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07分节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石府的变化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石府的变化

    石府多年不开的中门已经大开,石富站在府门前,两侧家丁燕翅排开,迎候苏油和石薇的到来。

    苏油下马,将漏勺的安全带解开,从座椅上取下来,漏勺还对着混血的照夜白张合着小手:“还要骑马马……”

    石富上前,从袖中摸出一个玩具,是一根金属棍,头上一个横轴,轴上有一个连架秋千,手一挥,秋千上一个珠子来回滚动,秋千两头的两个猴子就荡着秋千打转。

    “漏勺看这边,二舅给你的礼物,来二舅抱抱好不好?”

    漏勺立即叛变:“二舅抱。猴子——要猴子——”

    石富如今变成了玩具研究专家,真搞出了不少扁罐和漏勺喜欢的玩具,苏油觉得他要是戴上绒帽,就该该叫圣诞老人。

    石富和石薇之间的年纪差距,足可以当得扁罐和漏勺的祖父,如今将漏勺抱在胳膊上颠着,还真有点爷孙俩的架势。

    苏油将马缰绳丢给下人:“那俩淘小子呢?”

    石富直接定性:“扁罐才淘吧?人家王彦弼是大家的儿子,守规矩着呢。”

    王彦弼就是一个矛盾体,苏油在努力将他朝正常孩子这边掰,蜀国公主在努力将他朝勋贵孩子那边掰。

    最后苏油也不为难孩子,给他出了个主意,以后在外边你就按你妈那一套来,到了我们这里你就跟扁罐一样,好好松快自在,就跟你姨父张敦礼那样就行了。

    在蜀国公主眼中,苏家庄子处处是学问。

    自从苏油回来以后,王彦弼小脑袋瓜子里边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多了好多。

    宫中也有蚕室,太后养着一屋子的蚕,这是大宋皇室的规矩,天子亲田,皇后蚕桑,以示劝励纺织之意。

    一次蜀国公主带着王彦弼探望太后,太后无意中提到宫人伺候蚕虫不经心,导致醒蚕的时间参差不齐,有的大有的小。

    王彦弼就说这个不能怪宫人,醒蚕时间参差不齐是蚕虫的天性,只要控制它们的进食时间一致,就可以保证蚕虫的规格统一。

    高滔滔大为讶异,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王彦弼就说蚕虫入眠的时候,其实底下还有很多桑叶没有吃完,先醒的蚕宝宝会先开始吃桑叶,这就导致后醒来的长不过它们。

    只要给蚕簸撒上薄薄一层石灰粉,先醒的蚕宝宝就不会吃那些剩桑叶了,等到蚕宝宝都醒过来后,在一起喂新鲜桑叶,蚕宝宝们就能一起长大。

    而且石灰粉还有消毒杀菌的功效,少保说可以防止蚕宝宝生病,那叫“僵蚕”。

    这个问题是他和扁罐哥哥养蚕宝宝的时候发现过的,两人在玩蚕宝宝的时候说这个,被路过的苏油听见了。

    苏油非常重视,带着两个孩子到了农科所大楼里询问专家,还成立了专项研究课题,将两个孩子的名字也加入了科研小组里,职责就是负责给试验用蚕送桑叶。

    试验成功之后,苏油还让两个孩子在资料上郑重其事的签了字,表示这项研究成果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后来苏油还给自己和扁罐哥哥一人做了一个桑叶小胸针,以示奖励。

    高太后喜得将王彦弼一把搂在了怀里:“我的儿,竟然这么有本事儿了!”

    当即赦免了宫人,还给了王彦弼一堆的赏赐。

    因为王诜的缘故,王彦弼在势利的宫女中官那里,因为赵顼的缘故,也不受待见。

    蜀国公主谨小慎微,即便是母女之间,也不敢向高滔滔言说这些,有了委屈,都只能自己默默忍受。

    可在那一次事情之后,王彦弼在宫中的处境,便开始悄然变化。

    而且在苏油的引导下,王彦弼从敏感,内向,自卑,逐渐变得开朗,活泼,自信。所以只要是王彦弼和扁罐苏油在一起,蜀国公主都是乐见其成。

    所以这次扁罐邀请王彦弼到新家玩,蜀国公主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只告诉王彦弼要有礼貌,过几天她也随着过来。

    教育问题完全不用担心,就在哥哥旧邸皇家理工学院跟着小妹学习。

    俩孩子如今正在后院的池塘里玩石富制造的蒸汽船模型。

    池子中间立着一根细柱子,上面套着一个圆环。

    圆环连着一根绳子,一直牵到水边,那里有一艘木壳小船,长度有一米半。

    船上有一套机械设备,那是一个小型的蒸汽机。

    扁罐让王彦弼往蒸汽机小锅炉里灌水,然后自己在点酒精喷灯。

    燃油燃煤污染太重,因此石富打造的这个模型,用的是酒精喷灯燃料。

    燃烧室里是密布的水管,这中加热方式,可以对锅炉用水实现快速预热。

    之后将热水灌入锅炉,关上螺纹密封阀,继续加热,很快蒸汽机的大转子就带着螺旋桨轴缓缓转动起来。

    小木船开始慢慢沿着鱼塘边上行驶起来,功率输入稳定之后,小木船越来越快,最后以不慢的速度被牵引着围绕池塘转起了圈来。

    “喔——”两个孩子在鱼塘边欢呼:“自行船!”

    俩孩子有自行车,很自然地就将这个名字用到了这艘携带着神奇机械的船上。

    无独有偶,两浙路百姓,也将那艘由皇家理工学院负责设计,钟山理工学院负责完善,在太湖进行试验的蒸汽机动力船,也称作“自行船”。

    因为螺旋桨在水下,没有明轮装置,因此那船在民间变成了神灵法器般的存在,不少渔民见到的时候,都虔诚地跪拜。

    如今那船已经完成了从湖州到苏州的航行,赵宗佑正在准备作手进行环太湖航行。

    不过这个问题在扁罐和王彦弼这里倒是不存在,他们自己也有橡皮筋驱动的螺旋桨小船模型,那是苏油给他们粗制滥造的玩具。

    老太君正让下人张罗着在池边支凉棚:“日头这么大还在太阳底下玩什么,过来吃凉糕是正经!”

    苏油来到老太君身边:“太君,这么久采来看望你老人家,是我的错。”

    老太君拉着苏油的手坐下:“刚回京就一番风浪,你要上门,只怕还要多一个结交权贵,投身勋戚的罪名。”

    “石家当年可是经历过的,墙倒众人推,老婆子知道那是什么光景。”

    对于石家老太君,苏油是非常佩服的。

    能把嫡女送离汴京城,那就是魄力;能让石家人将产业调整到军工上,这就是眼光。

    即便没有自己这个例外,石家就会渐渐远离朝争,把控西南的金属加工业,这就是宁为鸡首,不做牛后,自成另一番天地。

    石富成了四通商号大档,提举董事会;石鍮成了郑州军器监监判;石薇成了蜀国夫人。石府的气象与之前又不一样了。

    府中经过了一次大规模的修缮和装修,现在的石府重新绘制了雕梁,增添了陈设器具,改造了房间,窗户用上了玻璃。

    加上各种理工的新式产品,石府基本都是最新用上的,现在的石府,比武烈王在世的时候还要贵重。

    苏油坐了下来,给老太君和石富都倒上了一杯乌梅茶:“石公,那什么……小猎铳,什么时候给我也来一支呗……”

    石富喝了一口茶:“陛下那里要五支,还有两位王爷各两支,曹国舅一支,高国舅一支,高小舅子跟着凑热闹我没搭理他,让商州胄案那边自己搞,你要能等的话,两年之后了。”

    苏油赧笑道:“我不要他们那种花里胡哨的,我就要简洁实用型,正儿八经的军器那种。”

    石富一瞪眼:“那你找我干啥?自己去工坊找匠人不就行了?”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栓动小猎铳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栓动小猎铳

    苏油从背包里取出一叠图纸贼笑道:“我这东西和他们的有些不太一样,这不是害怕他们弄不好嘛……”

    石富将图纸接过来:“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之前那什么铳发震天雷就失败了,大家都说不好用。”

    苏油有些不服气:“怎么就是不好用?王中正用得很开心的好吧?那是他们做的废品率太高,不是我的设计不好。”

    石富白了他一眼:“可得了吧,铸壳的均一度上不去,除非你舍得用冲压锻铁壳,那样成本又上去了。”

    王中正从南海归来,对枪榴弹这个概念赞不绝口,跟苏油要求大规模采购。

    等到苏油让程文应将价格报过去,那边就再没信了。

    其实苏油内心里边也承认那是一个失败的设计,王中正都下不了手的装备,看来的确,可能,稍微贵了那么一丢丢……

    作为单兵装备,枪榴弹这种东西,对现在的大宋新军来说,可能的确是奢侈了点。

    等到石富将图纸打开,又翻了下面的几页:“咦?这设计好啊!”

    苏油笑道:“小猎铳不是黄铜弹壳的吗?和纸壳弹每次要清空栓膛不一样,因此我就想着应该可以设计一个装置,每次在拉栓的时候完成抛壳的动作,在推栓的时候完成取弹上膛的动作。”

    石富眼睛盯着图纸,空着手比划了这两个动作,一拍桌子:“妙极!一个弹仓可以携弹五发,这个栓动设计当真是太好了!为什么不弄到神机铳上去?”

    苏油苦笑道:“跟铳发震天雷一个道理,用不起。”

    “新军五万人,按一人十五发子弹计算,就是七十五万发,一颗铜壳弹成本两百文,这就是十五万贯。”

    “”换到以往都能够装备一万精锐了,对于新军来说,也就是半场仗的消耗而已。”

    “要知道战争可不仅仅是消耗弹药,那么新军一场仗下来,要花费掉多少钱?大宋打得起这么奢侈的战吗?”

