,就会组织大规模的商贸活动,哪怕是跟四通商号借贷资金货物,也要让河北货物充实起来,这里边满满的全是商机啊!”

    “文公的问题,则是老派政客的老问题,就是只知道在地里刨食,还认为只有农人才是国家的生产者,而其它人,全是消耗者。”

    “一味重农,抑工抑商,人为阻断商品流通,这才是导致河北经济衰疲的原因。”

    “河北啊,缺少一个真正的干臣,苏少保那样的干臣。只可惜张赵二公已然致仕,设若二人之一按治河北,河北民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说到这个老人一脸的不忿,从言辞来看,老人的见识也是不凡,看来也是某世家的庶子,为了家族牺牲了科名,从事商贾之业,为族中谋取衣食的那种。

    年轻商贾却是被刚刚老人的一句话吸引住了:“刚刚老人家说,河北遍地商机?”

    老人拱手道:“老夫京中善丰源掌柜李珪,敢问后生是河北人士?”

    年轻商贾也拱手:“刚刚没与丈人吐实,鄙人姓盛,家君涟水县小小一县令,我自己仕途也不通达,只好出来行商。”

    “京中其实不熟,但曾听说汴京年底有大机会,便过来瞧瞧。”

    老人正色上下看了年轻商贾一眼:“《后杞菊赋》盛知县?你这个听说,是听苏夫子所说吧?”

    年轻商贾这一刻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本来只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到苏夫子送给家大人的一篇文章,在京中竟然偌大名声,一句话就漏尽了家底。

    苏夫子听闻现在还在御史台没有放出来,我,我太难了……

    老人似乎知道盛衙内心里怎么想的,笑道:“放心,夫子的名声大家都是景仰的,再说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眉山四通!”

    “弹劾夫子的那三个御史,已经判了,呵呵呵,流放新宋,遇赦不还。大宋官场,从此就算是没这三号人物,比郑侠郑介夫还惨。”

    “既然有夫子这层关系,今后老夫说不定还要仰仗呢。”

    “在下盛林,见过李掌柜,刚刚掌柜一番言论,足见是胸有沟壑之人。密州地面上,小子的盛昌号还算有几分薄面,刚刚李掌柜说河北遍地商机,这个……”

    “呵呵呵,好说好说,一会儿老夫与你引荐几个汴京城里的行首,对了牲畜贸易,盛老弟你有没有兴趣?”

    ……

    很多商机,就是这样接洽出来的,这几年海贸的兴盛,交通改善,让商业变得蓬勃兴旺,似乎一夜之间,人人都成了经济大潮里边的弄潮儿。

    有的暴富,有的破产,一幕幕人世间的悲剧喜剧,就如同海面上的浪花泡沫,永远都存在。

    然而,你眼里一直能够看到的那些泡沫,或者已经不再是上一秒看到的那一些了。

    虽然看上去一模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而大海上真正稳如磐石的岛礁,如今不在四面透风的大棚子里面,而是在方知味雅室精舍里边,丝竹醇酒,声色犬马,穿着最好的丝绸,端着最醇的美酒,搂着最美的妞,瓜分着最大的蛋糕。

    程文应带着石富,端着水晶玻璃的酒杯,里边是南方醇美的果酒:“哎哟王老弟,呵呵呵一年不见越发清健啊,来来来给你介绍,哦应该都不用介绍,高石两家,本就都是国朝勋贵,你们应当比我还相熟才对。”

第一千零六章 刨笔刀

    第一千零六章刨笔刀

    “呵呵呵,亨之你应该认识吧?这位是高家岷州商号的王临周王大档,四通每年采购的羊毛,羊绒,就是王老爷子供给大宗,是我们四通的战略级合作伙伴。”

    “大档那边对茶,酒的需求量很大,亨之记得以后要首先保证。夷人地区嘛,这可是关系到边境稳定的大事情,大档这不光是于家有助,可还是于国有功呢!”

    王临周被捧得舒适异常,端起酒杯和两人轻碰了一下:“不敢当程公赞誉,小老儿就是给主上守财的仓奴而已。程公功成身退,今后四通石公主事,两家累世通好,小老儿还要多多仰仗才是。”

    几人客气了一番,程文应才带着石富向下一处大佬盘踞的小圈子走去。

    程文应对石富小声说道:“高家垄断了岷州的羊毛产业,如今已然开始向青唐伸手。河湟交界处的蕃人,与这王临周主持的商号颇多往来,不少部落心向大宋。”

    “呵呵呵这事最后要是能成,王老儿一个横班使臣的官职跑不掉。”

    石富问道:“青唐那里就任由我大宋如此施为?”

    程文应微微一笑:“王韶在青唐留了他儿子王处道,现在是高遵裕的得力干将,青唐那边,董毡病重,吴氏专权,亲子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养子强势,旧臣如青宜结鬼章等,惶惶不安,那边的政局,留给了大宋很多措手的机会。”

    说完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或者反过来说,正是大宋插手了,那边才变成了如此局面,王厚这小子在那里边纵横捭阖,心险不亚之父!”

    “高家人陛下是要大用的,不过那是在边陲。”

    “至于腹心,高公纪高公绘兄弟如今在编练京周义勇,忙的是将厢军往建设兵团那边转业的差事,新军碰都碰不到,其中意味,亨之你也要明白。”

    石富微微摇头:“程公交给我这烫手山药,不好接啊。”

    程文应哈哈一笑:“就别谦虚了,从二十几年前慧眼识人,到今天石家重返顶级勋贵之列,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你?”

    石富微微一笑,却不接这话,轻轻一碰程文应,对着一人将杯子举起来:“王公!你如何在此?今冬怎么没见你尉氏露面?怎么的老寒腿好了?这铜臭之地,怎好让学士亲降,熏着了可怎么得了?”

    对面一个紫袍官员也端着杯子走了过来:“你给的法子还真不错,今年好过多了。”

    跟程文应点头打了招呼,有对石富说道:“朝中多事,不得闲啊,陛下命我前来监督交割,却不料今后这里就是老世兄主事了,这里先恭喜啊。”

    老头乃是王克臣,也是出自老牌勋贵之家,秦王王审琦之后,自己考中进士,现在是朝廷龙图阁学士,明明勋贵出生,却靠科名累居高位,算是老一代勋戚里边,出挑得厉害的人物。

    老头有个儿子叫王师约,当年面见英宗,即席一首《大人继明诗》,被英宗看中,选为长女陈国公主的驸马。还特意下旨,从此王姬下降,免升行之礼,于舅姑当行盥馈,与普通人家女儿侍奉公婆无异。

    出嫁的时候,还命当时还是王爷的赵顼,以及赵颢亲自送姐姐到王家府邸,也堪称一时之荣遇。

    老头是保守派,因为郑侠案被吕惠卿搞了一道,夺了一官。

    但是风水轮流转,一转眼不过数年,吕惠卿已经被丢到了万里之外的南海,而老头却昂头成了龙图阁学士,如今还被赵顼派下了勾当封桩库务所的重要差遣,摆明了是想要给姐姐这老丈人补偿。

    程文应心底下暗暗摇头,流水的大臣,铁打的勋贵,老头两样都占了,只要他不失心疯了牵连到谋反之中,这就基本上是政坛不倒翁的存在。

    其实油娃也类似,不过油娃通过薇儿才与勋贵接上了关系,到底是隔了一层。

    待到苏油带着俩娃上得楼来的时候,就见三位老头言笑晏晏,一副多年老交情的样子。

    见到扁罐石富立刻将王克臣抛下了:“扁罐过来,哈哈哈又长高了不少!”