    石富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闭嘴了。

    西夏不是南海,那边怎么打都是赚,西夏可没那么富庶。

    三枚铜壳子弹的成本,就要当一个硝化棉药包或者一枚手抛式震天雷,同样的花费,是生产铜壳子弹划算,还是生产爆破筒震天雷划算?

    见到石富明白过来了,苏油这才说道:“所以这东西只能走高端路线,给勋贵们打兔子山鸡,或者给高级军官充门面用。”

    “他们不差钱,我们也能小规模生产,继续发展技术,算是两全其美。铳抛震天雷那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了。”

    石富点头:“行,那就交给我吧。”

    苏油笑道:“除了陛下的几支,其余的人,别忘了叫他们加钱!”

    ……

    到了现在,大宋第一个正儿八经的统帅部加参谋部的架子,才算是搭起来了。

    苏油回京半年之后,也总算是掌握了一些实际的权力。

    机构构成人员的级别很高,也就注定其权力非小。

    今日几位老将再次来到军机处,就见蔡京捧着几套制服,在正厅迎候。

    苏油已经等在了这里,对几位老将说道:“陛下颁赐给武臣的荣耀,连我与蔡元长,晁无咎都是没有的。”

    这是新军的夏季常服和礼服。

    皮鞋,黑色镶红边的蕉麻长裤,黄铜扣宽皮带,丝光棉灰色衬衫,修身灰色军袍。

    新军从上到下指挥员其实都是这一套,除了面料不一样。

    不过现在厅中的几人,还多了绶带,勋剑,和不同款式的梅花肩章领章。

    如今新军最高统帅不过都领,理论上能带两万新军外加一千炮营。

    苏油说道:“陛下对诸位寄予厚望,你们是新军的第一批统帅之臣。”

    其中级别最高的是郭逵,成为了大宋第一位都统,折继祖成为襄统,折克柔,种诂为协统。

    童贯级别很低,比王中正,李宪后进,两位前辈如今也是都领,成了方面之臣,他只能领一个都卫,外放的话,能统带新军九百人加一百警卫,只相当于一个团长。

    肩章和领章由苏油代替赵顼给各位老臣戴上,几位都是行军打仗惯了的,身材还没有走样,新制服一上身,顿时多了一股威武之气。

    军帽是仿造一战普鲁士尖顶头盔制造,不过也分了夏礼帽,冬礼帽和盔帽。

    军帽由一个基本帽壳,一个前帽舌,以及一个后帽兜三个部分组成。

    帽舌和帽兜是把皮革用蒸汽模具压制成形,然后使用数道黑漆上色,最后是用一层亮光漆使其发亮。

    夏礼帽的帽壳是藤和乌纱做的,冬礼帽是皮的,盔帽则是战时采用,是钢片冲压的。

    平时不用上红色的帽缨,典礼的时候,还得把象征大宋火德的帽缨加上。

    一身造型简洁干练,唯一累赘的是袖口上红道间隔里的几枚纽扣。

    蔡京命人推来了一架巨大的穿衣镜,郭逵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装束摆姿势,一边看着袖口上的黄铜纽扣发问:“这几枚纽扣做什么用的?”

    苏油面无表情:“陛下说为了防止你们拿袖口擦鼻涕,特意添加的,免得你们坏了仪容。”

    老子就不该问!郭逵心里暗自腹诽,陛下这还是觉得俺们太粗鲁!

    蔡京笑道:“其实这几枚纽扣,还可以给将军们挂马鞭用。”

    “诶对对对……”郭逵顿时笑逐颜开:“陛下肯定是这个意思才对,蔡厅事你人很不错!”

    苏油不由得偷偷抽了抽嘴角,是不错,坑死你还得替他数钱的那种不错!

    安顿好了几位老将,苏油单独将种诂留了下来叙话。

    种诂面有愧色:“少保前日说得句句在理,种诂这次名节有亏,也对不住范家人。”

    说完对苏油拱手:“多谢少保全了种诂的颜面,没有在大伙儿面前明说这件事情。”

    响鼓不用重锤,苏油摆手:“大质也别将事情想得过于严重,本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对你出任军事学院山长一职,我是有些顾虑的。”

    “范尧夫一力推荐,认为你文武兼备,熟知西事,是最合适的人选,并且给你在陛下那里保证,说你对他的弹劾,只是一时意气激奋,有所夸张而已,不是什么大误。”

    “我去信询问他,他也只对此事深自引责,说范家与种家先辈情谊深厚,他受到种家子孙的诉讼,只是因为才德浅薄,何必争论事情曲直呢?最后还要我保全于你。”

    种诂不由得脸色大变。

    苏油取出几封书信:“你自己看吧。”

    种诂取过,正是范纯仁写给苏油的信,里边字字句句都是在说种家的好话,说种家为陕西数代屏藩,不当因为自己而绝了种诂上进的通道。

    应当以国事为重,让种诂能够继续发挥自己的能力,为国尽忠。

    苏油见种诂惶愧莫名,开解道:“范尧夫还嘱咐我不能告诉你真相,害怕你因他力荐而背上愧疚之情,我觉得其实他也想多了。”

    “子曰:‘乡愿,德之贼也。’”

    “种家与范家,一武一文,你有你的考虑,他有他的考虑,你没有因乡愿而盲从于他,这事情只能算各有各的坚持,起初并不是什么过错。”

    “不过后来的事情,却总是私心作祟的缘故,有些走偏了。”

    “种家也治《春秋》,《公羊传》曰:‘善善及其子孙,恶恶止其身。’他范尧夫能做到,难道你种大质就做不到?”

    “重修旧好,不过一封信的事情,与其在我这里露出惶愧之色,何不大大方方,去信对范尧夫讲明原委,认真道一个歉?”

    “范尧夫要我不告诉你,我认为那也是他小看了你种大的胸襟。”

    “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认错,其实就是战胜自己,大质都能能扫荡千军,却独不能克一己夫?”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蔡确的思量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蔡确的思量

    种诂拱手正色道:“多谢明润开导,方悟昨日之非,种范两家世好,因此细故反目,不但自己于心愧疚,怕是先祖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所幸范兄和明润不以种大卑鄙,曲意优容回护,种大如还不知过,岂为人哉?”

    “下来我便与范兄去信,跟他好好道歉。”

    苏油松了一口气:“丢下心结,全力为陛下,为朝廷效力,这就好。”

    “对了,你家那个五郎啊……能不能告诉他,急于建功立业是好事儿,也有的是机会。”

    “但是须得实事求是,而不是大言空谈。国家的前途命运,不是给任何人拿来赌博用的,别欺负朝中没有明眼人。”

    “如果这话他都还听不进去,那告诉他,高国舅和曹安民正在西京编练新军,让他好好想想陛下的意思,别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

    种诂悚然而惊:“陛下决意西讨了?”

    苏油说道:“这话我只在这里说,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过后我是不认的。”

    “陛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高国舅拿下平灭西夏的首功,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我们便要以此为战略目的,制定出战略计划。”

    “这本身是一种不合理,对军事来说,的确不是最优选择,是戴着镣铐在跳舞。”

    “但是你们要考虑到朝局,把这头加上,陛下这个决断,其实并不坏。”

    “连羊叔子都有叹:‘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

    “而我要说的是,怨天尤人没有用,十居七八也没什么关系。”

    “认下这七八,常思那二三。不要去纠结这如果那如果,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道。”

    说完轻轻敲了敲几案:“这个地方,终究是对陛下直接负责的,明白了吗?”

    种诂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哭丧着脸:“那明润你还不如别告诉我,你自己担下来不就得了?”

    苏油见种诂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反而轻松了下来,贼笑道:“小隐君偌大声名,岂能不以天下为己任呢?”

    说完两手一摊:“嗨!君家的荣辱,说到底与我何干?听与不听,是全都在你。走,看看军机处的食堂去!”

    ……

    中书,蔡确正在批阅这各地报上来的章奏。

    蔡确的能力也是非常突出的,眼睛扫视,手中不停,竟然还能心有旁骛,计较时局。

    苏油在朝堂上的一番慷慨激昂,将自己从进退两难之中巧妙地摘了出来,还得了一个顾全大局,不计荣辱的名声。

    不过蔡确并不认为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

    军机处的设立,现在还捉摸不透,看起来就是一个给皇帝提供军事咨询的部门。

    苏油为了化解任职上的尴尬,鼓动陛下设立了这么一个机构,然后处身其中,不能不说相当的高明。

    但是这也是表明立场,明确退出了右相的争夺。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位置苏油现在不要了,自己有没有机会?

    官制厘定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暂且先放一放,再考虑考虑苏油带来的变数。

    虽然如今朝堂之上,只有自己才是与介甫相公名义上的一脉相承。

    承担起了帮陛下打压保守派群臣的职责,并且以此为手段,努力整合改革派人士,争取让自己成为一面大旗。这就是蔡确的做法。

    苏油本身是持温和改革立场的,蔡确曾经一度很担心,苏油入朝之后,会顺手接过介甫相公的政治遗产,端走自己的饭碗。

    然而并没有,苏油竟然放弃了政治改革这一块,转而对军队动起了主意!

    其实这同样是在走介甫相公的老路——改革。

    但是这娃独辟蹊径,在所有人都盯着文事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武事上!

    此举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是情理之中。

    苏油和王安石最大的区别,就是王安石不会打仗。

    而苏油,除了开封府尹这个任职之外,几乎是走了一路打了一路。

    而且如有神助,所战皆克。

    从最早的夔州,到最后的南海,换取国公之位的特进阶官怎么来的?