    这个二伯是扁罐超级喜欢的人,有着一双神奇的手,扁罐和漏勺从小就拥有无数同时代孩子不可能拥有的机械玩具,全部出自这个二伯和大石头哥哥亲手制作。

    除了金属的,还有木头的,甚至还有一只木鸟,身子很瘦,用一根弹力地丁胶连接着机关,上紧机关后松手,木鸟就会短促地一下下扇动翅膀,在空中盘旋很久。

    在宋人眼里,这已经是不输公输班的神技,然而被扁罐打小就玩坏过不少,现在漏勺也大有接替哥哥,发扬光大的趋势。

    如今漏勺玩着的那个叮叮当当的金属球,就是石富给制作的,堪称全天下最顶级的工艺品,今日早上苏油发现,已经被漏勺踢得在石头上撞瘪了一块。

    还不能说,上次石薇抱怨扁罐不珍惜玩具,弄坏了二伯给他的黄铜青蛙,然后很快石富就又给扁罐寄了三个过来。

    一个黄铜镶银的,一个铜胎烧翠绿珐琅彩的,一个铜皮敲出很多光滑小突起,模拟蟾蜍的。

    这上哪儿说理去?搞得石薇哭笑不得,苏油垂涎三尺。

    扁罐跑过去将石富一把抱住:“二伯!”

    “诶——”石富开心极了,打铁的老胳膊单手就把扁罐抱了起来,还颠得扁罐咯咯直笑,搂着二伯的脖子:“二伯,爹爹回来了!”

    “嗯,爹爹打你屁股没有啊?”

    “没有,爹爹可好了,给我们做了奶香米球!来给你吃一个。”

    “嗯好吃!”石富乐呵呵地嚼着扁罐塞到他嘴里的米球,顺手从袋子里摸出一件物事来:“答应了等你进学,二伯就送你一柄削铅笔用的家伙,拿去!”

    扁罐接过,却是一个黄铜制作的水车磨坊的样子,嵌了极细的银丝作为装饰,是仿造的一个小木屋,边上还有个水车模样的小铜轮。

    “二伯这是什么呀?”

    “带铅笔了吗?”

    “带了!”

    扁罐从书包里取出文具盒,打开拿出一支铅笔。

    石富将磨坊的小窗打开,里边是一个锥形孔,将铅笔塞进去然后摇动水车轮子,沙沙几声之后,再将铅笔取出来,铅笔就已经刨好了。

    再将小门打开,里边竟然还别有洞天,乃是一个水力炼铁工坊的模型,刨子就是冶炉。

    将刨花抖掉,里边还有一个小铁砧,两个小人,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徒弟,正在锻造一件铁器。

    墙边有一个大扫帚,取下来就是清扫刨笔刀的刷子。

    这哪里是什么小孩用的玩意儿,这简直就是应当摆在书房里边的顶级文玩。

    苏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贪念,将刨笔刀接过来:“扁罐这个就放在爹爹书房好不好?以后削铅笔的任务,爹爹保证帮你圆满完成!”

    扁罐憨憨的就要答应,却被石富将刨笔刀一把夺过来,塞回扁罐的手里:“不知道是谁说的,铜器不上六十年不得进他的书房!还是我们扁罐乖,一定不会嫌弃二伯手艺的哈?就放在扁罐的书房里最好了!”

    苏油都快哭了:“石公,小时候的话你居然记仇到现在,有意思吗?”

第一千零七章 君子小人

    第一千零七章君子小人

    程文应对王克臣苦笑:“明润就是这样,见到好的工艺品就不讲礼数,王公见谅了。”

    王克臣捋着胡子呵呵一笑:“石家招的好女婿啊,听说是亨之当年给嫡房幼妹定的娃娃亲?还被族中抱怨反对,要不是张天师正好路过眉山,替苏明润撑腰,这亲事还要黄了来着?”

    “真事儿!”能够给苏油立FLAG的机会程文应从来不会错过:“明润自有颇多奇行,乡人不解奥妙,以寻常孩童待之,看起来就有些出格了。”

    “或许只有奇人才能理解奇人,小天师一见订交,石亨之信之不疑,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要是我跟你说,苏明润比扁罐还小的时候,石亨之待他就跟现在一样,王公你信不?”

    王克臣笑着摇头:“我当时要是见着,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先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哈哈哈哈……”

    苏油想欺骗扁罐的行动落空,这才过来给两人行礼:“王公,姻伯,苏油见礼了。”

    王克臣瞪着苏油:“你在两浙路包容郑介夫,还让他主办报纸,为民发声,我本来十分欣赏你;可你离开南海的时候,却对吕惠卿那等小人彬彬有礼,又让我这欣赏打了三分折扣。”

    “君子小人,如皂白两分,水火不容,岂可曲意优容,就不怕玷污了自己的名声?”

    苏油微笑着拱手:“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吕参政是君子是小人,我没有资格置嘴,就说我自己。”

    “既然是君子求己,那所接的外人外物是什么样,有怎么能影响到他呢?又怎么会畏惧名声遭到玷污呢?”

    “既然是君子坦荡,那他又有何人不可容?有何人不可接呢?”

    “防备小人靠近自己,怕自己被污损腐蚀,崖岸高立,其实是借提防别人的行为,作为提醒自己的方法,这不过是另一种‘求诸人’的方式而已。”

    “为什么不信自己能化人,而担忧别人能化己呢?说到底,还是对自己的品行缺乏足够的自信。”

    “夫子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只说君子自求,没说君子要依靠辨别他人,来证明自己是一个君子。”

    “同样,夫子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也没有说君子只对君子坦荡荡,而对小人也同样长戚戚。”

    “反过来讲,不管是对谁长戚戚,那君子不还是一样犯了小人之过吗?”

    “所以我想,夫子的真意,是要我们依从本心,不受外扰,做一个真君子。而需要时时提醒自己不要为小人所惑的君子,是不是反而弱了一成?就好像黄金虽然还是黄金,不过成色却有些不足了?”

    “王公,不知道苏油这样理解,是不是妥当?”

    王克臣顿时刮目相看:“理学一宗,大有门道啊。这是不是就是你们提倡的持平执中,体近人情之发挥?”

    苏油躬身施礼:“王公不以苏油仪状无礼,而以学识相究问,足见乃是至诚之君子。是的,这就是理学宗旨之一绪,算是苏油平日里的一些胡思乱想吧。”

    王克臣看来又对苏油恢复十分的欣赏了:“家小儿师约,你知道的吧?也是个爱读书的性子,都是年轻人,你们大可以经常来往嘛!”