    光靠文治怎么行,还不是一场场战争打过,阶官跳着晋升出来的?!

    所以说苏油虽然是一个文臣,但是在军方的声誉,却是当今文臣里边,最卓著的一个。

    三十三岁进封国公,朝野还多为其抱不平!这是什么?这就是士林公议,满满的名望。

    还有国夫人那边石武烈的背景,让苏油身上还多了一层勋贵的光环。

    四通商号的诸多军品供应,更是他用来运作这些关系的倚仗。

    加上陛下有意西事,急需军事改革,苏油这就是给陛下瞌睡的时候送上枕头。

    甚至放眼整个大宋,能够阻力最小地完成此事的人,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苏明润眼光之毒辣,实在让蔡确叹为观止,这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真正将自己置之于不败之地。

    如果那个军机处再能有什么建树的话……连进取之阶也有了。

    当真是稳如老狗,滑似酥油。

    蔡确倏然一惊,猛然想到,要是自己转身和苏油合作,架空王珪呢?!

    王珪毕竟是文字出生,和政治家这种生物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他的存在,不过是陛下需要一个白手套,以插手中书事权。

    王珪也非常明白这一点,因此成为了著名的“三旨相公”。

    而自己呢?其实也是陛下的另一只白手套,坚持他的改革事业的白手套。

    那苏油呢?

    要说苏油是赵顼的附庸,朝野只怕都是无人会信,即便是附庸,那也是已逝的仁宗皇帝和曹太后的附庸。

    曹太后临时前给台谏那狠狠的一击,已经给苏油贴上了“仁宗旧臣”的标签,不管是利是弊,总是将苏油的资历给明晃晃地摆在了那里。

    而更为可怕的是,无论在朝在野,苏油的确有三朝老臣的实力。

    狗狗祟祟二十几年,皇室,勋贵,保守派,改革派,温和派,谁没有拿过他的好处?

    他举荐的人物,真是邪了门了,无论军政,都是独当一面的良才。

    他的伙伴,很多更是大宋声誉卓著的致仕名臣。

    司马光的独乐园是他修的……

    韩琦的家族是他照顾的……

    文彦博开口闭口的我那小师弟……

    吕公著将苏油在开封府设计的规章制度印制成小册子,发给新科吏员们作为入仕开封府必读材料……

    曾经有三司胄案判官认为苏油要求煤炭入钢炉前必须加热的那个步骤,纯属多余,结果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找出小苏探花的不当举措而高兴,钢炉就炸了,以身殉职……

    也有人不拿苏油火药调配只能使用木臼木杵的规定,为了临时应急用了石臼铁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二十几年下来,“这是苏少保当年定下的”,成了胄案工人们嘴里的口头禅。

    “明润你怎么说?”成了赵顼的口头禅。

    听说王安石如今在钟山理工学院,潜心研究《金融论》。

    司马光和王安石都是书呆子,还都倔,苏油也是起哄不怕事情大,给司马光的信里边,总是喜欢写“王相公最近跟我怎么怎么说……”而给王安石的信里边,则是“司马学士最近跟我怎么怎么说……”

    一来而去的,苏油那里成了司马光和王安石离开政坛之后继续交锋的场所。

    苏油会将他们的意见收集整理起来,定期通过密折交给赵顼:“陛下,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司马学士和安石相公最近怎么怎么说,而臣觉得吧……”

    到明年又该科举了,又会有多少嵩阳书院,两浙理工学院,眉山理工学院,甚至皇家理工学院的士子通过科举进入仕途……

    手中的笔停下了,或者重投苏油旗下,才是更佳的选择?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军校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军校

    笔尖上的墨水在纸上氤出一团墨迹,蔡确摇头苦笑,自己是书法的大行家,这个墨迹怎么看怎么纠结。

    草草批了两句,将章奏放到一边,又拿起另外一份。

    没有办法,如果选择放弃王珪,那自己这辈子,可能就失去了身登相位最佳的机会,甚至无法再出头了。

    当年在渭州的时候,苏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是将自己从泥途里提拔出来的顶头上司。

    之后是走了安石相公的路子,这才得到火箭提拔。

    苏油的资历,名望,都在自己之上,最关键的是年轻,如果再做回他的下级,他肯定比自己还要能熬……

    很遗憾啊……和苏油合作的想法,只能放弃。

    翻看着手里边的吏部诠考,蔡确不由得在心底里暗自叹息一声,说到底,还是自己夹袋里边没人啊……

    苏油没想那么多,他正站在石府校场的边上,看着可爱的漏勺蹬着自己的小三轮车。

    后世的史书上,注定会把自己描绘成为赵顼的忠狗,帮助他巩固君权,分拆相权。

    为了赵顼的旨意,不惜和外戚合作,与中官妥协,力争为他们营造事功,让他们加官进爵。

    苏油是政治家,他心里清楚得很,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政治家,一般都会很快就转业。

    甚至作别。

    政治政治,政是手段,治是目的。

    从社会学来讲,这是一种各社会团体一起进行集体决策的行为过程。

    因此这个集体决策,天然的要照顾到尽可能多的团体的利益。

    而和传统士大夫不同的是,他并不认为这天下的团体,只有自己那个老师兄嘴巴里的皇室与士大夫两个。

    为了照顾到尽可能多的团体的利益,苏油其实已经出让了许多的自己的利益,做出了许多的妥协,受到了许多的委屈。

    《旧唐书·裴度传》:“果闻勿药之喜,更喜调鼎之功。”

    调和鼎鼐,温和食补,而不是动不动就给国家下药动刀子,这本身就是宰执的本份。

    或者说,均衡各方利益,让大家尽量保持目标一致,觉得大宋这锅汤的味道还可以,这本来就是宰执的本份。

    这个勺子,天生就是宰执来把握,那么炉边烟熏火燎的这个委屈,天生就是宰执必须受的。

    要是这一点都受不了,那就干脆别干政治,去教书育人,或者悬壶济世,其实也挺好。

    当然肯定会有人说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就要下药动刀子,就是要彻底洗牌,行不行?

    当然也不是不行。

    可问题是,光光推翻皇帝,就算洗牌了吗?并不是。

    还得将范仲淹富弼韩琦王安石司马光苏轼苏辙曾巩张载二程朱熹通通干掉,将士大夫这个阶层彻底杀光,然后用一个新兴阶层取而代之。

    否则历史依旧会以其顽固的惯性,重新还原到原先的轨道上去。

    在华夏民族内忧外患的今天,这样做可取吗?

    苏油是一个有点理想的务实者。

    有理想,是定语,务实者,才是主语。

    ……

    嵩山南麓,一座巨大的永久性军事建筑正在建造之中。

    而负责这座军寨修建的,正是第一届皇家理工学院的学员。

    寨子附近有座山神庙,如今被种诂占用,这里就成了理工学院的筹备处。

    新军对种诂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科目,好在新军只是学院的一部分,苏油早都将学院结构规划得妥当,训练司,政治司,研究院,战略司,战役司,是如今的几个大科目。

    这些是对高层将领进行培训的教研单位。

    此外还有文,理,骑,炮,步,车,辎,工,医等分科,是培养中下层军官的专业分系。

    诸事草创,学员们现在还住着大帐篷,每日里半日学习,半日修造,而且人员还在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

    都是各地军中选拔的优秀人才,首先要经过考试,需要通文字,识数算,有从军经历,有专业特长,三代之类没有犯罪家属,最好祖上出过官员,烈士子女可以适当放宽标准,林林总总的条件一大堆……

    要达到这样的要求,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学员主要来自蜀中,福建,两浙,汴京,这记录子弟的文化水平比较高。

    还有就是陕西,不过陕西的基本都是从军中选送,渭州学员比较多。

    至于河北,基本上都是将门子弟,数量稀少。

    待遇是极度优厚的,刚进来的学员,除了朝廷从头管到脚,每月还有五贯军饷,这就差不多是一个下县县尉的薪水。

    学员十人一班,住一个大帐篷,之后自行选出班长,戴准卫军衔,可以拿七贯,这就是改制前上县县尉的俸禄,溶蚀算是入了新军阶级。

    而听说这些俸禄都是陛下从内藏库中调拨的,他们这就算是天子门生。

    打进校就和其余军营大相径庭,这里的体罚就是跑步,最大到禁闭,没有什么杖责甚至剐磔那一套。

    军官教员和士兵同吃一食堂,没有分别。

    从入校还是,首先就是体检,然后清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部换成新军军服。

    丝光棉的内衣裤,棉袜,皮鞋,蕉麻制服,皮质武装带,被褥,搪瓷杯,饭盒,洗脸盆……林林总总都考虑到了。

    不少没见过世面的学员进来,还闹了不少的笑话。

    一个背着背包,拎着俩网兜,看样子刚刚洗刷过的菜鸟来到一座大帐篷门口:“请问,这里是炮三班吗……”

    帐篷里边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年就对一个青年喊道:“王哥,来了个秀才!”

    那个叫王哥的抬头:“赶紧接着东西啊,兄弟过来,会玩五十四张不?”

    原来几个人正在里头打扑克牌。

    新学员赔笑道:“会一点。”

    一个健壮异常的少年甩出一张牌,说道:“新人先报履历。”

    菜鸟一个立正:“两浙路杭州钱谷,向班长报道!”

    健壮少年转眼就被边上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踢了一脚:“老大都没问,你就插嘴了!”

    另一个少年将牌放下:“先帮兄弟把行礼收拾了,不准偷看我的牌啊……”

    几个人也将手里的牌放下,过来给菜鸟拿东西,那股子热情劲搞得菜鸟不知所措。

    年纪最大的那个王哥打开一个柜子:“兄弟就用这个柜子吧。”

    最先说话的那个机灵少年问道:“秀才,你又是什么来路?有钱有谷,家中怎么还让你来从军了?”

    钱谷赶紧摇头:“没……没来路……”

    最早放下牌的那个说道:“两浙路,姓钱的,那指定是武肃王之后!”

    钱谷脸都白了,兄长还交代了入营之后要低调,结果特么刚进这帐篷,第一句话就被人家道破了身世。

    王哥笑道:“钱兄弟你莫紧张,山长特意安排我们一个班,就是因为身份都有些特别。”

    说完一指最早方牌的那个少年:“这位是种朴,字叔简,种山长的侄儿,西军种五郎之子。”

    又一指那个壮大少年:“姚雄,西军骁将姚虎头之子,别看个头这么敦实,被唬着了,其实他最小,才十二岁,哈哈哈不过人家可是有媳妇的人了,神箭王家的长女公子呢。”

    姚雄顿时满脸通红:“王大哥你别闹!”

    王大哥懒得管他,接着介绍另一位:“这个长汉叫折可大,字伯尧,年纪比姚胖墩大点不多,折家将种的大公子。”

    “帮你拎东西的叫苗履,西军大将苗授之子。”

    钱谷都要哭了,这一窝全是杀才,而且都是父辈都是西军出身的将种,就自己一个东南来的文弱书生,山长这是要整死我吗?

    哭丧着脸请问:“那……那哥哥你呢?”

    王大哥微笑道:“我叫王君万。”

    哎呀妈耶……这个才是真杀才!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兴洛仓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兴洛仓

    王君万,秦州宁远人。以殿侍为秦凤指挥使。

    王韶开边,青唐大酋俞龙珂归国,独别羌新罗结不从。

    王君万诈做游猎,进入新罗结的领地,然后约新罗结同猎,“乘间挝之,坠马,斩首驰归以献。”

    王韶定河湟,王君万出南山,履险略地。有羌酋潜伏山谷间,突然跃出,横矛刺杀。

    王君万侧身避开,回首奋击,一刀将那酋首砍下马,其众惊号,相率听命,原来被王君万斩杀的,是河湟大酋药厮逋。

    之后破北关、南市,解河州之围,积功最多,朝廷赐绢五百匹,如今乃是熙河路钤辖,达州团练使。

    难怪一帮小子对他服服帖帖,这位已经是方面大将了!

    钱谷拱手道:“家君钱子融,见过各位弟兄,见过王钤辖。”

    王君万笑道:“原来是小侯爷,不过到了这里就不能这么叫了,都是袍泽,你该叫我班长。钱家不是书香门第吗?怎么让兄弟你从军了?”

    钱谷也叹气:“这不是南洋水师的炮舰之威吗,还有曹留后那次的以百敌万,让我爹一时间热血上头了……”

    王君万乐得不行:“热血上头拿儿子作伐?”

    钱谷摇头:“没办法,家里边就我一个指望不上进士,我可是从小把自己当商贾培养的,就想一辈子在父兄荫蔽下吃喝玩乐。”

    “谁承想现在做生意都必须得会放铳开炮了?南海上那些个引进使臣,啧啧啧……对了王哥,你不都已经是一州团练了吗?”

    王君万说道:“嗨别提了,我本随高国舅操练新军来着,学院来信要求军中推举学员,王处道就给高国舅出了个馊主意,让他派我来了。”

    说完拉着钱谷坐下:“兄弟听你说起来,那个什么……炮,当真厉害?还有,那什么神机铳,也是神器?”

    钱谷一下子来劲了:“那是!咱们来炮班算是捞着了,哥哥你不是操练新军吗,怎么还没……起立!敬礼!”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挺胸敬礼。

    种诂穿着新军夏常服走了进来,一张脸阴沉着:“捞着什么了?荒谬!当这里是市易所?”

    王君万赶紧解释:“山长我们闹着玩呢,你别生气。”

    种诂对王君万说道:“这个杀才班可能不好带,你可得把他们都给我看死了,身上那些纨绔习气,统统给我磨掉,磨不掉就给我一直呆在这里,磨完为止!”

    说完对几人说道:“你们的父兄,都是西军中的将领,功勋卓著,叫你们到这里来,不是给他们丢脸的!”

    “你们会啥?骑射,冲掠,这一套在新军里边都不好使,一切都要重头打造!折家小子,你爷爷可是直接把鞭子都给我了,说要是不成才,鞭子抽断他再补!”

    折可大听得打了个寒噤。

    王君万说道:“山长,弟弟们都是沙场过来的,战训这些对他们就是小儿科,不过这数算的功夫……”

    种诂说道:“这不是给你们把钱家秀才找来了吗?我没有别的要求,炮三班,必须给我成为学院的样板班,各项学业必须优良,三个字,就是人样子!不能坠了西军的声威!”

    王君万一个立正:“定不辱命!”

    种诂这才扫视了一圈:“《骑军操典》都看过了?有什么想法?”

    王君万苦笑:“太细太复杂了,从军刀班排纵横变化,到行军五步,到大队梯级,铳班压制……还有卧马隐蔽,包围切割之类,我觉得手下要是能有五千这样如臂使指的队伍,那还防萧关干啥,咱直接出去踏平河套得了!”

    《操典》非常细致,甚至对行军和冲锋的骑军步履,行军路程和休息时间,都做了严格的规定。

    比如关于军刀排的定义如下:“军刀排,常由五群十五伍构成,下分三班,如排内人数不能成伍,则于军刀班内,缺第二班第二伍,如排内人数在四群以下,则缺第一班第二群,唯铳班不准缺伍。”

    又比如:“排内回转,分行、列、群、单。停止时回转,用慢步,行进间,用行步;非地形狭窄或许快速通过之短距,以排左回转进行。”

    “回转半圆周以上时,需先回四分之一圆周,停整之后,再进行下四分之一圆周。”

    再比如,操典里给行军设计了一个专有词,步度,即总骑行时间与快步时间的比例,比如行军中慢步四十分钟,快步二十分钟,就成为三分之一步度。

    多远距离,如何行军,视军情缓急,用什么步度,都有严格规定。

    此外还有,每日行军速度在四十五到五十五公里,急行军每日八十到一百公里,但是急行军不可连续采用,之后必须修整八小时以上。就算是普通行军,也不允许连续行军三日以上。

    诸多的条令,规定,可谓细致到了极处。

    种诂面无表情:“百骑环绕,可裹万众;千骑分张,可盈百里。”

    “不过我们和夏人不一样,如今有了火器之力,我军攻击的距离已经远胜夏人。”

    “少保说了一种战术,我认为非常可取,就是我骑军应当永远在敌人阵型杀伤范围以外,对敌实施攻击。我们能打着他们,他们却永远够不到我们。”

    一干小子无不听得血脉贲张,这主意有点缺德了。

    种诂看着眼前的一帮子小辈:“这项战术要实施的前提,就是我们马跑得比夏人快,武器射程比夏人远,纪律比夏人好,阵型比夏人灵活。必须做到聚散随心,回环如意。”

    “陛下拨给了重赏,少保搞来了好马,利器。要是我们在‘人’字上头掉了链子,敢当得起军事学院前头的‘皇家’二字?!”

    “三个月后,还有考核等着你们。到时候中不了式,天王老子都得滚蛋!神机铳霹雳炮,摸都摸不着,明白没有?!”

    众人终于老实了:“明白了!”

    ……

    洛阳,洛水边兴洛仓故址,沈括和吴安持站在高高的黄土丘上,两人正在告别。

    沈括因南海之功,考绩优良,经吕惠卿推荐,应该入朝了。

    蔡确再次上书,指责沈括“反复无常、附会大臣,贬不足任,不宜擢升。”

    苏油则上书,所谓反复,不过是因为沈括在吴充为相的时候,对新法提出了一些改良意见。

    现在吴充都已经去了好几年了,而沈括在南海得田十万顷,安定人民十几万户,于情于理,都应该擢升。

    如果朝廷觉得入朝不合适,那不如命他重兴兴洛仓,再考察一届。成了,两功并叙,不成,两罪并罚。

    于是沈括终于从南海得以回内地。

    路过黄州的时候,还给大苏带去了一块南海煤精,表示道歉,之后从黄州入汉水,一路北上,走唐朝的御道,进了陕西。

    这条水道是苏油当年在渭州的时候,命董非摸索出来的,如今成了江淮到洛阳的主干道。

    “轰隆——”

    山腰的黄土塬上,一声爆炸响起,然后烟尘之中,一个土洞显现了出来。

    铜哨响起,一队穿着南海那边流行过来的工装的建设兵团,赶着牛车去到洞口,开始往车上扒拉黄土。

    吴安持对沈括拱手:“有了存中的指点,我这心里就定了,原来这炸药竟有如此威能,一年之内,我定能不辱圣命,连通洛坂!”

    沈括也拱手道:“愚兄就恭送贤弟,立此大功。”

    吴安持看着从码头一路修建到半山腰的铁轨卷扬机道:“夔州铁道我没见过,和这里的铁道相比,那边规模更大?”