    苏油说道:“君授兄的文才武功,苏油是仰慕已久了的。听说今年四月世兄陪辽使燕射玉津园,一发中鹄,发必破的,将辽人的脸都射白了?”

    王克臣哈哈大笑:“射箭场上好勇争胜,算什么本事儿?”言下不屑,神情却是得意至极。

    苏油也微笑道:“那可是大扬国威,不是寻常好勇争胜。其实我家娘子和蜀国大家,卫国大家,交情都是极好的,不过好像她们都有些畏惧长姊冷肃?”

    王克臣笑道:“德宁的脾性,对我们是没说的,不过每次两个妹妹来,倒还真如你说的那样,称得上耳提面命。”

    说完眼珠子转了转:“不过这正是你们一起来的理由啊?!”

    这个借口找得好,苏油笑眯眯的拱手:“还是王公想得到,那我们夫妇不日可就厚颜上门打扰了。”

    这时狄咏和一名内官也来到楼上,内官手里还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王克臣的做派立马就变了,冷冰冰地问道:“都料理妥当了?”

    狄咏拱手道:“已然离开码头了。”

    内官点头哈腰:“账册已然交接点清,就请学士用印,之后就是商贾们上场了。”

    王克臣取过账册翻看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抖了两下,走到几案之前提笔押了字,又盖上了自己的官印。

    大楼里立时雅雀无声。

    王克臣看着账簿上鲜红的大印神情有些恍惚,等到抬起头来,发现所有人都拿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不由得自失地一笑:“那就开始吧。”

    楼里顿时哄然一声热闹了开来。

    ……

    楼外大棚里,盛林冷得将双手揣进了袖筒里边,对李珪问道:“李老,军士们都撤了,拍卖会该开始了吧?”

    李珪手里摸着白铜的手炉笑道:“稍安勿躁,可还有一阵子呢。”

    盛林有些意外:“却是为何?”

    李珪说道:“凡事皆得有规矩不是?先是咱们官家的内库,然后得让大佬们心满意足,下来是开封府市易司,之后是各行的行会行首,这些才是吃得下这笔大宗的豪富。”

    “等到这些差不多了,拍卖会才由各行的行首主持。你当四通程史二公那般人物,是你我这样的小商贾能接触到的?可隔着好几层呢。”

    盛林说道:“就想着混进来开开眼界,没想好要进什么货品。”

    李珪笑道:“就怕到时候苦恨钱财不够,后生你可千万稳住了,掂量着来,别到时候弄一个精品找不着下家,那才真是哭瞎。”

    盛林讶异道:“还有这事儿?不是说四通的南海货品,买到出手就是赚吗?”

    李珪耐心解释:“是啊,问题不得出手之后吗?比如你倾家荡产买一个砗磲屏风回去涟水县,还找得到下家吗?找不到下家,不就砸手里了?”

    盛林一想还真是,笑道:“那得看自家客户都是什么水准,然后决定购什么样的货是吧?”

    李珪说道:“大体是这样没错了,不过有几样东西那真是买到就能赚到——香料,染料,黄白铜器,南方药材。”

    “不过这几样,也是投标最激烈的,人人都想抢,参加摇号的人太多了。诶对了,郎君你能周转多少头寸?”

    交谈了这么久,盛林对李珪也比较信任了,一听涟水县姓盛的,就能够想到《后杞菊赋》的人,再差也有几成。

    加上李珪对他也一直耐心和热情,盛林便拱手道:“这次家大人让我带了两百贯进京,加上小子自家商号的五百贯,就这多了,李翁是想要周借?”

    李珪琢磨了一下:“这样,我们这里准备了一千五百贯,咱们两家合起来,就是两千多贯,能够投两千贯以上的标的,竞争小很多不说,价格比投千贯的标实惠两成。”

    “要是有幸中得,这中间的差价老夫分文不取,全归郎君,老夫只要商货,最多三五日后便将郎君的本金周济回来还上,如何?”

    盛林拱手道:“依小子看不如这样,咱们两家合作,要是能投得香料,便一起运往河北,在敝号分销,所得利益我们按出资份额分成如何?”

    “李翁不是对河北市场很感兴趣吗?那等拍卖会后,小子便邀李翁去家中做客,顺便考察一下敝号的声誉规模,刚刚李翁所说的牲畜生意,我觉得也大有可为啊。”

    “爽快!就这么定了!”李珪呵呵笑道:“郎君有这等魄力,这等至诚,你这个小友,老夫交下了!”

第一千零八章 经济

    第一千零八章经济

    扁罐他们被石富领下去看稀奇去了,苏油站在散花楼三楼的大玻璃窗前,看着州桥码头下边繁忙的卸货场景。

    他对商号如今的运作并不是太上心了,因为比他更上心,比他更权重,比他更有威势的人,有一支经过新式财会制度专业培训过的队伍,在进行监督监控。

    王克臣士大夫习气严重,对这种**裸分配利益的行为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来到窗前也看着汴京码头:“下雪了。”

    苏油说道:“那翻年的麦子应该长得好,要是黄河老实一年,河北百姓应该能缓上一口气。”

    王克臣叹了口气:“花团锦簇,刚刚看到南海纲船的账目,老夫这心里头都砰砰乱跳,明润,陛下甚为看重你,你要让他多看到忧患,不要被这些黄白之物遮挡了眼睛,这东西,不当饱。”

    苏油点头:“王公所见得是,经济,其实可以用大宋的交通网来打比方。”

    “大宋往年陷入钱荒,就好像各地之间道路断绝,无法沟通交流,米贱的地方粮食运不出去,盐贵的地方盼也盼不来。”

    “明明有些地方急需买米,有的地方急需卖盐。但是因为路上的运输车辆太少,道路没有成型,只能守着各自多余的商品受穷。”

    “有了银行,有了充足的货币,我们就好比在各地之间修好了道路,还在道路上安排了大车。”

    “经济流通开始了,大到各州各府,小到各家各户,都能够用剩余产品参与交换,获取自己所需的物资,百姓的生活好了,朝廷的收入也多了。”

    “需要注意到的是,这些只是过去百年,长期货币紧缺,物流不畅所积累起来的经济红利,就好像束紧了口子的粮袋猛然被解开,大量的粮食肯定会哗哗地倾泻出来。”

    “但是一定要意识到,如果我们只注意粮袋口子的大小,而忽略粮袋里边的存粮数量这个根本的话,很快我们又会陷入尴尬的局面。”

    “因此我们要趁现在粮食还在哗哗往外流的时候,拿一部分去种到地里,让它可以生根发芽,收获归仓,然后再次分出一些种下。”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粮仓越来越充实,粮袋越来越多,以后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粮食继续倒出来。”

    “这个过程,我称之为良性经济循环。”

    “所以保证货币充足,只是经济整体当中的一环,它当然很重要,不过不是最重要。”

    “比它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如果将经济划分为生产、流通、分配、消费四个环节的话,保证货币充足,保证物资流通,仅仅解决了四分之一的问题。”