    沈括内心也是得意:“兴洛铁道,使用钢丝索牵引,一车载重可以重达四吨。”

    “除了功用更大,铁轨更宽,承重更大外,坡道之上,还安装了逆止桩,车上有逆止栓,不至于出大事故。”

    “工程分三段,长度一点五公里,爬升坡度三十度,上下还有旗语亭联络沟通,能够将物资从洛水码头提升到半山窑城中存储。”

    “这里今后要满足四路三十万大军三年之用,夔州码头上那个,跟这个可比不了。”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蔡确的帮手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蔡确的帮手

    吴安持有些眼热地看着那些熟练操作的工匠:“导洛通汴司那边,懂得玩这个的人手,还是少了一些啊……”

    沈括摇头:“这个没有办法,如今到处都缺人,宋用臣那边才是大头,今年水情不容乐观,东西都紧着濮阳,内黄,郓州先用。黄河啊,今年千万不要在泛滥了……”

    说起这个两人都是有些唏嘘,吴安持说道:“少保那个草树固沙之说,到底靠不靠谱啊?诶,说起来这次少保为了你可是狠狠地得罪了蔡确一把。”

    沈括冷笑一声:“倒悬蛤蜊,不当人子。识问不精还要与少保争论,那是他自找的尴尬。”

    这件事情,成了大宋一桩著名的物理公案。

    苏油和蔡确在关于沈括的任命上有了争执,蔡确的理由是沈括为人摇摆,附会大臣。

    王安石在的时候,一力附和王安石推行新法;王安石一去,又开始附和吴充诋毁新法,人品大有问题,不当大用。

    而苏油则提出,人的智识和经验,本身就是随着学习和资历的增长,在不断的变化提升当中。

    以前看不到的问题,不一定到了现在还看不到。

    如果明知道以前因见识局限犯下了错误,到了如今眼界开阔之后还要盲目的坚持,那才真不是智者所为。

    两人相持不下,最后苏油奇峰突出地问了蔡确一个问题,那蔡参政你觉得,一个五斤的铁球,和一个十斤的铁球,从汴京码头钟楼上丢下来,是哪个先着地呢?

    蔡确说当然重的先着地,这个还用得着问吗?

    然后苏油说参政你错了,应该同时落地才对。

    赵顼看着苏油开始在胡说八道,赶紧出声阻止。

    结果苏油给大家上了一堂物理课,说要是不信,那就通过实践验证呗。

    此论彻底勾起了赵顼的好奇之心,于是驾幸州桥码头,亲自见证。

    奇迹诞生了,两个铁球同时落地!

    蔡确和王珪还担心苏油作弊,两人亲自操作,几次下来,结果都证明苏油才是对的。

    于是苏油对蔡确拱手:如果到了现在,蔡参政改变了自己之前的主张,那是不是也算为人摇摆,附会于我呢?

    或者,还是要一直坚持轻的铁球才会先落地的理论?

    蔡确哑口无言,赵顼哈哈大笑,同意了苏油的请求,保住了沈括翰林学士,知制诰的行政级别,让他提举兴洛仓。

    各方报纸将这件事情大加报道。

    乌台诗案后,沈括因为最早收集大苏诗词勾画言语的事情,颇招士林非议,认为要不是他当这个始作俑者,大苏还不至于被坑成这样。

    如今苏油保了他,顿时苏少保身上又被加上了一层光风霁月,宽宏大量的光环,获得了一片赞誉。

    时间进入五月,吴安持上书,洛坂水利工程线路已然勘测完毕,工程长度一百三十八公里,准备采用工程分段招标这种最新的承建方式来完成。

    招标书的要求,让很多队伍望而生畏,一百三十八公里,要能够行驶漕船,沿途还有不少的水闸,蓄水库,工程难度不高,但是相当复杂。

    而且要求在明年三月前就得完工!

    章奏一上,朝堂又炸了。

    竭用民力!不仁之至!

    而很奇怪的是,弹劾吴安持的人,竟然多是改革派。

    以前是改革派急于事功,保守派大力反对,如今竟然颠倒了过来。

    赵顼下诏,说明这项工程,钱款是内府拨付,承建者自愿投标,工程的开销计算和以往免费征调民夫只给盐菜钱不是一回事儿,跟竭用民力也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眼看这事情就要平息下去,侍御史苏元贞的一道上章,却让朝堂再兴波澜——陛下,你是想要迁都吗?!

    靠!群臣这才反应过来,对喔不然陛下大修汴京到洛阳的水道干啥?

    可问题是,这个事情是当时太祖的意思,被太宗狙击胎死腹中,陛下可是太宗一脉,这个这个……

    于是又闹开了,反对的赞成的炒作一团。

    赵顼怒了,我说过要迁都吗?陕西自鱼国公大败谅祚之后,经济形势逐年好转你们都看不到吗?陕西和内地经济交往日渐密切你们看不到吗?

    朕修水道,明明是为了满足陕西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拉动内需,怎么就扯到迁都的事情上去了?

    苏元贞在哪里?召中书行文,让他去郓州跟王克臣搅马勺去!

    王珪先不干了,陛下,苏元贞是谏官,而且他也没说什么啊,你这旨意,我怕门下封驳啊……

    蔡确立刻说河东路差一个转运副使,要不,让苏元贞去干这个,这就不是贬官,而是升职。

    赵顼这才转怒为喜,蔡参政说得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吧。

    ……

    皇城司,冰井务,郑穆正在观看各个小档头送来的报告。

    陛下决定了夏至日去方丘祭地,出行线路,沿途警戒都需要安排。

    京中关于迁都的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同样让夏国,辽国的间谍们蠢蠢欲动。

    半个月时间里边,皇城司利用这道消息,查了四处商号,抓了十来名“鹘客”。

    鹘客,就是卖鹰的商贩,如今被发现不少是两国间谍。

    然而搞笑的是,郑穆知道这所谓的迁都之意,根本就是一道烟雾弹,是军机处掌机宜厅事童库使搞出来的事情。

    其根本目的,是掩盖大宋通导洛通汴的真实意图,更是掩盖兴洛仓的重建工程。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顺便还能将京中和洛阳的间谍组织清洗一遍。

    伸手指着桌上一个官员的履历:“这个邢恕,怎么看都该是少保夹袋里边的人啊……”

    邢恕是程颢的学生,和嵩阳书院关系密切,写得一手好文章,一时贤士争相与之交往,他也经常出入当时朝廷重臣司马光、吕公著等门下。

    邢恕考上进士后,补为永安主簿。还是经吕公著的推荐,才入朝任崇文院校书。

    结果邢恕很不知足,跑去对王雱分析一大堆王安石所推行的新法的弊端。

    本来是想要改换门庭来着,但是邢恕的水平和苏油没法比,级别和苏油没法比,为人也和苏油没法比。

    所以王安石对他的态度,当然和苏油也就没法比。

    而且王雱在听邢恕讲解的时候不断点头貌似首肯,结果一转身就跟自家父亲说这人出身二程之门,在我这里都诽谤新法,入朝了还了得?

    王安石很生气,这种人,还是剔除出朝堂吧。

    御史台秉承王安石的意思,弹劾吕公著,说他引进的邢恕,本是新科进士,未历官即处馆阁,多有不妥。

    王安石更加恼怒,保守派们狙击我门生李定的理由,不就是这个吗?怎么现在你们自己搞这一套?

    那就不用客气了,坚决将邢恕赶出朝廷,出任延陵县的知县。

    更可悲的是,延陵县不久之后,被朝廷撤消了!

    而邢恕的职务,没变!

    这下邢恕变成了“无业游民”,游荡在陕洛之间,这一耽误便是七年。

    七年后吴充上台,想起了这个当年曾经因反对王安石而被贬的小官,复其为校书,接着任用他为馆阁校勘,不久又迁为历史馆检校、著作佐郎。

    好倒霉,接下来轮到蔡确走上了仕途的快车道,因为高举改革派大旗,又与吴充有隙,做了参政之后,正好公报私仇,把吴充所任用过的人统统驱逐下台。

    邢恕吓得坐卧不安,每日深居府第不敢出门,生怕让蔡确看见,给他提了醒儿。

    结果前段时间中书突然出敕,进邢恕为职方员外郎。

    邢恕顿时感激涕零,跑到蔡确门上感谢。

    然而这一切根本不是蔡确之意。

    真正的原因,是前段时间赵顼读到了一首诗,乃是邢恕当年送给文彦博的,赵顼在蔡确跟前称赞那诗文辞清丽,颇具功力。

    蔡确不知道赵顼这番话到底是真心欣赏邢恕,还是在对自己放贬吴充提拔的那些官员进行敲打,但是不管是什么意思,既然赵顼都说话了,那升移一个小官对蔡确来说,举手之劳而已。

    加上邢恕的学问本身也不错,于是一个有意接纳,一个深自附托。

    邢恕也及时为蔡确出谋划策,收召“名士”,在政事上提一些“改革”的建议,二人越发情投意合,仿若素交。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学问还没丢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学问还没丢

    一名档头拱手道:“都监,要不要跟陛下说一声?”

    郑穆将资料收起来:“先归档,朝中的这些官啊……辨采风向都快成精了,这回只怕又要挨打脸……”

    说完自己都不由得楞了一下,咦?我刚刚为什么要说又?

    五月,乙丑,合门上奏:“每年酷暑的时候,陛下都御后殿,便于决事。这个时间段,请从五月一日开始,到七月终结束。

    如果这段时间内,陛下有意御前殿,便由合门取旨,即放朝参。”

    赵顼下诏:“先皇勤渥忧劳,未闻因寒暑而不亲事者,诸卿虽是爱君,然朕不敢稍懈政事,还依旧例,三伏内仍御前殿。”

    群臣大为感动,我皇宋圣君就是不一样啊,不像那辽国昏君,成天就知道打猎避暑,鄙视之!

    无数歌功颂德的马屁文章送上,赵顼心底偷着乐,前殿如今已经完成埋管工程改造,地板下和墙体内都有水流通过,冬暖夏凉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公诸于众了吧?