    “更重要的,它还应当包括大宋各类物资总产量的增加,还应当包括质量的提升,包括技术的提升,包括制度的完善,包括意识的转换。”

    “还要包括农,工,商各行业结构和比重的优化;包括赋,税,用,度的整体平衡和平稳增长;包括投入与产出效益的提高。最关键的,包括百姓生活质量的改善,人口素质的改善,以及整个社会福利水准,消费水准,教育水准,保障水准的改善。”

    说完回头看着大厅里边热闹分蛋糕的权贵们:“所以,决定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不是他们,不是任何一个人,而应是我刚刚说的那些。”

    王克臣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来苏油说了这么多,以往知道苏明润经济之能,但是却没有想到他已经能到了这种程度。

    这已经不是懵懂的经济意识,而是经济理论,难怪这娃十几年来每到一地,那一地就立刻兴旺发达,焕发出无穷活力,现在看来,和他这套理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通过现象看到本质,进而抽取出理论,然后以理论指导实践。这样的能臣,已经不是薛向,张方平这些在经济上卓有声望的大臣可望其项背!

    如今看来,南海四郡的巨大利益,压根就不是苏油遇到事情临时发挥,也不是运气逆天捡了个大漏,只怕是有计划,有预谋,有步骤,有目的地一步步悄然布子,最后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大业。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相比这个能力,刚刚那本账册的令自己胆战心惊的数字,屁都不是!

    这个容止彬彬的年轻重臣,胸中竟然有着包罗天地的经纬!

    王克臣立刻拱手:“明润这番理论,当立即向陛下奏明,这个理论相比王相公那一套,高下不啻天壤!我也会入宫向陛下推荐,你应当是我大宋下一任三司使的人选!”

    苏油不禁苦笑,那是你没有见着我的其它条陈!

    嘴上却谦虚道:“条陈我自然是会上的,多谢王公看重了,不过我想陛下那里自有主张。”

    这时候码头上来了一群人,男女老少哭哭啼啼,似乎非常的悲苦,有些老人还在责骂。

    押送他们的衙役似乎也非常生气,也难怪,大冬月里还要随他们出京跑长差,这个年注定是没法在汴京过了,态度自然好不到那里去。

    三个家主也垂头丧气,无论家人衙役如何责骂,也如同斗败的鹌鹑那般,不还嘴不吭声。

    这情形吸引到了王克臣的注意:“冬月里还要发遣犯官?这大理寺也太不地道了,这是判决之后立命押解不得迁延啊……”

    却见到苏油已然躲到了厚厚的窗帘后面,突然醒悟过来:“舒亶他们?”

    苏油在窗帘后摊着手耸了耸肩膀:“要是见到我在这里,只怕他们还要认为我是在示威,笑话他们的凄惨来着。”

    王克臣横了苏油一眼:“君子虽然坦荡荡,可说到底还是怕小人长戚戚啊。”

    苏油满脸通红:“虽然他们已经回不来了,可总没必要让别人误会是吧?”

    王克臣伸手指着苏油,呵呵笑道:“你呀你呀,谨慎得都过了头了。”

    ……

    李定的心中,这一刻比漫天飞舞的雪花还要冰凉。

    回顾自己的一生,自幼受教于王安石,后来考中进士,受孙觉推荐,入朝后恰逢恩师作相,前途可以说一片光明。

    为了将自己放到御史的位置上,恩师不惜打破选人不得除谏官的常规,为自己争取,结果引来了保守派群臣围攻。

    那一次恩师大杀四方,知制诰宋敏求、苏颂、李大临,御史陈荐、林旦、薛昌朝皆罢,而自己到底成了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里行。

    接着又遭到曾公亮的狙击,恩师迫于压力,将自己改任安石力主之,改为崇政殿说书,紧跟着一路提拔——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吏房、直舍人院同判太常寺、集贤殿修撰。

    恩师去后,新党分裂,自己的仕途一度变得渺茫,陛下改年元丰之后,日渐独断,多用旧人,自己在蔡确去后,捞到了那个非常重要的仕途关键位置——拜宝文阁待制、同知谏院,知制诰,为御史中丞。

    再进一步,就会和自己的前任蔡确一样,成为参政,进入机衡!

    何正臣弹劾大苏的奏章,让他看到了机会。

    赵宋祖制,让群臣“异论相搅”,方便制衡和把控,乃是公开的秘密。

    恰好这是苏油也要入京,自己主动成为他的政敌,那么在皇帝的眼睛里,很自然的,自己和苏油就应该成为“敌体”,即便是将自己当做制衡苏油的棋子,对自己而言,也是个进身的台阶。

    同时还能让自己痛恨切骨的苏轼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第一千零九章 琥珀和珊瑚

    第一千零九章琥珀和珊瑚

    一开始事情进展得颇为顺利,至少“苏家政敌”这个FLAG,自己立得妥妥的。

    李定认为自己还算是君子,至于营造出恐怖事态,让苏轼苏颂震恐,只能算是御史台一些常用的小手段而已。

    要是苏轼畏罪自尽,那过错也不再自己这边不是?

    而且大有成功的可能,从苏轼的绝命诗可以看出来,自己只差一小步就成功了。

    得势就不能饶人,大好情形之下,自己开始考虑扩大战果,将矛头指向了尚远在南海的苏油。

    那一步棋错了吗?那一段时间里,王珪的态度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而蔡确在御史台的时候压制自己,明确反对弹劾苏轼,可等到成了参政后,反倒是态度暧昧起来。

    而陛下则是一副冷眼旁观,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一切,给了自己莫大的信心,连何正臣的劝诫和反对都听不进去。

    可是从苏油星夜入京之后,事情为何就一步步变得不可挽回了呢?

    苏油的突然杀到,让己方阵脚大乱,阵营也开始分裂。

    最要命的是苏油和陛下之间的联系从未中断,那一封封自己无法见到内容的密折,简直就是一道道勒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

    那段时间里,牢狱之外的自己,恐怕比牢狱里边的苏油还要紧张惊惧,那是一种难以相抗的精神压力和折磨。

    苏颂的无罪获释,更是压垮己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要结束这样的局面,只能是快刀斩乱麻,铤而走险。

    结果就是满盘皆输,不可挽回。

    直到现在,李定都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中了对方的圈套。

    要说是,这一切操作苏油都是大大方方摆在自己面前,一切反应,都是自己的主动选择。

    要说不是,只怕是稍有官场阅历的人,都不会相信。

    李定突然惊悟过来,唯一的解释,就是苏油早就算计清楚了自己的每一步反应!

    这一刻李定突然充满了后悔,只要任何一步,自己当时做出了另外的选择,结局都不当如此!

    是自己的嫉妒,**,贪婪,让对方痛加利用,最后落入彀中!

    方知味的大门打开了,码头边大棚的商贾们轰然起身,朝着那扇大门拥去,仿佛那里是他们的圣地一般。

    没有一个人留意到这边落拓的一群人,似乎只要挤进那扇门,就能够获得享用不尽的财富一般。

    看到四通商号宏伟奢华的散花楼总部,李定打了一个寒噤。

    为了苏油的名声,他们一定不会让自己一行人出任何一点意外,一定把让自己和所有的家眷妥善地被“护送”到那片化外之地,一定会让自己在那里“好好地”活着。

    越往南,苏油的势力就越大,除非自己现在就跳入汴河,否则在今后的日子里,都只能在他的阴影下苟活。

    看了看巨大的帆船和冬日里平静的汴渠,终究,水还是太凉。

    ……

    从三个犯官出现在码头上那一刻起,奸诈如老狗的苏油,懒得理会王克臣的嘲讽,借口要给扁罐和王彦弼讲解南海的新奇事物,无耻溜号了。

    这个借口很真实,因为扁罐和王彦弼,的确被爹爹带给他们的礼物惊着了。

    什么离开南海纤毫不取只带走几十盆兰花,那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实际上苏油的很多东西,都是通过四通商号货品的名义,如今随船来到了汴京城。

    对于李舜举来说,只要收足税收,市舶司的人才不管这些东西是京中哪个冤大头的呢,反倒是希望这样的冤大头越多越好,甚至主动参与其中,当起了美美的中间商。

    如今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将这种在汴京下单,远程代购并负责托运的方式,称之为“海淘”,李舜举对自己这项大大增加市舶司收入的创举,得意地很。

    这玩意儿,相当于将东西在蕴州就卖出汴京的价钱不说,一笔还收一笔的运费,然后实际上只需要支付给四通一次打包托运的价钱就可以了。

    光是与四通远洋船队零敲碎打的托运费分成,说出数字来都能吓人一个倒仰!

    而大宋的勋贵官员们,似乎不如此显示不出自己的逼格,比如王珪,就特别中意三佛齐岛上的一种咖啡,不惜重金从南海市舶司托运。

    李舜举常常恶趣味的想,要是王首相知道了这种咖啡是三佛齐岛上的农夫,将咖啡果拿去喂一种香狸,然后从香狸的粪便里边将咖啡豆挑出来淘洗加工而成,不知道他还喝不喝得下去。

    跟咱家没关系!要怪只能怪苏少保!只有他才想得出来这种让人反胃的食品加工方式!

    ……

    而现在的苏少保,正打开一盒精心收集的琥珀。

    拿起其中的一块绿中泛蓝的精品,苏油声情并茂地朗诵了起来:“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约莫算来,总有一万年了。”

    “一个夏天,太阳暖暖地照着,海在很远的地方翻腾怒吼,绿叶在树上飒飒地响……”

    “……在那块透明的琥珀里,两个小东西仍旧好好地躺着。我们可以看见它们身上的每一根毫毛……从那块琥珀,我们可以推测发生在一万年前的故事的详细情形,并且可以知道,在远古时代,世界上早已有那样的苍蝇和蜘蛛了。”

    “还有甲虫!”

    “还有古怪的蝎子!”

    扁罐和王彦弼一人拿起一块,对着光线欣赏着里边神奇的虫子。

    “还有蜥蜴!”平正盛也在一边好奇地把玩着一块,根本不以自己快二十岁的年纪为耻,愉快地加入了小孩子的抢答行列。

    “爹爹,要是我们将琥珀敲开,里边的虫子会活过来吗?”

    苏油老怀弥慰地摸着扁罐的脑袋:“看来你的文科还有救,这个呀……你们可以试试看。”

    扁罐都吓着了:“还是……不要了吧……琥珀不是很珍贵吗?”

    苏油不负责任地说道:“爹爹倒是觉得,你们探索和求知的热情更加珍贵。不过你考虑到成本问题也是对的,你们大可以挑一个虫子又小又多,品相不那么好的尝试嘛。”

    “即使敲开之后发现虫子活不过来也别失望,大可以想象一番,它要是活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有趣故事呢?”

    “会编故事也是一种能力,有时候听故事的人,明明知道故事是假的,却自愿代入到故事中,体会和感悟故事里边人物的喜怒哀乐,这也是一种心神上的愉悦。”

    “比如你们的平正盛叔叔,就特别喜欢桃太郎的故事……”

    平正盛正在琢磨着手里边的那块琥珀,闻言立刻大声申辩:“那故事是真的!就发生在以前的美作国!那里有日本最好的白桃!”

    这尼玛,将故事带到这个世界的老子都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算了,看在扁罐难得有这么一次浪漫联想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改编费的问题。

    两个小孩的礼物很多的,琥珀只是其中的一项,还有各种神奇的海螺,海星,海马,海龙。

    还有各种形状和颜色的珊瑚,贵的贱的都有,主要是让孩子们开阔眼界,价值倒在其次。

    珊瑚不是植物,不是矿物,而是动物,为了让扁罐明白这一点,苏油不惜在两浙路过来的海鲜船上,给他带过一株活的。

    在小妹的指导下,扁罐使用显微镜,见过活着的珊瑚虫是什么样子,并且在淡水中找到过一种类似的生物体——水螅,并且做过比较,写了一篇文章寄给苏油,苏油给打了高分。

    现在将这个知识得意洋洋地搬出来,让平正盛听得一愣一愣的,日本海的红珊瑚也是对宋贸易的名贵商品,可他愣是一点都不知道竟然是无数群居的小虫营造出来的。

第一千零一十章 苏油的不靠谱

    第一千零一十章苏油的不靠谱

    礼物当中还有很多原矿石,南海是富矿区,各种矿石种类非常丰富,有的还具备宝石属性,是昂贵的贡物和商品。

    赵宗佑也给孩子们准备了一份画册,是新宋洲的地理简介,今年金滩务地理小分队在新宋洲东面发现了一条穿越山脉阻碍进入内陆的通道,发现了一片风雨调和,气候适宜,土地肥沃平缓的宝地。

    那里是发展畜牧业的天然大牧场,面积有多大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已知的面积,已经比西夏还大。