    五月的祭地仪典,虽然还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但是也算是各方都比较满意的大礼仪了。

    仁英两朝行合祭之礼,于典章不合,这是保守派大臣们最见不得的地方,每年都要奏一次。

    如今陛下行尊天亲地之义,恢复分祭旧制,亲行大礼,尤其是在方望之事上,处理得非常妥当。

    所谓方望,就是祭地之后的从祀问题。

    所谓“天地之神,自得用类,以礼从祀。”

    但是关于祀地的从祀,历史记录之上“未有显据”。

    如今要分天地,增加夏天里边的大礼节,不能搞得祭天的时候一大堆,祭地的时候孤零零不是?

    因此王珪上书,要求“以伦类求之。”

    最后赵顼下旨:“朕惟先王制行以赴礼,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

    “属有尊亲之殊,礼有隆杀之别。故远而尊者,祖,则祀于郊之圆丘而配天;迩而亲者,祢,则祀于国之明堂而配上帝。”

    接下来就是一个包含逻辑的问题了。

    “故天足以及上帝,而上帝未足以尽天。故圆丘祀天则对越诸神,明堂则上帝而已。”

    接下来就是一个归纳问题——“故其所配如此,然后足以适尊亲远迩之义。”

    祭祀这样安排是有其目的的,就是为了尊亲,远迩,让各自在各自适合的位置之上。

    最后定下决策。

    历代以来,合宫所配,要不取意于经典,但是诸经却过于紊乱。

    要不杂以先儒之说,却又因陋昧古,不通情理。

    “朕甚不取。”

    因此只能从目的和情理出发,今后祭地,只将父亲的灵位从祀于明堂,一人以配上帝,其余从祀群神,悉罢。

    对于这一朝来说,就是祭天配仁宗,祭地配英宗,这才合情合理,返璞归真。

    群臣拜服,陛下思路如此清明,皇宋之福啊……

    这个指导思想的引领下,元丰三年的夏祭进行得有条不紊。

    不过苏油还是准备了大量的防暑药品,还动用了天师府和大相国寺的力量,中间出了些小事情,可还是算支应了过来。

    而祭祀刚刚结束,职方员外郎邢恕上书,要求减少如今的官办小学中,数算和天文的内容,理由和之前蔡确对赵顼建议时的如出一辙——天文研究容易为奸人利用,蒙蔽百姓,造作异端,图谋不轨。

    这个理论一时之间还挺有市场,因为禁天文之学,在中国本身是有历史的。

    王珪出列上奏:“陛下,禁民间天文之学,非自我朝所始,《晋书·武帝纪》便有记录,‘禁星气、谶纬之学。’”

    “到了唐代,诸玄象器物、天文图书、谶书、兵书、七曜历、太一、雷公式,私家不得有,违者徒二年。”

    “若将传用,言涉不顺者,自从造‘妖言’之法。‘私习天文者’,谓非自有图书,转相习学者,亦得二年徒坐。”

    “《唐律疏议》:‘诸造妖书及妖言者,绞。’”

    “抵于我朝,乃禁玄象器物。司天监,翰林院人员,不得将天文图书,于外边令人看览,所有每年历日,侯朝廷颁行后,方许私雕印传写,所司不得预前流布于外,违者并准方科罪。”

    “以臣观之,国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当稍禁天文算数,以启善褒忠,使民归于三代质朴。”

    苏油笑道:“王相公此言,臣有异议。”

    “三代以上,可是人人皆知天文啊,为何到了如今,反习不得了?”

    王珪有些恼怒:“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苏油你可有证据?陛下之前,岂可胡言?”

    苏油转身:“陛下,臣所言乃是事实,有《诗经》,《春秋》为证。”

    “‘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天’,妇人之语也;‘月离于毕’,戍卒之作也;‘龙尾伏辰’,儿童之谣也。”

    “此皆天象。是今之士大夫,乃不如古之妇人孺子,戍卒农夫了吗?以臣看来,唯禁之故也。”

    王珪心下着急,麻蛋,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朝中也有不少搞不明白的,还在蒙圈当中,不过那些文字精敏的,已然开始暗暗点头。

    赵顼其实是挺喜欢学习的,但是架不住学过就忘。

    《诗经》是他的弱项,七月流火他知道,但是具体意思,早就还给王安石了。

    苏油也知道赵顼可能不明白,躬身解释道:“陛下,七月流火,出自《诗经·国风·豳风》,这本身是一首反应周代早期农业生产情况和农民日常生活的诗歌。”

    “而这一句的意思,是耕作的农户发现,在农历七月天气转凉的时节,天刚擦黑的时候,人们可以看见火星从西方落下去。”

    “三星在天,出自《诗经·唐风·绸缪》,是一首从妻子的角度,对美满婚姻进行歌颂的诗歌。”

    “这首诗歌里出现了三次‘三星’,古今有多义。而根据关蜀学派结合理工研究考证,认为这三星,当分别指的是参宿三星,心宿三星,以及河鼓三星。”

    “诗歌里女孩子对三星进行观察,写出了长夜里的浪漫遇合。”

    “月离于毕,虽然出自《诗经·小雅·渐渐之石》,但是这首诗的风格更像《国风》。”

    “月离于毕,俾滂沱矣。写的是戍卒冒雨行军的艰难。”

    “先民们认为,月亮出现在毕宿附近时,往往会有大雨,这是他们长期总结的天象规律。”

    “《论衡·明雩篇》则记载了一则孔子事例:

    一日孔子出门,让子路带上雨具,出门不久,果然天降大雨。子路问孔子理由,孔子解释说,昨夜月离于毕。

    过了一天,月亮再次出现在毕宿附近,第二日孔子出门,子路请求带上雨具,孔子不听,果然这一次并未下雨。

    子路又问孔子理由,孔子解释道:‘虽然都是月离于毕,但前日月亮靠近的是毕宿之阴,故而有雨;昨日月亮靠近的则是毕宿之阳,故而无雨。’”

    说到这里,苏油对王珪拱手:“王相公,苏油所言,没有什么大的谬误吧?”

    王珪无奈:“明润这些年来理政料民,原来学问还是没有丢啊。”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骗子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骗子

    苏油躬身:“相公谬赞了,其实这也是因为关蜀理工学派在搞的一个文史断代大工程,因此我才对古文中记录的天象上心的缘故。”

    说完又对赵顼继续解释:“龙尾伏辰,出自《左传·僖公五年》:‘童谣云:‘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旗,鹑之贲贲,天策焞焞,火中成军,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鹑火中,必是时也。’”

    “这是《左传》关于献公问卜偃攻虢之期,卜偃根据童谣里的天象作答的记录。”

    “龙尾,即尾宿。尾宿是东方青龙七宿中的第六宿,所以叫做龙尾。”

    “辰,是日月交会的意思。夏历指日月交会为朔日。”

    “伏,是隐藏的意思。”

    “所以这句话,是说日月交会的朔日里,太阳在尾宿,故尾宿隐藏不见。”

    “这条记录非常重要,也是关蜀理工学派断代大工程中,学者们非常关注的一个关键天文记录。”

    “司马学士在这里边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原文里‘九月十月之交’是晋人的话,晋用夏正,用的是夏历。”

    “而‘十二月’是用的鲁历,因为这一段这段是左丘明所写,他是鲁国人,而鲁人用周正。”

    “按古历推步,晋灭虢事件发生的僖公五年,准确日期应为鲁历当年的十二月丙子朔,夏历当年的十月丙子朔。”

    “而根据陈昭明他们的计算,那一年夏历十月朔为丁丑日,丙子为九月晦。故晋灭虢事件发生的真实时间,其实应当在距今一千七百三十六年前的寅正九月三十丙子日,和十月初一丁丑日之间。”

    他倒是轻轻松松侃侃而谈,一丝烟火气都不带,而殿内群臣,尤其是进士出身的那一帮子,一个个激动得都哆嗦了。

    华夏注重修史,但是能够精研到历史事件发生距今的准确年份甚至天数都推断出来,这般成就,足以让大宋笑傲汉唐!

    赵顼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细节,但是苏油所说的合情合理,群臣又都激动得跟鸡雏看到饲养员一样,不由得大是喜慰:“明润你可就不对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报上来?”

    苏油躬身道:“这件事的起因,其实只是和司马学士,二刘,族叔,昭明他们书信来往时闲聊起来的。”

    “之后大家出于兴趣爱好对其加以共同研究,本也没指望着要出什么成果。”

    “没想到的几位学士史学,天文,数算都是精通,如今竟然越走越远,这件大事,眼看就要完成了。”

    “这也是皇宋文星兆瑞之相,臣恭贺陛下。”

    王珪也很激动,说到底这般大事,和甲骨文出土一样,出在自己的任期之中,那也是非常的光彩:“陛下,应当颁赏几位学士,命其奏表以闻。”

    群臣跟着宰相上贺:“臣等,恭贺陛下!”

    怎么又开始恭贺了,呵呵呵……

    赵顼很开心:“如此看来,民间研究天文,也并非不可取,不过……要说童子都会天象,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吕公著却微笑道:“陛下别忘了,我大宋就有这样的童子。”

    “是吗?在哪里?”

    吕公著笑道:“就在殿上,刚刚正给陛下讲解完古文中的天象。”

    “当年是明润发明了窥天镜,小张天师以之为器,观测天象,做出了星表。其后我大宋天文之学才日深日进,如今已然超迈周边诸国。”

    “以前以历法欺负我们的辽人,已经反过来求请大宋为其建造钟楼了。”

    赵顼想起来的确有这件事情,不由得大乐:“那这官学中关于天文的部分,是没必要禁了?”