    赵宗佑也因此一到汴京,就被赵顼召入宫内,苏油过来都没有见到人。

    与船队同行的张散,张麒,也都忙得不见人影。

    而钱乙则带着唐慎微去开封府衙拜会钱藻去了,钱家是大族,临到过年事情也多,家主钱和拜托他给钱藻带了一些口信。

    四通海鲜船这次还带来了一大船的海鲜,现在全都用大瓷海水缸养着,散花楼边上有一个锅炉循环水处理系统,用来净化海水。

    破解了海水含盐量的秘密和过滤加氧体系,海鲜在汴京城也能活得比较久了。

    不过冬天比较麻烦,所以冬天的海鲜主要来自北边獐子岛和鹿岛周边,蒜蓉鱼翅扇贝,在散花楼里能卖到三百钱一枚。

    汴京城力夫一天所得,吃一枚扇贝都不够。

    蚝,鲍就更贵了,一枚活蚝,价值是蚝干的十倍,而且最流行的吃法就是从白瓷缸里捞出来,直接生吃。

    不过在苏油这里不存在价钱问题,摸出折刀给扁罐和王彦弼像开罐头一样一人开了一个,让他们尝鲜。

    水族区充满了海鱼的腥味,商贾们对冻品和干货的兴趣,明显远远大于生猛海产的兴趣,原因很简单——买不起。

    鱼露味道不如蚝油鲜甜,有些许的腥味,但是架不住价钱便宜很多,还有大量的盐在里边,对于小老百姓来说,比买蚝油划算,是中下阶层家庭主妇们的最爱。

    香料,贵重的买不起,但是如八角,三萘,香叶,桂皮,草果这些,都是南边盛产,如今交通便利水运通达,加上一个大吃货数十年如一日的卖力推广,销量在冬日的汴京城极大。

    聪明人很多,少保十三香的秘密已经被有心人破解,现在宋人小商贩们一个比一个海口夸得大,京中小推车上,都有敢叫卖三十香的了。

    腊肉和香肠,成为冬日里主妇们的必做项目,巧手的主妇们连火腿肠和午餐肉都给摸索了出来,比陕西过来的好吃多了,而且自家做出来的和外头买的比起来,肉的比例高很多,味道好很多,而且给自家娃子吃,放心得多。

    这些东西,都离不开廉价香料的大量使用,官家仁德,将这些东西统统都从香料专榷里边给剔除了出来,价格一下子降低了好多。

    其实这玩意儿还是专榷,而且是真正的专榷,不过汴京城里老百姓不知道而已。

    大宋的以前的专榷制度,其实带有半征收性质,比如铜料,其收购价和真实价值差异高达十倍以上,这无疑是对冶工的残酷压榨和剥削,是一种**裸的掠夺方式。

    自从湿法炼铜工业化生产方法推广开之后,大宋的原铜激增,加上宝钞的广泛使用,政府已经不用再花大力搜刮铜料,吃相变得不再那么难看。

    王安石在江宁府调研了铜陵地区的铜矿生产之后,上书赵顼,干了一件大宋祖宗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开驰铜禁!

    而赵顼竟然就胆大包天的准了!

    几乎一夜之间,数十万冶户就脱离了贫穷,跨入了温饱行业,开驰铜禁的根本,是铜这种金属除了国家储备之外,剩下的变成了商品!政府收购价和市场价变成了同一水准。

    金属贸易一下子就变得兴旺起来,大宋民间已经好几十年没有铜器使用了,之前少量的大理铜和南海铜,日本铜,根本填补不了大宋这个巨大饥渴的市场。

    然后赵顼就发现,以前政府疯狂管制,疯狂压榨,每年所得的铜料,竟然不如完全放开市场,从冶户那里合理收购所得更多。

    而这几年政府大量囤积铜料,有足够的底气对铜价和市场供给进行调控,这里边所得的收益,竟然又能赶上过去一年产量的收益。

    这种手握大量物资,多空两边来回赚,还能捞取名声的骚操作,让赵顼非常舒适,这就是活水和死水的巨大区别。

    王安石在给赵顼的密折里说这是自己这几年在江宁府研究张方平的《金融论》的收获,同时悄悄给苏油打CALL,陛下,苏明润对此早有论述,而且给出了一个妥帖非常的经济术语——宏观调控。

    考虑到自己的名声如今在大宋不咋地,王安石都没敢明着上折子,害怕那些对人不对事的棒槌,凡是自己赞同的通通反对,反而给苏油在朝堂增加阻力。

    因此只敢在密折里边偷偷说,老王为了大宋,也算是操碎了心了。

    受到铜政禁榷之后反得大利的鼓舞,赵顼准备深化改革,正式宣布将已经名存实亡的盐业专榷,茶业专榷,酒类专榷,低档香料专榷,低档丝绸专榷,一概废除!

    这几项德政一公布出来,大宋朝野无不高呼圣明。

    然而私底下,赵顼其实早已经通过四通商号,已经悄然完成了对这几项产业的把控,甚至还包括了诸多新型战略产业的布局。

    还是那句话,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大蛋糕已经握在手,然后将边角废料丢出去激活市场吸引鱼塘里的鱼,这一手,比以前那种把老百姓逼死的手段,明显段位高级了太多了。

    功劳归谁,赵顼心里边也清楚,皇室产业和四通这是压根没有将技术储备和经济手段全使出来,否则的话,不知道有多少行业的工坊得倒闭完蛋。

    这也非常符合赵顼的心理,扶持各行各业,慢慢将技术释放出来,完全是一副大家长带娃的心态。

    赵顼不懂理工,但是他觉得于情于理,这都是一个皇帝该干的正事儿。

    好在上天给了皇室一个理工奇才赵宗佑,给了大宋一个苏油,一个苏小妹,还整出了好几个学院,如今宗室里边这方面的人才是除蜀中以外最鼎盛的。

    蒸汽船是笑话,赵顼的表演夸张了一点。

    但蒸汽机其实不是笑话,郑州嵩山里边一处兵工厂,已经成功地开发出能够投入实际运用的动力机械,据陈昭明奏报,效率和稳定性能已经超过了水运机床,对铳管炮管加工效率,膛线拉制的精度有着巨大的意义。

    光这一点就足够让赵顼重视起来,也让赵顼对苏油这人在这方面的不靠谱有些忧心忡忡。

    苏明润的确非常能耐,但是这位爱卿的问题在于,他经常将一些重要的发明,点到莫名其妙的地方上去。

    比如化工提纯,刚开始是为了得到更纯正的盐;比如发酵生物技术,目标直指各种调料;比如球墨铸造和冷锻,一开始是为了得到一口合用的炒锅;比如细目筛,调制十三香粉还真好用。

    发明温度计,是为了孵蛋;

    发明千分尺,是为了做折刀;

    人工授精这种神技,首先用来扩大猪场;蒸汽机这么重要的设备,一开始竟然是为了往汴京拉活海鱼!

    神机铳转轮铳,一开始是为了讨好自家好武的老婆的!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太皇太后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太皇太后

    这一点上苏油和苏轼非常像,苏轼很多注定要流传千古的诗词文章,是为歌姬,孩童,毫无名气的隐士,仕途暗淡的小官写的。

    想写,他随手就写了。写得有一两个字落韵,甚至连改都懒得改。

    而苏油的那些奇巧发明,常常也是出于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生活之便。

    想弄,他随手就弄了。至于别人或偷师,或求教,然后拿去赚大钱,只要不是敌国仇寇,甚至管都懒得管。

    两叔侄在一理一文两方面,担着天下最大的这份奢侈,那些如珠玑般珍贵的巧思与文思,在他们那儿,常常是随手而为全无所谓。

    其实苏轼是真的无意,苏油却是刻意为之,目的是在士大夫里边塑造出“自己人,就是稍微有些贪吃贪玩”的形象。

    但是这样搞得赵顼都有些害怕,生怕漏掉了什么能发财的好项目,经常在给苏油的密折里厚颜询问:“爱卿最近又有什么奇思妙想没有啊?”

    海产区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海洋生物博物馆,扁罐和王彦弼看得兴高采烈,压根不愿意离开。

    散花楼内不时传出一阵惊呼,大得连蒸汽机都压不住,那是富商们为了争夺标的物,又开出了让所有人咋舌的高价。

    一斗金六千两,如今价值六万贯,所以日进斗金这个形容词,真的不适合今天的散花楼。

    苏油听见也只是微微一笑,不管多的少的,在他看来,都是送财童子。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一人,正是童贯,由狄咏陪同着亲自过来,四处看了一下找到了苏油,便大步走来:“陛下口谕,让少保即刻入宫。”

    是让而不是请,些许的语气差别,让苏油大惊失色。

    让狄咏去通知程文应看着两孩子,苏油立即陪童贯朝散花楼前走去。

    那里听着一架马车,两人钻进车里,马车便骨碌碌朝着内城行去。

    这让苏油更加感觉不妙,要是寻常时节,应该是骑马而不是坐车,而且这车非常普通,可能是皇城司的布置在城中的暗桩。

    加上石薇自打入宫后没有任何消息,让苏油非常担心。

    如今城中最大的变故,就是太皇太后的病情。

    车厢拉着窗帘,苏油在车里坐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可是……慈寿宫?”

    童贯身子一僵,然后又缓缓放松。

    苏油已经明白了,叹息了一声:“不用说了……”

    然后突然想到两个人:“两浙路名医钱乙,蜀中名医唐慎微,恰好刚到汴京城……”

    童贯咬了咬牙:“在哪里?”

    苏油赶紧说道:“开封府钱藻是钱乙族亲……”

    童贯撩起车窗:“先去开封府!”

    将车窗重新放下,童贯叹了口气:“聊尽人事吧……他们能不能进宫,还两说呢。”

    车到开封府,苏油下车就朝正堂大步奔去,钱藻和钱乙,唐慎微正在厅上叙话,苏油进来一拱手:“钱公,有急事找钱兄和唐审元。”

    钱藻也是一惊:“何事此等匆忙?”

    苏油拱了拱手:“一刻耽误不得。后来再报,钱公恕罪!”

    拉着两人出了府衙上了马车,钱乙一见还有一位中官,顿时就面容苦涩。

    不用说,宫里贵人的事情,天下医家最不愿意沾手的医案。

    其实苏油也不怎么抱希望了,别说皇宫那么多医官,就说石薇如果已经诊视过,加上现在的突然召见,可能真的已经无力回天。

    现在的问题是,要替太皇太后处理后事,也用不着这样遮掩进宫,而且论理也轮不到自己啊……

    斟酌了一下用词:“叫上你们,只是为保万一,一切看太医局的意思,也不一定就会召见。”

    “审元你无需紧张,一会如果叫到你们,就好好诊治,除了病情药方,别的不用多说,就当寻常出诊,明白了吗?”

    唐慎微乃是一名乡医,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要去哪儿。

    见苏油说得慎重,当即点头答应。

    很快马车驶入内城,众人在一个偏院下车,童贯招呼两位医生在厅中安坐,叫来军士守住大门,然后带着苏油入宫。

    慈寿宫是苏油参与设计督建的,这条甬道走过很多次,如今见自己猜测无误,不由得心情越来越沉重。

    经过那个美丽的池塘,童贯领着苏油进入宫内,赵顼神情痴傻地坐在外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童贯上前轻声说道:“陛下,少保到了。”

    赵顼抬起头,两眼里充满了泪水:“明润,叫你来是祖母的意思……一起进去吧。”

    说完站起身来,身形竟然有些晃荡。

    苏油和童贯赶紧上前扶住,苏油低声道:“陛下,你也得保重。”

    进入寝殿,高滔滔,赵颢,赵頵,陈国公主,蜀国公主,卫国公主都在,都是满脸哀伤。

    两个王爷和高滔滔还好点,三个公主已经哭成泪人。

    石薇和一名太医模样的老头子也在曹太后身边,眼圈红着。

    已经枯槁的曹太后见到苏油,就对他招手,石薇见到苏油,眼泪终于下来了,对苏油轻轻摇了摇头。

    苏油心里明白了,这是老人临去的时候,回光返照的现象。

    心中叹了一口气,上前轻声说道:“臣苏油,敢问太皇太后起居。”

    曹太后微微一笑,声音已经非常弱:“免了,大哥儿留下,滔滔,带他们出去吧。”

    高滔滔不敢多说,起身抹了把眼泪,跟太后行了礼,领着子女们出去了。

    曹太后伸出手,又对苏油招了招,苏油跪倒床边:“太后,召见苏油,是有懿旨?”

    曹太后拉住苏油的手:“薇儿想要给老婆子诊治,是老婆子不让,你过后莫要怪她。”

    苏油心情沉重:“太皇太后说哪里话来,冬日里调理是难一些,可这不马上就开春了嘛?开春了,太皇太后自然就松快了。”

    曹太后说道:“老婆子的病自己很清楚,差不多是该去见仁宗皇帝的时候了……就是临去前,有件事情不放心,将你叫来,是要当着你的面,对大哥儿交代。”

    赵顼连忙躬身:“祖母但说,孙儿一定领命。”

    曹太后叹了口气:“大哥儿曾经想出兵燕蓟,老婆子当时泼了你的冷水,问你储蓄赏赐准备好了吗?铠仗士卒精锐吗?你当时说都办好了。”

    “老婆子知道你是在哄我,才劝你事关重大,吉凶悔吝,都在一瞬之间。”

    “得到燕蓟,不过是南面受到朝贺而已,万一不行,则是生灵涂炭。如是燕蓟能轻易取之,那么太祖、太宗早就收复了,哪里会等到如今。”

    “不过今后,老婆子也劝不了你了,但是哥儿要提防边将朝臣欺哄撺掇你,明润的会计法子虽然烦难,但是大数终不得大错,有他助你,老婆子也能放心。”

    赵顼哽咽道:“若非祖母阻止,那一年顼儿就犯下大错,岂敢不遵从教诲。”

    曹太后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大赦乃是重典,哥儿就算有孝心,也不要轻易用,否则老婆子纵然去了仁宗皇帝那里,也会不安。”

    “当年苏轼叔侄兄弟三取制科,仁宗皇帝散朝后回来,高兴地对我说:‘今日为子孙们谋得三位宰相。’”

    “苏轼因为作诗而被关进监狱,到现在还没有放出来。哥儿啊,从诗句中搜寻过错,即使有错也是小错。不能因为冤枉好人、滥加罪名,而伤害天地的中正和平之气。”

    “老婆子不要你搞什么大赦,如果苏轼没什么大过,就早日把他赦了吧。”

    赵顼泪流满面:“孙儿岂敢不尊懿旨。”

    苏油也非常感动:“苏油替子瞻,谢太皇太后圣恩。”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对皇帝的要求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对皇帝的要求

    曹太后似乎放下了心底一块大石头,对苏油说道:“你的性子,品行,学问,无可挑剔。仁宗皇帝一直对你青睐,就是没有看错人。”

    “你甘冒干系,送薇儿入宫与我诊治,足见一直念着我的情,是个好孩子。”

    苏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终于滴到了手背上:“可太后你为何要拒绝?”