    苏油赶紧躬身:“陛下,臣尚有奏。”

    赵顼已经舒适度满点:“明润自管道来。”

    苏油说道:“其实官学里边关于天文知识的普及,并不精深。王相公所奏,不过是防微杜渐而已。”

    “而臣以为,相公所忧,的确也有道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更应该普及。”

    “奸人所利用的,正是大家对天象的恐惧和崇敬,妄言乱造,小则骗取财物,大则造反悖乱。”

    “但是这些奸人,能蛊惑到《豳风》中的农夫,《绸缪》中的妇人,《渐渐之石》的戍卒吗?”

    “而如今却尚有愚民,士大夫,甚至宗室为这些奸黠之辈所诱,又是什么原因呢?”

    “就是因为普及未广之故。因此普及一些知识,目的就是让老百姓在面对别人欺骗蛊惑的时候,能够拥有基本的判断能力。”

    “研究天文不是错,我大宋数算和历法的精英,很遗憾,不是来自之前的司天监,而恰恰是来自民间,如今司天监的众多院士,大多也是聘请的民间人士。”

    “但是鼓励研究数算天文,并不等于可以将之用于作奸犯科。禁,也是一方面。”

    “不过要禁的,不是对学问和真理追求的热情,而是禁那些利用知识的优势,去欺骗蛊惑他人的人。”

    “糖果没有错,错的是用糖果去诱拐小孩的人贩,但是如果因为有人贩,就干脆连糖果都禁了,臣认为这也是因噎废食。”

    “最好的做法,是让每个小孩都有糖果,不稀罕人贩用来诱惑他的那个,奸人即行自败。”

    “所以当禁的不是天文研究,当禁的是将天文和朝政,星气、灾异等胡乱攀扯牵连的妖说,妖书;以及利用这些妖说,妖书来蛊惑人心的邪教,佞人。”

    “对这种人,朝廷当然应当重典严治!”

    ……

    散朝之后,苏油被赵顼单独留了下来谈话。

    赵顼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了口:“明润,如今不是君臣奏对,你也不要多心……我只想问你,人死以后,精魂会去哪里,她会回来看看吗?”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自从这首诗出来以后,君王敢这么做的,明显少了很多。

    如果君王如此问,就有将大臣视作弄臣的嫌疑。

    因此赵顼才在开口之前,特意做了一番解释。

    苏油叹了一口气:“陛下是思念太皇太后了?”

    赵顼眼中泛起了泪花:“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苏油立即严肃起来:“有方士进言,能请到太皇太后精魂临凡?”

    赵顼有些支支吾吾:“是……有一个姓姜的术士……说是道行高深,于今已经三百多岁了……他说能请动太后……”

    苏油冷着脸:“此人何在?在宫里?”

    赵顼说道:“在……延福斋。”

    苏油松了一口气,大宋自真宗崇信道教以来,在汴京城里修了不少的宫观。

    后来这些宫观还派遣宰执充任使臣。

    再后来这个宫观使,成了大宋安置退休宰执的地方。而这些宫观,也成了大宋政治生活的一部分。

    赵顼还算是有点谱,至少没有将这术士安排在宫观里头,不然要出大事儿。

    苏油冷笑道:“上一个装神弄鬼的术士,已经被雷磔在钟山观象台上了,尚不知悔改还要蛊惑君上?”

    赵顼傻了:“此人谈吐高妙,非是李士宁之流可比。”

    苏油叹气道:“陛下可知,前段时间,介甫相公才被人骗了?”

    赵顼有些不相信:“介甫相公?怎么可能?”

    苏油说道:“前段时日里,有户人家传出家中小孩乃是王雱转世,介甫相公和夫人大喜过望,特意长途前去看那个孩子。”

    “那结果呢?”

    “结果?更増伤心罢了。陛下,我想说的是,再坚韧不拔的人,心里都有一处最柔软的地方。”

    “这个地方被别人知晓,说不定就会有奸邪谋设机巧,阴施算计。”

    “即便能敏如王相公,也有不免,何况我辈?”

第一千零六十章 就是骗子

    第一千零六十章就是骗子

    赵顼问道:“明润何意?你的意思,是姜术士在谋骗于我?”

    苏油出门招呼了一个小黄门,交代了几句,小黄门去了。

    回来后,苏油对赵顼说道:“先做些准备,一会儿陛下能不能让我见见那位术士?是真是假,一验即知。”

    赵顼说道:“这个倒是没有问题,每日早晚课间,道长也有段时辰可以休憩。”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道人,穿着一身宽袖绸袍,红颜鹤发,精神矍铄,意态潇洒。

    见到苏油,道长拂尘一摆:“山人姜舒,见过当朝少保。”

    口音重,苏油听出来了:“蜀人?”

    姜舒稽首:“山人乃忠州人士,因唐末丧乱,乃隐居山中,不出世已三百年了。”

    苏油点头:“原来是神仙,苏油失敬了。那敢问道长,又为何入世了呢?”

    姜舒说道:“要说起来,这也是和少保的一段缘法了。”

    “忠州乃是夔州治下,山人一日夜观天象,见文星耀于夔峡之分野,掐指一算,知有贤臣至夔,于是决定出山相助。”

    “哦?”这就有点意思了,苏油问道:“那什么……贤臣,说的是我?因何我没有见过道长呢?否则我必定焚香礼敬,请入州衙供奉啊。”

    姜舒一副高人作派:“因果之间,有因未必有果,而有果必定有因。”

    “山人乃遁世之人,长种善因,偶结善果而已。事事尽要人知,那便是入了下乘。”

    苏油也跟着打了一个稽首:“原来在夔州时就得了道长照顾,苏油无知,尚请道长分说一二。”

    姜舒笑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少保可还记得夔州白狐之事?”

    苏油大惊:“我治夔州之时,百姓贫乏,多有染病而无钱医药者。后来我将白狐从柴垛请入官衙,免了它风雨之苦,之后夔州便有了白狐施药的灵异传说。”

    “莫非……那白狐……”

    姜舒微笑颔首:“那白狐,便是山人隐居无聊之时,曾经点化的一头灵兽。遣它出山为文星解除困厄,举手之劳而已。”

    苏油立即站起身来,整理衣冠,对姜舒恭恭敬敬一礼:“神仙悲天悯人,所举不是帮苏油,而是帮助了夔州百姓,苏油替他们谢过了。”

    姜舒拂尘一挥:“此小道而已,倒是将滟滪堆搬入水下,让峡江不再阻隔,实是亏蚀了山人不少的道行。”

    苏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滟滪堆从峡江消失,夔人将之神话附会到苏油的身上,我一再张榜行文说明与我无关,奈何百姓不信……原来,原来也是道长的功德?道长请再受苏油一拜。”

    说完起身:“对了,道长当年如何不帮刘晏,却来帮我?”

    突然这么一句,让姜舒楞了一下,明显不知道这个人。

    紧跟着神色恢复:“呵呵呵,不是人人都与山人有缘法。文星在天宫时,曾与山人小饮过几杯,至于那什么刘晏,有何德行值得我帮助?”

    苏油有些讶异:“刘晏乃是忠州刺史,神仙隐居忠州,他受厄的时候,你竟然不知?”

    姜舒笑道:“我朝纲纪清明,法制森严,既然受厄,必是干犯了国法。”

    “如其兴行妖事,妄作长生,山人自会干预,国法嘛……”

    说完轻轻地摇了摇头。

    苏油一脸都是崇拜之色,连连点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这时候一个小黄门捧着一盘银锭进来,赵顼说道:“道长,这些便是宫中收藏的秘银,乃唐时道家方士所炼,只是时日长久,部分已经重化为铜。”

    “如前日所说,若能恢复此法,将内藏库中的铜变作银,国家再不至于入不敷出,道长的功德必将崇高,朕不吝请道长入太乙宫为宫主,日日供奉,不敢有差。”

    姜舒将小黄门盘子里边的银锭取下来观看了一阵,果然那些银锭,都是银铜兼杂。

    将秘银放了回去:“道家抽炼丹汞,所为者乃是与天地同寿,黄白之物,非山人所喜。”

    “此术山人偶尔入世之时,才会随手炼化一炉,足用即止。如果起了贪念,必遭天磔。”

    “而且在世外化炼,灵气充裕,自是不难。但是要在汴京城里,则需上品丹炉,药材,水银,赤铜,且耗费时日长久。”

    “天子如有意,不如与山人数车材料,山人携之入山,数月之后,再还白银与天子,如何?”

    那个小黄门突然开口:“官家莫信,这道人是在欺诳你!”

    姜舒起身:“无量寿天尊,一个小小黄门,竟然不敬如此,看来山人与天子之间道缘尽了……”

    赵顼呵呵冷笑:“没有,还请道长入皇城司,说干净前因后果,欺君之罪。”

    姜舒脸色一变:“天子这是何意?”

    赵顼厌恶地一挥手:“还不与朕拿下!”