    曹太后说道:“老婆子知道自己的病情,你对国家,对哥儿还有大用,岂能因为老婆子的缘故,沾染了难听的名声?”

    苏油两世孤儿,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让他孺慕起敬的女性,程夫人是一位,那是苏油心目中母亲的形象,而曹太后则是另一位,是苏油心目中奶奶的形象。

    虽然两人见面的机会极少,但是曹太后对他的关心,爱护,甚至庇佑,他是一直感受得到的。

    可以说,要是没有曹太后,有没有现在的苏油都还两说。

    苏油哽咽道:“太后何至于此?你当知苏油也并不怕这些。”

    “我知道。”曹太后回光返照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个像是促狭般的微笑:“但是我想让你欠我一个情。而且……永远还不上。”

    苏油心中巨震,脸上骤然变得苍白。

    一句话,击中了苏油最大的弱点。

    来到这个世界,他一直在付出,在给予,让许许多多的人欠了他的情。

    而他自己,除了亲人,绝不欠任何人的情,最多只有利益的交换。

    这是苏油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也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疏离。

    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这让他能够超然于这个世界,用一种上帝的视角和审视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

    这给了他一种散淡慵懒,看透一切的气质。

    明润淡泊,被朝野上下津津乐道。

    可是今天,大宋帝国最睿智的女人,用最柔软的话语,摧毁了他心中最坚硬的那个内核,让他在这一刻变得手足无措,无比的软弱。

    曹太后看着苏油的反应,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声音越来越无力:“如果实在要还,就还给大宋,还给子民,还给哥儿,帮哥儿实现他的愿望……”

    苏油泪流满面,用哽咽的声音说道:“臣苏油,必为大宋竭尽肝胆,鞠躬尽瘁,不负太皇太后……所期……”

    曹太后睡着了,苏油轻手轻脚地和赵顼走了出来。

    高滔滔带着子女们去休息了,接下来会有大事儿,必须有点精神打熬。

    赵顼坐在锦墩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明润,多谢你家郡君,让太后减轻了许多苦楚。”

    苏油试探着问道:“两浙名医钱乙,蜀中名医唐慎微,如今就在宫内候旨,陛下……”

    赵顼摇头:“太后说了,她不想再受病痛折磨,她说……死不可怕,没尊严不体面的死才可怕……”

    苏油僵在了当场。

    “……明润,你知道吗?那一年将近清明节,太皇太后身体有恙,我在阁中侍疾。”

    “她在假寐中听到我对内官抱怨,说如今没有人会用珠子穿鞍辔了,便悄悄让人量了我坐骑马鞍的尺寸,然后在仁宗皇帝遗物中找到一幅宣索玉鞍辔,命作坊依样,穿了一副珠鞯给我。”

    “那幅珠鞯巧夺天工,我高兴极了,立刻叫人安到我的小乌马上,骑着马狂奔……”

    “等到她能走动了,我亲自为太皇太后打造了一个小辇,搀扶着她坐上去带她去凉殿散心,母后接驾,和我一起扶他下来。太皇太后高兴地说,官家太后亲自扶辇,当时在曹家作女儿时,安知有今日之盛!”

    “我亲政后,只要处理政事稍微晚一点,祖母总是屏扆候瞩,早就等着我退朝,然后接我回宫……”

    “娘娘对我很严厉,每次我受到教训,总能在祖母那里得到安慰开解,她总要陪我到重新振作,才会去忙自己的事情……”

    “明润,如今最爱我的那个人,对我慈爱倍至的那个人,她……她要走了……”

    说到这里,赵顼的眼泪又忍不住了。

    苏油也陪着落泪:“陛下,太皇太后慈悲,汴京,大宋,受恩惠者不知凡几。陛下要稍抑哀毁,强起精神。除了太后,王爷,几位大家需要陛下安慰,还有大宋的广大百姓。”

    “这关系到太皇太后的身后哀荣,关系到她老人家最看重尊严体面,我们不能在这上面出一点差池。”

    赵顼哭道:“明润,我……我如今心神已乱……”

    苏油拱手:“请陛下立即召王禹玉,吕公著,族兄,冯京等熟悉朝廷典章礼仪的老臣入宫候旨,还有知制诰章惇,蔡京等明敏之臣待诏。”

    “臣非奉陛下令旨而来,当此大事,恐怕为太后惹来非议,不应再在宫中。”

    赵顼泪眼婆娑地抬头:“你要离开?”

    苏油垂泪拱手:“陛下,臣最大的愿望,就是陪太皇太后走完她最后一程,然而臣才从外路回来,又刚出乌台,未经流诠,身无差遣,于体例不合。”

    “而且臣过于年轻,此等大事,自当有经历过的大臣来操办,才不会出现差池。”

    “臣先出宫,再由陛下降旨召入,如此方合制度。陛下,有薇儿守在太皇太后身边……也算是替为臣尽这份忠孝。”

    赵顼这一刻有些软弱:“明润……”

    苏油心中暗叹一声:“无妨,臣就陪着陛下,待到宰执们抵达,再由偏门出去吧。”

    君臣再无言语,一坐一立,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边。

    赵顼不是最好的君主,不过他至少是一个有感情的君主。

    如秦皇汉武那样的暴君,苏油肯定是有多远跑多远;如英宗那种冷漠到骨子里的人形机器,苏油肯定也是出工不出力。

    而赵顼虽然诸多的不是,但是至少在心智上,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也在平衡,也会算计,很多时候,手段还很拙劣。

    但是在平衡算计之后,心中还有一些羞愧内疚的情绪,在苏油眼中,就已经是水准以上的君王了。

    说明这人还有感情,还知道是非。

    今天无疑是赵顼最软弱的一天,苏油第一次知道,一个三十岁的皇帝,竟然还能哭得像一个小孩。

    相比他爹在仁宗灵前装傻充愣都落不下一滴眼泪,苏油觉得,这样的君王,好歹值得自己效力。

    对皇帝的要求,到底应该是什么?

    这话如果是司马光来回答,那就要如唐太宗那样英烈俊伟;

    如果是王安石来回答,那就要如三代那样名实相副;

    如果是范仲淹来回答,那就要胸怀天下,先忧后乐;

    但是到了苏油这里,他只要求一个君主,能够有起码的人的感情。

    有孟子所说的那种,见到小孩快要掉进井里的时候,号呼扑救,而并不管他是不是自家孩子的那种感情。

    很多皇帝,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天子,认为君权来自天授。

    而苏油很庆幸,他穿越到的这个时代,即便马屁臣子们疯狂吹捧,却没有一个君主,傻到真心这样认为。

    所以他们对暴力的使用,很警惕;对刑罚的决议,很慎重。

    其实苏油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软弱,相反的,他认为这是一种文明和进步的标志。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流血飘橹。

    苏油作为一个穿越者,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还有人会认为那是一种“爽”!

    在苏油的心里,那是赤裸裸的反人类罪!

    天子倒是爽了,但是有谁问过伏尸们的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