    童贯带着几名天武军士进来,将姜舒按倒在地,五花大绑地拖了出去。

    姜舒还在高喊:“天子你慢待术士,偏信儒臣,是自绝于长生大道……你不想见太皇……呃唔唔唔……”

    偏殿里寂静无声。

    苏油安安静静地站着,边上那个小黄门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过得良久,赵顼终于呼出了一口闷气:“德宗朝忠州刺史刘晏都不知道,还想冒充古人。”

    刘晏,字士安,唐朝杰出的经济学家、改革派人物。

    幼年才华横溢,号称神童,名噪京师。进士及第后一路升迁,至户部侍郎,管理度支、铸钱和盐铁等事务。

    实施榷盐法、漕运改革和常平法等一系列的财政改革措施,增加中央收入,为安史之乱之后的唐朝经济重振做出了重要贡献。

    因功授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册封彭城伯,官至尚书左仆射。

    建中元年,刘晏受到宰相杨炎的谗害,贬为忠州刺史,之后坐罪自尽,享年六十五岁。

    这位历史人物虽然冷门,但要是这位姜术士真是三百多岁的忠州人,当时就三四十岁,不可能不知道刘晏。

    赵顼其实也不知道刘晏,不过王安石与他纵论历史上的改革派人物的时候,对刘晏颇为推崇,认为要是他不死,唐朝可能还有希望,因此印象深刻。

    夔州闹白狐,滟滪堆消失,这些事情苏油早就跟赵顼当笑话说过,当时也是害怕赵顼真的以为自己神异,努力让自己在帝王眼里只是一个普通人。

    只不过赵顼认为神道之说对安定夔州夷汉有利,炸药的使用在当时也得保密,故而没有刻意宣扬而已。

    现在这姜道士骗人骗到始作俑者头上来了,不败露才怪。

    看着那个小黄门,赵顼就忍不住好笑:“还真是扮什么像什么,明润你出的主意?”

    “陛下也配合得好。”苏油立时送上马屁:“就连匈奴使节都能认出魏武真英雄,曹武穆当年都能一眼认出元昊‘真奇伟也’,而这姜道士口称自己是神仙,却看不透孝奕乃是龙子凤孙假扮,实在是成色不够。”

    “哈哈哈哈……也说不定是孝奕自己装扮得太过猥琐呢?”赵顼不由得大笑。

    笑完又咬着牙:“这些奸邪,实在是其心可诛。”

    苏油躬身道:“纯孝之思,这当然不是陛下的过错,仙道或许有,然未闻在这纷繁红尘当中可得者。”

    “陛下口含天宪,化育万民,自以天下为家,又如何断得尘缘,近得天道?”

    赵顼问道:“那上古黄帝又如何能够呢?”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敲打清醒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敲打清醒

    苏油说道:“盘古之前,天就是地,地就是天。黄帝之时,离盘古之世未久,故而天地虽分,然大地上清气尚存,因此才有诸多神兽,异草。”

    “如今安在?”

    “臣小时候也曾采神仙之说,特意做过一个实验,将水通过蒸馏之法,提取出至清至纯的水,以之养鱼。”

    “结果发现一个问题,那鱼越养越瘦,诸多生病,很快就死光了。”

    “而以普通水源饲养的金鱼,反倒是活泼健壮,每年还能产卵繁殖。”

    “于是臣知道了,修仙其实和养鱼一样,需要环境。”

    “故而远古神仙,能生于市井,遨游四海;中古神仙,能立国化民,称王作帝;而近世神仙,却多隐逸山林,偶尔现世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环境变了,他们来俗世,怕是已经不能长久适应。”

    “同样道理,我们去那边,是不是也该是一样?”

    “所以放到当今世上,除非脱胎换骨,斩断尘缘,弃家国于不顾,遁入深山,寻找灵气尚存之处,经年苦修,易经伐髓,或者临邛道士可期,鸿都之客有望。”

    赵顼思考了一阵:“明润所言甚是。今后每三日要入宫一次,与我讲解学问。”

    苏油拱手:“臣遵旨。”

    三日之后,苏油来了,带来了一些实验器材,还带来了一个卷轴。

    将卷轴打开,竟然是一幅曹太后的等身坐像图。

    图画高度写实,是驸马张敦礼结合传统画技和新式透视原理,写生之法,画出的超写实主义作品。

    图上的曹太后栩栩如生,连眼角和手指关节上的皱纹阴影都清晰分明,堪比后世照片。

    赵顼一见到绢画就热泪盈眶:“太皇祖母……孩儿好想你啊……”

    苏油赶紧扶住:“陛下,这是卫国公主驸马的大作,虽然是写影逼真,但是毕竟还是一副画作。”

    “臣与驸马为了慰藉陛下孝思,太皇太后大行后便开始准备了。”

    “其实还有些背景细节尚待完善,但是不忍陛下念亲心切,张驸马便连赶了三天工,大体无差之后,先取来与陛下一观。”

    赵顼心神激荡,似乎还有些不愿意相信这画是假的,直到颤抖的手指触碰到了画面的丝绢,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苏油躬身道:“还请陛下节哀,要是陛下因此画哀毁过甚,反成臣的罪过了。”

    “太皇太后临终之时,尚叮嘱臣要辅佐陛下,实现你的理想。陛下,其实在长辈的眼中,最大的安慰,恐怕就是子孙成器,光耀祖业吧?”

    “太皇太后曾经阻止过陛下西讨之意,但是我想,即便是最良善的人家,都不愿意与盗贼为邻。”

    “太皇太后担忧国家并没有准备好,才将自己的意图埋藏在心底最深处,还要出面阻止陛下。”

    “而根据军机处的推演,陛下,西讨之机……的确如太皇太后所料。”

    军国大事,生生将赵顼从深深的感情中拖了回来:“如今各路边军奏报上来,大宋不是已经兵员充足,士马强壮,甚至需要裁撤军伍了吗?”

    “如果不是兵力充沛,那为何还要裁撤军伍呢?”

    这尼玛,这是打自太祖时期就埋下的大锅,一直背到了现在背不动了才开始有甩锅的念头,这叫兵员充足士马强壮?

    苏油拱手道:“陛下,各路奏报上来的数字,为臣以为不可轻信,让他们上报的原因,也不是为了统计我大宋的实际兵力,而是……考察他们吃了多少缺额而已。”

    赵顼讶异道:“怎么说?”

    苏油说道:“其实很简单,各军军力数量,并不仅仅体现在各地上报的兵员数目上。”

    “据臣所统计,一军之用,粮草,豆刍,皮革,油盐,军帐布匹,刀枪箭矢……林林总总不可胜记,然皆有定数。”

    “这其中大多数东西都可以变卖,但是有些东西比如刀枪盔甲,那可是不能胡乱伸手的。”

    “于是臣考察枢密出入,发现了一个问题,各地军方,对军械的需求量,远远小于对其它物资的需求量。”

    “原因很简单,各地军力存在严重缺额,地方官长极大的压低兵备数量,领取到的粮草盐布,被他们发卖收入囊中,朝廷发放的军饷,也有很多入了他们的腰包。”

    “而卖不掉也不敢卖的那些,需求自然不多,不但不多,反而连正常的消耗量都不足。”

    “陛下,上四军的情况,熙宁年间就已经非常清楚,四军合计,未足三军之数,而且多数是样子部队。”

    “陛下这才痛下决心,一边命介甫相公行置将,更戊,保甲等新法,一边命狄咏王中正编练新军。”

    “京师尚自如此,它路可想而知。”

    “大苏在徐州平寇,为何要用地方豪强?很明显,驻军完全靠不住嘛。”

    “所幸的是,大宋西军的情况,河北雄州的情况要好一些,但是这里边也有问题,那就是边军为了与西夏辽国抗衡,在搞走私贸易,补充后勤调发之不足。”

    “如此一来,朝廷俸禄不足,而边将自行筹措,这就是恩结于下,而怨归于上。士卒抱怨朝廷而感激边将,安禄山史思明之流,不就是这样形成大患的?”

    说起宋朝,所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以文制武,往往忽视了武人本身的问题。

    宋代武臣地位上比文臣低,比如章服上就能体现出来。只有绯,绿,青三色。

    但是其俸禄却比同级文臣要高出一档。

    比如差不多等同文官转运使一级的节度使,正俸是四百贯。差不多等同于常平仓使的节度观察留后,三百贯。即便州一级的团练使,都有一百五十贯。

    而宋代能拿到这个俸禄的文臣,那得是阁学士以上的资格,比武臣的数量少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这样的节度使观察使团练使,可能压根人就不再驻地,躺在京城什么事情都不做干吃俸禄。

    就连《水浒传》中,小李广花荣那种清风寨寨主,差不多就是后世乡镇民兵队长的级别,都能拿到六七贯的俸禄,是文官里县令的水平。

    除此之外,武臣同样还有很多的赏赐,添支钱料俸钱职田米一样不少不说,比文臣还额外多了两种。

    一是郊赏,就是金明池大杂耍阅兵仪式之后那种赏赐。

    另外还有一项更加可观的重要收入——战时赏赐。

    比如李宪打青唐,给军士们开出的,是三倍赏给的大筹码。

    即便如此,宋代军队打仗,还常常发生不拿钱就挪不了窝,即便拿了钱,一挪窝还常常四散回家,各找各妈的奇怪现象。

    如此大的开销,如此厚重的俸禄,大宋养出来的不是名将,精兵,而是乡绅,老爷,喝兵血的流氓头子;是集中营的难民,是给军官跑运输,送快递,开铺子卖货,关扑酒坊卖酒的打工仔。

    所以完全将大宋的问题全推到文官的身上,这明显也是有失公平。

    就比如侬智高的造反,数千蛮峒能一路从广西交趾边境打到广州郊外,横跨六州,兵力扩展到了近三万。而最后狄青对付他们,用了多少真正的军人呢?

    除了充数用的那些,真正起到核心作用,是狄青从西军带过去的两千西军蕃落骑兵。

    记住蕃落是编号,不是骑兵就有马,按照苏油对当时骑军人和马的比例来推断,狄殿使手底下,当时能有八百骑兵就算是不错了。

    可就这样一点点真正的军人,便将横行六州的侬智高打得叫爸爸。

    那么问题就来了,之前不堪一击的六州驻军,到底是真正的驻军呢,还是平时只存在于纸面上,战时临时拼凑起来的农夫团队呢?

    所以还是那句话,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而赵顼还沉浸在兵强马壮的迷梦当中,群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还予以附和,到了苏油这里,自然要给他敲打清醒。